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夜,月柔風清。
“啟稟王。”身着黑色緊身夜行裝的男子拱手說道。
“說!”赫連比神色冷漠地瞅着眼下之人。
“您要我追蹤的那兩個年輕人有消息了。”男子又道。
“落腳何處?”他們膽敢與他赫連比為敵,就是與整個匈奴為敵!
從小到大,有誰不知他赫連比是匈奴國未來的單幹,哪個對他不是畢恭畢敬的,而那兩個年輕人不但插手管他的事,還打傷他的手下,這口氣,他實在香不下!
“就在距離此十裡外的娃娃谷。”來人應道。
“很好!很好!”赫運比微微揚起一抹清冷的笑意,邪佞地令人心驚。
“王的意思是?”黑衣男子已約略猜出赫連比的意圖。
“阿蘇達,招集你的人馬,夜襲娃娃谷!”赫運比幽幽的喝令聲霎時傳出。
“是!”阿蘇達銜命退去。
斗然間,月似乎蒙上一層黑雲……
日偏西山,斜陽逸灑大地。
月牙兒與劉子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娃娃谷,卻在途中遇見一列掌着悼旗的喪家,哀嗚泣咽之聲不絕於耳。
劉子安突然有感而發,“如果樓蘭國的月牙兒公主在此,或許喪家會好過些。”
一路與他同行的月牙兒當下怔住,“大哥何出此言?”
“素聞樓蘭公主能以特別的藥草保存屍首不壞,死者雖已往生,但卻可見親人音容,對家屬而言,未嘗不是件值得安慰的事。”
劉子安望着夕陽,微微收住手中的馬轡,嘶地一聲,黑色駿馬蹄子一提,立時停下,他利落地跳下馬。
“吁——”月牙兒也輕拍着白色座騎,那馬兒似通人性地止住馬蹄,回應主人的指示,“大哥真是性情中人。”
“應弟來自關外,可曾聽過樓蘭公主的事?”他頓時止住腳步。
“哦——”月牙兒自忖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劉子安卻又逕自說道:“聽說她不但貌似謫仙,武藝冠群,而且精通醫術,尤其是屍首的防腐做得最令人稱許!許多皇族在仙逝前,都指名她為其死後殮屍。”
“大哥遠居中原,竟對關外之事如此了解,佩服。”月牙兒眼中逸泄着讚賞佩服,當然還有三分竊喜。
“小弟,雖說能知天下事,可掌天下人。但為兄我只怕讓應弟見笑了,知道樓蘭公主之事,實在是此女乃金釵之故。”言畢,朗朗笑聲放肆地盡泄在山谷之中。
月牙兒頓時哭笑不得。
身為女子,對他這種論調本該嗤之以鼻;但如今她卻喬裝為七尺之軀,對這“笑話”又不能反應太過。
睇着月牙兒那張比哭還慘的臉色,劉安輕蹙眉首,“應弟輕鬆點,男人本色嘛!”他一語雙關地繼續調侃道。
“那不是指小弟我。”她有些負氣,看他衣冠楚楚、氣宇不凡,怎麼說起這事就正經不起來!
“再過兩年,應弟可就不這麼想了!”又是一陣朗笑。
“如果大哥只知樓蘭公主的外貌、武藝,甚至道聽塗說的醫術,那可就糟蹋你靈敏如豹的頭腦、清逸超凡的武藝,甚至你那不為小弟所知的出身。”她可不希望天下烏鴉一般黑。
“應弟言重了。我不但知其一,也知其二,甚至知其無限。”被她一激,劉子安登時露出深藏不露的笑容。
“大哥請指教。”天鵝絨似的磁嗓逸透出微微的不以為然。
“樓蘭公主郎珞映,又名月牙兒,師承天山雪人,據聞天山雪人一生只收過一個徒弟,將一生武學及醫術全傳給月牙兒一人,其中還包括殮屍防腐的醫術,並將他那從不離身的皮革葯袋交給月牙兒。
說起那葯袋還真神奇,延展開來長達近十尺、高有一尺,每尺之間各放了三隻藥瓶,每瓶藥劑相距半個拳頭大,一路延伸下去,少說有近百瓶大小不一的藥瓶,瓶身繽紛奪目,十分搶眼,若不是知道它內含藥劑,一般人還會以為它們全是一隻只的精緻古玩。”
“大哥——”欽贊的波光終於回到月牙兒的秋水瞳眸中。
“對了,那葯袋的形狀與外觀很像你馬背上的那皮革!”
他驚異的發現月牙兒所乘坐的馬上的皮袋,還真像傳說中的葯袋呢!
“應弟,你皮袋裏裝的該不會是天山雪人的藥瓶吧?!”促狹的澤光立即掩過先前的驚愕。
月牙兒怔了半秒,旋即以似假還真的回以顏色。
“它的確裝的是藥瓶,不過,卻是樓蘭公主的。”話落,那似芙蓉的笑揚溢在虛實之間。
此時此刻,當然沒有人會相信月牙兒說的是真話!
劉子安自然也不會“誤將”她視為樓蘭公主!對於她的話,立刻報以滿意的笑聲。
“應弟答得妙!答得妙啊!”幽默的駱應是比正經的應弟來得更令他愉悅啊。
笑聲背後,常有暗伏。一直尾隨他們的赫連比卻笑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如果他沒有猜錯,眼下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合該就是西域人人知之甚詳、擅於醫術,並可將屍體保存不朽的樓蘭公主。
因為她馬背上的皮革,正是以大漠罕見的獸皮裁製而成的!除了他父王赫達夫有一塊之外,就只有行蹤不定、生死成謎的天山雪人有此物!
換言之,天山雪人若真的如那臭小子所推說,將其一生所學及葯袋交給了他的愛徒,那麼這個極可能是女扮男裝的美少年,就是月牙兒了!
當下,一個冷酷無情的邪計在他腦際浮現了……
月牙兒,你今生不僅註定將成為我赫連比的女人,蘭樓國也將成為你的陪嫁之物!
殘燭如豆,更深露重。
月牙兒與劉子安等人夜宿娃娃谷的一間客棧。濃稠黑暗中,突然傳來憲睾聲,驚醒疲憊不堪、方才就寢的月牙兒。
“什麼人?”月牙兒倏地從床榻坐了起來,全身處在戰備狀態。
“好耳力!”赫連比睇着一襲雪白褻衣的月牙兒,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測。
幾乎在同時,月牙兒已將掛在床邊的外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身上一罩,並將腰帶系牢,根本不給眼前這自稱匈奴單于,私底下卻賊眉鼠眼的赫連比,再有瞥自己一眼的機會。
“獐頭鼠目之輩,活該吃我這一記!”須臾間,月牙兒的衣袖中絕狠地飛射出連發的半月飛刀。“喝!”赫連比着實沒料到,她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反擊,儘管如此,他還是三兩下地架開那凌利封喉的飛刀,飛躍至月牙兒的身邊,“別讓我傷了你的細皮嫩肉。”怒笑之中還帶着三分猥瑣。
“住嘴!”她的聲調和她的冷沉容顏一樣寒冽透骨,接着她一掌擊出。
赫運比立時接住,“女人家不該這麼凶的,雖說大漠女兒個個英氣逼人,但女人終究是女人。”
他宛如狐狸地笑着,也沒真的打算和她過招,因為他只想將她帶回自己的營帳,讓她成為他的女人。
月牙兒雖被對方看穿身份,卻仍以清冷的笑意應對。
“怎麼,想報當日客棧之仇?”月牙兒不屑的說著。
赫連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不過,現在我打算帶走你——蘭樓公主月牙兒。”
月牙兒聞言心頭一驚,但旋即恢復鎮定,淡漠地說:“樓蘭公主此刻應遠在樓蘭國才對,怎會在此出現?更何況我駱應是如假包換的男兒身,你這話太侮辱我了。”
不待月牙兒話音落定,赫連比即已大笑起來。
“是嗎?想我赫連比竟也有看錯人的時候……”笑聲才停,他雙眼圓睜地直視着月牙兒說道:“我不管你是駱應;還是樓蘭公主月牙兒,總之,我今天是要定你了。”
月牙兒並未被他的話攻破,一徑冷靜反唇相稽。
“我不知大名鼎鼎的赫連比竟有斷袖之癖。再說,你三更半夜闖入他人卧房,非奸即盜,還不束手就擒!”奪目姿容,閃着冰寒。
赫連比聞言,怔了幾秒,卻馬上回神,詭笑了起來。
素聞月牙兒公主機智過人、冷靜如增,他可不能為她平靜的表相所誤導!
“你這話對白天出手救你的那個傻瓜說吧!我赫連比可非泛泛之輩,在大漠誰不知有兩個人可謂聲名遠播,男的就是匈奴未來的單于——赫運比我,女的則是不染塵煙,貌似謫仙,精於醫術的樓蘭公主——月牙兒你呀,我怎麼會錯認!”他還打算自我吹捧地道出如何猜出她的身份時,就溢月牙兒所截話。
“廢話少說,我是男是女無需你書喙,看招!”話甫落,就將腳邊的凳子朝他踢了過去……
“砰!砰!”又為赫連比給架開。
暗夜裏,這木頭撞地的聲音,立即引來鄰房的劉子安及他們的侍從,一下子這窄小的卧房擠滿了人。
赫連比連忙吹了一聲口哨,他帶來的人馬也一窩蜂地衝進屋內。
“阿蘇打,殺了他們!”
赫連比不再心慈手軟,決定強行據走月牙兒!
忽地他一躍而起,扣住她的肩頭,“走吧!月兒牙。”壓低的威脅聲,飽含不容更改的冷霸。
“放開你的臟手!”怒火在月牙兒眼中燃燒,偏又奈何不了他。
不待赫連比反應,劉子安的冷寂之聲划空劈下,“你最好照他的話做!”
“臭小子,你的命還真大,沒毒死你!”赫連比仗着人質在手,自然大放厥辭、無所顧忌。
“上蒼有好生之德,也賴我義弟妙手回春,不過,這筆賬我得和你算個清楚。”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蓄着無與倫比的驚爆力。
赫連比不禁為他與生俱來的王者之勢,動搖了堅持。
他到底是什麼出身?
端看他身邊訓練有術、出手不凡的侍從,及一把把價值不貲、打造精良的佩劍,不難看出他們若不是出身官宦之家,便是皇親國戚!
“別管我,大哥,他奈何不了我的。”月牙兒不想劉安為她涉險。
“啊哈,好個兄妹情深意重。”赫運比邪佞地嘲諷。
“赫連比,你若再敢胡說八道,我絕不輕饒你!”月牙兒可慌了,生怕女兒身曝光,但威喝的口吻卻依舊鏗鏘有力。
劉子安一聽,直覺認為赫連比故意諷喻月牙兒的細白嫩肉,也就沒留心這話背後的深層意義;卻對“赫連比”這個名字感到有些耳熟……
“放開他!否則新仇舊恨,只怕十個赫連比也不夠死!”劉子安不為所動,疏冷的聲調在空氣中傳送。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赫連比凜然拒絕,頗有豁出去的打算。
就在赫連比猛地提振真氣凌空躍起,打算破窗而出時,劉子安自懷裏摸出珍珠般的暗器朝他射去……
“啊!”赫連比險叫出聲,原本抓緊月牙兒的手應聲放鬆,卻在落地之前又提了口氣抓住她。
這時,另一隻手也來到月牙兒左肩,單手與對方過招,招招凌厲,擊得赫連比身形微晃,腳下連遣,若不是他死巴着月牙兒的肩頭,只怕會跌坐在地。
“還不放了他!”劉子安掌風愈發狠勁。
“她是我的人!”赫連比像頭瘋了的困獸,繼續迎戰。
雙方人馬也在這時廝殺了開來,桌飛椅裂,一片凌亂。
劉子安真怕這一拉一扯弄斷了月牙兒的手臂,出招也就不免有所顧忌。
赫連比看在眼底,打算再度使出小人伎倆毒死他,才一抬手,卻為月牙兒所阻——
“小心!”月牙兒此時掙脫了出來,卻在瞬間被兩人分別拉住衣袖,嘶地一聲,那雪白水袖立即分家。
“啊——”驚愕之聲卻是出自月牙兒身邊的蘭、竹、菊三名貼身女侍衛的口中。
劉子安則趁機朝赫連比的胸口擊出致命的一掌,只見對方連退了幾步,旋即口吐鮮血,癱坐在地。
阿蘇打見狀,火速殺近他的身邊,利落地攙起他的主子,“王,你沒事吧?”又對身邊廝殺的人喊道:“退!”
這一群大漠硬漢便在眨眼間躥出小屋。
霍風意欲上前去追,卻為劉子安所阻,“不用追了!”
他們稱那漢子為王?
王……赫連比……難道他是匈奴王儲赫連比?!
奴匈王儲赫連比怎會來到中原?又為何在此出現?
一連串的問號在劉子安腦中翻滾着,他來到月牙兒的身邊,“應弟,你還好吧?”
“我沒事。”話甫落,卻見自己的玉臂裸里,凈白的右臂上方有着半指大的瑰紅胎記。
最令人訝異的是,它的形狀宛如月牙,紅白對襯讓人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望着劉安失神的目光,月牙兒一時間語塞,羞煞極了。
蘭、竹、菊三人連忙將床頭的披肩,罩上月牙兒身上。“小的該死。”雙雙跪地,解除了她的尷尬。然而那香凝如脂的纖纖雪臂,卻已印入劉子安的眼底。
剎那間,他的心口不住地跳動,直視着已被袍子買住的雪臂。
那塊瑰麗的月牙胎記,猶如火烙的紅鐵,熨燙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分不出是什麼感覺,但卻像受到驚嚇的鳥群在腦中飛躥,怎麼也止不住……
突然,赫連比先前曾經說過的諷喻,倏地爬上心頭——
應弟會是個女紅妝嗎?
不!不可能。
幾近崩裂的心弦,卻為不確定的答案,震蕩不已。
“謝謝大哥救命之恩,小弟衣衫不整,不留大哥了。”平靜如水的聲調、沉凝穩健的神彩,登時化解劉子安的疑慮。
“哦,哪兒話,應弟,你也早早休息。”凝神相對,劉子安那雙深邃明眸,再次盛載迷離。
誰教應弟那白玉雕琢的容顏、嬌艷欲滴的絳唇、纖蔥的玉臂、宛似蒲柳的身姿,委實……委實像個女孩家!
夜深,月朦朧,他的心更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