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傍晚，全家福餐廳掛出“臨時有急事，休息一天！”的告示。而在餐廳的地下距離地面約三到四層樓的地方，有一面積廣達一百多坪的秘密基地。
而在基地的正中央，是東南亞特佣組織的控制中心，此刻，小凱跟林禪香正面色凝重的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臉漠然地看着電腦熒幕的孟夏森。
熒幕上，正清楚地顯映着關於艾芸婷的種種資料。
看完資料，他任由熒幕開着，大椅子沒有回過身，只是聲音冷冷的傳出問句，“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們……”小凱看了林禪香一眼，林禪香則瞪回去，替他接話，“我們本來不想讓老大知道，但是後來，因為擔心老大在紫獵人那裏發現這件事，所以從昨天晚上就一直打老大的手機，但你都沒接啊！”
孟夏森看着熒幕，良久，才動手關掉熒幕。
他們沒說錯，從昨晚到今天下午，看到艾芸婷的照片為止，他都幸福的像是一場夢，而他不管睡眠或做夢時，都不喜歡有人來打擾。
“老大……”
“嗯？”
“那個……關於風神這次的案子沒事了，趁着警方正忙着處理議員槍擊案，我們可以儘快地把人送出台灣，到菲律賓去安置，風神要我們通知你一聲，說可以撤回分身了。”負責資訊聯絡的小凱，語帶惶恐的道。
“那就撤吧！該做的就去做。”手輕輕一揮，孟夏森一臉疲憊，卻依然難掩那如帝王般的氣勢，回到這裏，他正是這個地下組織的王者，沒有人能違抗他，大家都必須靠着他一手創建起來的機制，相互扶持地努力生存。
看着小凱退開到一旁的電腦前去聯絡，林禪香杵在孟夏森身後，有口難言的徘徊了好幾分鐘，終於鼓起勇氣，“老大……你想……”
“我不想怎麼辦。”他豈會不知道他們這群人的擔心，每一個人擔心的都是他，擔心他的軟弱、對自己兄長的退縮，而這該死的……
他猛一握拳，敲在扶手上，駭得身後的林彈香一震。
“老大，你千萬別去找龍幫主啊！太危險了，這麼多年了，就讓這件事過去吧！”林禪香慌了，跟孟夏森這麼多年，從一開始被他救出來，到改頭換面，到如今過着安穩的日子，她從沒見過他如此激憤的樣子。
“我知道，該死的！你們出去……讓我靜一靜好嗎？”
他真的無法承受這一切。
這麼多年了，他躲着那個一心想置他於死地的親哥哥——夏堂龍，並非是因為他真的怕他，而是他顧忌着他是芸婷最愛的男人，她寧可背叛他，也要生下夏堂龍的孩子。
現在，他卻赫然發現，原以為在外國母子均安，過得極為幸福的艾芸婷，竟然早已死亡，而更令他痛心的是——
他待在可心身旁這麼久，卻一點也不知道，她就是芸婷的孩子，更不知道，她就是自己當年曾一心期待、一心想呵護，那個曾在他未婚妻肚子裏的寶寶。
可心……
難怪他會這麼喜歡這個講話沖，卻又坦白直率到叫人哭笑不得的孩子，仔細想想……她的個性，其實比較像艾若紫，而不像芸婷那樣該柔弱中又帶着難以想像的固執。就拿她深深地愛着夏堂龍這件事來說，這件事曾經讓他受到如此大的打擊……
他撫着胸口，等待着那每次一想到這件事，就會再度產生的痛楚。
但是，令他愕然的痛楚沒有出現，出現在眼前的，反而是昨夜在床上，艾若紫那開朗又美艷，嬌羞中又帶着一絲霸氣的容顏。一直緊繃著的心神，慢慢地放鬆了。
也許，是他太記掛着早該過去的過去，而忽略了……
他想起下午那張充滿愕然的美艷臉龐，還有她在他倉卒離去時，從背後傳來的怒吼，“不要以為我愛你就會乖乖聽你的話，等着瞧！”
看來，就算他肯讓芸婷這件事過去，若紫也不會答應的。為了若紫……他輕咬牙，就算是那個揚言絕對不會讓他活着離開的龍潭，他也得去闖一闖。
☆☆☆
午夜，刑事局的特別專案小組燈火還是一片通明，可憐的盈盈，被留下來加班，對着電腦已經快要六個小時了。
“孟夏森……沒有這個人，抱歉！”盈盈一臉歉然跟睡意，看向身後同樣跟她一起盯着電腦快六個小時的艾若紫。
“這是什麼爛戶政資料啊？”查遍了所有公家跟醫院的檔案沒找到就算了，竟然連戶政資料都查不到孟夏森這個人？！
“他也許曾經不小心透露過他的真名，你再想想看，只要有三個字或兩個字都行……”盈盈說，所有的檔案都沒有這個名字，那唯一可能，就是這是假名。
“這我也知道，孟夏……孟……可惡！算了，我去幼稚園問清楚好了。”
孟夏森曾說過，園長是他的阿姨，她一定會知道吧！
“那就最好啦！”盈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下班了，於是起身拿了包包就要走人，可走到門口，她又回頭，“我想他應該不會是啦！如果他真是殺了艾芸婷的嫌疑犯，下午走的時候就不會要你等他電話了。”
“我知道，這不用你說！”
現在的艾若紫滿心矛盾，既希望他真的沒有嫌疑，留在幼稚園裏等她上門，卻又擔心，萬一他真的有所牽扯，最好還是不要留在幼稚園。
天啊！她在想什麼？他可能是殺了艾芸婷的人耶！
但是——可能嗎？她回想起那時看到他臉上的神情，那震撼並不像是知道她早已死了。
既然如此，為何，那時候他又為何倉惶地逃離呢？
她滿心複雜的思緒全寫在臉上。
“你……真的愛他啊？”突然，盈盈一個大臉出現在她面前。臉一紅，她拍了盈盈一個響頭，“我是在想如何逮捕到殺了我堂妹的真兇而已。”
“可下午你說你愛他。”
“那是因為他先說……該死！快下班啦！都幾點了！”
一想到下午他竟在眾人面前大吼“我愛你！等我電話。”然後轉身就走，她的臉不禁更紅了。
都是他啦！害她也不自覺地回了那句，“不要以為我愛你就會乖乖聽你的話，等着瞧！”
真是丟臉斃了！
☆☆☆
星期一早上，怒氣沖沖的艾若紫一踏進幼稚園，園裏的嘻鬧聲頓時全都安靜了下來，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我、找、孟、夏、森。”
“哇——”怒氣盎然的臉龐，才開口說了五個字，就有個小孩，忍不住放聲大哭了出來。
“嗯……艾太太……”尹羽蘭是唯一一個在門口陪孩子玩的老師，有了這麼一個凶神惡煞上門，她當然得鼓起勇氣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艾若紫才說了一句糾正的話，就讓尹羽蘭嚇得往後退一步。
“嗯……那個……可心今天沒來上學嗎？”
聽到她提起可心，艾若紫眉一皺，“我沒把這裏調查清楚之前，不會讓她來上學的。”早上，她的可心為了到幼稚園上課的事情，吵得快翻天了，還好秋瞳在昨晚悄悄回來，靠着從睡夢中爬出來的她，才平息了母女兩人的爭戰，在她的勸說下，可心好不容易才同意了讓她先來幼稚園找孟夏森說清楚。
“調查？”尹羽蘭一臉驚懼，“請問你要調查什麼？”
“調查孟夏森。他人在哪？”
“他今天請假。”
“什麼？！”該死！還是逃了嗎？心裏驀然一陣揪痛，她不想去面對，也不想相信他是畏罪潛逃。
自己說叫她等電話的，結果害她星期天守着電話一整天，像個白痴一樣的期待，而現在……
她眯起眼睛，惡狠狠的模樣嚇得尹羽蘭連連後退，旁邊三個小孩也連滾帶爬的跑開，“他竟然敢逃？園長在哪裏？”
“在……辦公室……”尹羽蘭手才比過去，就看到余芳貞站在走廊下，像個救星，更像個聖母一般，正對着她……不！是對着文若紫微笑。
“艾小姐，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艾若紫一怔，全身上下所散發的怒意，不如先前來得重，她大步走向前去，“我有話要問你。”
“我知道，我也有事情要對你說，請跟我來。”
微欠身，余芳貞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轉身往裏走。
她的氣勢，遠遠地超過一個幼稚園園長該有的模樣，這讓艾若紫皺起眉頭，感到不解，有一瞬間，她竟有種錯覺，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哪個黑道組織的大姐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突然間，她感覺到這所光明幼稚園，似乎再也不像名字那般的“光明”了。
☆☆☆
“請問孟夏森去哪了？還有，他的真名到底是什麼？”
一進辦公室，門都還沒關上，艾若紫就迫不及待的追問。余芳貞卻只是露出神秘的像是蒙娜麗莎一般的微笑，“你要喝茶還是喝咖啡？”
艾若紫盯着她，為什麼她明明看起來就不是很老，眼底卻有股滄桑，讓人無法覺得她的年紀很輕。
“紅茶好了，早上感覺上咖啡比較傷胃。”她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然後就自顧自的轉身去泡茶。
艾若紫見狀，也只能說聲謝，然後就坐在沙發上。
她的個性急躁，但那只是在平時，若碰到跟工作有關，即使是跟警匪之間的鬥智，她可比誰都有耐心。
而現在，她的感覺，正是對上了一個少見的聰明罪犯。她看着余勞貞倒好茶，放在茶几上，在她面前坐下來后，她沒開口。
余芳貞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安，臉上笑容依舊，“我想，你是來問……”
“真名，你的跟他的。”
一股寒顫，竄過余芳貞的背脊，這個女人，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紫獵人，一點都不可小覷。
她輕笑，“孟夏森，原名，夏孟鷹。”
“夏孟鷹？！”
美麗的雙瞳愕然一睜，隨即又恢復原狀，心裏的震撼被她隱藏的很好，她鎮定自若的道：“你是說，你們的廚師，是那個在黑道中有名的鷹幫幫主？”
“有些人稱他為救世主，而他，只自稱為經紀人，幫一些渴望脫離黑暗世界，想安然生存的小老百姓，去扮演另外一個自己夢想中的角色而已，鷹幫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一些見不得他好的人，為了要破壞他名譽而取的幫派之名，為的是什麼，想必你也很清楚。”
余芳貞邊說，邊觀察着艾若紫的神色，她看起來非常鎮定，鎮定到叫她不知道如何應付，鷹叫她說實話，卻沒告訴她說了實話后，萬一這女人要逮捕她或是殺了她怎麼辦？
“鷹幫是最近這五年才傳出來的神秘幫派，聽說他們專門走私，但是走私的是什麼，卻沒人清楚，只知道，有些失蹤已久的通緝犯或是黑道份子，或多或少都在失蹤前，跟鷹幫接觸過。”
艾若紫如數家珍的道，也不忘盯着余芳貞的眼直視着，通常心虛的那一方會輸。
果不期然，余芳貞被她看得頗不自在的轉開眼神，“很多人……做壞事是不得已的，若不去做，死的就是自己家裏的人，要是做了，法律保障的也往往是有錢人，而不論錯的到底在誰，所以鷹才會出現，幫助一些需要幫助，卻無法尋求所謂正當管道的人們。”
“徐小貞！”艾若紫突然冒出一句，使余方貞大大一震，愕然地將調向窗邊的目光轉回看向她。
“你的追訴期已經過了，現在也不是當初的戒嚴時期，你用你的本名活下去，也沒人敢來打擾你。”
艾若紫實在太佩服自己了。
過去能名列在通緝犯上的女性人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她竟然一下就猜中，徐小貞是當年傳聞與某黨有掛勾的黑幫媳婦，她旗下還有不少達官貴人常常光顧的酒店，後來因為出面為政府某件貪污案作證，而與夫家決裂，其後更在一次意外中，失手殺死了前來阻止她的小叔，從此變成當時的通緝對象，這是幾年前的事了？有三十年了吧！
她失蹤后，沒人想到，當年帶領着這麼多手下跟酒女的黑道貴夫人——徐小貞，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幼稚園園長。
“那你就錯了！”
余芳貞慘然一笑，“有些人想遺忘過去的心，是一直活在光明下的你無法體會的，我躲了多少年，要不是碰到鷹，我也不可能這麼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往事……有時該過去就得過去，說白了，也只是徒增困擾罷了。”
“但是犯罪總是要賠上代價的，不該讓他們如此容易的躲過，沒想到，孟夏森就是讓我們一直困擾着的鷹幫幫主。”
心痛，一擰又一擰的，她把最痛藏在眼底，這麼多年來，沒期待過任何人，沒想到，一旦碰上、一旦愛上……竟然，就是最不該愛的人。
“他是，但又如何呢？艾小姐，你以為我們這些人躲得容易嗎？有得拋妻棄子，有得流落異鄉，更慘的是……”余芳貞摸上自己的臉龐，眼角淚光閃爍，“必須改頭換面，在活了幾十年後，得在鏡子裏接受另外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艾小姐……你能想像，為了活下去，這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嗎？”
艾若紫沉默了，她想起前兩天死去的線民，她就是害怕被關進牢裏，才答應當線民的，最後卻因為線民的身份而慘遭殺害，連不到兩歲的孩子都逃不了一死……
要是，她有傳說中鷹幫幫主的本事，她是否也會枉顧法律，幫助那女孩跟她的孩子脫離這一切，包括不管是警方，或是販毒者的掌控呢？
陽光，在外面亮得耀眼，孩子的嘻鬧聲陣陣傳來。
辦公室里，卻是充斥着矛盾氛圍的沉寂。
“你……愛他嗎？”
突然，余芳貞開了口，艾若紫一怔，忘記了自己掛在臉上，那個堅強又無情的面具。
“他……”有點難以啟齒，但是，她還是說了，“是個罪犯……窩藏……協助逃亡、偽造身份……”
“我不要聽你們警察所揣測的罪狀，我問的是，你愛他嗎？艾小姐。”
艾若紫看着余勞貞，掙扎許久，才開口，“我現在是警察。”
“你不可能逮捕他的。”余勞貞生氣了，沒見過這麼冥頑不靈的女人，“沒人會作證他做過那些事的。”
開玩笑！他手下都是曾藉著他的幫助，死裏逃生的好漢，怎麼可能去踩他的尾巴。
“他現在在哪裏？”余芳貞瞪她，這可惡的女人，明明眼底那水漾的神情，就是充滿了對戀人的思念，可卻偏偏還要逞強，硬是要做一個警察。
“我不會說的。”
“他跟艾芸婷是什麼關係？”
“艾芸婷？！”本來堅持不說的余芳貞，在一聽到艾芸婷的名字，她眼裏不由得露出不安的神色。
那種不安很詭異，像是害怕。
艾若紫看着她，“對！艾芸婷，她是我堂妹，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追查當年殺害她的兇手，是……”她吞了口口水，頓了好幾秒，幾乎快不能呼吸，才又開口道：“是孟夏森嗎？”她還是不能習慣喊他的真實姓名，好像每說一次，她跟他就越離越遠。
余芳貞看着她，好半晌，像是在捕捉她心底的想法。
末了，她才開口，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是！絕對不是！你一定要相信他！”
☆☆☆
叫她相信一個罪犯？這簡直是開玩笑！可更開玩笑的是她該死的竟然真的想相信他！
“孟夏鷹？鷹幫幫主？不對吧！”
隔天，盈盈奉命幫她查孟夏鷹的資料，查完后，一轉頭就看到她一臉神色陰晴不定，一問之下，頓時皺起了眉頭。
“什麼叫不會？你懷疑我的情報？”
“不是！但孟夏鷹是雲霸企業集團的第二代，你是說他們家會跟黑道有掛勾嗎？”
她攤開手裏的資料給她看。資料上，是孟夏鷹穿着學士服的畢業照，他最高的學歷竟是哈佛法律系碩士。
“該死！我管他是雲霸企業第二代還是鷹幫幫主，我要的是真相，艾芸婷到底為什麼……甚至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芸婷在多年前就認識他嗎？
“關於這件事，你也許可以去請教雲霸集團的總裁，夏堂龍。”盈盈把其中一頁資料抽出放在她眼前，“夏堂龍今年三十七歲，未婚，卻有四個小孩，我猜……只是在猜……”
她看着艾若紫那睜大着，望着有夏堂龍照片的資料，她滿意的點點頭，“也許，這人跟可心也脫離不了關係，可心跟孟夏森實在有點像，而孟夏森跟夏堂龍又長得一模一樣，這一切不都是太過於巧合了嗎？”
盈盈一口氣說完，然後等着看艾若紫的反應。
只見她看着照片，那張美麗的臉孔上閃爍着前所未有，遮也遮不住的茫然跟困惑，還有一絲壓抑不了，帶着悲傷的怒氣，好半晌，她才開口。
“我會去查清楚真相，所有的……真相！”
就算真相會把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她也要知道。
看着她那模樣，盈盈不由得輕嘆口氣。
“你真的很愛他，對吧？”
“錯了！”艾若紫猛然抬頭看向盈盈。
“嗯？”
“是可心在乎他，我管他去死！”她猛然起身，抓起桌上那一疊資料，塞進她的大包包里，然後走出辦公室。
看着她那忿然離去的背影，盈盈只能搖搖頭，“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