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連你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啊……」他低喃着,沒有忘記她是帶着隨身包袱離開白庄,要不是他剛好回來,這一走,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人。

來時轟轟烈烈地來,要走也鬧得轟轟烈烈的。雖然後面那句完全不能怪她,但……他老爹費心幫白春留選了「留」字為名,留來留去,到底留住了什麼?

外頭雨聲漸弱,秋風卻是愈吹愈冷。薄薄的襯衣讓她原就偏瘦的身形更顯單薄,雖然合眸睡着,兩手仍不時互相搓摩着取暖。她身上帶毒、體質虛寒,根本耐不住冷風,卻把所有能禦寒的衣物全蓋在他身上,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忍着刺骨寒風。

他沉默地盯着她半晌,只差一點點就想抱住那瘦小身軀,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了。他把手裏的薄外衣披在她身上,走回床邊取過充當床墊的另一件外衣,正要再幫她披上,她長長的睫毛一顫,美目立時睜開,瞪着近在眼前的另一雙眼。

他就這麼和她互瞪,兩手停在半空,不敢隨意動作,怕被當成登徒子。那雙美麗的眼在黑暗裏閃着微光,慢慢眨了眨,問道:「四公子覺得好些了嗎?」

她的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但因為剛睡醒,顯得有些輕啞。那略啞的嗓音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他,他心頭的那根弦好像不小心被撥動到了。

「還好。」他答着,暗訝自己的聲音竟也較往常沙啞。「你把衣服穿上吧,夜裏風冷。」

徐望未默默地看着面前很養眼的男子裸身,再瞟了眼擋不了風的破窗,沒有多說什麼,乖乖接過手穿上。

「我臨時找不到東西包紮,還請四公子不要見怪。」她忽然說道。

白冬蘊聞言微愣,想起綁在他傷口上的是什麼,俊美的麵皮一陣熱氣。幸虧下過雨的夜晚沒有月光,她眼力又不甚好,不至於被發現他的臉色古怪。

「若有下回,你撕我衣服襯裏就好。」

「白庄的衣料貴重,我怕賠不起。」她語氣自然,似乎不是很計較他只記掛男女之別,連一聲謝也沒有。「四公子已經能下床走了?」她又問。

他頓時警覺,豎起耳朵聽着廟外的動靜。

「我想,要再跑一段路,還能撐得住吧。」他估量着剩餘體力與背傷情形,略微苦笑地答着。

「那,麻煩四公子把外衣披上,咱們得繼續跑路了。」

他反應不慢,一把抓過帶點濕氣的外衣穿上,接着幫她把那幾件衣物塞進她的包袱里,他透過小破窗看向他倆來的方向,連個人影也沒有。

「我聽見有人說著:根據江湖百大秘辛一書記載,逃亡中的男女遇有破廟,必走入內一躲,眼前正好有間破廟,說不定冬三和女人正在裏頭打得火熱呢!」

他回過頭瞪着她。

先前在白庄後門外,她能比千銘門師兄弟早一步發覺密林里有人,已令他十分驚訝,現下追來的人還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竟能聽得一字不漏,這實在是……連他這個曾習過武的大男人都要甘拜下風啊!

只是,那些話低俗露骨,足以破壞她的名聲,她就這麼原原本本轉述給他聽,是不是不太妥當?

「你聽得出來是哪些人的聲音嗎?」他故作鎮定地問道。

「千銘門朱大邦和師弟、勝火幫師兄加上師弟三人。」她眯着眼又細聽了一會兒,補充說道:「兩幫人馬在密林里大打出手,勝火幫師弟折損三人,千銘門那兩人也分別帶了傷,最後朱大邦提議兩方停戰、互相幫助,直到找出冬三下落,要殺要抓,各憑本事。」

「這真是夠刺激的了。」要是他沒受傷,或至少這女人沒被千銘門的師兄弟撞見,他一定好好陪那群人玩個徹底。這種邊逃命、邊把人攪得雞飛狗跳的遊戲,他可是樂此不疲;江湖上看重他長才的人不少,但怨恨他、想砍他的人更多,以往他不是賴到墨庄頭上,就是隨便找個小幫派嫁禍,這次倒是栽在個女人手上了。

他看見徐望未撿起木桶里那半截袖子,用力擰乾后也收進包袱里。有沒有必要那麼節省啊,不過是一塊舊布……不對,不是說敵人快殺來了嗎,她還有空擰乾那條「帕子」,是不是太過冷靜了點?

「徐姑娘,你一點都不怕嗎?」他脫口問道。

那一刀若不是他及時擋下,沒把她砍成兩半,也至少會去掉一條手臂,但自他傷後到現在,除了初時她眸里的驚愕掩不住之外,她的神色都是很平靜的;不但沒有被血嚇暈,還能提醒他後有追兵,甚至他跑到神智錯亂,她比冷靜提醒他到破廟裏稍作歇息。

「也還好。」她淡淡答着,把包袱用力綁緊,勾在手臂上,隨即慢步繞到他後面,說道:「麻煩四公子蹲低一點。」

他依言照辦,感覺那嬌小身子亳不客氣爬上他的背。她個兒小身輕,背起來不甚費力,但他背上刀傷未愈,有個人壓在那上頭,總是讓他痛到連心肺都像被刀砍破了一般,偏偏這痛他不得不挨。能撐過去,就是兩人都活命;要是他挨不住了,地上就會多兩具屍體了。

他承諾過會把她平安送回白庄,他說過的話必定遵守,到時白春留能不能抱得美人歸,就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了。

「徐姑娘這次倒是挺主動的。」他取笑道。明明先前叫她爬,她還猶豫再三的。

「有人愛逞強忍痛,我又何必為他心疼。」

「你為我心疼?」他慢慢站直身,細心調整她趴着的角度。「徐姑娘,你心疼錯人了。有個人比我還缺人疼,你要能多疼他點兒,我可是高興得很。」

她不回話,細臂繞到前面勾緊他的脖子。

「你這是在警告我,別再說些不中聽的活嗎?」他又笑。

「朱大邦罵他師弟:你別再踩枯枝了,等會兒我和高兄守在廟門外,你和高兄的師弟們一起殺進去,要是冬三拿着傢伙,你記得躲開,讓勝火幫的人先進去受死。」她不理他,只一字不漏地轉述聽來的耳語。

白冬蘊神色一整,心知追兵已來到附近。小心踢開廟門,沿着牆走到廟后,趁着夜色漆黑,避開廟前小路閃進路旁的林子裏。這回他不像先前那樣拼了命地跑,反而儘可能走在陰暗處,沒有樹影遮蔽時才略施輕功疾奔。

跑了一陣,沒再聽到千銘門師兄弟互罵的聲音,也沒聽見勝火幫眾人的腳步聲。他自認耳力不如背上那擁有順風耳的女人,遂低喊了聲:「徐姑娘?」

徐望未跳下他的背,扶他到樹下暫時歇會兒。

「我還以為你會叫我把你留下,自個兒快逃。」他單手撐着樹身,連喘幾口大氣。額面明明淌着冷汗,他卻覺得渾身發熱,難受得想要立刻倒地不起了。

「我是很想這麼做沒錯。」她隨口答着,從包袱里翻出未乾的帕子,仔細替他擦着臉。

他直覺想避開,或者乾脆搶過她手裏的「帕子」自己來,但終究沒有付諸實行,甚至配合她俯下臉,讓她的手不必伸得那麼直、那麼累。

原來她堅持要帶上這塊舊布,也是為了他嗎?

她幫他擦完臉,正要繼續往下替他拭去頸子上的汗,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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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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