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細雪飄落,放眼望去冰霧氤氳,積雪的道路難走,馬車夫特別放慢速度,以免香車太過顛箕,也好明辨方向。春兒在前頭的駕駛座上,車廂內唯玉緋雪一人。
而此刻,玉緋雪直是喜得要坐立不安了!
她不敢相信——大夫說她有喜了!
輕撫平坦的小腹,清麗臉蛋有說不出的歡欣。才一個多月大的孩子,就在她的肚子裏……可想而知,慶熠生辰那一天,他會得到兩樣想不到的「大禮」!
他如果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也會像她這麼欣喜若狂嗎?初初兩人新婚相見時,他曾說要用七出的「無子」下休書與她,而今,他們的孩子就在這兒,足以證明他不可能會拋棄她,他絕對是要她的!
不過大夫也凝重提醒,她的身體太虛弱,血氣營養都不足,若不馬上加強、補充,胎兒流失的機會很大;另外,因為體虛,情緒起伏也不能太大,劇烈的動作都必須避免。
回想這一個多月來,除了早餐固定,她午餐隨意,晚上慶熠不回來,她跟着把晚餐省略,幾乎每天只吃一餐,實在對不起肚裏的孩子呢!!
香車平穩前行,她在車上自行想像起腹中胎兒將來的模樣,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竊笑,真恨不能今天就是元宵、夫君的生辰慶,好讓她把這大喜告訴最該知道的男人!
積雪難行,往篆刻大師別苑的這一趟路,走了好久啊……終於在她快睡着之前,車停住了。
「到啦?」打開車門,春兒過來攙扶,她怡然下了香車。眼前是一楝幽靜館築,然而所見儘是全然不熟悉的奢糜華麗,不同於金大師的樸素居所。
「這是哪裏?」她怔怔四處環顧,意會不過地望向駕車的車夫。
「咦?奴才不知道。」車夫一愣,「奴才照春兒姑娘的指示走,她說這是夫人您的意思,奴才也不知道這裏。」但可以確定,是和上回小別苑大大不同的一個地方。
「春兒。」玉緋雪投以質詢的眼光,「這是哪兒?為什麼……」話語未竟,忽然響起一陣拊掌聲,幾名大漢伴隨一個滿身華服的男子出現。一見到那甚具浪蕩氣息的笑容,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的貼身丫費刖去福身,聲音是不曾聽過的嬌膩,「貝勒爺。」
「好!真是好!春兒,你辦事,我很滿意。」皓琰點頭拍手贊道,示意大漢上前架制住勢單力薄的無辜車夫和弱女子。
春兒特地附耳幾句后,皓琰面色驟變,目光往玉緋雪的腹部集中,獰笑着緩步踱近,「沒想到你有孕了……看來我得給你一些特別招待才行……」
「春兒,你——」玉緋雪震驚貼身女婢的背叛,更恐懼這可比劇毒的男人,但在兩名大漢的箝制之下,她無法掙脫,也無處可逃,只能怯懦哭求,「不……求你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她記得他狠戾擊在她腹上的那一拳。他還要這樣待她嗎?她不能失去這個孩子啊!
臉兒極度慘白,她不住地喘息,在男人的大手觸碰到她那一瞬,她終於透不過氣,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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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啊……貝勒爺……啊啊……」
誰?是誰在無病呻吟?
「貝勒爺……啊啊……」
哪裏傳來如此淫蕩的音律?好吵!濃郁的麝香味兒熏透了整間房,好刺鼻!
四肢沉重得近乎癱瘓的玉緋雪,在雅苑二樓暖閣里的貴妃躺椅上,從幽冥的黑暗中恍惚轉醒。
一睜眼,她即被不堪入目的淫靡畫面給震呆了。
「你……你們!」又是一次打擊。
這個異常豪放的女人居然是——春兒!
虛弱的身體動彈不得,玉緋雪只能側過頭不看,卻擋不住惹人心癢的聲浪侵耳。她不敢相信,這聲音是來自那陪伴了她十多年、形同友伴的貼身丫鬢之口。
「啊啊啊——」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惡劣的春宮戲才在女子的高潮尖叫中結束靜止。
皓琰推開她,漠然而從容地起身撣理好衣褂,「這就是給你的獎勵。現在馬上把衣服穿上,出去!」他的話有不可抗拒的威勢,春兒撐起一身酸軟着裳,聽令退下了。
房裏只留下他和玉緋雪。頃爾,他走上前來,分拄兩臂於座椅把手上,彎身靠近瑰容白如純璧,強作鎮定卻禁不住發顫的玉人兒,「看着我。」見她低側一邊的頭遲遲沒有動作,他伸手托扳她的下顎,逼迫她正面相對。
「面對自己曾經愛慕過的男人,不該是這種臉色。莫非你在吃醋?」俊容輕綻淺笑。
玉緋雪瞠瞪他一眼;誰希罕吃他這筆餿爛醋帳!
「那識趣的丫頭,不過是我從前在學士府里一個無聊消遣罷了,你毋需在意。」言下之意,就是春兒早在先前便已經背着小姐,攀上主子戀慕的男人了!
玉緋雪這才發覺丫頭背叛的行為比她所臆測的還要早、還要久!她真寧可自己再昏倒一次,也不想知道殘酷的內情。
「雪兒,我已經對你太好太好了,你知道嗎?我皓琰若要一個女人,不出三天便能使她心甘情願破身。只有你,我不但費心等着,還認真地……想了又想……」斂下狂佻笑顏,他目光里寫着不曾見過的認真,和一點由衷的痴。
玉緋雪為他這從沒見過的模樣,些許動容了;也許這個男子的心,還有可貴的柔軟之處。「如果你更想對我好,就該放手讓我過平靜的生活。」
她垂眸輕語,「過去不能重演,我現在愛的人是慶熠,而且……」縴手覆上腹部,眼神無盡愛憐,她笑得幸福又滿足,「我們已經有孩子了。」
「愛慶熠?你怎麼能對着我說愛他?」皓琰捏緊她的下巴,臉色復顯陰鷙,「我不許你愛他,聽見沒有?!」
「為什麼?感情不能勉強,我愛他而無法愛你,是誰也不能改變的啊!」他捏得她好痛!
他加重手勁,俊顏因咬牙而扭曲,「閉嘴!我偏不許,我偏不準!你們……」
「貝勒爺,請客奴才稟奏一事!」忽有人在閣外叩響房門,語氣頗為緊急。
「哼!」皓琰不甘地悻啐鬆手,轉身邁步去將房門微啟一縫,聽門外的奴僕短短細聲簌語幾句,后撇嘴而笑。「是嗎?那麼,好戲該上場了。」隨後揮手指示退下。
再回來,方才衝動的怒火已熄,他臉上浮現一抹佞笑;玉緋雪瞧着,孱弱的身子直發麻。
「記得我警告過,碰臟我喜歡的東西是個忌諱,要你千萬別犯。可你偏偏不聽話……這會兒,你說我該怎樣辦?」
「你……要怎樣?」早從被春兒推落入他這個圈套開始,她就已經無從做主了。「只要……別傷害慶熠,也別傷害我腹中胎兒,我都——」
「很好!我也乾脆一句——就要你的人,現在!」
玉緋雪蒼嫩的小臉瞬呈白里透青的慘色。
「沒有得到你,是我最大的遺憾。只要讓我圓滿一回,我就從此放手,讓你回去當你的一品夫人。很簡單,是不?」他把她歪在貴妃椅上的嬌軀攙正,開始動手幫她寬解襟扣。
「不,不行,我現在有……」她使力想撥開他的手,卻怎麼也湊不夠力量搖撼他絲毫。
「不準反抗!別忘了,你丈夫的前途和孩子的命,都是我手上的談判籌碼!」他沉聲喝止,繼續解扣這熟練已極的動作。「放心,我會很小心的。」
丈夫的前途,孩子的命……用她的身體來交換、保護……
閉上眼,她聽由皓琰打開層層織錦皮襖、翠緞旗服、絲棉儒衫、紈素單衣,直到最後的抹胸卸去,她倒抽一口冷氣握住無力的粉拳、咬緊牙關,要自己別理會滑落臉頰的清淚。
她沒有退路了。
慶熠……求你原諒我……請你諒解我的用心……
即使極力剋制,當皓琰觸碰到她豐挺胸脯時,她仍倏然緊揪蛾眉,忍不住啜咽出聲。
「嗯……很美麗的身子,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誘人;能嘗嘗你,不無是則福氣。」皓啖嘖嘖贊雲,爾後命令她,「把手環上我的頸!」
玉緋雪如行屍走肉般照做,撇開不視,眼神空茫。
「你會遵守自己的話,只這麼一次就放我回去,再也不來打擾,不傷害我、孩子,也不傷害慶熠?」幽冥縹淡的音調吐出她唯一放不下心的疑問。
「我當然會遵守,大方放你走。只不過……」他吻過她白膩的細脖、琵琶骨。「能不能回去,可得看你自己。」
看她自己?什麼意思?
她也不再多問,只想緊閉所有的感覺,試着熬過這場最悚駭的噩夢,用自己的皮囊換得日後長久平靜,然後用一輩子的時間在慶熠身邊,傾盡心力贖罪。
皓琰每一吻都是毒,過了今天以後,她再也不能讓所愛的男人碰觸,因為她不能給他一具染毒的骯髒軀體……她不能啊……
正當她渾渾噩噩屈服於毒蛾牙口之下,待死而將息時,暖閣房門猛然「砰」的一聲被人踹開,大批人馬頓時湧入!
如此突兀的驚擾,卻好似是在皓琰拿算之中;他一點也不驚訝,微微揚勾起唇角,仍舊品嘗着當前的溫暖香甜。
「你們……狗男女!」憤怒的尖嘯,來自一名衣着顯貴的女子。
她大步奔來拉開兩人,玉緋雪還來不及看清來者何人,即吃上了一記重重的耳刮子,清脆聲響傳遍整間暖閣,讓人聽了心驚。
扶着熱辣辣的左頰,玉緋雪眼前又是一陣暈昏的旋轉。皓琰將她攬進懷裏,一臉甚是心疼煞了的神情,低頭慰問:「雪兒,不要緊吧?」跟着放她輕躺下,怒不可遏地起身去奉還那逞凶女子一掌!
男人的氣力豈是女子可比,他這一巴掌摑得響徹雲霄!女子痛叫一聲,腳步跟蹌后跌,幸而身後一高偉頎健的男子及時上前接扶住,她才沒一屁股蹬至地板。
「嫣蔻,還好嗎?」男子聲音醇磁沉厚,關心問道。
乍聞這再熟稔不過的嗓音,玉緋雪慌張地攏回衣扣,掩住胸前風光,撐起身怔望。那一對她心心念念幾多個晨昏晝夜的璀翠睛瞳映入眸底時,她恍若墜入萬丈之深的冰淵……
痛心疾首!慶熠相信自己臉上有這樣無法遮掩的神情,說明他的椎心之痛。
親眼目睹寵愛的嬌妻沉淪在別的男人手下,不啻是個重大打擊。雖早有心理準備,但難堪的一景真正出現,他發現先前假設的堅強,完全是自己騙自己!
滿心的憤懣、怨懟、郁恨、怏悒……他別開頭,無視於她的蒼白病弱。
「皓琰,你不該對一個女子動手。這一掌,讓你在人格上失了品德,身分上更失了體統!」語中帶有譴責之意。
「是她不該。」皓琰望向嘴角流有血絲的嫣蔻,他的夫人,眼神冰凜無情,「她居然對雪兒動手,我絕不能允許!尤其雪兒她……」他笑瞥玉人兒一眼,「才剛有一個多月身孕,我更要加倍呵護,誰都不準傷害她。」
「什麼?!」嫣蔻直睦貴妃椅上女子的肚腹,簡直要吐血,「你有他的孩子了?」
「皓琰!你……」玉緋雪咬牙切齒,面容愈發青白。
這天殺的男人,是把她逼上絕路啊!
抬起頭,正對上一對冷然的碧眼。她使出全力搖頭否認,卻泣喘得語哽難言。
「恭喜了。」慶熠昂首凜語,不讓任何人發現他撕心裂肺、鮮血淋漓的痛,睨着玉緋雪似笑非笑,「一個多月……想必是去碧雲寺拈香時,發生的好事吧?」
碧雲寺?!玉緋雪又怔住了。
他早知道了!他知道她去碧雲寺拈香是謊話!什麼時候?怎麼知道的?可他不知道她真正用意,反而徹徹底底誤解她,給她安了為偷情而出門的罪名!
他這一個多月以來的變化,原來是……
「不!不是這樣!」她拖着羸弱的身體撲向他,「我承認去碧雲寺是撒謊,可我絕對不曾跟貝勒爺幽會,我們根本沒什麼……」
「沒什麼?」俊美的面孔愈加冰寒,「那麼剛剛纏綿的一幕,也叫做『沒什麼』,是吧?」
「我……我是……」她淚流滿面,百口莫辯,僅能哀凄細喃,「我是……為了你……和孩子……」
「為我?」他冽笑點頭,「為我去偷人?我慶熠真要對你銘感五內哪!」這該死、該受千刀萬剮的賊女人!
「相信我……求你相信我……」她跪倒在地上,哭得更凶,下腹泛起些許
不穩定的疼痛。「你說喜歡玉印,我就為你尋訪玉印;我想給你驚喜,所以捏造去碧雲寺的謊言……是真的……」
「哦!原來如此。」他淺淺笑開。
事已至此,她還在假造自己的賢淑美好,鬼也不會相信!她以為他會笨幾次?
「你待我這麼好,我若再無回報,就顯得小人了。」翠綠眼眸閃過深黯的怨鷙,他挑動濃眉,「我決定了,就送你一份休書聊表心意吧!」
他……他說什麼?士緋雪詫仰香首,不敢置信所聽見的,是自己愛到至死不渝的男人所言。
慶熠俊絕的臉龐唯存淡漠,旋過軒颯的身形,拋下最後一語,「你不用回無非園了,直接跟皓琰去吧!休書待我修畢,再派人送上。」
「不!你不能休我!」她凄厲哭喊,跪爬去揪扯住他長袍下擺,「你不可以!我有孩子,肚裏的孩子是你的!是你的……」
他旋首俯瞰,「我不認,也不要!放手!」
不認!不要!斬絕的話語、帶刺的目光,銳利如刀斧,頃刻劈裂玉緋雪搖搖欲墜的脆弱世界。腹部陡然掀起狂烈劇痛,她蜷曲抱住肚子,暖熱黏稠的液體自腿間流出,潺如湧泉。
決堤潰流的悲傷,不僅匯流成淚海,也捲走了體內一條生命……
「你……不要我們的孩子……也不要我了,對不?」驚愣好一會兒后,她似乎也懂了。
「對!不要,都不要!」慶熠慍怒咆哮。
他已經成全她了,受傷的、心痛的人該是他!而這女人到底還要用讓他割心的眼淚蹂躪他到何時?她還想要他繼續陪着演什麼好戲?
「我知道了。」輕輕頷首,意外地,玉緋雪笑了。
肚裏未能出生即先殞滅的生命其實早有智能,它懂自已全然被父親拒絕,於是乖巧地走開了……在眾人的冷酷下,它流出生命中僅有的溫暖,安慰她。
抬眼環繞四周,皓琰的逼磨、嫣蔻的欺辱、春兒的背叛……他們都讓她嘗到悲哀痛苦的滋味,可是真正給她致命一擊的,卻是她最深愛的人。
她勉強站起,緊抓着衣襟捂住心窩被眾人刨絕剁爛的疼,笑得凄極愀切,蹣跚地緩移蓮步至門外的廊上,靠着欄杆不動。
慶熠眯眼瞅着。她要做什麼?是不是等會兒她就會笑咪咪地轉過身,露出真面口口譏謔他這個被她戲耍了好久的笨蛋?
皓琰也走向前廊,摟住袢碩的瘦肩,低聲笑語:「瞧,雪兒,這下就算我馬上放了你,你也回不去了。乖乖待下,他的孩子我樂意代養,將來就由他的子嗣繼承我的爵位,嗯??br
陡然間,纖纖小手用力一揚,賞了他一記清脆的耳光,星瞳淚光合恨,啞碎地詛咒,「皓琰!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在大夥的愕愣中,她驀地回身傾出欄杆,飄飄地脫離了前廊,往純白的地面飛落。
未及一瞬,她的視界由白轉黑,身體沉入了柔軟的冰冷,天地寂靜。
她,再也無求了。
××××××
她竟然選擇墜樓自戕?!
事情發生在交睫之間,快得不及反應,直到雪地發出重物砰然落下的悶響,幾個嫣蔻帶來的丫鬟此起彼落地尖叫,慶熠才爆出心神俱裂的呼號。
「緋雪——」他飛縱出房間,立即從二樓矯健翻身躍下。
大雪白蒙漫天,幸好雪地是軟的。他撥開落在玉緋雪身上、臉上的雪花,焦急呼喊:「緋雪!緋雪!」
沒有任何回應,緊閉的羽睫上還沾着雪,一張臉像剛塑好、未上任何顏色的白瓷娃娃,且奄奄一息,氣若遊絲。
「皓琰!她還有氣,快找人醫救她!」他對站在二樓欄邊的男人喊話,一邊將雪地上的人兒抱起,赫然怵見地上的人形淺坑裏,有一半染得殷紅!
「皓琰!她和孩子都有危險了!」他暴吼。這該死的男人為什麼立在樓上不聞不問?他當初費心哀求,又歷經苦苦等待,不就是想要她嗎?
樓上的皓琰掩着方才挨了一掌的面頰,眥目冷道:「哼!竟敢動手對堂堂貝勒爺無禮!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死活都是她自找的,我不想管!」
「你……」說這是什麼渾話?!
「皓琰!你這無恥禽獸,根本不是人!」嫣蔻遽然挺身而出大聲怒斥,並解下自身貂毛披肩覆蓋住玉緋雪,仰睇慶熠,「她定是小產了,你必須立刻送她進城就醫!你今兒個策馬前來,她萬不能再顛,我派我的馬車送你們去!」
「慶熠!就算她死了,一個女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可惜了孩子而已。」樓上男人不放棄地喊話。
「這麼說,你是不要她了?」慶熠昂瞻樓上的男人,第一次感覺那張清俊的面目是無比可憎。「既然如此,我要了!我再也不會把她給你了!」
皓琰神色焦躁吼道:「是嗎?我真沒想到,你會想撿我用過的破鞋回去當寶貝!」
「皓琰!」回望的綠眸躍動着狂熾的怒焰,十多年來第一回,低沉的嗓子叱出含有殺意的警告,「這是我愛的女人,既然你不會珍惜,就別想我再讓給你!還有,嘴巴放乾淨點,否則別怨我翻臉!」他轉身大步飛快往馬車奔去。
嫣蔻快步隨行,走前不忘狠瞪她口中的禽獸一眼,「皓琰,今天這事兒,我絕不善罷甘休!」
「慶熠!」皓琰十指緊抓沿欄,關節泛白,「慶熠——」
他不在乎嫣蔻怎麼追究,也不想管玉緋雪生滅與否,他唯不能接受慶熠一去不回!
「愛她?你怎能愛她?女人不過是衣擺上的污漬、只管解欲用的工具,你怎麼能把心沾染上那種低賤的骯髒?」他發著怔,細細獨喃,「你是黑夜主高潔的寒月,我保護了十幾年,為什麼你還不了解……」若不是玉緋雪愚蠢地尋死,他當真可以讓她肚裏的孩子繼承爵位的!
因為那是慶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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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恭勤郡王府嫡長貝勒的夫人,上宗人府狀告夫婿皓琰與一丫鬟勾結設套,擄掠衛事大臣慶熠之妻意圖染指,逼得慶熠之妻不得已為守節而墜樓,不但致使腹中僅月餘的胎兒夭亡,甚至自身性命堪虞!
宗人府聞訊,漏夜派人拿辦皓琰貝勒同春兒丫頭,圈禁問案。皓琰只對罪名坦承不諱,卻不交代原因,也沒多辯解。
翌日,這事兒更如丟入清潭的火藥般,驚爆了原本平靜的北京皇城,炸開激蕩揚沸的喧嘩討論!
當事的兩個男主角乃總角之交,情誼之深厚,眾所周知;皓琰又是玉大學士門生,比慶熠更早識得先生的千金,若真對玉緋雪有意,為何不早迎娶,卻在各自婚嫁后才回頭招惹,爆出這駭人聽聞的奪妻事件?
消息如火如荼蔓延,傳揚範圍上自貴族公卿、下至販夫走卒,為此喧鬧得不可開交。三人之間複雜且甚具淵源的關係,令眾人玩味甚深,茶餘飯後總要拿出來猜忖上千百度才能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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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做,嫣蔻。」
無非園裏典雅的大廳上,慶熠眉頭深鎖睇着來訪的女子。
嫣蔻冷淡一笑,「我這是為你、為你的夫人、你的孩子跟為我自己,出一口惡氣,甚至說是為民除害都不為過。再說,這事情讓不少人瞧見,傳出去是遲早的,這下由我來說,幫你們避開了那些難堪畫面,也好聽多了,是不?」
「皓琰是你的丈夫,鬧到這地步,吃虧的是你自己。」
「不。」她搖搖頭,「我就要自行回瑞王府去,再不當他的貝勒夫人了。」
「你……」把丈夫推下坑,然後自己拍拍屁股回娘家走人?「你做得太絕了。」
「絕的人是他!」嫣蔻怒喊,驕傲的美眸帶淚,「當初要不是他花言巧語哄誘我,讓我昏了神,進宮去向太后請旨嫁與他,我也不會……」不會錯失眼前真正能待她好的男人!
她咬唇跳過心中咀嚼了千萬次的感慨語。「是他一再提及你的出身,才讓我畏於你的血統、你的庶出身分、還有瑞燕姨太曾是瑞王府舞伎的事實,誤以為一個空泛的頭銜能當依靠……」
「胡說!皓琰不可能這麼說我!」嫣蔻當初棄他另嫁,竟是皓琰引誘?
那時他只以為嫣蔻圖好貴族頭銜,故任性擇取皓琰,卻不知有此內情。
沒錯,他的親娘曾是瑞王府舞伎,二十多年前在王府筵席上翩翩一舞,娉婷婀娜的身影擄獲阿瑪的心,遂向瑞親王討求納作側室。
身為舞伎的兒子並不光榮,連同血統、身分,皆是他的忌諱。皓琰素來維護他,遇上有刻意以此嚼舌根者,翻臉得比他還快!他說什麼也不相信皓琰會在背地裏拿這些扯他後腿!
「騙你有什麼好處?」單純的男人!難道不懂什麼叫沒有永遠的朋友嗎?
「當時傳言說他似乎對玉府千金情有獨鍾,為了杜絕後患,所以我連帶跟太后央求,指了你和玉小姐的婚事;但嫁給他之後我才發現,我自始至終都弄錯了妒忌的對象。」
慶熠更不解,「你是說,皓琰所愛,另有其人?」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嫣蔻意有所指地簡言。
巡視這隻有她和自己兩人的大廳,慶熠皺了皺眉,「那……還是你?」
「是你!」不愧是靖王府最漂亮的書獃子,真呆得可以!「他對你的心思,遠超過一般朋友兄弟,你如同他的星、他的月,是他的唯一!這世上除了你,他恐怕誰都不愛!」
「你……你在鬼扯什麼?」慶熠勉強擠出一絲笑,「嫣蔻,這玩笑不好笑。」
皓琰愛他?
搞什麼?兩個男人耶!老帶他上酒樓荒唐、玩女人比誰都凶的皓琰,從未發覺有任何斷袖、分桃之癖,又怎麼可能愛一個男人?
「皓琰對緋雪不同,他喜歡的分明是緋雪!」
「女人之於他,僅作解欲之用。到底他對玉小姐怎樣想,我不知道;不過春兒那個丫頭是他佈下的眼線,你倆一舉一動都讓她泄漏殆盡,恐怕你也不知道吧?依據她的招供,玉小姐腹中所懷的孩子,確是你的。」
春兒?!那麼,從一開始和緋雪在梅樹下險些走火的事,以及爾後兩人私隱之事,都是那丫鬟泄的密,而緋雪只是默默承受他隨意安派的莫須有罪名?
「不……」慶熠傾垮在座上。
這是事實嗎?如果從一開始就是皓琰說謊,那麼回首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他不禁要心驚自己可悲的無知,也心痛緋雪可憐的無辜!
「那個人正被拘禁在宗人府。萬歲爺最痛恨無道之人,得知此事後怒將他革爵,貶他為庶人,並罰在宗人府圈禁三年。」嫣蔻平淡起身,「我該走了。聽說這些天你只顧着照顧玉小姐,足不出戶,我此行前來探望,趁便告訴你這些事,若你想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不妨自己去問問吧!」
蓮步移往廳門,她難捨地旋首回望那俊雅絕塵的男子一眼,由衷嘆語:「我真的……羨慕玉小姐……」後悔也來不及了。
一着棋錯,步步皆輸!這盤棋局,她最終成了大輸家,把終身托錯了人,和本來唾手可得的幸福擦身而過,如今只能徒呼負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