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萸君在家反省三天,找不到合適的表情去見那群被她冤枉很久的男人。

她慚愧、難為情,最主要的是害怕。

她突然畏懼起硯熙的親切。

曾經那是她迷戀他的主因,現在她卻很怕面對那張溫和的臉。

他是座山,一座有着輕徐涼風的大山,穩定、可靠,每個人都信任他、依賴他;每個接近他的人都能受到他的庇蔭,無論是放肆,還是犯錯,他都會笑着不計較。

沒有人能撼動一座山,包括她。

她沒有把握自己能進駐他的內心。

這種舉足無輕重的感覺綁住了她想見他的慾望。

他會像她這樣思念她嗎?

「我有煩惱,要聽嗎?」

萸君哀怨的嗓音回蕩在一屋子的機械聲中,沒有人響應,只有儀錶上的定時器滴答滴答地響着。

她無比凄涼地垮下肩膀,腳步沉重定到計算機前,再說一遍。

「祺攸,我有煩惱,你願意聽我發牢騷嗎?」

「喔。」鏡片后的眼珠沒空理她,一個勁地粘在屏幕上。

萸君自憐地連嘆三聲。

不過短短的三天,怎麼世界就全變了呢?

三天前,祺攸會貼心地端茶跟她聊天,現在卻冷酷地丟她一個人對滿屋子的實驗器材嘆息。

三天前,她還沉迷於硯熙的溫柔,現在卻質疑他的感情是否只是禮貌性的響應。

愛情啊!真的不是她這顆簡單的腦袋轉得通的。

「你想看嗎?」

就在她萬念俱灰趴着等死時,祺攸甜軟的聲音突然探進她耳里。

她驚訝地抬起頭,只見到祺攸鏡面上閃爍着詭麗的色彩,臉上的笑容也被屏幕的閃光映得迷離。

那樣子讓她聯想到鄞皓天。

她有點膽怯地問:「看什麼?」

「戚大哥現在的樣子。」祺攸笑着,手上的鼠標一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立刻變成辦公室里的影像轉播。

萸君情不自禁地貼過去,看到硯熙經過鏡頭前的特寫,眼眶馬上紅了。

她才三天沒見他,思念居然能泛濫成這樣子。

原來她也是一個噁心又濫情的花痴呀!

「怎麼會有這個?」她抖着聲音問。

「皓天傳來的,他說這是他的恩惠,要你好好珍惜。」

萸君實在不想跟那塊千年寒冰扯上關係,可是這份恩惠她捨不得不收。

「我真想親眼見到你。」她戀戀不捨地摸上屏幕。

她終於明白自己是離不開他了,不管他是黑道大哥,還是無私的大山,她都賴定他了。

誰教他是她人生中第一個有感覺的好人呢?

她是衝動、不用腦袋,但她懂得爭取重要的東西。

她要見他!

「皓天說,你現在到醫院大門就見得到了。」祺攸心電感應般讀出了萸君的心聲。

她震驚地瞪住她:「你怎麼會知道?」

「皓天說的呀。」祺攸指指計算機上剛收到的郵件。

萸君不敢置信地抱着屏幕,顫着手指比向另一邊的辦公室轉播。「硯熙還坐在那裏,怎麼可能說來就來?」

「這是一小時前的錄像。」祺攸點點左上角的時間。

萸君傻了,渾身竄過一陣冷氣。

怎麼所有事都在鄞皓天的掌握之中呢?

「他為什麼要幫我?」她怔怔地問。

「皓天說,不必客氣,他會收利息的……」祺攸打開第二封信念着。

沒有別的反應,萸君立刻衝出門外。

如果她再繼續待下去,鄞皓天不曉得又會傳來什麼可怕的訊息。

她還是先找靠山要緊!

當她氣喘吁吁地衝到門口,硯熙正好踏出車門。

看着活生生的他愈定愈近,萸君再次被野性主宰,衝動地直撲他懷裏。

沒理會旁人的注目,她用力地抱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

就是這股穩定人心的味道教她義無反顧。

硯熙被她的熱情撞得忘了反應,只覺得胸口有些疼、有些熱。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手,一輩子不放!」她埋在他的胸前,堅定地宣佈。

「如果我說我快喘不過氣來,你也不放嗎?」硯熙好笑地問。

萸君聞言立刻鬆開手臂,緊張地全身檢查。

「我撞傷你了嗎?」

「你是傷了我。」他低聲指責。

她如遭電擊,震愕地望着他冷然的臉色。

「你生氣了?」

原來,大山若生起氣來就是土石流,不但變得徹底,而且破壞力十足。

「我……我……不是故故……意……誤會你們……實實……實在是……因因……為我太沖沖……衝動了。」她緊張得結巴。

「我在乎的不是那件事。」他面無表情。

「我保證以後不跟睦平鬥嘴,不惹你心煩!」她急着認錯。

如果她願意改過,她能不能再留在他身邊?

「勉強接受。」硯熙不置可否。

「我保證再也不飈車,不惹是生非!」

「可以考慮。」

「那……那……那你到底在氣什麼?」她已經想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惡行能惹他不悅。

「我氣你三天來的無聲無息。你知道你那天的樣子有多教人擔心嗎?你居然敢一聲不響地躲起來!」

他硬着聲說話,不用扯開喉嚨吼她,不用張牙舞爪地嚇她,只要幾句就夠她反省了。

她勢弱地囁嚅。「我對不起你,沒臉見你。」

「什麼叫對不起我?無端讓我操煩三天就對得起我嗎?」他字正腔圓地說,連罵人都很有風度。

「你會擔心我嗎?如果今天是睦平或是其它人失蹤,你也會擔心他們嗎?」聽到一絲希望,她立刻巴着不放。

「我為什麼要擔心他們?」他沒力地斜了個白眼,努力在她跳躍的思考中找邏輯。

「你只擔心我嗎?」她問得急切。

硯熙納悶地迎向她晶燦的眸光。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因為我要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不是跟其它人不一樣,你是否比較喜歡我?即使只有一點點,我也很滿足。」她說得很卑微。

這下他全懂了。

原來折騰了這麼一大圈,他們兩個還在原地踏步。

他們的愛情根本就沒有開始。

累積許久的挫折感終於拉垮了他的肩膀,他幽幽地呼了口氣,這些日子他吐的嘆息夠他倒霉一輩子了。

「我們不是在交往了嗎?為什麼你還懷疑呢?」

「因為那時是我主動提起的,我的性子急、口氣粗魯,所以聽起來很像在威脅,你也許不會屈服,但禮貌上你會接受,因為你是個好人。」她總覺得這些日子以來是他委身於她,因此她才會不時地感到不安。

「因為我是好人,所以什麼都會接受?」他揚高音調問。

她心虛地點點頭。

「那麼如果睦平也想跟我交往,我也會點頭說好嘍?」

「不可能也不可以!」萸君馬上捉住他的手用力不放。

她的硯熙怎麼可以讓給其它人呢?

她獨佔欲的表現讓硯熙攏起的眉頭稍稍鬆開,但他還是很不高興。

「你認為我不喜歡你?」他問得很危險。如果她敢點頭,他絕對會讓她見識他好人外的另一面。

萸君搖頭。

「你對每個人都好,連我也不例外。」

她不說還好,一說硯熙的瞼霎時黑了大半。

「我這麼濫情嗎?」

「不,你可靠又內斂,受大家的愛戴,在眾人的包圍下,我看不到你真正的感情。」她很笨的,感情這種事更是不拿手。

她愁苦的樣子讓他心軟了,他將她拉近,柔聲地說:「我說過謊嗎?我勉強過自己嗎?」

萸君搖頭。

他是個有原則的人,絕不會為了客套違逆自己。

「那我說過我願意接受你,你覺得是假的、是應酬話?」

她再搖頭,嘴巴扁了起來。

他這是在暗示她嗎?

「那我可以到處宣佈你是我的男人嗎?也可以把你介紹給我爸媽嗎?」她顫着唇,音調也抖得很難聽。

「如果你不棄嫌的話。」硯熙抵着她的額頭,笑得很溫柔。

也許他的戀情就要開花結果了呢!

「真的嗎?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萸君興奮地拍着他的背,一洗先前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是喜歡她的,這項認知將她推上了幸福的巔峰。

硯熙看着她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身上,活像是哥兒們吆喝着要去喝酒慶祝。

頓時,他明白了,距離開花結果的日子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當一切塵埃落定,所有的謎題也就解開了?

萸君一邊舔着棒冰,一邊看着眼前的人們走來走去。

事件的場景發生在一個荒涼的海邊,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步伐一致地步出黑頭車,殺氣騰騰地定向擱淺海岸的小船。

「貨都到了嗎?」一個戴墨鏡的男人問船上另一個只露出兩隻混濁眼睛的矮小漢子。

「都齊了。」漢子從船艙內抱出兩大箱東西。

「沒偷工減料吧?」墨鏡男掀開蓋子看了一眼。

「您要的貨我們怎麼敢怠慢呢?」漢子狗腿地笑了,猥瑣的樣子很難教人信任。

墨鏡男懷疑地睇了他一眼。

「你應該知道做生意不厚道,是會有報應的。」

話一說完,後方的黑衣壯漢們立刻擺出肅殺的表情,嚇得漢子馬上跪地求饒。

「天地良心啊!我怎麼敢欺騙各位大爺呢?」

「你明白就好,錢拿了就滾吧!」

墨鏡男丟出一迭錢,漢子很沒種地捉了就跑。黑衣壯漢們不屑地嗤了一聲,看向木箱時,卻換上饑渴的嘴臉。

「別急,人人有份。」

帶頭的墨鏡男安撫地喊了一聲,慢慢打開箱蓋,慢慢地掏出裏頭一包包黑色的物品分個每個部下。

然後大家慢慢地將包裝打開,慢慢地露出裏頭白色的——棒冰!

沒錯,就是萸君現在正舔着的棒冰,而這裏就是那天她巧遇他們的那個海濱。

岸上那些突兀的貨櫃裏,藏的當然下是她誤以為的走私黑貨,而是一個片場,一個拍攝廣告用的臨時攝影棚。

而她手裏拿的正是當初在醫院聽到他們說原料很純、味道夠的……牛奶棒冰。

勇哥按照慣例,漂白后選擇了兄弟們容易勝任的保全事業,不過因為他個人的喜好,他堅持要經營製冰工廠。

於是硯熙就接下了這據說很有挑戰性的案於,不但要宣傳保全事業的可靠,同時也要證明牛奶冰的美味。

為此他們特地到意大利訂做拍攝所需的服裝與燈光,而她在醫院聽到的就是他們過於省略的對話。

「怎麼樣,還不錯吧?待會他們還會撕掉衣服,用白光打在身體上,強調黑道漂白的形象,最後屏幕上打出讓人印象深刻的標語,整個創意就大致完成。」睦平也掐着一支棒冰湊了過來。

萸君意興闌珊地瞅了他一眼。

自從她向硯熙擔保后,見到睦平她都刻意保持低調,不受挑釁。日子久了,自討沒趣的睦平漸漸學會跟她和平相處,只是感覺起來比較沒勁罷了。

萸君不答腔,睦平跟着安靜地看工作人員調度。

不一會,她氣虛地開口:「喂,你會覺得我很笨嗎?從頭到尾錯得徹底。」

「是啊。」

「配不上你們大哥嗎?」

「沒錯。」

睦平頭點得毫不遲疑,本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氣到跳腳,她卻沒再出聲,默默盯着場中指揮的硯熙。

「喂,你沒事吧?」過於安靜的柳萸君讓他很不習慣。

萸君回給他一個微笑。「配不配沒關係,我只管賴定他就是了。」

然後又笑着看硯熙朝他們走近。

「在聊什麼?」他輕拍萸君頭頂,溫和的笑容里寫着寵溺。

她也像只乖順的貓陶醉地眯起了眼,神情甜得膩人。

「沒什麼,我告訴睦平有個大哥當靠山是件很幸福的事。」

「哦。」

「還有,勇哥賣的棒冰很贊,一定會暢銷。」

「喔。」

「你們的廣告也不錯。」

「是嗎?」

「喂,我不是告訴過你,你說話的習慣很差,要改改嗎?」

「是嗎?」

「看吧,又來了。」

她溫馴小貓才裝不久就露出野性,嬌嗔地搥了硯熙一拳。

睦平看着兩人邊說邊走,不得不替大哥哀悼他的一世英名,更加同情他們龜速般的愛情。

瞧瞧,五個月過去了,他們的進步只限於手擱放的位置與萸君的笑容。

她現在笑得比較像女人也比較噁心,而她擱在大哥身上的手也從肩膀下降到腰。

除此之外,他們還在慢慢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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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黑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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