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上可能會發燒,要小心一點,我會開退燒藥,記得給他服用。”
年輕的少婦牽着四、五歲的小男孩,頻頻向耿懷元道謝,耿懷元笑着跟他們揮手。
“耿醫生,最近感冒的病患好像越來越多……”護士小奈趁着下個病人還沒進來,跟耿懷元輕鬆地閑聊。
“季節交替的時候最容易流行感冒,”他微笑,“小奈,你自己也要小心,別被傳染了。”
喀喳!
看診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一名年輕女孩,身穿市女中的制服,她不發一語,直接坐到耿懷元面前。
※※※
耿懷元好奇地端詳首次上門的病人,一頭烏黑短髮、乾淨俏麗的臉蛋、白裏透紅的皮膚……很漂亮的女孩,應該有不少男生追她……
他瞥了眼她遞出的健保卡——凌子韻。
“凌小姐,什麼地方不舒服?”俊臉擺上一貫對病人的笑容。
低垂的小臉猛然抬起,衝著他喊道:“我的肚子很痛,快痛死了!”
有兩秒鐘的時間,耿懷元呈現無法思考的狀態,她跟他想像中的纖細少女有些差距……他很快恢復鎮定,問道:“肚子……很痛?”想拉肚子?
凌子韻皺着蒼白的小臉,抱住肚子接著說:“每次一來就好痛,做柔軟體操也沒用,睡都睡不着……”
耿懷元好像懂了,她指的該是——生理痛吧。
“凌小姐,你指的‘每次一來就好痛’是……生理痛?”他謹慎地求證。
凌子韻嗔他一眼,彷彿他問了個笨問題。
果然沒猜錯!耿懷元暗翻個白眼。有沒有搞錯?他可是耳鼻喉科醫生,竟還要幫忙高中文生解決經痛問題。
“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是醫生嗎?”凌子韻攢緊眉頭,不解他的沉默。
她真的毫無自覺跑錯了診所,還是認為醫生是萬能,可以解決所有的病痛?
該怎麼處理?跟她講實話?要她看婦產科……耿懷元的腦子裏驀地靈光一現,唇角緩緩浮起一抹調皮的笑。
“你說你每次生理期來,肚子都很不舒服?”
俊臉突然湊近她,凌子韻嚇了一跳,點頭,“嗯。”
“持續多久了?”
“大概……兩年吧。
“喔……”耿懷元把雙手交叉於胸前,閉眼故作沉思狀。
應該不會很嚴重吧?凌子韻看耿懷元一臉凝重的神情,開始擔心自己的“病況”,早知道就不該拖那麼久才來看醫生……要不是實在痛得太厲害,這家診所又在學校附近,她可能還是不想看醫生。
“有一種特效藥,想不想試試?”他忽然出聲。
特效藥?
“什麼葯?”她好奇地反問。
“很有用的葯,已經有悠久的歷史,可以說是女人的最愛之一,吃了包準你不痛。”他信誓旦旦地說,卻換來凌子韻狐疑的眼光。
這個醫生該不會在推銷非法藥品吧?
“到底是什麼?”
“等我一下,”耿懷元起身,打開一旁的柜子,凌子韻看他不知拿了什麼擺到身後,走回她面前,笑咪咪地說:“把嘴巴張開。”
啊?雖然她不常看病,不過有醫生當場就要病人吃藥?
見她猶豫,耿懷元揚揚眉,“如果你不想把病痛醫好,我是無所謂……”
病人跟醫生斗,必輸無疑。凌子韻閉起眼,抱着赴死的決心張開嘴,耿懷元忍住笑聲,將手中的“葯”撕下一塊,扔進她口中,另一半放進自己的嘴裏。
甜甜的味道……凌子韻睜開眼睛,望見耿懷元一臉淘氣的笑容,覺得自己好像上當了。
甜而不膩,微帶一絲絲苦味,是——
“巧克力?”
耿懷元微笑點頭,“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說巧克力是治生理痛的特效藥?”
凌子韻搖頭。“因為吃下巧克力以後,會覺得巧克力很好吃,所以就忘記自己肚子痛了。”如何?很有創意的答案吧?耿懷元露出一臉得意的笑容。
他當她是傻瓜嗎?這種自以為是的幽默,並沒有得到十七歲少女的認同。
凌子韻猛盯着他好一會,輕蔑地吐出一句:“庸醫。”
※※※
“唉,子韻,別忘了明天先在捷運站集合喔。”
放學后,凌子韻和好朋友吳小慧、張欣欣在校門口道別,她們兩個還要趕去補習班補英文,跟她不同路。
“知道啦,我才不會遲到呢。”周杰倫的演唱會當然要早點去排隊、搶位子嘍。
“拜拜!”
凌子韻朝她們揮了揮手,轉到另一個方向走。
如果問她喜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她會說有點喜歡,又有點不。上學跟念書佔去了生命里大部分的時間,而其餘少部分給了朋友、給了崇拜的明星、給了最愛看的偶像劇……有時候當她獨自走在行人路上,心裏會有種莫名的空虛感。
凌子韻停下腳步,轉身走進一旁的何嘉仁書店。
與其早早回家,她寧願在外頭多逗留一會。
九歲時,凌子韻的爸媽離婚了。她跟着爸爸,媽媽沒多久就再嫁,爸爸後來跑到大陸做生意,把她留在台灣,請了個菲佣照顧她,父女一年難得見上幾次面。
凌子韻站在一排暢銷書前,隨手挑了本星座書。
她喜歡看書,只要是教科書以外的她都喜歡看,尤其是小說。前陣子她很迷網絡小說,但看久也膩了,現在她迷上外國的推理小說,還樂此不疲呢。
B型雙子座,九月份的幸運指數是五——會遇上改變你一生的人,生命將會有重大突破……
改變自己一生的人?凌子韻皺起眉頭,將書歸回原位。
如果說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意,就是……偶爾會覺得寂寞吧,甚至跟朋友在一起都不能滿足。
吳小慧笑說,是因為她沒交男朋友的關係,只要談戀愛就不會寂寞了。
戀愛……究竟是什麼呢?她也曾經有心儀的男生、熱愛的偶像,就是那樣的感覺嗎?
凌子韻走到書店二樓的文具區,四周是琳琅滿目的各式馬克杯、記事本、鉛筆、原子筆、色筆、包包、偶像照片、海報……
她停在放鑰匙圈的架子前,好奇地拿起幾個可愛的玩偶在手上把玩。
“小賤兔好可愛喔。”
仔細再瞧了瞧白色的眯眼兔子,越看越喜歡……反正她的鑰匙圈已經用了一個多月,可以換新的了,就買下吧。
她握緊鑰匙圈,心滿意足地準備再選幾支筆。
※※※
“我知道了,就約在老地方聚會。”
耿懷元掛斷手機,隨手拉開車門,將手上的幾個購物袋扔進車裏。他瞥了眼不遠處的何嘉仁書店,驀地想起家裏的紙快用完了,該去買幾包紙。
一個月前和女朋友分手,爸爸是一家私人醫院院長,媽媽移居美國,父母老早離婚,他一個人過着悠哉的獨居生活。
自己開了間診所,生意興隆,生活里不缺朋友、不缺情人,他還算滿意現在的日子。
耿懷元走進書店裏,筆直朝樓上的文具區移動。
這麼順遂的日子如果還不滿足,一定會遭天譴。
耿懷元拿了三包紙,準備走向櫃枱結賬,此時他注意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頭短髮、清麗的臉蛋、略顯倔強的神情……是曾經到他診所看病的高中女生凌子韻。
其實耿懷元絕少會記得病人的名字,除非是很熟的患者,但是……他對她上回的表現印象深刻,竟不自覺記下她的名字。
他笑着想過去打聲招呼,卻見到凌子韻拿起一個鑰匙圈,端詳好一會,隨即放進自己的口袋裏……他的腳步在瞬間猶疑了。
也許她不似他想像中單純……他該怎麼做?
如果他不認識她,他也許可以撒手不管,但,即使僅有一面之緣,他並不希望看她錯下去。
耿懷元迅速邁開腳步,朝她走近。
就當他多管閑事吧,他不想看到一名僅十七歲的少女從此被烙上壞胚子的記號。
“嗨。”
凌子韻轉過頭,瞧見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龐,眸裏帶着溫柔的笑意。
“你是誰?”她納悶地問道,她不記得見過他。
“你忘了嗎?”耿懷元笑咪咪地指着自己,朝她眨眼睛,“巧克力好不好吃?”
巧克力?凌子韻皺起眉頭思索,驀地想起:“你是那個……庸醫?”
庸醫?
“不是,我是耳鼻喉科醫生。”耿懷元無奈地糾正她。
原來是他。耿懷元沒穿白袍,換穿一身休閑輕便的服飾,凌子韻一時沒認出他。
“喔,你好,拜拜。”她睨他一眼,沒打算跟他繼續攀談下去,敷衍地打聲招呼后,她已經想離開了。
“等等,”真是!生平頭一遭被女人冷落……耿懷元趕緊拉住她,一手伸進她的裙子口袋裏拿出鑰匙圈,“你沒帶錢嗎?我幫你付好了。”
他做什麼要幫她付錢?凌子韻突然懂了,他把她當成小偷!
“等我一下,我付完錢再拿給你。”他叮嚀她一聲,往櫃枱走。
真可惡!她哪一點看起來像小偷?太污辱人了……要她等他?腦筋有問題!
哼!凌子韻哼口氣,氣呼呼地走人。
瞥到她走下樓準備離去,耿懷元接過零錢、發票,小跑步追上她。
“喏,你的東西。”他把鑰匙圈遞給她。
凌子韻瞅着他帶笑的臉,猛地吐一句:“我不要!”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道:“如果你不要,為什麼剛剛……”
“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管我!”她朝他扮個鬼臉,逕自往前走。
真有個性。耿懷元瞧見路旁的蛋糕店,突然有個主意。
“唉,高中女生,”他叫住她,“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凌子韻停下腳步、回頭,她的確有點餓。
他指着蛋糕店,笑得頗燦爛,“我知道那家店的提拉米蘇味道不錯,要不要嘗嘗?我請客。”
草萄慕斯、巧克力慕斯、橘子蛋糕、酒香蛋糕、洋梨派、法式蘋果派、提拉米蘇、奶油布丁、餡餅、巧克力煎餅……耿懷元瞧着桌上滿滿的蛋糕、甜點,傻了。她真的可以全部吃完?
凌子韻埋頭猛吃,大口大口揮霍鬆軟的烘烤蛋糕。莫名其妙被當成小偷,她正想發泄一下怒氣,眼前的凱子想充當好人,她也不打算客氣,狠狠敲他一頓。
也許他不該小看她……耿懷元輕啜口咖啡,像這種店通常都不接受刷卡,幸好他今天特地多帶了些現金,否則可能真得淪落下海洗碗抵賬了。
“你是不是早餐、中餐都沒吃?”他調侃一句,試着打開話題。
凌子韻沒理他,開始解決蘋果派。
“女孩子不都怕胖,你還吃這麼多?”他揶揄,目光迅速打量她全身,忽然覺得自己說錯話。她太瘦了,該多吃一點……
洋梨派兩三口吃完,凌子韻準備進攻兩盤慕斯。
“別吃太快,我可沒錢再送你進醫院。”他開玩笑地說,卻依舊唱獨角戲,凌子韻根本不說話,只顧着吃,目前只剩下奶油布丁、巧克力煎餅。
也許她打算一吃完就把他給甩了……耿懷元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遭受到女性如此冷淡的對待。真有趣的女孩,他的唇角不禁揚起濃濃的笑意。
“你的身體還好嗎?現在還痛不痛?”想起凌子韻上次來問診的原因,他關心地問道。
湯匙停在半空兩秒,凌子韻抬起眸,望見他臉上關懷的神說淡淡地回答:“早就停了。”然後,繼續吃。
“呃……”耿懷元尷尬地紅臉,對喔,距離她上回到他診所已經過了兩個星期,再怎麼說也不該還有……
呼!好飽……凌子韻將湯匙放到餐盤上,喝了口果汁,懶懶地睇着耿懷元。
“吃飽了?”耿懷元眯着眼笑問。
凌子韻點個頭,不想花力氣開口說話。
“滿足了?”他再問一句。
她再點個頭,眼皮好重……果然不該吃太多,血液都跑到胃裏幫助消化了,腦袋空空……
“好,那聽我說一句話。”他難得地繃緊臉,正經地說:“以後別再做那種事。”
哪種事?
“什麼事啊?”她斜眼睨他,不是很懂。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很嚴肅地凝視她。
凌子韻想了想,“你是說我偷東西?”火氣驀地又冒上心頭。可惡的臭老頭!她到底哪一點看起來像偷東西?!
耿懷元不喜歡她說話的態度,那樣漫不經心、無所謂的模樣,彷彿他的插手只是多管閑事。
“你好像不太在意自己偷竊?”他沉下臉,目光眨也不眨緊盯着她,試着想從她清秀的臉上找出愧疚的表情。
凌子韻忍住氣。這些自以為是的大人,難道從來不問清楚真相就亂扣人帽子、安罪名嗎?
“我不在意。”她挑釁地回道,靈秀的黑瞳直望向他,沒有退卻的意思。
“你知道被抓到會有什麼下場?”
“知道,最多被送進警察局吧。”
“你知道被送進警察局會有什麼後果?”
“知道,留下案底,叫老師或爸媽來保我吧。”
果然還是個小孩,全然是自暴自棄的口吻……耿懷元嘆口氣,“我知道你這個年齡的小孩都會想一些方法吸引大人的注意力,你以為偷竊可以博取爸媽或老師的關心,但那不是正確的做法,你應該努力充實自己,好好念書,你爸媽一定會以你為傲……”
“別說了,我不想聽。”凌子韻厭煩地起身,拿起書包就走人。
老天爺!又是那一套。為什麼每個大人開口閉口都是同樣的話?難道就不能有創意一點?她都會背了!也許哪天該交換一下身份,讓那些大人們聽聽小孩子的訓話。
“凌子韻,我剛才說的……”耿懷元快步跟上她,拉住她的手,希望她明白他剛剛說的一番話是出於好意。
“放開!”她攢緊眉,將他的手甩開,“我最討厭像你這種食古不化的LKK,就只會大放厥詞!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們在想什麼!你把高中女生當什麼?如果不是因為你請客,我才懶得聽你說教。講半天其實你根本就想騙我跟你上床!以為高中生就沒腦子、就好騙、會乖乖跟你走?你做夢!”她朝他吐舌頭,“大色鬼!”
說完,娉婷的身影迅速離開現場。
大色鬼?他?唉,有沒有搞錯?他連她的一根小指頭都沒碰到,竟說他大色鬼!還什麼想騙她上床,真莫名其妙!
周遭看好戲的路人都朝他指指點點,甚至投以曖昧的眼光,大概真把他當成找高中女生下手的下山爛嫖客……耿懷元沒好氣地邁步離開。
好心沒好報,難怪人家說三年一個代溝,他是不知死活才會想橫越大海溝,自找苦吃!
※※※
鎖好車子,耿懷元手提幾個購物袋,鬱悶地走進立雲大廈的地下電梯。都怪那個高中女生,破壞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以後再也不日行一善了。怪只怪現在的家庭教育太失敗、學校教育太腐敗、社會教育太衰敗……
等會他要先泡個舒服的熱水澡,安慰疲憊不堪的身體跟受挫的脆弱心靈。
電梯停在一樓大廳,電梯門緩緩開啟。耿懷元定睛一看,站在他面前的不正是——
“你……”凌子韻驚訝地指着他,彷彿見鬼了,“大色……”
情急之下,耿懷元伸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將她拉進電梯裏。
“嗚……”凌子韻在他懷裏掙扎卻被他緊緊鉗制住。
叮,電梯門重新合上。
幸好此時電梯裏只有他們兩人,否則他准被當成綁匪。
“答應我,你不會大聲喊叫,我才放開你。”他語帶威脅地說。
一雙倔強的眼不服輸地與他對峙好半晌,最後終於投降地點頭。
耿懷元冒着名譽毀損的危險鬆開她。”
“你跟蹤我!”小嘴解除束縛,凌子韻不客氣地喊道。
“我沒有……”好了,這下真的百口莫辯,跳進黃河洗也洗不清。
“變態!竟然不放過我!你到底還要什麼?錢嗎?我吃了你多少錢?”
“我沒有……”
“一千塊?兩千塊?我會還你錢,不過你別以為綁架我就可以勒索到更多錢,我爸爸人在大陸,你根本要不到半毛錢!”
“我……”
叮
呼,十七樓總算到了,耿懷元鬆口氣。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我本來還想你可能是好人,結果……”
“凌小姐,”耿懷元盡量保持君子風度,客氣地打斷她的話:“我家到了,麻煩讓個路。”
說完,耿懷元不管她的反應,一把將她拉開,逕自走出電梯。今天真是夠了。
我家到了?難道他住在這裏?凌子韻探頭望向他的背影,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之際,她走出電梯。
“怎麼?還不相信我?”瞧她跟着他,耿懷元沒好氣地說。
凌子韻沒答話,只沉默地走在他後頭。
耿懷元停在家門前,拿出鑰匙插人鑰匙孔,強迫自己露出笑容,“看到沒?我有鑰匙。”
凌子韻在他身旁站定,仍舊帶着狐疑的目光。
“你看,”他轉動鑰匙,“門開了,”說完,半推開房門,“我真的住在這裏。”
凌子韻探頭往他房裏看,鼻里驀地竄進一股淡淡的芳香劑味道,她抬頭瞅他一眼,輕巧地將門更推開一些,鑽進他房內。
“你……”耿懷元一時措手不及,凌子韻已經脫下鞋,踏進他家客廳的地板。
好大、好乾凈!踏上木質地板,凌子韻好奇地環顧四周:客廳里有大片玻璃搭上白色天花板,讓屋內的光線顯得自然柔和,米白色系配上整面書櫃,還搭了張白色沙發椅。
算了,隨她吧,耿懷元關好門,無所謂地把幾袋東西放到沙發上,打開客廳的音響,緩緩傳出優雅的輕音樂,隨即他走進廚房裏。凌子韻拉開亮晶晶的落地窗,外頭的陽台空無一物,她頓時覺得無趣,轉回屋內。
她坐上沙發,好奇地翻看幾個紙袋,襯衫、皮鞋、玻璃杯組、咖啡豆……他還真是買了不少東西。抬頭見到耿懷元跟她招手,凌子韻起身走進餐廳里……廚房是一片希臘藍,廚具閃着金屬光澤,還有一張寬大的餐桌。
想不到連廚房都這麼乾淨。凌子韻看着發亮的杯子,不敢置信。
她拉開椅子,坐到餐桌旁。
“來,給你。”他微笑,遞給她一杯熱可可。
凌子韻望着眼前馬克杯里冒熱氣的深色液體,遲遲沒動手。
“怎麼?該不會懷疑我在裏頭加了什麼吧?”耿懷元打趣道,凌於韻則坦然地回他個不信任的眼神。
現在的小孩子喔,怪只怪家庭教育太失敗、學校教育太腐敗、社會教育太衰敗
耿懷元無奈地拿了根乾淨的小湯匙,舀了匙可可送進自己嘴裏,隨即雙手一攤,“你看,我好好的,沒昏迷、沒中毒,還是健壯如牛……’
凌子韻瞅他一眼,捧起馬克杯,慢慢地喝了口他泡的熱可可……好溫暖喔。
“好不好喝?”他坐到她面前,笑着問。
“還不錯啦。”她坦率地說,靈動的眼眸直直望向他。
女人果然都難以抵擋甜食的誘惑。“你也住這裏?”他好奇地接着問。
“嗯,”她點頭,再喝了口熱可可,“我家住十二樓。”
沒想到這麼巧,以前從沒注意到她。“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很有緣?”他開玩笑地問。
有緣?孽緣嗎?
“是啊,大叔,想不到我才剛回來就遇到你,嚇了我一跳。”她笑嘻嘻地回答,卻見耿懷元的臉色在瞬間黯下。
大叔?他有那麼老嗎?
“我才二十八歲,應該叫我大哥吧。”他很不服氣地糾正她。
“二十八歲……”凌子韻扳扳手指頭,“哇,你大我十一歲耶!”
是是,他是老頭子。
“好了,喝完飲料可以回家了。”耿懷元很沒風度地打算送客了。
“還早嘛,”屁股剛黏在椅子上,凌子韻還不想起來,“回家很無聊。”
“你爸爸媽媽會擔心……”
“他們離婚了,”凌子韻若無其事地說“我跟我爸爸住,他現在人在大陸做生意。”
“你爸爸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耿懷元錯愕地問道,這種父親未免太不負責。
“他請了一個菲佣照顧我,兩、三個月會回來看我一次。沒辦法嘛,飛機票很貴,又要轉來轉去的,太麻煩了。”
聽她的口氣好像無所謂,但她心裏真這麼想?“那你還習慣嗎?”他不禁想關心她,也許就因為她想博得父親的注意,才會去偷竊。
“還好啦,只是菲佣煮的萊好難吃喔。”她扁着小嘴抱怨:“而且她很懶呢。常常都不做家事,整天只會跟我爸爸說我不乖。”見他露出一臉感興趣的模樣,凌子韻頓時閉了口,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他:“你很可疑喔,為什麼一直打探我的私隱?”
“打探你的私隱?我有嗎?”耿懷元頗無辜地攤開雙手,“我是真心關心你。”
“那換我關心你。你一個人住嗎?”從室內的佈置看起來,好像只有他住在這裏。
“嗯,沒有菲佣照顧我,只有我一個人。”他笑着回答。
“為什麼不跟你爸爸媽媽一起住?”她好奇地接着問。
“因為我是大人。”凌子韻聽了頗不服氣地哼一句:“大人有什麼了不起嘛。”就只會倚老賣老教訓人。
“別太羨慕我,再忍耐幾年,等你長大成熟,可以養活自己了,就不用再受父母的控制,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隱隱察覺到他眼裏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不知道為了什麼?
“聽起來你好像很喜歡自己一個人住?”
“是很喜歡,”他起身打開冰箱,為自己倒了杯檸檬水,“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約束你;喜歡什麼擺設、想要什麼樣的作息、什麼時候打掃都可以自己作主。”
“可是一個人不是很無聊嗎?”像她覺得悶還可以跟菲佣抬抬杠呢,雖然有時候是用比手畫腳。
“無聊……”他想了想,“無聊就跟朋友出去聚聚,不過我工作還蠻忙的,大概也沒時間想那麼多。”
“你沒有女朋友嗎?”
這小鬼的問題還真多。“分手了。”
“為什麼?”
耿懷元眯起眼,仔細盯着她好一會,凌子韻頓時覺得全身不自在。
“怎麼了?”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凌子韻,這個問題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吧?”他揚眉,冷淡地說道。
“好小氣,我保證我不會泄漏你的秘密嘛。”
“說了你也不懂。”“誰說的!我已經十七歲了,我當然懂。”太瞧不起人了。
耿懷元睨她一眼,“你談過戀愛嗎?”
凌子韻霎時閉嘴,咽口口水。
“瞧,連戀愛都沒談過,怎麼懂分手。”他聳聳肩。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你太花心,所以你的女朋友才會跑掉。”她煞有其事地說。想套他話?再多幾年修行吧。耿懷元湊上前,瞧了瞧她已經空了的馬克杯,拿了就往洗碗槽走。
“拜拜,以後有機會見面,再泡伯爵奶茶請你喝。”他揮揮手對她露出一抹俊朗的笑。
“你現在就可以請我喝了。”她回以甜美的笑容。
耿懷元皺眉頭,她該不會打算在他家賴一整晚吧?
“你該回家了。”他直截了當請她離開。
“可是,如果我現在回家,我今天晚上會睡不好……”地扭着手指頭,悄悄睨他一眼,“我會一直想着:奇怪,大叔人很好啊,為什麼會沒有女朋友?為什麼會被女朋友拋棄……”
講來講去,她就是想知道他為什麼跟他的女朋友分手。
“如果我告訴你,你就會乖乖回家?”他現在只想趕快擺脫她。
“嗯。”凌子韻點個頭。
耿懷元把手擦乾,走到她跟前,露出難得嚴肅的表情。
“我們分手的原因很簡單,她受不了我。”他說話的口氣很平淡,彷彿事不關己。
“為……”什麼還沒說出口,凌子韻的嘴已經先被他的手捂住,像早料到她會問。
“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愛一個人。”
他凝視她的眼眸瞬間讓她覺得冷,但她並不真正了解他說的話。
瞧她蹙緊眉、一臉困惑的模樣,耿懷元無奈地笑了笑,“你看,我說過你不會懂的,等你長大了,自然就能夠體會。好了,已經滿足你的好奇心,可以回去了吧?”
好像也沒理由不離開,可是她竟莫名地想留下來陪他……她再看了眼屋內,四周是那樣寬大幹凈,流瀉着舒服的音樂,卻讓她感覺寂寞。
他真的那麼喜歡獨處?“大叔,謝謝你的招待,我回家了。”她朝他點頭致謝,拿起書包往大門走。
“等等,”耿懷元想起什麼似,從剛才脫下的外套里拿出一個鑰匙圈,“你的東西,”他笑着遞給她,“以後別再做那種事了。”
凝望他溫柔的瞳眸,凌子韻伸手接下他的禮物。他還是誤會她,但不知為什麼,她竟不想生氣了。
“你應該跟我道歉。”她很正經地對他說。
道歉?他皺眉,不明白。
“因為你冤枉我,我不是小偷。”她直視着他,眸里沒有一絲畏卻。
“可是我明明看見你把鑰匙圈放進口袋裏。”他應該不至於眼睛脫窗看錯。
“那又如何?你有見到我不付賬就離開嗎?你覺得我像偷偷摸摸、害怕別人發現我的行為嗎?”她質疑他。
聽她這麼說,耿懷元不禁仔細回想:當他上前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的確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模樣,而他想幫她付賬時,她反而生氣了……看來真是他誤會她了,也難怪她會氣得敲他一頓。
“對個起,我誤會你了,請你原諒我。”他很坦然地跟她道歉。
凌子韻盯着他好半晌,好像在看什麼奇怪的動物。
怎麼了?耿懷元被她看得亂不好意思。
“你真是一個怪人。”邊說著,她轉身走向玄關。
“怎麼說?”他頗好奇地跟在她後頭問。
“一般的大人如果做錯事都死不認錯,但是你卻跟我說對不起。”她坐到地板上,開始穿鞋子。
是嗎?他只是覺得既然犯錯就該勇於認錯、向對方道歉,倒也沒想那麼多。
凌子韻穿好鞋子,並沒有起身離去,仍坐在地板上,抬起一雙大眼猛瞧着他。
她又想做什麼?耿懷元總覺得她的眼神不懷好意。
“其實,我覺得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老,而且長得很帥。”她笑咪咪地說,沒騙人喔,他比她崇拜的偶像明星都好看呢。
“謝謝。”很多人都這樣說。
“你人也不錯,雖然有點糊塗,不過還算是一個善良的好人。”
糊塗?該是指他誤認她是小偷那件事。“多謝。”耿懷元再次謙虛地回道。
“你家也好乾凈,既然你沒請傭人,那就是你自己打掃的,你真的好勤勞喔。”
“沒什麼啦,我喜歡做家事。”耿懷元搔搔頭,被她一直誇獎還真讓他不好意思。
“像你這麼棒的男人竟然沒有女朋友,好可惜喔。”
咦?怎麼話鋒突然一轉——“難道你想幫我介紹?”他打趣道。
凌子韻想了想,“我忘記你的名字叫什麼了。”
“耿懷元,懷念的懷,元月的元。”
“元元,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她站起身,對他綻放一抹明朗的笑容。
元元?“你很漂亮。”真話,而且如果她再長大成熟一點,一定更美。
“那我的個性呢?你喜不喜歡跟我聊天?”
“你還蠻開朗的,跟你在一起很愉快。”也是實話。
“太好了,”凌子韻的笑顏甜膩極了。“我也沒有男朋友呢。”
啊?耿懷元頓時皺眉頭,怎麼有種掉進陷阱的感覺?
“凌子韻,你……”她到底想說什麼?
“我決定了,”她湊上前,朝他眨個眼,一字一句清楚地說:“我要當你的女朋友。”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