第二章
“小姐,王上擁有幾百個女人,可他對妳最特別。”說話的是錦書的貼身丫頭馨兒。
“胡說什麼?”錦書羞紅臉,描丹青的手頓了一頓。
“我沒胡說,是余公公說的,他說王上從不偏心哪個娘娘,夜裏休憩哪個娘娘宮裏,都是余公公點牌算數,可自從他和妳大婚之後,情況大有轉變,不但經常上朝陽宮,還一夜……”話到這裏,連馨兒也羞得說不下去。
她的話錦書怎會不明白,王上對她是盡心啦!
這些日子,賞賜不斷,看得後宮女子人人歆羨。
日裏妃子才人,紛紛上朝陽宮恭賀,背地裏卻暗自說嘴,有人說王上待她好,是因為爹爹的因素,也有人說,王上喜新厭舊,很快她就會和她們一般,被丟置冷宮。
對於背後的嚼舌根,錦書並不介意,不管如何,她當上王后是事實,只要安分守己,誰說嘴又何妨?
突然,馨兒想起什麼似地,忙湊到王後身邊說:
“小姐……不,我叫錯啦,王后,聽宮裏的舊人說,王上最討厭茉莉花,往後咱們不熏茉莉,改用桂花好不?”
“會嗎?”
她沒感覺到王上不喜歡。
“我沒騙妳,前幾年,王上下了一道諭令,要人把宮裏的茉莉花全砍了。”
才進宮幾天,好人緣的馨兒已和大家混熟,各方消息盡收囊中。
“好吧,果真如此,咱們就換別的香花。”
錦書樂於為王上改變,樂於為他改變自己的喜好。
“聽說啊,王上有陣子特別愛喝茉莉花酒,御膳房釀了不少,自從宮裏茉莉全砍光之後,王上沒再提起,那幾壇酒也就乏人問津,有空去要點過來,我們還沒嘗過茉莉花酒呢!”
“別貪嘴。”
錦書笑笑,將畫中美人加上幾筆,清秀眉目立現眼前。
“許是王上聞多、喝多,膩了茉莉香味吧!不然好端端的,幹嘛砍花兒出氣。”
說著,她蹦蹦跳跳地衝到金爐前,在放進茉莉線香時,遲疑一下,換了百合香,燃上。
“沒妳的事兒,少探聽。”
從小,馨兒就這副性子,要隨她進宮時,爹還擔心她惹麻煩,但兩人情同姊妹分舍不開,令沐文就隨她們去了。
“我探聽還不是為妳好,妳不曉得,女人們的鬥爭可比男人們的打仗更加慘烈,聽說之前有個湘貴妃被毒死,還有啊,惠妃身懷龍種卻被下藥,流了胎,結果被打入冷宮,這些事,王上國事繁忙沒精神處理,妳接掌後宮,可得費精神管管。”
馨兒吱吱喳喳說個沒完,一句句全說進錦書心坎兒里,的確,這後宮事兒認真管起來,可不比國家大事輕鬆,女人的嫉妒爭寵,何只一部三國演義說得盡。
“知道了,找一天我見見姊妹們。”
她得立下規矩,讓後宮減少紛爭,為妻之道,首在替丈夫解去後顧憂啊!
提筆,勻出一張凈紙,錦書偏頭想想,在上面寫下第一行字--不可動用私刑,凌虐下人。
這情況很嚴重,那些出自名門的妃子,往往動輒刑罰,罔顧生命。
從小,錦書在爹爹的教導中學會人生而平等,即使是蟲鳥魚牲,每條生命都值得珍惜。
“哇塞,小姐,不不不,我又說錯啦,王后,這條命令一頒佈,不知多少宮女們要給妳立長生牌位,早晚焚香祝禱呢?
晨里,我在御花園,碰上玉貴妃手下的小凌兒,她臉上烏青好大一塊,說是玉貴妃心情不好給砸的。”
“服人以德,不該用天生的優勢迫人……”錦書話沒說完,就被自外頭走人的軒轅棄打斷。
停下話,她屈膝向軒轅棄行禮。“臣妾給王上請安。”
軒轅棄點頭,讓錦書起身。
馨兒倒過茶水,告退。
他拿起桌上的紙張,讀過,望一眼錦書。
“臣妾想,身為王后該為王上分憂,便尋了些事,不知道這麼做該不該。”錦書說的謙謹。
她的聰明出乎軒轅棄意料之外,再次,軒轅棄拿她和茉兒相比較。
錦書用自己的方法和能力救人,不像“她”只會跪地,求他高抬貴手,錦書輕巧圓融地生活在世界上,不同“她”只一味當爛好人;不管由哪個角度比,錦書比“她”好上千萬倍,他該喜愛錦書,甚於“她”。
“放手去做。”他丟出短短四個字。
自此後,父女兩人,一個朝政、一個後宮,成為軒轅棄打理江山的兩大助手。
突然,他發覺金爐里的香氣改了,不再是若有似無的茉莉香,眉微蹙,想出口詢問。但一個轉念,憑什麼他要喜歡或討厭茉莉香,憑什麼他對茉莉的觀感要受人牽制?他可以做到完全不被影響!
刻意地,他忽略鼻間的香味;刻意地,他拉起錦書,讓她坐在自己腿間,他要寵她、愛她,他要錦書入主空洞的心,從此誰都不能取代。
低頭,他吻她,用了比平常更熾烈的感情,軒轅棄要自己完全融入一場歡愛,不想起他人。
軒轅棄的“努力”,錦書接收到了,再無疑問,王上愛她,不因她是令沐文的女兒,不因她的琴棋書畫高人一着,只因為他喜歡她、愛她,只因他們前世有緣,此生註定結髮結情。
環住他的腰,這寬寬闊闊的懷抱啊,是她的天、她的世界,是她一生賴以生存的人。
“你不可進去。”
屋外馨兒清脆響亮的嗓音,打斷軒轅棄的努力。
“我有大事要稟告王上。”
羞赧低頭,錦書自他腿間站起,整整衣服,也為他打理紊亂的衣冠。
“進來。”軒轅棄的聲音缺乏喜怒。
侍衛長匆匆經過馨兒身邊,走進朝陽宮內,單膝跪地。
“稟王上,林茉兒在薊州出現,已被當地縣官收押。”
他的稟告讓軒轅棄一凜,心沉,出現了是嗎?三年……她躲得真好。
“歐旸御呢?”
“縣官正在盤查當中,一有消息馬上回報。”
“不用了,叫薊州縣官即日將林茉兒押解到京城,我要親自審問。”
“是。”
“下去吧!傳我旨意,宣令沐文和辛植儒到御書房見我。”
“是,屬下告退。”
那是恨吧,洶湧的情潮翻騰澎湃,緊握的拳頭泄露出無法控制的怒濤,冷冽的表情裏帶着陰駑。
三年了……這一天,他整整等了三年。
坐在囚車裏,茉兒的魂魄飛到他身邊,她幻想軒轅棄的五官容顏,幻想他的喜怒哀樂。
換上乾淨囚衣,創口敷過藥品,茉兒腫脹十指包裹着白色棉布,比起幾天前的狼狽,她現在好很多。
不過囚車日夜兼程,在顛簸路面飛馳,震得她全身酸痛,疲憊不堪,緊繃的神經得不到半分安寧。
道路是舊時模樣,守城官兵軍紀嚴謹,入了城,來來往往的百姓服飾整潔、神情愉悅,不再是戰時的焦慌憂慮。
他……改寫了人民命運,這樣的男人註定為王,註定讓天下人匍匐於他的腳下。
車行入宮,茉兒被帶下囚車,重新上手鐐腳銬。隨着官兵腳步往前,粗重鐵鏈未在石地上摩出痕迹,卻在她腳踝間摩出斑斑血痕。
忐忑不安的心在胸間狂跳,要見到他了,她馬上要見到他了,忘記他的恨、忘記他的憤懣,茉兒一心記掛的,是自己輾轉三年的思念。
文成殿裏,軒轅棄居中正坐,宰相辛植儒和太師傅令沐文分立兩旁,氣氛肅穆。
命令下傳,他們在等待侍衛將林茉兒帶進來。
令沐文看軒轅棄一眼,林茉兒是讓王心疼的女人,他會怎麼處置她?午門候斬還是無罪釋放?
好一段時間,令沐文希望林茉兒永遠不要出現,讓王的恨隨着錳月流逝,沉澱消失,終有一天他會遺忘林茉兒,不復回憶。
當年軒轅王親手殺死母親,在重傷發燒、意識不清的夜裏,他聲聾呼喚母親和茉兒。然在他清醒后,絕口不提兩女,他知道手刃親人是多麼沉重的痛苦,他不希望王再經歷一次。
軒轅棄面無表情,只是一雙凌厲眼神直視門外。
三年前,他心心念念,想問她一句,為什麼背叛?現在,他不希罕她的答案了。
她寧願冒險加入叛黨,也不願意成為他的妃后,情況還不明顯?
至於她曾對歐旸御說--不管你以後的際遇如何,我都不該是你的對象,我不適合你。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給了那個曾經擁有我的男人,拿不回來了。
這番話,不過是在欺他耳目,掩飾他們的共謀起事,這些全說明了--
她愛歐旸御。否則,這麼長久的時間,假若她被挾持,老早逃離歐旸御身邊,向他說明一切。
可她沒有,她心甘情願和歐旸御海角天涯,生死相隨。
哼!他偏不讓他們如意,他要把他們抓回來,一個禁錮、一個處死,讓他們生死相隔,陰陽不得聚首。
遠遠的,一個嬌弱身軀出現眼前。
她沒有頷首低眉,和上次進宮見他時不同,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沉重的腳步沒拖垮她的勇氣,自老遠的地方,她就認真尋找他的眼睛,她執意和他四目相對。
不錯,一千多個日子,歐旸御把她變得勇敢,變得不同以往。
想到林茉兒為了另一個男人改變,軒轅棄胸中赤焰迅速燃起。
一樣,他的容貌和三年前一樣,濃濃的兩道眉斜飛入鬢,薄薄的唇銜了無情。
一樣,他的氣度和三年前相同,帶點霸氣和高高在上的尊貴,他儼然是個天生王者。
想他,夢裏多少回,凈是化解不開的心碎,她想飛回他身邊,一遍遍細數他的容顏……
終於回來了,終於面對面,兩人卻對立在兩道界線之外。
“歐旸御呢?”
冷冷的,是他的聲音,冰冰的,是她的心。
“我沒有背叛你。”她回給他一個與題目無關的訊息。
她沒等到他的響應,只等到一聲冷笑。他不相信她……
“我沒有背叛你。”再一次,茉兒重申自己的話,眼睛沒離開過他。
如果她在他傷重時守護在他身邊,他會相信;如果她在他裁決亂黨時,走到他面前,和他們對質,他也會相信,可惜,三年了,她錯過讓他信任的機會。
“這三年,妳和誰在一起?”
“歐公子。”她實說。
很好,孤男寡女三年相依,要他相信她沒有背叛,簡直笑話。
“他人呢?”軒轅棄問。
“不知道。”茉兒回答。
是不知道還是維護?軒轅棄冷笑。
“不交出他,妳就代替他死,想清楚了,他值不值得妳用生命去保護?”
她最好別再回他一句不知道,更別逼他失去理智,錯手傷她。
軒轅棄手緊握成拳,一個讓人生氣的事實閃過腦海。該死!她居然還能牽動他的心,即便明白,她為別的男人背棄他,和他的敵人廝守三年,他的心仍為她牽繫。
不!他不準自己重蹈覆轍,不準自己再對林茉兒有半分心軟與不舍。
現今,他喜歡的女人叫令錦書,是一個賢慧溫柔的女子,她以他為天、以他的喜樂為生活重心,有了錦書,他不再需要其它女人。
“我是不知道他在哪裏。”茉兒實說。
歐公子不需要她的保護,他看開了,他的菩提、他的明鏡為他的生命開啟平靜。
她的回答果然惹出軒轅棄最大憤怒,她是執意護他到底?
歐旸御正在得意?得意林茉兒肯為他付出生命?
了不起嗎?不,沒什麼了不起,為誰,她都可以犧牲生命,為歐旸御、為桃花源人民、甚至她也曾為自己喝過毒藥,她只是蠢,不計後果,掏心掏肺為人。從前她做錯一次,現在她又做錯第二次。
只不過,歐旸御……他看輕他,一個沒肩膀的男人,竟需要女人站在面前,替他背負罪惡!
“請放過他,他已非紅塵中人,對於國家、權利沒有野心,他再不會威脅到你。”茉兒說。
歐公子終是他的親人,他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啊!
“他要妳來向我求情?”
眉挑,軒轅棄面露鄙夷,躲在女人後頭的男人,值得他費心為敵?
不!他要歐旸御,單純為羞辱,他要把歐旸御踩在腳底下,讓茉兒看清楚,當年的選擇是個多麼大的錯誤。
“不是。”
茉兒搖頭,她看見軒轅棄的怨懟。
“我只是不願見到手足相殘,這世間,他是你唯一的親人,殺了他,你心裏不會好過。”
茉兒的話說進令沐文心底,她……居然和自己有相同想法,這樣的女子,怎可能對王無義?
皺眉,他回想叛亂那夜種種細節--在軒轅棄尚未對茉兒定刑的同時,令沐文已在心裏預設說詞,企圖為茉兒脫罪。
“妳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妳又在運用妳的讀心術,好啊!告訴我,我在想什麼?”
說著,軒轅棄凝眉注視,茉兒回望他:心無畏懼。
要她讀嗎?好吧,她讀。
“這些年,你努力當好國君,你想向世人證明你足好的、對的;可你並不快樂,你的母親與你為敵,她恨你。但即便她對你不好,你仍存了希望,希望有一天親口真心喚她一聲娘,哪裏知道,來不及……”
“住口。”軒轅棄?地大吼。
茉兒沒住口,自顧自說:“你恨我為什麼背叛你,為什麼在你親口對我說,你信任我之後,還選擇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沒有,那天我出現,只想帶師父給的……”
“夠了,住口、閉嘴,妳再多說一句,我馬上下令讓桃花源的男男女女流放邊疆。”軒轅棄厲色。
他的威嚇收到效用,茉兒住嘴,事實上,她也讀不出他的心思了,他的眼神戴上防禦,她看不清他的心。
“放過歐公子吧,他不會危害到你的身分地位了。”
這種事需要她說嗎?歐旸御彈盡餉罄,沒了支持者,他早不成氣候,只不過,他就是要抓到他;因為她支持他、站在他那邊;因為當年,她選擇了他。
“來人!”一聲斥喝,侍衛長進廳候旨。
“是。”
“把林茉兒帶下去,不管用什麼方法,三天之內,給我逼出歐旸御的下落!”
“遵命!”
軒轅棄不知道,這聲遵命,讓茉兒飽受苦楚煎熬。
好幾次,她以為自己將亡,好幾次她以為自己撐不到天明,身上痛和心中疼交織反覆,貝齒咬住下唇,印出一道鮮明血跡。
幾隻大膽老鼠湊近,它們舔吮她傷口處的血污,幾個嚙咬,痛覺傳進茉兒心底。
朦朧覺醒,她的雙手吊在半空中,腕上的新痕讓手指問的疼痛變得麻痹而遙遠,饑渴的感覺取代痛楚,好渴……
強睜開雙眼,舔舔乾裂雙唇,她想喝點水。
牢房裏沒人,獄吏累了,暫且離開。昨天,他的大刑伺候在她身上刷出數十道斑斑鞭痕,在乾淨囚衣上留下道道血跡。
昨天,獄吏怎麼說的?
他說,給妳幾個時辰想清楚,要是明天還不肯把歐旸御的藏身處說出來,我有豐富大餐請妳吃。
她的確是不知道歐公子的去處啊,就算知道,她怎能出口害人?
佛日悲天憫人,放下屠刀;歐公子已無害人心,何苦拿他當弒人虎?
茉兒想苦笑,卻發現乾裂的嘴唇經不起拉扯,滲出絲絲鮮血……
他是故意的,故意找來梨園戲子到朝陽宮裏唱戲。
一盞又一盞美酒,他要盡情歡娛。
“王后,來,這是新釀的貴妃露,試試滋味。”
舉盞,一飲而盡,軒轅棄喝多了,卻無醉意,他不在人前喝醉。
舉着酒杯,錦書欲言又止,這種喝法要傷身的,可是……她沒勇氣擋下王上手中的新酒。
點點頭,她陪一杯。
琵琶弦上幾聲撥弄,錚錚樂聲和着清甜嗓音唱出醉人旋律。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每每聽見這首詞,總讓他想起林茉兒的桃花村。
一溪清流,幾竿綠竹,滿處遍植的桃花,和時時傳送芬芳的茉莉香……他的一生都在乎戰中度過,當上帝王也未有過一日歇息,只有在桃花村那段日子裏,荷鋤耕田,心暫歇。
“王上心情不好?”
不,他好得很,抓到林茉兒,歐旸御馬上會自投羅網,心中大敵一舉得殲,他哪裏不好?
見他沒有慍色,錦書放大膽量問:“聽聞,近日抓到當年造反的叛賊,王上心中大石已除,我以為……”
以為?濃眉橫過,他望眼錦書,她慌地低頭。
人人都說他寵愛錦書,他寵嗎?
比起其它女人,她得到的寵愛算是多了,她是個溫婉賢淑的好女人,不寵她,難道寵那個臨死都要維護別人的林茉兒?
輕哼一聲,他再不信任任何人,再不探論荒謬愛情,更不管林茉兒是否能牽動他的心。
“軍國大事,不是後宮該干涉。”冷冷,軒轅棄說。
“臣妾知錯,請王上恕罪。”她忙低身,認錯。
“罷了,都下去!”
揮手趕走唱曲人,他的心情浮動,閉眼,茉兒認真的表情映在腦問,她說--我沒有背叛你。
真的沒有背叛嗎,還是在作戲?
當然是作戲,若她真無背叛,應交出和她朝夕相處三年的男人。
瞬地,朝夕相處四字浮上,煩躁的心更加浮動不安。
“王上。”端來濃茶,錦書的體貼細心全表現於動作上。
接手茶杯,水提到嘴邊,倏地,軒轅棄將杯子一沉,擺回桌面,不言不語,一甩袖,步出朝陽宮。
“怎樣?想一夜想清楚了嗎?準備說出歐旸御下落沒?”精神飽滿的獄官,走近茉兒身邊,長鞭抵住她的下巴,逼她抬頭看自己。
“聽說聖女能看見別人的心,要不要猜猜我在想什麼?”
她不想。當年若非這項能力,也許她和軒轅棄不再相聚,也許情愛遠離不復記憶。
“怎麼?我的職位不夠高,聖女不屑讀我的心?妳怎知道,哪一天我不會升到歐旸御的位置,成為堂堂侍衛長?”
話至此,他語氣曖昧,湊近的舌頭舔上她的臉。
茉兒很少心生不平,可是他的動作令人生氣,別過臉,茉兒不看對方。
“不看我?我沒有歐旸御長得英朗?可惜就算我長得沒他好,妳也只能看我,看不到他了。”
獄官的食指和拇指掐住茉兒細緻臉龐,細細摩蹭。
真美,這個聖女相貌不比王后差,但她那弱不禁風的垂柳之姿,比起尊貴王后又略勝幾分,差只差她沒個好爹爹,想當王後娘娘,就是差上那麼一截兒。
“放手!”茉兒低喝。
“妳有沒有說錯?王上的旨意說,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逼出歐旸御的下落,意思相當於--死活不論。妳不至於連死活不論四個字都不清楚吧?換句話形容,就算我逼供,一不小心把人給活活逼死,也無所謂。”
說著,他得意地捧起茉兒的臉,嘖嘖兩聲。
“可惜,可惜,這麼美的一個女人香消玉殞后,玩起來,未免不夠盡興,妳說我們該不該趁現在,先樂上一樂?”
他拙住茉兒的下巴,猥褻地在她頰邊舔吻。
這是茉兒第一次對人心生惡念,第一次,心中的寬恕慈悲遠離,人性本善的信念在她的身體承受到極限痛苦和屈辱時,消失。
“你不會成功的。”
她直直盯住獄官眼睛,眼中的聖潔凝肅讓對方心中一凜,退後兩步。
“妳、妳在說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歐公子的下落,你想藉此升官發財的想法不會成功,你殘暴性格將導致你的人生悲劇,妻離子散,白髮人送黑髮人……”
“閉嘴、閉嘴!”
茉兒的態度嚇住他,猛地,他想起有關聖女的傳說。
傳說中,聖女能知天命、預未來,聖女能迷惑人心、支配別人命運。
他怎忘記,當初王上還曾經中邪,把棺木擺在御花園……
這個聖女是沾不得的呀,天龍轉世的王上都逃不過她的魔障,自己這種小人物不小心點哪行。
刷地,他正色,揮動鞭子,在地上甩起漫天灰塵。
“說,歐旸御在哪裏?我給妳最後一次機會,再不說的話可別怨我,我、我可是奉王上的御令行事。”
他怕了……這世上果然是惡人得要惡人磨呵!
低頭,茉兒淺笑,難怪以前棄總罵她蠢,總說這是個吃人的世界。
魂魄剝離,她回憶當年,他的溫柔與他的殘忍,他的愛情與他的信任,他認定了她辜負,該怎麼向他解釋?
或許……或許再沒機會見到他的面,向他說聲抱歉。
沒錯,她是欠他一聲抱歉。在病中,他輾轉反側想的,全是她手中的紅布巾吧,一個恨他的母親、一份不專心為他的愛情,她的無心造就了他的恨意。
冷不防,鞭子刷下。
來不及呼痛、來不及躲藏,瘦弱的身軀硬生生被鞭撻幾下,熱辣辣的感覺傳進知覺里,她痛得顫抖,張口欲喊,卻喊不出疼痛二字。
左一鞭、右一鞭,一鞭鞭打紅了對方眼睛,也打散她早已渙散的意志力。
他會出現拯救她嗎?他感受到她的痛苦嗎?他……他的恨會因她的疼減輕嗎?
眼前一黑,來不及出口的對不起和着滿是鮮血的唾液,咽入腹中,帶着咸腥、帶着苦澀,她墜入黑暗中……
茉兒的夢很短,短到來不及看見他的面容,就讓一桶攪了鹽巴的水潑醒,刺熱感瞬間蔓延周身。
她還沒死?
怎麼可能,生命竟比她估計的更強韌,抿唇,約莫上天認定,她受的苦還不夠……
突地,歐旸御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他非要置我們於死地才甘心。
甘心?是不是非要她死,他才甘心,他的氣才能平息?如果是,那麼無所謂,她甘願死。
“今天是第二天了,我沒有空和妳窮磨菇,歐旸御在哪裏?”獄官重複問。
咬住下唇,茉兒一臉漠然。
“妳果真不說?”
面對沉默的茉兒,獄官憤然,走到火爐邊,拿起燒紅烙鐵,在她面前搖晃。
“我警告妳,這滋味可不好受。”
好不好受重要嗎?反正她就要死了。
死的念頭在茉兒胸中反覆,求生意志變得薄弱,閉眼,隨他了,再痛,不過如此。
“好,是妳自己要求的。”
話落下,烙鐵貼在她肩膀,燒焦味道傳出,極限的痛撞進心間。
茉兒喘不過氣……快死了,她快死了……從此無悲無苦,淡淡的微笑漾上她臉頰。
死的感覺不痛,只有淡淡心碎,就像那年,茉莉花下的茶水,吞了心碎,成全他。
軒轅棄站得夠久了,久到看見獄官的猥褻,看見鞭子刷上她身子。
幾次手中拳頭想衝出去殺人,他強克制住,因為恨在胸中翻騰,他恨她寧死都要維護歐旸御周全。
就算歐旸御是好情人又如何?他不過是個躲在女人背後的縮頭烏龜,為什麼她分辨不清?而他是王,一個人人尊崇的王啊,為什麼她選擇保護歐旸御,然後背棄他?
終於,烙鐵貼上茉兒肩膀,眼一閉,茉兒暈厥。吊在粗繩上的手被拉扯出兩道傷口,大量鮮血冒出,紅了衣衫。
一怔,恐慌湧上,他又要失去她了,一次、一次再一次,他總是失去她。
走出黑暗陰影,軒轅棄衝到她面前,粗暴地抓住她肩頭。
“林茉兒,妳給我醒來,我不準妳死,聽見了沒,我不準!”
他身後侍衛忙跟過來,解開粗繩。
軒轅棄抱住茉兒,焦臭味瀰漫,累累傷痕映入眼帘。
“妳就那麼固執,為了他反對我?”他的聲音里,有着深沉哀慟。
茉兒回答不了他的問題,沉靜的她在等待死亡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