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頌恩已經很久沒跟穎聖聊知心話了,因為穎聖忙着約會,她忙着幫任媽媽和仲疆的忙,且公司業務正值旺季,中午僅僅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她們工作一忙起來,就隨便訂個便當在公司解決,根本也沒什麼時間聊天。
等到公司的忙碌終於告一段落,中午她們便恢復以前的習慣,找家小館或小店,休閑調劑一下身心。
“你在忙些什麼啊?”才剛點完餐,穎聖就迫不及待地追問:“不是沒男朋友了?怎麼好像比以前還忙?”
“仲疆他媽媽住院了,我不是跟你講過?”兩人在公司,坐電梯、泡咖啡、上洗手間時還是偶爾會遇到,所以基本上對於彼此的近況是知曉的,只是不深入罷了。
“他媽住院關你什麼事?”穎聖不解。
“我去幫忙啊。”頌恩覺得她問得很奇怪。“仲疆白天要上班,假日還要上課,根本忙不過來,累得兩個黑眼圈,像熊貓似的。”
穎聖擺了副怪表情。“你去幫忙照顧他媽?”
“晤。”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穎聖收起不解的神情,換成審視的態度,研究的看着頌恩。“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不會吧?連她心裏最不肯承認的事,穎聖也猜得到?她的眼波開始亂膘,“哪……哪有。”’
穎聖下了評語,“回答得一點也不爽快,還有些心虛。嗯,果然是假戲真作了。”
她不願招認,企圖反攻,“喂,你這人自說自話,什麼都自己包了,你是編劇呀?”
“還說呢!”穎聖可不是胡說八道,她振振有詞,“上次跨年晚會的時候,我看你們兩個的樣子,就知道有鬼!”
頌恩還要辯,“那代表我們的戲演得不錯啊。”
“那是你自己在說。”穎聖冷哼,“光看你們那場熱吻,打死我都不相信你們是假裝的。”
一提起那個吻,那不只一次出現的意亂情迷感覺,又重現頌恩心頭,仲疆那對漾着琥珀色彩的瞳眸,也在她的心湖激蕩着。
她沒來由地紅了臉頰,低頭垂目,終於鬆口了,“其實……我也不知道……”
“看吧、看吧?招了!”穎聖得意得很,活像中了第一特獎。
“我自己都不確定,招什麼?”頌恩煩亂地否定;;
“不確定什麼廣穎聖不懂的眨眨眼。
頌恩怔怔看着桌上的水杯,“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愛他。”
穎聖這下真的像看見世界奇景那樣驚訝了,她嚷着,“要是別人說這句話我還相信,但是你?你談過多少次戀愛了?經驗這麼豐富,還有什麼好不確定的?”
“他不一樣嘛!”頌恩幾乎沒有思考,就直接回答。“以前那些愛情,不過就是賀爾蒙作崇,來來去去,也沒什麼感覺的。但是他……”她頓了會,“總覺得不太一樣。”
“你認真了?”穎聖不可思議地望着她。
她那稀奇的目光,像看到怪物似的,看得頌恩渾身不對勁,她煩惱地道:“別問我好不好。哎!我也還不知道他對我是怎麼想的啊。”
換成從前,換做是別人,或許夠,但現在,是仲疆……
她毅然決然否定,“那算得上什麼?當然不夠。”
“那就直接去問他嘍!”穎聖乾脆地說。
直接?說得倒容易,“我……”頌恩躊躇着,並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不敢?”穎聖正色地開口,“直接說清楚你對他的感覺,看他反應如何,這或許是最快最好的方法。”
是最快最好的方法,但卻不是她可以接受的方法,頌恩搖搖頭,很想結束這令人煩擾的問題。“再說吧。喂,吃飯好不好?光講話,都沒時間了。”
餐點已經送上來很久了,兩人卻只顧着聊天,她趕緊轉移話題。
不過穎聖的那些話,當然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從她的腦海里抹掉的。事實上,她一整個下午都在想,且她總是困在自划自設的圈圈裏,鑽不出一片天來。
那天晚上,她和父親約好了去拿他親手做的魚九,她始終記得任媽媽愛吃,要去拿些回來。
知道有人賞識,柴鎮均就像個演員有了觀眾,得意極了。“你老爸的魚丸還是不錯的吧?你看,多受歡迎。”
她笑望着他,“你該不會真的想回去賣魚丸吧?”
“也許。”柴鎮均半真半假笑道:“公司的董事換人了,我已經是個卸任的董事長,回去賣魚九也不錯。”
頌恩揚起眉,帶點老大姐似的口氣開口,“多點時間陪媽才是真的吧!”
柴鎮均這個做父親的反被女兒教訓石不住笑斥,“你管的事還真多,管好你自己吧,仲疆他母親身體好些沒有?”
“在復原當中,”她照實回答,“不過以後可能會有點行動不便。”
柴鎮均點點頭,再問:“你跟仲疆怎麼樣了?”
她現在只要一聽見仲疆的名字,心就會突如其來地怦跳,然而她卻假裝沒聽懂。“什麼怎麼樣?”
柴鎮均只好當女兒智商忽然變低,清楚地明問:“交往得怎麼樣?”
她瞪着滾圓的眼睛,“誰告訴你我在跟他交往啊?”
“不是嗎?”柴鎮均反問。
“不是。”頌思斬釘截鐵地說。
“怎麼還沒開始……”柴鎮均低聲咕噥着。
“為什麼會開始?”這回輪到她反問了。
她一直很想知道,為什麼父親老是把她和仲疆看成一對,他們那麼像情侶嗎?
“預感。”柴鎮均得意的抬起下巴,“你老爸的第六感很準的。”
沒想到父親給的是一個如此不理性的答案,頌恩無奈得翻了個白眼。“從哪來的預感?”
“從你們相處的情形。”柴鎮均想都沒多想。“很自然、很自在,像一對互相了解,令人羨慕的情人。”
“是嗎……”頌恩愈聽愈驚訝,愈聽愈傻眼,她和仲疆相處時竟是這樣的?
“你對他也有感覺,對吧?”柴鎮均凝望着女兒。
父親問的,正是她最苦惱的問題,她只有一個答案,“我也不曉得……”
柴鎮均從來沒見過女兒為情所苦,他明白,她這次是認真了,基於善意與關懷,他柔聲問:“願不願意告訴老爸?也許我能幫你。”
她無奈地望着他,實話實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柴鎮均也不追問,反而微笑道:“那就別說了。”
頌恩有些錯愕,她以為父親會多問一些,幫助她理清問題,然而卻完全不是這樣。
柴鎮均對女兒笑笑,“你自己也別想太多,別為了這事操煩,這樣反而不好,”他走向冰箱拿出兩罐啤酒,將其中一罐遞給她,‘傾其自然吧。”
她怔了怔,獃獃地伸手接過啤酒,拉開拉環,就着瓶子直接啜了一口。
冬天喝啤酒,沁涼有如一道冰泉,直接衝上她腦門,她的神思頓時清澈明朗起來,父親的話對她來說就有如這冰啤酒的效用,她整個人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她打了個冷顫,卻捨不得冰啤酒的暢快,還是要喝,她對父親笑道:“奇怪,怎麼好像很複雜的事,你一句順其自然,就全都解決了?”
“本來就是這樣。”柴鎮均將手中的啤酒向她舉了舉。“你愈是把它看得複雜,它就愈困擾你,放輕鬆一點,事情反而會走得順暢,也說不定。”
她笑着點點頭,帶着一種崇拜的眼光看着父親去開暖氣,吹暖氣喝冰啤酒,似乎也只有她父親想得出來。
“怎樣?”柴鎮均回到座位,邀功笑道:“你老爸還是很有用的吧。”
頌恩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完全繼承她老爸的功力,“那你現在跟媽呢?也是順其自然嘍?”
果然,葉如儀就是柴鎮均的致命傷,他聞言,皺皺眉頭,“我看你還是繼續煩惱,不要恢復古靈精怪好些。”
見狀,她放聲大笑,她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她像是從自己設下的圈圈裏走了出來,看見世界,發現自己只是作繭自縛,所有的事,都不只僅有一個解釋、一個方法。
她和仲疆,就看緣分會帶他們走到什麼程度……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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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仲疆似乎還沒從自己畫的圈圈裏走出來,或許,他甚至還沒意識到有這樣一個圈圈。
他這學期的課程其實已經結束了,但他還有一科報告一直還沒趕出來,教授念在他平常表現還不錯的份上,特地多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到這星期天以前,他非交出來不可。
今天是星期三,到星期天只剩三天了,三天內要趕完只找好資料連半個字也沒開始的報告,似乎有點困難。
一下班,仲疆哪也沒去,直奔回家,坐在電腦前,開始寫報告,這兩天,他阿姨答應晚上也幫忙照顧他母親,還好他的表弟表妹們都放寒假了,所以阿姨能多騰出點時間。
如此一來,他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可以專心寫報告,可是專心這兩個字,好像忽然從他的字典里消失了似的,他就算不必擔憂母親,不必再醫院、公司、家裏三處奔波,但他卻心神不寧。
他的心總是靜不下來,前兩秒輕鬆愉快,后兩秒卻又沮喪低落,是天氣嗎?他看看窗外,冬日的夜,靜靜的,幽黯的。
為什麼騙自己?他嘆了口氣,他情緒不對,完全無關天氣,而是為了頌恩。
今天他和頌恩都不需要照顧他母親,她大概如同往常一般,逛街或上健身房去了吧。
他忍不住要去猜測她現在人在哪裏?他曾經對她自願花時間照顧他母親而感到不好意思,總想辦法別去麻煩她,但另一方面,他卻又很期待她的出現,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的見她。
仲疆發現自己似乎總在回味與她相處的時光,她自在的笑容,填滿他的心;她靈動的言語,佔滿他的腦海,他見過她照顧他母親時,發自內心的耐性、親切,雖說她和母親頗為投緣,但這個年代,像她這麼不計較的女人,似乎是稀有的珍品。
他對她的感情,無可救藥地一日比一日更深,他對她的渴望,一天比一天更濃,他還記得那個吻,她的唇……令人沉醉的甜蜜。
搞什麼?他突如其來地用拳頭敲着自己腦袋,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明明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戀愛,他卻還任由自己沉弱下去,他真懷疑,他到底想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
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別再想她,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現在他是肯定寫不出報告的了。
他一嘆,移動滑鼠,打開了網絡,決定上網消磨時間。
他看見有封新Mail,他點進去,那只是封不重要的廣告,然而在收信匣里,他發現弟弟上回寫來的信還未回復。
那是弟弟寫來,希望他寄錢去幫助他製作畢業展作品的信,而他不僅沒把錢寄出去,竟連信也忙到忘了回。
一想到這,他就覺得對弟弟有着說不出的抱歉,更糟的是,他最近並沒有做副業好增加他的存款,而原有的少量存款,必須支付母親住院所多出的額外費用,所以短時間內,他是真的沒有辦法寄錢給弟弟了;
他又嘆廠一口氣,最近他像是嘆氣機器似的,總是沒來由地嘆氣,他正想着寫封Mail對弟弟說抱歉,熒幕下方突然跳出一個即時連線對話框,顯示他人在美國的弟弟也上線了。
既然他在線上,就直說罷了,他傳了句話給弟弟,“抱歉,因為媽住院,所以錢可能要過陣子才能寄給你了。”
他非常歉疚地傳出那些字句,沒想到收到的回應卻是,“錢?什麼錢?”
他懷疑弟弟是不是得了失憶症了。“上次你說要製作畢業展成品的那一千伍佰塊美金。”
“我收到了啊,本來要寫Mail謝謝你的,但媽在電話里說收到了就好,不用再麻煩了,才沒寫的、”
仲疆看着弟弟傳來的訊息,簡直匪夷所思,莫非得失憶症的人是他不成?他根本就沒把錢寄出去啊!
他冷靜地再看一遍弟弟的回應,分析猜測地問:“錢是媽寄給你的?”
熒幕上有了回應,“是。”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媽哪來的錢?而且人在醫院裏,她怎麼去匯錢?除非她向別人借錢,又除非有人幫她去銀行匯,但那人是誰?阿姨?
可能嗎?阿姨家有三個小孩在念大學,生活壓力也很大,而且就算母親借錢寄給弟弟,為什麼不告訴他?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他像偵探似的,抽絲剝繭想着,但門鈴驟然響起,他只得暫時放下所有的疑問,先去開門。
門外不見來人,卻只見一個塑膠袋,接着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從門旁傳來,“魚丸,我爸親手做的。”
頌恩巧笑倩兮的臉龐探出,映人仲疆的視線,他忽然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腦袋猛然清醒過來,想到最大的可能性@凸@@回一
“不過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煮對不對?”她笑容可掬地又從背後像變魔術似地變出另一袋食材,“所以我來幫忙。”
她不請自來地走進他家,因為彼此已經夠熟悉了。
這些日子他不只忙碌勞累得很可憐,連他的腸胃也很可憐,因為少了任媽媽照顧,他每天都以外食打發,她哪可能不心疼。
“這是高湯的材料,這是我媽包的餃子,這是我熬的人蔘雞,不是給任媽媽的,是給你吃的,任媽媽現在不能吃人蔘……”她繼續變魔術,從大塑膠袋裏拿出一個個小塑膠袋,一下子排滿了整個餐桌。
不過,他現在對這些食物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只想理清自己剛才的猜想,直截了當問:“我媽是不是跟你借錢寄給我弟?”
頌恩愣了兩秒,立刻忍不住哺哺自語叨念,“任媽媽怎麼沒跟你說呢……”
然而這對仲疆來說,已經是答案了,他不可思議地瞪着眼,音量倏地變大,我媽跟你開口借錢?!”
“也不是,”她趕緊說明,“算是我建議的。”
“建議?”他連問問題口氣都很不好。
“建議?”他連問問題口氣都很不好。
“我看任媽媽一直很煩心嘛。”她說出原委。“我一提,她就答應了,而且她說要跟你講的,我怎麼曉得她沒說。”
他瞪着她,很想罵她一頓,卻又沒有立場,他知道,這事他母親才是關鍵,母親或許認為他一直沒提,大概已經忘了,既然忘了就忘了,也不必提醒他,可誰知他今天會突如其來想到要去跟弟弟道歉?
他現在的情緒,有些惱怒的成份,他惱的並不是她們兩個背着他處理錢,還瞞着不讓他知道,基本上這也算是幫廠他一個忙,他不會不領情,他之所以懊惱,是他受恩的對象,又是頌恩。
她難道不曉得,她每關心他一次,每多在乎他一點,他就會更無法自拔地往感情的漩渦里多栽一寸?
這情況不僅令他苦惱,也氣怒,氣自己,為什麼一點自制的能力都沒有?
“你知不知道我暫時沒錢還你?”怒氣漸漸在他身_卜蔓延開來,他口氣不佳的說。
“沒關係啊、也沒有多少錢。”頌恩根本沒想那麼多。
仲疆的怒火像是找到了渲泄的地方,他冷冷道:“‘你這是憐憫還是施捨?”
頌恩感覺到他的怒氣,她急想撲滅它。“你怎麼會那麼想?我只當是朋友之間互相幫忙。”
“你不覺得你幫得太多了?”他陰鬱地說:“你這麼好心,想等着被頒獎嗎?”
她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麼可惡的話,瞪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太多事?”
他沒回答,只是繼續釋放他的怒意。“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你太閑了?太無聊了?”
她還真希望自己只是太無聊、沒事幹,如她這般美麗而出色的女子,怎麼可能閑得下來?如果不是在意他,她怎麼可能為他做這麼多?
“我以為你知道。”遲早,總要表明的吧?不知哪來的勇氣,她說出口了。
“知道什麼?”仲疆氣勢洶洶地,並沒有多加思考。
頌恩咬咬牙,脫口而出,“我愛上你了。”
他怔住了,只是短短的幾個字,卻像巨大的炸彈似的,炸得他頭昏眼花,深深被撼動。
這該是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事,竟成事實?他盯着她,那焦灼帶着期盼的神情,那柔媚盈滿了感情的眼眸,他從不相信有哪個女人會願意為他付出,而且是像她這麼出色的女人。
一個衝動,他向前跨步,只想直接擁她人懷。吻她,讓她也明白他的心意,然而他只跨出了一步,就再也動不了了。
他在幹什麼?他難道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始終辛苦隱藏真實情感?忘了自己是個沒資格談感情的人,尤其是頌思……她應該是讓男人捧在手心裏疼,而不是跟着他吃苦的。
那蔓延的柔情與喜悅,就這樣硬生生地被他強制壓下,他迅速移開視線不看她,走向冰箱找出一瓶礦泉水,就着瓶口灌下一大口,他現在需要的不只是一瓶冰水,而是一桶冰水從他頭上當頭衝下。
仲疆聲音僵硬的開口,“你搞錯了吧。”
頌恩不解地問:“搞錯什麼?”
他背對着頌恩,不看她,比較能演好他的角色。“這句話應該對別的男人說,對你的男朋友們說,不該對我。”
這回換成她呆住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繼續說,對她殘忍,更對自己殘忍。“意思是,你並不是真愛我,你大概是說這句話說得太習慣了,以至於就這麼說出口了。”
她的心中一陣刺痛,深深被傷害了,她的臉色慢慢轉白廣你知不知道你這話很傷人?”
“是嗎?”他冷冷地回應,聲音裏帶着挑釁的意味,“那你愛我什麼?”
她咬住唇,瞪着他,彷彿不相信他會這樣問她。
“我告訴你你愛我什麼。”他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口氣森冷且諷刺。“你愛上我,是因為我和你以前所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樣,我外表長得不錯,實際上卻一無所有,這對你來說顯得新奇,你從小缺乏家庭的溫暖,而我媽正好是個慈樣的母親,跟你又很投緣,你期望成為我家的一份子……”
“夠了!”頌恩吼住他,心中充滿了失望、不可思議與難堪,她心痛如絞,無法實信地盯着他,“你真的這樣想我?”
他終於轉回身面對她,然而看到她那雙帶着傷痛的眸子,就足夠令他心碎,他再度閉了閉眼睛,狠下心說:“我有說錯嗎?’
這幾個字彷彿是對她的宣判,宣判她根本眼光有誤,錯愛了人,痛心和委屈令她憤怒,更令她絕望。
“我還不至於膚淺無知到這種程度。”她的心變得比冰還冷,彷彿只要輕輕一敲,就會立刻變成碎片了。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怪物,註定沒人會愛上你的!”拋下這句,她再也沒辦法假裝堅強,眼淚奪眶而出,立刻轉身奔出他家,就算掉淚,她也不要讓他看到。
她只顧着開門衝出去,卻忘了關門,大門並沒像連續劇里那樣被驚天動地的甩上,而是慢慢地,慣性動作似地,輕輕退,最後終於因鎖的磁性吸引,門和上了。
輕輕地、微弱地碰撞聲,卻足以令仲疆整個人驚跳起來,在頌恩離開后,他幾乎就像個木雕似的,只是僵直在那,一動也不動。
他猛然驚醒,移動機械般的腳步,僵硬的走到沙發坐下,他像泄了氣的皮球,沒有了生氣,沮喪的把頭埋在手掌里。
奇怪,他倒也不覺得心有多痛,只是空,原本放心的位置像是空掉了,心是空的,又怎麼會痛呢?
是這樣的吧?求仁得仁,他從前曾經扮演過無數次這樣的角色,這回也算扮得稱職了,他傷害過許多女人,但他從來不知,原來傷害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會令人難過得像要死掉。
坐直身子,他一揮手,打落茶几上的玻璃煙灰缸,玻璃撞擊地面發出碎裂的聲響,這一刻,已經沒有什麼足以牽動他的情緒了。
他漫不經心的彎腰想撿起那些碎片,卻反被碎片割傷了手,他望着漸漸滲出的鮮紅血液,陡地,痛的感覺回來了。
小小的外傷,不起眼的疼痛,他忽然明了,頌思所受的傷害,她心裏的痛,一定比這重上百倍千倍吧?感同身受似的,他的心猛然一陣揪疼,更難熬的是那心疼憐惜的情緒,完全不能平復。
他的心裏,其實始終有兩個他在不停掙扎着,理性的他告訴自己要放棄頌思,感性的他卻主導他對頌恩的情感,剛才他對她的那一幕顯然是理性佔了上風,然而現在,他的內心交戰着,對她的感情煎熬着,總覺得如果再不採取什麼行動,他就要死掉了。
他怎能讓心愛的女人,就這樣帶着對他的恨意,離他遠去?
心念一起,就像狂濤衝破了堤,再也收不回來,他衝動地奔出門,站在頌恩家門口,毫不猶豫就按下門鈴,他急於見到她,想向她解釋一切,向她訴說他的愛……
然而卻無人回應,她不肯開門?還是不在家?
“頌恩!”’仲疆在門外大喊,他顧不了那麼多的捶起門來,他不放棄任何可能,一會兒又探出樓梯間的窗口往外看是否有頌恩的影子。
就在他準備回頭再去敲門時.他看見對面停車場前的花台上,坐着一個單薄的身影影。
頌恩!他趕緊衝進電梯。
而頌思從他家衝出去后,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奔出了公寓,本來想開快車出去消消火氣,或者,乾脆撞死算了。
只不過,當她跑到停車場前,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帶車鑰匙。
她只覺氣餒,再沒力氣回家去拿鑰匙,於是便坐在停車場前的花台上,放聲大哭起來。
哭她的委屈、她的不平、她的愛情,和那個無情的、可惡的,該下地獄的男人,是她太一廂情願了嗎?但愛情怎能用理智去判斷呢?
她稀里嘩啦地哭着,不曉得哭了多久,淚漸漸千了,她也像個於沽的人,怔坐在原處,心空空的,不知道接一下來該做什麼,或該去哪裏。
她坐在暈黃的庭院式街燈下,有着沉悶般的心情。
直到一個人影擋住了燈光,她才茫然抬起頭,在她眼前的人竟是仲疆。
紛亂的頭髮,腳吸着拖鞋,他像是急急忙忙跑來似的,黑黯的眸里,像是藏着難掩的情意……
別亂想了,頌恩甩甩頭命令自己。就是這些想法,才害她剛才大哭一場的,她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他自動地在她身邊坐下,隔了好一會,才啞聲說:“你說……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怪物,註定沒人會愛卜我。
奇怪的開場白,她沒答話,靜靜等他說下去。
“但我知道,”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定,再度開口,“至少有一個人是真心愛我的。”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也不知他還希望她有什麼樣的反應,面無表情的轉頭看着他,接着聽見他吐出了一個字,“你。
即使頌恩剛才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因對他的感情而痛苦迷惑,然而他的言語卻仍讓她大大撼動,她閉了閉眼睛,心中一片激蕩,這男人是怎麼了?剛才才殘酷地傷害了她,現在又算什麼?
她的心中燃起把無名火,燒得她情緒激動,不想理他,她站起身就走。
仲疆着急追上她,她置之不理,他伸手拉她,她重重甩開,他無計可施,只好強抓住她,硬將她的肩頭扳轉過來,唇貼上她的。
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想抗拒,然他的手臂緊箍着她,讓她動彈不得。
他狠狠地吻着她,火熱而狂烈,充滿了需要。渴求,沒有保留,這股炙熱的情感,早已焚燒得太久,他不想再壓抑,也不想再逃避,終於能有一刻,他可以放任自己的感情,隨它宣洩。
從一開始的抗拒,到無能為力,到感受他那強烈的情感,她漸漸軟化了,融在他的臂彎當中,心跳喘氣,渾身的血液都像被煮沸了一樣。
她回應着他的吻,神魂顛倒,對他的渴望焚燒着她、淹沒了她,等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她早已沉醉其中。
怎麼會這樣?頌恩倏然驚醒,用力推開他,把他推得遠遠的,這男人,怎麼能這麼莫名其妙?上一刻才貶低她讓她傷心,這一刻,又像沒有她不能活似的。
“你幹什麼?!”她氣憤的對他吼,“你到底想怎麼樣?”。
仲疆有許多話想跟她說,然而被她這麼恨恨地指責,一時之間,他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窘迫而狼狽的漲紅了臉。
見她咬牙切齒,像是忍不住心中滿滿的恨怨,卻又無法處置對他的情,他等着她繼續傾泄怨氣,她卻只吐了一句”你”
她什麼也說不下去,只能瞪着他,因她的心湖已被他擾得波濤難平,情感的洶湧衝擊,簡直令她無法控制。
咬咬牙,她放棄和自己的理智對抗,陡地重回他的懷抱,仰頭吻他。
唇齒相融,混合著兩人所有的情意,全身的細胞彷彿都在此刻蘇醒,無論他或她,心的那份震蕩遠比他們所知的還要強烈。
許久,眷戀的彼此終於分開,她看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在他的胸膛里偎着他,聽着他的心跳,然而此刻的甜蜜對她來說仍然不足,仍然令她不安,且莫名其妙。
她開口問:“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我道歉。”仲疆啞聲說。
“道歉?”她離開他的懷抱,眼底全是迷惑。
他無奈嘆口氣。“我的身體裏一直有兩個我在苦戰,一個叫我離你遠點,一個只想待在你身邊,永遠不分開,”他的唇角有抹苦澀,“你希望哪一個我打贏?”
她聽着聽着,柔腸百折,再也不忍心苛責他,“你剛才在家裏說的那些可惡的話,都不是真心的?”
“完全不是。’他低語。“你知道我是沒資格談感情的,不管是遊戲還是認真,我都沒資格,你現在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不想連累你。”
一聽,她心疼不已,不假思索的嚷道:“你真傻,那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完全不在乎。”
他苦笑搖頭,長久以來根深抵固的思想,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轉變,即使是現在,他的內心也仍交戰着。
“好了,別想太多……別想。”頌恩迅速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唇,不准他再跌回那憂鬱的深淵,她溫柔地望着他,像在撫摸他的臉龐,安定他的心。
他願意為這樣的目光付出一切,仲疆再嘆一聲,重新擁她入懷。
她靜靜地偎在他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聲,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她談過無數次戀愛,交過許多男友,然而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有着那種此生已足夠的感覺。
一道突如其來的光線照射在他們身上,像替他們打光似的,兩人倏地發現他們就站在停車場人口,而那光線,正是準備進停車場車輛的車燈。
兩人窘得連忙讓開,相視對望,忍不住都笑了開來。
他們到底在車道口相擁了多久?沒人曉得,他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
他忽然想到,“完了,”他傷腦筋的撫着額頭,知道今天晚上絕對又寫不了作業了。“我的報告全都沒動。”
“活該!”頌恩幸災樂禍的說。
他挑了挑眉毛,“我怎麼活該了?”
“誰叫你剛才那麼可惡。”她哼道。
他笑了笑,“這兩件事沒關聯吧?”
“怎麼沒關聯?”她硬拗,“這就叫報應。”
他大笑,認栽了。“好吧。我剛才有多可惡?”
“可惡極了,可惡到我好想恨你,很想很想恨死你。”她用了幾個很重的形容詞,末了卻又嘆口氣,幽幽地開口,
“不過又好像做不到。”她抬起頭,用她晶瑩剔透的眼眸,要笑不笑的瞅着他,“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他深深地凝視她。
那樣的目光,讓她覺得他看進她心底去了。
“我看我們兩個是無可救藥了,”他道,眼裏閃着熠熠光芒。
她嫣然一笑,偎着他,一起走回公寓;
無可救藥,那也沒什麼不好,她知道只要能這樣依偎着他,不管前方有着什麼困難,她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