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睫毛輕顫,原本緊密的眼皮開了一條縫,沒一會兒又重新閉上。

然後,豎直耳朵,仔細聆聽周圍此起彼落的細微聲響。

她不是盲眼人,但每隔一段時間會有幾天目力全無。既然張了眼仍是一片漆黑,不如繼續裝睡。

輕輕挪動躺得發僵的肩背,蓋在她身上的薄被順勢滑落,立刻有人幫她把被子重新拉好。

「醒了嗎?」男人聲音響起,溫和中雖帶點疏離,卻是舒服得讓人想再聽他多說幾句。

「回留主的話,還沒呢。大夫說過,她身子虛,得睡上好一陣子。」

這次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離她很近,大概是幫她蓋被子的那個人。這女人答話語氣十分恭順,想必那位「留主」,正是鼎鼎大名的莊主白春留。

原來要見他這麼容易……只可惜她現在看不見,否則真想睜開眼瞧瞧那張傳說中好看到令人讚歎的俊臉。

「還沒醒啊……」最後那個「啊」字拖得長長,像是不怎麼相信床上的女人依然熟睡。雖然不相信,卻沒有說破,只淡淡交代道:「等她清醒,能下床了,再帶她來見我吧。」

「奴婢遵命。」

平穩踏實的腳步聲遠到再也聽不見后,門板才被輕輕掩上。過沒一會兒,有人敲了門,沒等人應聲便直接推門而入。

「殊兒,我來跟你換班。」利落精神的嗓音里,混雜着水聲。「你守了她一夜,也該累了,先回去睡一會兒吧。」

「留主叫我等她能下床,帶她去見留主。」

「我聽四少爺說,她沒那麼快醒,說不定等你睡飽回來,她還在睡呢。」

「我不累啦!而且,沒見到她清醒,我也不放心。」殊兒邊說邊靠近床鋪,再度幫忙把被子拉好。「昨晚你也瞧見了,她渾身是血倒在庄外,只差一點點就沒命了。」

「也算這姑娘運氣好,昏倒在白庄前面。要是倒在別的地方,早就去向閻王爺報到了。」這聲音由遠而近,還沒說完,溫暖的掌心貼上她的前額。「高燒都退了,應該沒事了吧。」

「留主找來的大夫也是這麼說。嘉兒姐,這幾日墨庄的人來做客,你們廚房那邊肯定忙翻了,這姑娘我來照顧就好,你還是快回廚房去吧!」

「你這丫頭真固執。」嘉兒沒好氣地說道:「四少爺八成知道你是這性子,才會特地叫你來看顧這個病姑娘。也罷,你愛逞強我也不管了。我帶了溫水來,想替她擦擦身子,既然你還不困,這工作就交給你好了。」

「好。」

她聽着殊兒跟着嘉兒的腳步走到門口,重新把門掩上,然後回到桌邊。搓揉毛巾發出的水聲嘩啦啦的,沒多久,輕柔溫暖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姑娘,昨晚你發高燒,冒了一身冷汗,渾身濕黏一定很難受。我先幫你擦擦身子,等會兒再幫你換件衣服,你就會舒服點了。你放心,屋裏沒別人,不會有人瞧見你身子。那,我幫你脫衣服了喔。」

溫熱的毛巾輕輕覆在她的臉上,壓在毛巾上的手指力道不輕不重,沿着額角滑過臉頰,仔細擦着她脖子上的汗漬。

她不常被人這樣服侍,覺得有點癢、有點不習慣,又有點感動。明明她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願意騰出一間房給她暫住已是莫大的恩惠,沒想到居然特地為她請了大夫,還差了丫鬟專門看顧她!

看來江湖上的傳言果然不假,白庄的確是個樂於助人的大善庄,若是有人想要傷害莊主這麼好的人,只怕會遭天打雷劈吧……

她在黑暗裏胡思亂想一陣,任由那叫殊兒的丫鬟在她身上摸來摸去。這殊兒不知道是太單純還是傻氣,明知她「還沒醒」,根本聽不到有人在說話,還一直在她耳邊輕喃着要她放心、好好睡,那聲音又輕又柔,像是哄娃娃睡覺的搖籃曲,害她好不容易清醒,又變得想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意識重新回籠,第一件事就是睜開眼睛。視力還沒完全恢復,但已經能看見微弱的光線。淡白色的光從有風的地方照過來,沒有溫度,也不怎麼刺眼,她想,果然一覺醒來已經入夜了。

她扶着床柱慢慢坐起,看見不遠處有個模糊的人影,趴在桌子上打盹。她心裏有點愧疚,便拿着薄被,小心翼翼地走到桌邊,披在那人背上。

那人完全沒被驚動,顯然已經累垮了。她用力眨了眨眼,還是只能看見模糊難辨的影子,只好放棄記下那人的樣貌。反正她認得殊兒和嘉兒的聲音,等她眼力好了,再對照着認人吧。

往前走幾步,順着淡色白光的引導,慢慢走出房間。外頭和屋裏一樣,一片漆黑之中,混着銀白色的月光,差別只在屋內的光只有一小束,庭院裏的月光則是無差別地鋪灑在大地之上。

明明是秋天,卻聞到淡淡的花香。她心裏輕訝,記不清有什麼花兒會在這時節綻放,遂放任本能被這香氣吸引,扶着牆欄慢步走去。

「什麼人?」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連丫鬟都熟睡了的深夜還會有人醒着,一腳差點踩空,幸好她眼力不佳的時候,走路必定扶着東西,這才沒摔倒。她兩手緊抓着欄杆,心撲通撲通地劇跳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那人沒等到響應,接著說道:

「白庄規定,入夜之後嚴禁外出,是哪兒來的人這麼不懂規矩?」

這聲音聽起來像要動怒了。她連忙轉向聲音的來處,輕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有這條規定。我、我立刻回房去……」

「停住。」他喊住她。「你這聲音很陌生……難得在這種時候還能遇見醒着的人,既然你不困,不如來陪我喝個兩杯。」

三更半夜月下獨酌,杯子裏裝的絕不可能是茶水。她嘴唇動了動,想拒絕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來。不要讓我親自去抓人。」他不耐煩地道。

哪有人這麼霸道的!她無聲埋怨着,想起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只好乖乖走上前。一出屋牆陰影遮蔽處,就聽見那人訝道:

「是你!」微怒的語氣緩了緩。「怎麼,才能下床,就急着出來吹風,是怕睡飽了、身子好了會被趕出庄去?放心吧,這庄園裏當家做主的,是個天生的爛好人,不會做這麼惡質的事,你儘管安心住下,住到不想待了再走吧。」

這人到底是在安撫她,還是挖苦她?不是說白莊裏的人,個個慈眉善目、樂於助人嗎?她心裏微惱,扶着欄杆走到盡頭,離那人坐的石桌卻還有一段路,她眯眼看了半天,實在沒法看清楚途中有沒有絆腳的東西。不知道萬一她跌跤了,這男人會不會好心扶她一把?

先走一小步,踩穩了之後才再跨出另一步;磨得光滑的石桌上映着月光,讓她即使目力不佳也不至於走錯方向。一步又一步,直到右腳尖踢到硬物,她伸出手摸索着石椅的高度和位置,這才慢慢坐了下來。

花的香味濃得令她發暈,周圍卻看不見半朵花。朦朧的視線里,看見石桌上擺了個壺,香氣好像是從壺裏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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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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