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綠葉在不經意之間轉黃、變紅,枯瘦無力地隨着無情秋風離開枝頭,傷心地散落一地,波士頓的秋意一下子就濃得化不開。

「二小姐,連先生的電話。」

張嫂把電話交給正在小客廳中做功課的二小姐,一聽是連萬峰打來的,在旁邊閑閑翻雜誌的鐘婷立刻豎起耳朵,等妹妹講完電話馬上就湊過去。

「本來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最近都不和萬峰出去了?發生了什麼事?」

連萬峰追得緊,三天兩頭約她出去,父親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可是好景不常,不到半個月,妹妹就開始用各種理由婉拒邀約,一連給了好幾個軟釘子碰,連萬峰那傢伙開始沒耐性,爸爸也有些急了。

「沒事,我明天要考試,書還沒念完,怎麼可以出去玩。」她不是討厭連萬峰,只是他的殷勤只會讓她更加想念簡大哥,試過幾次之後,她決定放棄這種討好父親卻折磨自己的約會,於是假裝把全副心力放在讀書上。

「別讀了,爸讓妳去讀語言學校,又不是真的叫妳考狀元。」鍾婷一把搶過書,不讓她看。

「妳和哥都那麼優秀,我怎麼可以不加油呢?」她笑着拿回書。

「借口,因為他對不對?」

雖然妹妹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但也許事實並非如此,是她一時被愛迷惑,衝動地想要他,當感情受挫時又任性地破壞一切,把事情鬧到沒有轉圜的餘地。

「姊,妳想太多了。」曼沁把頭埋回書中,雲淡風輕似的淡淡一笑。

「算我沒說,悶死了,妳就別讀了,我們去逛街吧。」唉,就算她後悔,也實在拉不下臉說出真相,因為實在太丟臉了。而且就算她說了,也於事無補,因為問題出在父親身上。既然如此,不說也罷。

「不行啦。」她雙手合十地求饒。

「不管妳了,我坐不住了,我自己出去。」鍾婷上樓拎了皮包、外套,逕自出門去了。

為免受到打擾,曼沁收拾書本回房K書。

羅叔從門外進來,本想開口叫住她,想了想,默然跟上,把一封航空信塞進二小姐的房門底下,輕敲房門后就離開了。

簡瑞安離開的那天,兩位小姐一大早就出發到紐約,老爺、少爺照常上班,沒人送行,只有他這個管家幫客人叫了出租車,場面十分清冷。臨上車前,那個年輕人竟拜託他要好好照顧二小姐,以他的職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那種誠心誠意的請求讓他為之動容。之後,沒有任何的來電或者信件,一直到現在。

於公,他不應該違背主人的吩咐把這封信交給二小姐;於私,他實在不忍心這對互有愛意的年輕人就這麼被拆散了,人哪,活得愈久,就愈明白什麼叫做稍縱即逝,所以就這麼做了,至於老爺要怎麼懲罰就再說了。

聽見敲門聲,曼沁開門,遠遠看着羅叔離去的背影,她納悶地聳聳肩,關門時瞥見地上的信,隨手撿起。

CafeC'estlaVie的信封上刻畫著熟悉的筆跡,她差點喘不過氣,捂着驚訝大張的小嘴走到床邊,坐下用發顫的手拆開信封,心情激動地讀着這意料之外卻又期待已久的信。

小曼:

現在我在傻樂為咖啡館,點了一杯妳習慣喝的拿鐵跳舞咖啡,還記得我對妳說的屁話嗎?可是,我卻不想攪拌,因為我想把那段甜完整地保存住,一點苦也不想摻上。

她也是,訓練的那段時間,他們有事沒事就呆在傻樂為咖啡館,很會照顧人的心姊、聰明伶俐的小遙,還有一天到晚和簡大哥閑杠的修哥,想起那段快樂時光,她不自覺露出緬懷不已的表情。

回來一個月了,我也找到新工作,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順利,可是我卻一直開心不起來,因為我一直在擔心妳。雖然妳不說,但是我知道妳是為了幫兼禾兄完成開機車行的心愿才去美國依親,我很擔心妳為了那兩千萬委屈了自己。

果然,簡大哥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總會看出她沒說出的事。感動衝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曼沁邊哭邊笑,抹乾眼淚繼續往下看。

我想了很久,為了讓妳自由、讓我放心,我下了一個決定。過兩天妳的戶頭會匯進去兩千萬,如果妳爸要妳做妳不喜歡的事,妳就把兩千萬還給他,千萬不要覺得虧欠他什麼而順從那種自以為是的霸道臭老頭。

承蒙妳叫我一聲大哥,大哥最後送妳一句話──從今以後,任性一點,為妳自己而活。

妳永遠的好朋友簡瑞安敬上

她不敢相信地瞪着信紙許久,回過神之後馬上打電話問銀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確實有兩千萬剛從台灣匯過來,她無心繼續聽銀行的作業流程解說,愕然地掛上電話。

他哪來的兩千萬?是她推開他的,他為什還要對她這麼好?給了她這麼一大筆錢卻什麼都沒說?她不懂,真的不懂!

「越洋電話要怎麼打?」曼沁手忙腳亂地翻出數據,撥打那個早已刻在心中的手機號碼,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她焦急地在房裏走來走去,聽到接通的聲音,她的腳步猛然定住。

「這個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后再撥,謝謝。」計算機語音重複幾次后自動離線,話筒傳出低沉的嘟嘟聲。

她嚇呆了──

刻意遺忘的思念如潮水般急涌而上,三角公園的初見,他從花叢間冒了出來,耀眼得像日神阿波羅;夏日的鄉間,兩人並肩趴在車子天窗,聽着蟬鳴風聲,心跳合鳴;趁他醉倒時的大膽親吻,以及臨別時依依不捨的擁抱……

不可以,不可以就這樣斷了線!

她從梳妝枱的抽屜中拿出那朵銀色花蕾,換下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望着鏡子中的自己,覺得這才是最適合她的。

小小臉蛋漸泛起堅定的表情,這次,她真的要任性一下了。

深秋的天空澄澈得不帶一絲雜質,曼沁的心也是,背起背包,拿起護照,邁開一丁點猶豫都沒的腳步離開華麗的房間。

羅叔在大門口收了信,越過寬廣的草地,往主樓走去,迎面碰上從門廊出來的二小姐,今天她的書包特別鼓,表情特別有自信。

「羅叔,我去上學了,拜。」

「二小姐慢走。」

她回頭再看鐘家大宅一眼,微笑地交代,「麻煩羅叔告訴大家我今天有點事,會晚一點回來,不必等我、也不必擔心,等事情辦完了,我就會回家。」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羅叔會心一笑,送她到大門口,看着堅定的嬌小身影步下碧肯山丘,心中充滿了祝福。

怎麼會這樣?!

她從家裏直接到機場,排上候補機位飛回台灣,馬不停蹄地趕到他的公寓,管理員竟然告訴她他搬走了!曼沁整個人呆掉。

「小姐,妳沒事吧?」管理員有點緊張,很怕客人就在他面前昏倒。

她回過神來,急迫地追問:「他搬去哪裏?有沒有聯絡電話?什麼都好,快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他。」

管理員面有難色地說:「沒有,他什麼也沒交代就搬走了,正確地說是連夜搬走的,反正走得很匆忙、很神秘就是了。」

手機變空號,連公寓也人去樓空,沒留下任何聯絡方式,他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怎麼會這樣?現在該怎麼辦?曼沁心急如焚地緊捏他的來信,六神無主之際瞥見信封上的店名。

「人生如斯,你的葉是否已轉黃,你是否任它們散落身旁,人生如斯,你還愛嗎?我該如何得知,如果你不向我表白……」

女歌手醇厚的嗓音低吟着這就是人生,傻樂為咖啡館裏瀰漫著和歌聲一樣香醇迷人的咖啡香氣。

門后的風鈴串響起,平心和方修月同時抬起頭,看見紅着雙眼的曼沁進來,平心訝然地迎上去。

「小曼,妳不是去波士頓了嗎?」

「心姊,修哥,你們一定要幫我……」

曼沁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的緊抓平心,看她軟弱得快要昏倒,平心連忙拉她坐下,方修月丟下工作靠了過來。

「簡大哥,他不見了!」

聽曼沁說起原由,平心和方修月愈聽眉頭愈皺。

大約十天前,簡瑞安來過店裏,反常的話少,點了杯拿鐵跳舞咖啡,討了信封、信紙,坐在角落安靜地寫信,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他哪來的兩千萬?真是讓人擔心的傢伙!」方修月擔心地臭罵一聲。

平心輕拍曼沁的手,柔聲說:「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把事情弄個清楚,不能讓他就這樣蒸發掉。」

「我去他工作的髮廊問問看。」方修月脫下圍裙,找出車鑰匙,打算立刻行動。

「我跟你去。」這話點醒了她,還有那些幫她上課的哥兒們也都是線索。

「不了,妳看起來很累,妳在這邊等。」方修月不給商量地出門去了。

曼沁疲憊地把臉埋進雙手之中,從接到信到現在,她幾乎沒什麼睡,現在差不多到了極限。

「來,這是妳最喜歡的。」

她抬頭看那對她別具意義的拿鐵跳舞咖啡,眼淚像潰堤似的直流下來,忍不住悲觀地問:「萬一找不到怎麼辦?」

平心給她一個安心的大擁抱,柔聲輕勸,「放心,阿修會把他找出來給妳,妳先喝了咖啡,等一下上樓躺一下,在找到他之前,妳絕不能自己先倒,知道嗎?」

曼沁用力點頭,覺得慌亂的心情緩和許多,抹乾眼淚,慢慢地啜飲咖啡。

唯有傻樂為咖啡館的咖啡有這種魔力,溫熱的甜汁不僅溫熱她的胃,也溫熱她的心。

一到十二月大街小巷到處充滿了聖誕氣氛,傻樂為咖啡館也正在忙着妝點節慶的歡樂氣氛。

「小曼,電話,妳老姊。」平心叫正在窗戶上噴雪花的曼沁聽電話。

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小聲地問:「我姊沒再罵人了吧?」

「喔,今天她心情還不錯,只是隨便念兩句而已。」平心一副沒放在心上的輕鬆樣。

曼沁笑着跑回櫃枱邊聽電話。「姊,是我。」

鍾婷一聽見妹妹的聲音,劈頭就問:「小曼,妳到底什麼時候要回來?」

曼沁偷溜回台的事差點掀了鍾家屋頂,鍾子淇震驚不已,一口咬定是簡瑞安把她拐騙回去,她矢口否認,堅持要留在台灣一陣子,為了表示尊重,鍾家也不得不妥協。但是對於一延再延的歸期,鍾家漸感焦慮,三天兩頭來電話催她回家。

「上次不是說了嗎?還要再一陣子,朋友家有喜事,店裏忙不過來,我留下來幫忙,忙完了就會回去。」因為平家老二平明要趕在聖誕節結婚,平家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曼沁主動幫忙,樂得有個漂亮借口。

「他們家的事關妳什麼事?爸一直在催,妳快回家。」鍾婷不耐煩地抱怨。

嚴格的家教加上高傲的脾氣,她向來不跟朋友說太多心事,但妹妹不一樣,可以凶、可以疼、可以隨便隨機數落家裏的五四三給她聽,也不怕別人笑話。骨肉親情也許真的是天性,不過才一個多月就有了姊妹般的感情,妹妹在的時候沒多注意,等突然失去了,她才驚覺有多麼捨不得。

「妳真的沒見過他?」她還是很懷疑這點。

「討厭啦,你們都不相信我說的話。」曼沁裝出失望受傷的聲音。

越洋電話那頭的鐘婷怔了一下,妹妹也學會了用這招堵他們,她無奈地說:「好啦,知道了,總之快點回家。」姊妹倆繼續聊了一會兒后收線。

曼沁沉吁一口氣,已經快半個月了,還是沒有簡大哥的消息,要不是在咖啡館這邊忙,有心姊、修哥支持着,她一定沒辦法保持樂觀地撐到現在。

咖啡館的騎樓邊,方修月站在梯子上準備把槲寄生掛在門的頂端。

「喲,開始過聖誕節了。」

方修月朝說話的人望去,劍眉猛然一皺,跳下梯子,一把抓住那人的胸口,劈頭就是一頓好罵。

簡瑞安誇張地捂住耳朵,嘻皮笑臉地說:「就是聽說你到處通緝我,百忙之中才抽空過來讓你瞧瞧嘛。」

方修月拉拉他身上沾着油污的連身工作服,嘖嘖地說:「你這個樣子簡直就像剛下工的黑手,你什麼時候改行了?」

「唉,這個說來話長……」簡瑞安搖頭晃腦之際,瞥見玻璃窗后的少女,他張着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掛上電話,曼沁回到窗邊繼續噴上漂亮的雪花,一抬頭看見簡大哥,她腦中突然一片空白,怔愣地望着那掛心思念的男人。

「管你有多長,進來把話說清楚。」方修月拖他進去。

終於見到失蹤人口,平心也是氣得先念一頓再說。「小簡,你搞什麼飛機?!手機變空號,連夜搬家也沒人知道,大家都好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事情有些突然,所以來不及通知大家。」簡瑞安不好意思地向關心他的朋友道歉,一雙綻放着驚喜眸光的眼睛一直注視着曼沁,高興歸高興,該瞞的還是要瞞,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決定用爽朗的笑容混過去。

「小曼,妳回來探親,兼禾兄和妳那堆姊妹淘一定很高興吧!對了,什麼時候回波士頓?」

曼沁臉上開心的笑容僵住了,一見面就急着問她什麼時候回去,更氣的是還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輕鬆摸樣,乍見的喜悅消失了,她甚至感覺到生氣,忍不住提高音量地問:「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可以當作沒事地收下兩千萬?」

「我……不是那個意思。」簡瑞安難堪地別過頭去。

「坐下來好好談。」平心拉他們到櫃枱邊坐下。

方修月雙手環在胸前,單刀直入地問:「那兩千萬是怎麼回事?你是去搶銀行?還是中了樂透?還是去借的?」

「不用那麼麻煩,跟我老頭要就有了,兩千萬對他來說小Case。」簡瑞安笑嘻嘻地說。

方修月哈的一聲,戳戳他身上的工作服。「簡先生,要演戲也得先換個戲服,你穿成這樣,有說服力嗎?」

曼沁這才驚覺他穿得和哥哥那種做黑手的一樣,詫異地問:「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我改行了,簡單地說就是回去繼承家業,現在在我老頭的精機廠維修部門從頭學習。」

「騙人,你從來沒提過有一個這麼有錢的爸爸,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他也不會沒事就給你兩千萬。」曼沁大聲反駁。

「是真的,我雖然不喜歡我老頭,不過他真的很有本事賺錢,開了一家精機廠、一家齒輪廠,還有一家貿易公司和金控公司,一點都不會輸給妳爸,為了獎賞我回去當乖兒子,他爽快地給我錢,錢給了我,我要怎麼處理是我的自由。」

「別說小曼不信,我也不信。」平心也這麼認為。

「我也不信。」方修月附和着,這種謊話比他寫的奇幻小說還離奇。

簡瑞安舉雙手投降。「我簡瑞安是那種說謊唬弄朋友的人嗎?明天帶你們去親自瞧瞧,你們就會相信了,我也是個企業家二代目。」

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三人交換一個半信半疑的眼神。

從這條街到下一條街,精機廠在工業區整整有一個町那麼大,佔地廣闊不說,廠內的設備全是一流的,所生產的工具機全是高品質、高單價的高檔貨。對街另一整個街町大的是齒輪零件廠,除了供應本家工廠外,也銷售零件到世界各地。

緊臨大路邊的玻璃帷幕大樓是兩家廠的管理中心,另外負責行銷的貿易公司、傲然站在三家公司上面的金控公司都坐落在此。

「簡先生早。」

陸陸續續進辦公室的員工看見簡瑞安便禮貌地打招呼,簡瑞安也開朗地回道早,笑着轉身對跟在後面的曼沁和平心說:「看吧,大家都認識我。」

「我可沒聽見他們叫你小老闆。」平心點出這點。

曼沁用力點頭,這也只能證明他在這裏工作。

「還不信?跟我來。」

簡瑞安領着她們進電梯,直達位於高層的總經理室。

「簡先生早。」秘書小姐微笑道早,看見客人,禮貌地問:「這兩位客人也要見總經理嗎?」

「我想介紹她們給我大姊認識,她到了嗎?」

秘書小姐按了內線通知長官,隨即帶着三人進去,並且送上茶水,她才剛出總經理室,一陣狂風即從電梯吹了出來,五位小姐連問都沒問就衝進總經理室,她笑笑,坐下忙她自己的。

「在哪裏?快讓我看看──」

曼沁和平心同時縮了一下肩膀,用力地眨眨眼睛,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五個女人以日劇庶務二課那種驚人的架式站在她們面前,全都一身名牌套裝,個個精明幹練的樣子。

簡瑞安拉着總經理過來,笑着說:「來得好,一起介紹,省得麻煩。這六位都是我的姊姊,德安、智安、育安、美安、孝安、娣安。」

簡家六姊妹各有專精,各自負責集團中不同公司、不同部門的主管,董事長簡傑的寶座能坐得如此安穩,全都是這支娘子軍的功勞。

曼沁和平心交換了不得不信的表情,他真的是這麼大的產業的繼承人。

簡瑞安微笑揚揚眉。

一大早就聽說弟弟帶着兩位美女進公司,姊姊們哪還坐得住,立刻就沖了過來看個究竟。

「是這位嗎?嗯……長得還不錯,可是年紀好像比你大。」六姊簡娣安一臉驕傲地說:「一定是我們做得太成功了,讓你有了戀姊情結。」

平心尷尬地乾笑兩聲,不好意思,她就是喜歡幼齒的,只不過不是妳家這隻。

「不是啦,應該是這個小可愛。」五姊簡孝安興奮地指着光被她們圍着瞧就臉紅通通的曼沁。

「姊姊們好,聽他提起過妳們,很高興見到妳們。」曼沁笑容靦觍地揮手打招呼,可愛的小手從左邊揮到右邊,活像選美佳麗在討好評審似的。

「他怎麼說我們?」四姊簡美安好奇地問。

「哪會有好話,一定是嫌我們啰唆,什麼六娘教子之類的吧。」三姊簡育安理所當然地說。

曼沁噗哧笑了出來。

「現在妳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簡瑞安一副虎口餘生的可憐表情。

「多虧我們幫你頂着,不然你早就死定了,還嫌。」二姊簡智安沒好氣地打了不知感恩的弟弟一下。

「好了,有朋友在場,給小七留點面子。」大姊簡德安叫住自家姊妹。

「還是大姊最懂事了。」簡瑞安拍拍手喊停,「好了好了,現在我要帶她們去我工作的地方參觀了,妳們就慢慢地東家長西家短吧。」

如果不是父親剛好出國不在,他哪敢帶曼沁和平心來公司,在姊姊們七嘴八舌泄底之前,他還是趕緊帶她們離開的好。

離開環境優雅的辦公大樓,三人走進一片由機械、鋼鐵、技師所組成的陽剛環境,感覺回然不同。

一群穿着工作服的技師們瞧見小老闆徒弟帶着女孩子來上工,紛紛起鬨說笑,簡瑞安笑着響應幾句,一時間廠區笑聲不斷。

簡瑞安雙手大張地說:「這裏就是我現在工作的地方,我老頭要我從基層學起,他們全都是我的老師。」

就算是親眼所見,曼沁還是很難適應這麼大的變化,一臉不理解地問:「那你想做的事情怎麼辦?發形設計師的夢想怎麼辦?」

他的笑容無端抽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朗,一副理所當然似的聳聳肩。「沒辦法,誰叫我是我們家唯一的兒子。」

討厭他這種輕鬆過頭的態度,讓她有一種被騙的氣憤,她大聲地說:「什麼叫做沒辦法?一直叫我任性一點,一直叫我為自己而活的不就是你嗎?可是你現在卻做着相反的事,你這樣叫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對的?!」

面對意外的咄咄逼問,簡瑞安一時啞口無言。

曼沁咬着下唇,忿忿地瞪着他。

平心一雙眼睛溜了兩口子一眼,很假裝地咳了起來。「咳咳,我口有點渴,你們這邊有沒有什麼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的地方?」

多虧平心的提醒,簡瑞安向技師長請了假,帶着她們到工廠另一頭的員工餐廳,由於時間還早,工作人員全在廚房后場忙,平心隨便扯了個參觀的借口閃人,留下小兩口在前面空無一人的餐廳獨處。

對坐的兩人暫時沒人開口,沉重地瞠視對方……

是遠?是近?曼沁凝重地看着他,笑容依舊,少了關懷,多了距離。不過才一個多月不見,他變成了龐大產業的繼承人,對她的態度也轉變很多,讓她有種說不出的陌生和格格不入的感覺。

是幻?是真?簡瑞安欣喜地注視她,甜美如昔,少了羞澀,多了主見。不過才一個多月不見,她成長了這麼多。雖然當初並不預期她會為了他回來,但是見到她的喜悅真的是無可比擬,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為什麼給我兩千萬?」她噘着小嘴不高興地瞪他。

「信上寫得很清楚,為了讓妳自由,讓我放心。」被瞪得心虛,他更加賣力演出,結果變成了有點弔兒郎當。

「然後呢?」

「沒有然後,就這樣了。」

「簡大哥,你到底怎麼了?不要再跟我嘻嘻哈哈了,這一點都不像你。就算你家再有錢,兩千萬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你肯給,我就真收得下嗎?你到底要怎樣?到底要我怎樣?」

她抓着揪得愈來愈緊的心口,用混雜着困惑、失望、生氣的表情看着他。

他別過頭,不敢看她悲傷的表情。「我沒有要怎樣,我只是不要妳因兩千萬就把自己賣掉,我要妳回波士頓快快樂樂地做妳的小公主,反正我有的是錢,大家朋友一場,算我最後一次幫妳,妳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什麼叫最後一次?!」她的守護天使想要買單離開了,她不能接受地緊張追問。

「我……還有工作要做,不能跟以前那樣陪妳了,對不起。」簡瑞安猛然站起,逃避似的用背對着她。

「你就這麼急着趕我回去嗎?」

他硬生生地轉回差點就轉過去的脖子,笨拙地解釋,「說趕就太傷感情,我,真的很忙,下了班也沒空,妳還是快回去吧,免得妳家人擔心。」

「好,我明天就回去,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走,我馬上走。」太過份了!曼沁負氣地說。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胸口像被利刃挖削過般的一陣痛楚,放在身側的大手用力、再用力地握緊。「不好意思,我不能去機場送妳,現在就和妳先說聲再見,妳保重。」

希望和力氣從她的膝蓋流失,她跌坐到椅子上,愕然地看着他遠去的身影。

變了,簡大哥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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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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