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相愛的時候爭吵不斷,不相見的時候卻又彼此想念。

張靜和龔慧安這樣愛著對方。冬去春來。

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盡量不要說太多的話。因為語言衝突永遠會發生。

“你是個大女人主義者。”他說,“所以,下要指責我。”

“好吧,就算我是,可是你還是愛我。”

“又來了,你真是霸道,這樣我會覺得我是被強迫愛着你。”

“要畢業了,打算如何?”

她終於鼓起勇氣和他討論前途問題。

其實,龔慧安心裏明白,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要冒很大的險,因為她一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當兵。”

理所當然的回答。

他不明白,她問的是:他們之間該怎麼辦?他對女孩敏感的心思一無所知。

“我爸爸要我出國去念完碩士學位,回來接他的班。”

她是個個性十分倔強的女孩,唯獨對他父親言聽計從。他感覺那是因為她非常缺乏父愛的緣故。因為小時候缺乏父愛,長大之後,用盡一切方法與能力去討好自己的父親。

她的父親叫她選主席,她不敢說不。雖然她對政治性活動毫無興趣。

她是矛盾的。她自己也清楚,她的一生,可能始終要活在許多矛盾中。但她不能作繭自縛—對於許多糾糾結結,她只能採取快刀斬亂麻的方式。

“很好啊。”他意興闌珊的回答。

“你跟我出去嗎?”

這話問得更是小心翼翼。

“笑話,我又不是狗,什麼跟不跟的?”他還是認為她侵犯了他當男人的尊嚴。“那麼,你“跟”我留下來嗎?”

“我也不是狗,什麼跟不跟的?”

“你就為了你爸爸出國?他的位子有什麼好繼承的?”

“你說話不要這麼瞧不起人!”她說:“我爸爸沒什麼不好。”

“你爸爸是金牛?”

“那你爸爸就是奸商!”

“這句話是你能說的?”他真想狠狠打她一舉。

反正話已經說出口了。她也不怕,“我只是一報還一報而已。”

“你真是可憐,活得這麼大,只懂以牙還牙!”

“你也很可憐,只靠刺傷別人來過活!”

最後的結論,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爭吵到了最後,總是下了了之。

“深呼吸三秒鐘,安靜一下。”

靠着這個簡單協議,兩人既使在相會時不歡而散,還能冷靜下來。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很壞的情人。”

有一次在校園中漫步,她有感而發的對他說。

“你,彼此彼此。”

他大笑。

再下去的時間,她忙着考托福、GRE;而他忙着社內刊物與事務。交會有限。

見面時間有限,激烈爭吵的次數也就少了。

就在龔慧安申請到學校的時候,校園中又傳出另外一種消息:活潑可愛的醫學系校花馬安妮,對張靜情有獨鍾。

有人告訴龔慧安,親眼目睹張靜和馬安妮手牽手在大道上散步。

龔慧安不相信,因為張靜不會在公眾場合牽女孩的手。那是他的習慣。

可是流言下斷傳來。龔慧安忍不住也拿此事質問張靜:

“喂,聽說有個醫學系的學妹喜歡你?”

“你說的是馬安妮?”

他的回答直接。

“你覺得她怎麼樣?”

“她很可愛。活潑、開朗、聰明、天真無邪……”

“你從來沒有拿這些形容詞形容過我。”她不免有點吃醋。

“你不需要別人讚美,因為你已經太有自信,對自己已經溢美過多。”

“你這個可恨的傢伙!”他的話常使她的脾氣火上添油。

“沒什麼事。”張靜懶於解釋任何流言。“你不是不久要出國嗎?還有空聽謠言?”

父親已為她寄出申請書到芝加哥大學。她的心好躊躇—雖然眼前這個男人跋扈而不懂體貼,但她己徹底愛上他了,他知不知道呢?他堅持表明自己不願隨她而離去,但也沒堅決要她留下來。她知道他們兩人很難相處,可是萬一,一分手就成為兩條越滑越遠的交叉線,那還是遺憾。

導火線終於引爆了。

龔慧安親眼看見張靜和馬安妮坐在他們兩人從前常坐的草坪上聊天。

她的怒火一時按捺不下。她是敏感的,她感到張靜企圖讓這個女孩取代她的位置。

她很冷靜的沖向前,很熱烈的給張靜一個響亮的耳光。

張靜愣住了。被他稱為活潑可愛的馬安妮也愣住了。

正在附近草坪嬉戲的人們一起把眼光向這邊看過來。

這一瞬間,龔慧安有點後悔,但似乎已來不及了。所以她不能後悔。

“你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張靜一個字一個字說。

就從這一天開始,他們形成陌路。

畢業舞會上,張靜帶著馬安妮,而龔慧安身邊也有一個幾乎全場女孩傾倒的翩翩男子。

一直到龔慧安上了飛機,他們沒有再交談。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陪伴龔慧安到北美的是她父親挑選的另一個女婿人選—陶安然。他本是她父親手下一名擁有高學歷、好外貌、年輕有為的助理。

“聽爸爸的沒有錯,”龔誠這樣對自己的女兒說:“爸爸只有你一個女兒,以後一切都是你的,現在我也完全為你設想。將來,你要繼承我的一切。”

龔慧安是他和太太唯一的女兒。

但除了一切不過問,長年吃齋念佛的老婆以外,龔誠還有一個大家都知道但不能公開的兒子,年紀還很小。

龔慧安上飛機的一刻還忍不住四處張望。

就在她決定行程的時候,她終於寫了封信給張靜,以她畢生最委屈求全的語氣請求他的原諒,並期盼見他最後一面。

他知道她的班機時間、班機號碼,但他沒有去。

那一天他入伍。

也許,如果他在機場出現,緊緊擁抱她,告訴她,“我真心愛你”,那麼她可以動用所有情緒的力量來改變自己的決定!

她可以違背她的父親,與全世界宣戰,都無所謂。那一刻,她好寂寞,她真的這麼想。

違背父親編派給她的新男友。違背所有的安排。因為她真心愛他。

走進機艙時,一顆淚水悄悄從她臉頰上滑下來。

“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她在心頭狂喊。

可是他沒有來。

那種絕望難以絕望兩字形容。她好像掉進了黑色的流沙漩渦之中,爬不出來。

她想起他的囂張、他的跋扈、他的體溫、他的臂膀。

“喝杯香檳吧。”走進頭等艙,香檳已經備妥,陶安然輕輕把高腳杯遞給她。

飛機起飛時她並不知道,因為這之前她狠狠灌了自己三大杯。

清醒的那一刻,已在萬里雲天之上。陶安然握住了她的手。“好多了嗎?”

她沒有回答。奇怪的是,她確實好多了,彷彿酒精已趨走所有不快的情緒,使她復原得非常快。

好像被砍斷一足的海星很容易再生一樣。

新的旅程就在眼前,溫柔款款的男子坐在隔壁。而她還很年輕,她想。

深呼吸三秒鐘,又是一個全新的女人了。她告訴自己。

“不要為離家難過,只要你高興,隨時可以回來。”陶安然輕輕抓住她的手。

龔慧安閉起了眼睛。她與張靜相親相戀的時光像一再播放的陳年舊片,佔據了她的腦海。她明白她可能今生都難以跟他相處,但是她愛他啊。

度年以名狀,無可解釋。她很任性,她不願意被任何理由擊敗!只要分開,不願分手。

這樣安慰自己時,她才覺得好過一些。彷彿只有如此,未來種種對她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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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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