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樓依依失寵，只不過她皇貴妃的身分依舊顯赫，教人無法動她分毫。雖然樓蘭宮的華麗讓人眼紅，樓依依清麗絕色的容顏教人妒恨，但依身分、依規矩，後宮的妃子見到她，還是要叫一聲娘娘。
這情形教心高氣傲的殷姬不服，雖然她重新得到梵天尊的恩寵，他卻不再為任何女子破例升格，當然也不會為了她！
她想將原本屬於樓依依的一切納為己有，只要除去了樓依依，那麼皇后之位非她莫屬，她勢在必得，不擇手段。
樓依依心裏明白，卻不挑明了說，她只不過與世無爭，並不代表她真的什麼都不懂。
然而沒有了梵天尊的寵愛，在這後宮就等於失去了遮護的天，失去了倚靠的羽翼，最初被他棄之不顧的傷心凄涼，如今已經麻木得失去感覺，任由她的心不斷隱隱抽搐着。
「依主兒，那女人又來了！」喜見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拉起樓依依就要往內室去。「妳快點躲起來，否則讓她見到妳，不知道又要說什麼冷言冷語。快！依主兒，妳快進去，讓喜兒為妳擋住她。」
「不用了，喜兒──」
「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殷姬冷笑的聲音隨着她的人飄進門內。「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妳的主子。」
「殷妃今兒個好興緻，來樓蘭宮走動，只不過依依最近身子骨虛弱，不便見客，妳隨意，失陪了！」說著，樓依依優雅從容地站起身，就要往內室走去，清麗的小臉沁着一絲蒼白。
「站住！」殷姬不容許依依對她視而不見，大喝一聲。
樓依依聞言，停下腳步，回眸綻開一抹傾倒眾生的笑容，水靈靈的眼眸卻是無比冰冷，「殷妃，別忘了，無論妳如何得皇上寵愛，論身分，妳仍舊在我之下，別踰矩了！」
「妳──」
「失陪了！」樓依依淡然一粲，不再多言，轉身走進內室。
殷姬氣呼呼的，帶着自己的侍女掉頭離去。等着瞧，總有一天，她會教樓依依失去一切，折服在她腳下！
待殷姬離去，樓依依撩起紗簾，纖細的身子虛晃了下，脆弱得像一陣風便可以輕易將她拂走，喜兒見狀，連忙將她扶住。
「依主兒，歇一會兒吧！最近妳的身子極差，常常動不動就會暈倒，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喜兒心疼極了，趕緊扶着依依躺到暖炕上。
「不用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喜兒，妳就不要再窮緊張了，小狐也該餓了，妳去喂喂牠吧！」樓依依氣息微弱地吩咐。
「嗯，喜兒這就去，請依主兒不要擔心，好好歇着。」喜兒見主子躺得妥貼穩當了，才放心地走出去。
樓依依困極了，神智不清，然而當她就要沉入夢鄉之際，耳邊卻傳來喜兒與幾名侍女的尖叫聲。
「啊──」
難得梵天尊今晚點召了她，殷姬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討君王歡心的機會，她費心妝點自己，將梵天尊服侍得舒服妥貼。
承歡過後，她不掩雪白的軀體，僅着薄紗，起身從宮女的手中取過一壺溫熱過的美酒，柔馴地跪在榻邊，為梵天尊斟酒。
酒過三巡，殷姬見他雖不帶酒意，然而唇邊卻勾着一抹笑容，心想這應該是個討賞的好時機，可千萬不能錯失了。
「皇上，」她嗓音甜膩地喚了聲，「今天臣妾去了樓蘭宮一趟，見到了皇貴妃，還見到她的婢女們個個善解人意，貼心得很，皇上，臣妾也好想要這樣的奴才在身邊伺候。」
梵天尊睨了她一眼，眸光深沉，唇邊卻依舊揚着邪肆的笑意，「朕可以賜妳更伶俐的宮女。」
殷姬一聽心喜不已，緊跟着興匆匆地說道：「臣妾也好喜歡樓蘭宮，皇貴妃那裏的東西樣樣稀奇討人喜歡，既然皇上已經不那麼喜歡她了，那些東西是不是可以全部賞給臣妾？」
「還有其它的嗎？」
「應該……應該就是這些了吧！」
「不，妳忘了最重要的一點。」梵天尊眸光一寒，笑着說道。
「是嗎？」殷姬不解地睜大了眼眸，疑惑地問。
「妳最想要的，不就是她的命嗎？」
殷姬倏地抬起頭，看見他冰冷殘酷的神情，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一剎那間，她知道自己再多說一句，死的人會是她！
「皇……皇上，臣妾不敢……」她的聲音劇烈地顫抖，急忙伏在他的腳邊求饒，嬌艷的臉蛋冷汗直冒。
梵天尊冷覷了她一眼。這時，寢宮外傳來一陣騷動，樓依依日夜牽動他心魂的聲音揚起，含着濃濃的焦急，和一絲低啞的哽咽。
「海公公，求你進去問皇上，小狐兒是不是在他手裏？雪兒死了，牠的身旁一堆血跡，我擔心小狐……海公公，求你去問皇上一聲成嗎？小狐最喜歡跑到他的御書房去……」雪兒就是哺育小狐的母犬，今天下午宮女們發現牠慘死在花園裏，身邊有着幾撮白狐毛。
「依主兒，妳快別哭了，小海子命人陪妳去找，至於皇上那裏，小海子替妳留心着。現下殷妃也在裏頭，這節骨眼上，小海子不好硬闖，也不便替依主兒妳傳話──」
她在哭？梵天尊的眉不禁一皺，心口狠狠抽痛了下。
「是嗎？」樓依依聞言，自嘲地一笑，「謝海公公好意，依依再去四處找找，或許牠只是走丟了，忘記回家的路。」
「希望如此。」小海子輕嘆了聲，目送着她離去。突然間，他喚住了她，「依主兒，下回叫奴才小海子吧！公公聽起來總是生疏了點。」
樓依依回眸淺笑，「小海子，小狐的事情就拜託你留心了。」
「小海子一定儘力。」
外頭的聲音平靜了下來，梵天尊冷不防地擒起殷姬的手腕，冷冷地命令道：「把白狐交出來。」
細看，她的手腕內側有幾道細細的紅痕，像極了獸爪的抓傷，她想將手抽回來否認，卻發現他的力道幾乎將她的手摺斷。
「皇上在說什麼白狐，臣妾不明白……」
「交出白狐。」他不帶感情的聲音自齒縫中迸出，「別去動她，否則朕會要妳後悔莫及。」
「白狐……那隻小狐就在臣妾的寢房裏，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殷姬被嚇破了膽，氣焰全失，只求能撿回一條小命。
梵天尊冷哼，狠狠地將她甩到牆邊，揚聲喝道：「小海子，進來！」
翌日。
梵天尊撫着白狐柔順的毛皮，正在考慮着如何將白狐還給依依，牠遭到了點驚嚇，受了點小傷，不安地在他的腿上蠢動着，似乎是在想念着自己的主人樓依依。這時，小海子興匆匆地跑了進來。
「皇上，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小海子眉開眼笑，壓根兒忘記謹守君臣規矩，手舞足蹈，招惹了心情極差的梵天尊。
「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高興？」梵天尊口氣慵懶。
小海子這才發現自己莽撞，只不過跟在梵天尊身邊那麼多年，知道他的脾性，明白這一點小差錯還不致招罪。他笑着說道：「樓蘭宮的婢女喜兒以為皇貴妃昨晚吹了冷風，招了風寒，請了太醫去診脈；沒想到診出了喜脈，恭喜皇上，依主兒有喜了！」
她懷了他的孩子？！梵天尊一時心情激動，心口熱騰騰的，還不等小海子再多說一句，他已經縱身飛出了御書房，眨眼間不見蹤影。
「皇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她的歌聲了，清甜悅耳，就如同那天黃昏在承德曠原上的絮風，教人心馳魂盪。
甫踏進樓蘭宮，遠遠地就聽見湖邊傳來依依清唱的歌聲，梵天尊循着歌聲，來到了清湖邊，見她坐在湖邊的小石凳上，縴手按住自己平坦的肚子，神情恬然自適。
彷佛天地之間，就只剩下她與肚子裏的孩子。突然間，一絲惱恨的妒意襲上了他的心，他箭步上前，冷不防地將她擁入懷中。
「你──」
餘下的話被他的吻霸道地吮去，他狠狠地封住了她柔嫩的檀口，長臂牢牢地將她鎖住，不許她逃脫。
「今生今世，妳的歌聲只屬於朕，任誰聽了，都要付出代價。」他強硬霸道地說道。
樓依依一怔，突然出其不意地將他用力推開，不敢置信地驚喊：「就算那人是你的親生孩兒？」
「即便是朕的皇兒也不例外。」
聞言，她露出一抹悲涼的笑容，天！她究竟是愛上一個怎樣殘忍的男人？他怎能傷她如此之深！
過了片刻，她燦爛地笑了，直勾勾地覷着他，「皇上愛聽我的歌聲嗎？那我要將它毀掉。我的容顏、我的發，只要是你喜歡的，我一樣不留！」
為何他愛的不能是她的心？她婉轉動聽的聲音、清艷動人的容顏，待她老去，白髮蒼蒼，她還能留下什麼教他喜愛？樓依依悲哀地想。
「不要惹朕生氣！」他聲音一沉，心口悶痛。
「我是認真的，只要是皇上喜歡的、想要的，我一樣不留，因為你擁有的只是我的一條命！」
梵天尊胸口窒了窒，怒瞪了她一眼，拂袖離去。
在他走後，樓依依終於強撐不住，軟弱地跪了下來，小臉伏在石凳上，咬着唇不教悲泣聲逸出。
孩子，娘不服氣，不服氣呀！
又過了三個月，時間飛快逝去，但對樓依依而言，卻是度日如年，一天挨過一天，恨極了他，卻無法不想他！
聽說他納了新寵，是邦國進貢的塞外美人，嬌麗蠻悍，深具胡國風情，想必這些日子以來，他是不曾想過她了。
卻不料樓蘭宮收到了內侍傳遞過來的旨意，梵天尊不知是何用意，堅持要她這個皇貴妃出席荷花宴。
「依主兒，當心腳下，最近妳走路總是搖搖晃晃的，教喜兒每天都吊著膽，生怕哪天真的出了狀況，傷了肚子裏的龍子。」
今天的天氣似乎特別好，樓依依僅着一身月白色的夏衫，僅在脖子上掛着象徵皇貴妃身分的紫金瓔珞，在喜兒的攙扶下，小步地走着。
「喜兒，妳總愛瞎操心，我也沒有真的跌跤過，瞧妳說得那麼嚴重。」她笑嘆了聲，遠遠的就聽到人聲，她停下腳步，駐足於幾乎是一望無際的水湖邊，凝視着湖上七色爭艷的水上芙蓉。
去年的這個時節，她與他在承德行宮，那裏也有一渠如此嬌艷的荷花，而當時的她，天真得近乎痴傻。
一瞬間，她想逃回樓蘭宮，不願見他。她並不想出席荷花宴，不想與一群女子同爭一個天子丈夫的歡心！
放眼望去，宮嬪們莫不艷妝華服，直與蓮荷爭艷，樓依依眸光一轉，不意迎上梵天尊瞅着她不放的凜冽視線。
他的眼熾熱得幾乎要將她焚毀！樓依依別無選擇地朝他的方向移動，見到他慵懶頎長的身形，擁着懷中嬌艷的美人，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她。
「妳終於出現了。」他淡淡地問，眼光往下梭巡着她隆起的肚子，裹在月白色的夏紗之下，她的清麗動人不減反增，更教他心縈神繞，只是為何她的臉色如此蒼白？
「臣妾叩見皇上萬福。」樓依依唇邊凝着淡淡的笑容，低垂着小臉，避開他炙熱的目光。
「嗯。」他輕哼，看着她身影從容地退開。
突然間，她似乎絆到了什麼，就要往地面上跌去。
「小心！」話聲未落，他身形一閃，眨眼不及的功夫，他已經攬住了她的腰肢，止住落勢。
樓依依愕然抬眼，望進他深邃幽暗的瞳眸里，心兒一顫，還不待腳步站穩，便迫不及待地推開他。
梵天尊愣了愣，收回已空的臂彎，掄起了大掌，留住一絲她嬌軀的餘溫，轉頭淡然地拋下一句，「小心朕的皇子。」
樓依依心痛地閉上水眸，忍住不讓盈眶的淚水落下，咬得唇都痛了。「臣妾會小心不讓皇子受到一絲傷害。」
此時，底下的竊竊私語聲不斷，有人評論着樓依依素白的衣裳失了身分，有人說她不識好歹，莫怪皇上生氣。
樓依依絕艷的小臉始終揚着笑紋，如一株寒梅佇立在夏荷綻放的熱浪里，受着酷熱的煎熬。
「妳就是那個盛名一時的皇貴妃呀？瘦瘦弱弱的，一陣風就會把妳吹跑了，難怪皇上會不要妳。」
樓依依望向來人，她沒有尊稱依依一聲娘娘，反而以挑釁的眼光、散發天然野性的美麗臉龐看着依依。
閻姬是新入宮的妃子，一入宮就受封為婕妤，受到梵天尊的疼愛，心高氣傲的她自然目中無人，更是不將依依放在眼裏。
樓依依不發一語，轉眸看向梵天尊，發現他也正瞧着她們，他唇邊噙着一抹冷笑，似乎正看着他的兩個女人為了他鬥爭！
認了，她退讓了！樓依依的心更冷了一分，痴心妄想呵！他怎麼可能出面護着她？
保護她這個已經失了寵愛的妃子！
「喜兒，我們回去吧！」樓依依喚來婢女，高傲地昂起小臉，優雅地離去，帶着心痛。
「喂，我還沒有說完呀！」閻姬嬌聲斥道，對着依依的背影叫喊，依依粉雕玉琢的天成美顏教她感到威脅。
「小海子。」梵天尊神情冰冷，低聲在小海子耳邊交代了幾句，就見小海子帶了一行人，走到了閻姬身邊。
「閻姬，皇上有令，要將妳貶謫出宮為尼，今生不得還俗，讓妳這張不饒人的利口收斂一下。」
「皇上！」閻姬愕然望向梵天尊，卻發現他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如同她只是個玩膩的物品，隨意丟棄。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閻姬此時才深刻體會到，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回到樓蘭宮，樓依依遣退了喜兒，一個人獨自在廳里四處看着，她從來沒有發現這殿堂是如此華麗，經過細心陳設。殿旁架設了許多樂器，猶記得當初，梵天尊喜歡在這裏命人奏樂起舞，與她飲酒做樂，常在她幾分薄醉時，將她一把抱起，回到房裏與她翻雲覆雨。
她這才想起，他總喜歡從她的背後出現，悄然無聲地湊在她耳邊說話，嚇她一跳，然後他會放聲大笑，頑皮得像個孩子。
突然，她的身後傳來一陣聲響，她的身子僵硬了下，久久不動，彷佛過了千百年之久。
驀然回首，冷冷清清，那不過是風吹起紗簾，只是一陣輕微的驚擾，卻教她心神動蕩。
他，真的不要她了！樓依依咬着唇，晶瑩的淚珠不自禁地滾落雙頰，直到此時，她才深深地體認到孑然一身的孤寂。
他怎能如此棄她於不顧？怎能？
梵天尊與樓依依兩人誰也不肯先低頭，就這樣維持着僵局，時光流逝，春去秋來，很快又是寒冷的冬天。
風雪冰冷地吹襲大地，今年的冬天冷得教人受不了，梵天尊派兵攻打金陵國，將鄂圖海的大軍完全擊潰，徹底解決了內奸通外敵一案。去年祭天之行，借口要外邦的汗王世子進貢致賀，實則留住人質，教他們不能起兵，與金陵國互通有無，一起對付中原。
將身邊的要事解決之後，梵天尊又再次來到了漱心齋，他想沉澱一下紊亂的心思，腳步卻不自覺地走到了宗廟。
那夜，她楚楚可憐的淚顏深烙在他的胸口，此時竟隱隱地發作了起來，他在乎她！
該死的在乎！
偏偏愈是在乎，他愈是無法控制心中的惱怒！若她想毀了他，她可以輕易做到，不費一絲力氣。
這一點教他惶恐不已，他覺得自己受到威脅！
突然間，他發現宗廟匾額后露出了一隻錦盒的邊緣，梵天尊黑眸一瞇，提起內勁，縱身奪下匾額后的錦盒，解開封繩，見到了一封書信與白玉瓶。
看完了書信的內容，梵天尊的臉色頓時一片慘白。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父王一手策畫，當年他父王要脅依依的親娘將孩子交出來，並不純粹是為了自己的報復之心，而是這孩子成年之後，必須服下另一顆解毒的藥丸，否則氣血一滯，必死無疑！
當年的女嬰就是今日的依依！
剎那間，梵天尊心神欲碎，久久不能回過神。不知怎地，一陣輕微的斷裂聲響起，匾額竟從中斷成兩半，一幅畫應聲攤落，如流水般淌泄，映入梵天尊的眼帘。
畫中是一名絕色女子，酷似依依，但梵天尊一眼就認出那絕不會是她，只是那一雙盈笑如水的眸子正溫柔地望着他！
依依！他的依依！
梵天尊發出一聲怒吼，緊握着手中的白玉瓶，發瘋似地衝出宗廟，片刻也不停留地趕回皇宮。
天！要是他沒有記錯，太醫診斷這兩天依依就要臨盆了！
前世夙債今生了，願他生，一世逍遙！
夾帶着寒雪的風吹起來格外刺骨，樓依依倚在門邊，揪緊了身上的裘衿，望着門外的風雪，卻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等他嗎？依依自嘲搖頭，笑自己的妄想。
「依主兒，讓喜兒去求皇上來看妳好不好？妳這樣天天守在這裏等他，喜兒看了覺得好難過。」喜兒說著就要哭了。
「妳在胡說什麼？我沒有在等他！沒有！」依依沉聲斥道，突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肚子抽痛了起來。
「依主兒！」
喜兒見狀，連忙將依依扶到炕上，為她蓋上了暖被，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大叫道：「來人呀！依主兒要生了！」
一時間，樓蘭宮裏忙成一團，產婆、宮女、太醫來來回回的，教人眼花撩亂，房裏還不時傳來依依咬着牙的嘶喊聲。
「娘娘，咬着這木塞。」產婆讓依依咬着木塞，又吩咐了宮女把她的雙手用白綾綁住。
「啊──」
好疼！她的身體快要被撕得粉碎了！樓依依咬得牙根都出血了，冷汗直冒，淚水滑落頰邊。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棄她於不顧？樓依依好恨、好恨，他竟然連來見她一面都不肯，讓她這樣日夜盼着、等着，等到最後，卻只是一場空！
那滿滿的怨恨盈上她的心頭，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就要窒息，梵天尊，我恨你！
「用點力呀！娘娘。」產婆看見依依的小臉一片死白，心生不祥之兆。
喜兒見狀，搶出門去，急急忙忙地奔向皇帝的寢宮，卻硬是被人擋在門外，不允許進入。
「求求你們，娘娘要生了，求你們讓我見皇上，請皇上去見娘娘一面！各位守衛大爺，求你們讓我見皇上！」喜兒跪在冰冷的雪地上，重重地朝他們一再叩頭求情。
「丫頭，就算我們肯放行，皇上不在宮裏，妳進去了又有什麼用呢？」禁軍守衛低嘆了聲。
聞言，喜兒怔了半晌，坐在地上傷心地哭號了起來。
梵天尊用力地拍開了門，風雪自他的背後捲入房內，面對一室的靜寂，他的心不禁起了冷顫。
「皇上……娘娘她……」
「滾開！」梵天尊怒喝，趕到依依的身邊，見她小臉凝着汗水與淚痕，冰冷的肌膚失去了血色，沒有了呼吸。
「依娃兒！妳醒醒！不能就這樣拋下我離去！妳不能！」他捧起她的小臉，將赤血色的丹藥含入自己的口中咬碎，用舌尖橇開她的唇，喂入了她的口中，嘗到了她唇里殘餘的溫暖。
他執起她的小手，將溫熱的內力傳到她的體內，一刻也不敢鬆懈，深怕就此失去了她！
不！任她毀了他也無所謂，只要她活着就好！
突然，一陣清脆的聲響揚起，她皓腕上長命百歲的金環斷了，掉落在地上，震驚了所有人！
金環的斷裂幾乎震斷了梵天尊的心魂！
他不會讓她死！絕不！
一旁的產婆抱着不哭不動的女嬰，她似乎聽見了金環掉落的響聲，小手輕晃了下，突然間大聲哭了起來。
那是什麼聲音？依依迷糊地想着，為什麼她聽了會覺得心疼不舍？是哭聲吧！嬰孩的哭聲。
別哭了，快別哭了，她想抱起那嬰孩輕哄，伸手一抱，卻發現嬰孩似一陣輕煙，消失得無影無。
那是她的孩子嗎？依依在黑暗中尋覓着，循着哭聲找到了一圈稀薄的光亮，嬰孩的哭聲愈來愈響亮。
她走向了光暈，纖細的身子融於燦光之中，原本已經寂靜的心又再度疼痛了起來，那一瞬間，如潮般的恨意擊潰了她的心房。
坐在梳妝枱前，樓依依看見了自己蒼白的容顏，喜兒正用她一雙巧手綰着她如雲的黑髮，烘托出她一張小巧精緻的臉蛋。她拈起了胭脂，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唇瓣上抿了抿，剎那間，她想起了當年親娘瑰麗唇畔勾漾的那一抹絕艷的笑顏。
一顆晶瑩的淚珠冷不防地掉落她的頰邊，然而她的眼眸深處卻閃爍着詭譎的異彩。
梵天尊站在她的背後，從鏡中看見她清麗的俏臉，心不禁狠狠地一揪，兩人的眸光在鏡中交會。
「夭兒又哭了。」他淡淡地說道。
樓依依只是一笑，吩咐喜兒去安撫孩子，自己依舊坐在鏡前，用冰冷的瞳眸與他對峙着。
「究竟要怎麼做，妳才肯原諒我？」他的嗓音低啞。
「不再自稱朕了？」她抬起眸子，直直地對上鏡中的他，唇邊泛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在妳的面前，我只是個普通男人，我可以給妳所有的一切，只要妳開口，我都答應妳。」他急躁、瘋狂，如一隻受困的猛獸。
「那麼請你把我的命還給我。」樓依依起身回頭，昂起小臉凝視他的臉龐，又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頰邊。「請你讓我離開這裏，離開這個你為我所建造的華麗囚牢。」
「不！」他激動地大吼，「我不會讓妳走！絕不！」
樓依依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過了半晌，她幽然地走到他的面前，按下他的臉龐，吻住了他的薄唇，任由他擁住她恣意深吻，他的雙臂如鋼鐵一般緊緊地箝制住她，彷佛這輩子再也不願放開。
過了久久，一吻結束，樓依依伸出纖細的柔荑，輕撫他剛毅的臉龐，水瞳漾起一抹天真卻又妖異的艷笑。
「是你親口告訴我，只要我開口說的，你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