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黎咿的愛與恨是全然激狂的，她可以不顧一切地愛上一個人，更可以不顧一切恨一個人，而驕傲的她不容許自己表現出凄楚可憐的模樣，就算與天大的委屈、天大的傷痛，她依舊可以挺直背脊，逼自己露出笑容。
這就是黎咿。
只是……沒想到愛情卻可以一點一點地削奪這些傲氣。
今晚的皇室晚餐，是黎咿摔馬之後第一次參家的家庭聚會。
黎咿機械化地將盤中的食物一口接一口地送嘴裏，旁人熱絡地聊天、快樂地談話似乎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彷彿是被孤立的、是被遺忘的。
她聽到國王爽朗的笑聲，她聽到皇后清脆的笑聲，她聽到珍娜嬌柔的笑聲，她聽到柯洛低沉的笑聲……她同時也聽到自己心底的哭泣聲。
他們不理會她、漠視她，他們聊天的話題沒有她參與的餘地，她甚至連一旁開心擺尾的狗都不如……
狗!黎咿瞪大了眼，看着跟隨在珍娜身旁的金黃色獵犬。
那日的回憶躍上腦海，是它，就是因為它突然跑進馬場，黑馬才會受到驚嚇，她才會摔下來!黎咿緊握住拳頭，狂燃的怒氣亢斥全身。
就是因為這隻狗，毀了她所有的幸福，甚至扼殺了她腹中的寶貝。
黎咿霍然起身，雙手支着餐桌，身軀向前傾，她渾身顫抖着，怒不可遏的赤紅口光死瞪着對桌倚在柯洛身側的珍娜。．餐室里頓時一片沉靜，所有人皆被黎咿強大的怒火給駭住。
“馬場是禁止其他動物進入的，難道你不知道?”黎咿冷聲低吼着。
對於黎咿突然的指控，珍娜只是嬌柔一小笑“王子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病還好，所以才凈說些沒頭沒尾的話?”黎咿沖向珍娜，她駭人的衝天怒火，連—旁欲護主的狗也嚇得夾着尾巴退開。她拉高珍娜的手腕，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珍娜早就被黎咿犀利的目光殺伐千萬刀。“那天是你的狗嚇到我的馬，我才會摔下來，你為什麼要讓你的狗跑進馬場?!”黎咿瞪着珍娜飄忽不定的眼神，霎時明白一些事。
馬是非常敏感的動物，而皇家馬場是專業的訓練場地，對於其他動物及閑雜人等的控管是相當嚴格的。“不，不對，馬場外是有護欄的，沒人去開，任何人、任何動物都不可能進得了馬場。是你，是你放你的夠進去的是不是？！”
珍娜哇哇大叫，她眨着淚眼向身側的柯洛求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放開我，你弄得我好痛，柯洛……”柯洛站起身，站在珍娜身後，清楚作了他的選擇：“放開她。”
“柯洛!”黎咿駭然圓瞪雙眼，事實就擺在眼前，為什麼他連查都不願查一下?“是她，真的是她的狗……”黎咿氣急敗壞地吶喊着，眼神哀求着柯洛去證實她的發現。柯洛嚴肅地打斷黎咿的指控：“放開珍娜公主，黎咿。”
“如果我不放呢?”黎咿苦澀地說道，眼中湧出了熱淚。
“放開她。”柯洛以全然陌生的語氣命令道。
他灰眸中深深的指責，和保護珍娜的姿態，令黎咿整顆心、整個人宛如墜入萬丈深淵，所有的情愛、溫柔和幸福全在她的面前快速崩解。
她臉上的血色盡失，所有的怒氣全數退去，就連傲氣也當然無存，她只感覺到心被撕裂了，萬分的痛楚。
黎咿放開了珍娜。
“這是你第二次幫她。”她的眼眸中迸出了淚水，任由它軟弱地滑落雙頰。柯洛因黎咿的淚和決絕的神情而渾身猛然一震，他拉住了黎咿冰冷的手臂，心急地解釋：“那天她和我在一起，她的狗是不離她身邊的，所以珍娜不可能會去馬場，況且你才剛學習馬術…”黎咿大力抽回自己的手，恨恨地瞪向宣誓，保護她一生一世的男人：“所以我摔馬是我自己活該，是因為我自己的技術不好?我問你，整個下午她都跟你在一起嗎?難道她都沒有機會去放狗嚇我?”“黎咿！”柯洛厲聲制止。
黎咿凄慘一笑，第三次……這是他第三次幫珍娜了。
她揮去淚水，揚高下顎，卻再也挺不直她的背脊，她望着四周的一切，不同的膚色、不同的種族、不同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是如此陌生而疏遠。
她望向柯洛，他沉着臉，眼中有着掙扎……他說謊，他曾說過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的……當真是“黎咿夢遊仙境”?她輕輕一笑，也許是吧!一切都無所謂了……
黎咿以僅存的力量撐起自己，轉身離開。
***********************************是夜。
黎咿屈身坐在窗台上，白色紗帳揚起，與她黑色的長發，交織成一副對比強烈的畫面。皎潔的月色投射在她身上，她凝望天上的明月，突然思念起T市那些不甚明亮的星月，那至少比這裏的一切來得真實。房間的門被人輕輕打開。
柯洛安靜地走了進來，他走近黎咿，看見她蒼白的臉龐毫無生氣，連一向燦亮的明眸也失去了光彩。他掬起黎咿隨風輕揚的長發。“晚上風大，吹風容易受寒。”
黎咿抽回自己的頭髮，將所有的頭髮攏在一邊的肩膀上，不讓他有任何碰觸的機會。“放心，馬都摔不死我了，這點風算不了什麼。”她對着空氣說話，並沒有轉頭看他。柯洛渾身一震，握緊雙拳：“我不許你說這種話!”
黎咿轉頭迎視他，輕輕一笑：“我有說錯嗎?王子殿下，你犯不着這麼牛氣。”柯洛深吸口氣：“我知道你在生氣，但這真的不關珍娜的事，你誤會她了……”黎咿猛然瞪視他，宛如一隻被激怒的母豹：“如果你不認同我的看法，我拒絕和你討淪這個問題，”黎咿跳下窗檯，赤裸着雙足，她仰苜無懼地迎視他，“我知道我的力量有多薄弱，我更知道我在這個國家有多麼的孤獨，不過，我會用盡我所有的方法，查清楚是誰讓我墜馬，是誰讓我失去我的孩子，我絕對會查清楚，我絕對不讓別人這麼欺負我!”
她記得珍娜飄忽不定的眼神，事情絕對沒有這麼單純。
“你真的要小孩嗎？”他靜靜地說，每說一個字都艱難萬分。
黎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話，接着—股寒意由腳底竄升。
“把話說清楚，你是什麼意思?”她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
柯洛眼中閃過悲慟，嘴唇緊抿成一線：“瑪玲說你不生小孩，你不讓懷孕破壞你的身材。”這一刻黎咿總算了解到“人言可畏”的強大殺傷力，它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毀滅一個人。黎咿的怒氣驟然爆發：“你真的相信？”
她渾身顫抖地衝上前，揪住柯洛的衣襟，厲聲吶喊：“你知道我失去孩子有多麼的痛不欲生!你知道在失去孩子之後有多少的夜晚，我自責得無法入睡!你眼睛是瞎了嗎?你耳朵是聾了嗎?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判了我的罪?廠柯格輕輕撥開黎咿的手，他冰冷的外表宛若鋼鐵一般堅硬，惟有顫抖的手、沙啞的嗓音泄漏了他激動的情緒：“我不相信誰，但時間能淡忘一切。”黎咿猛然抬首。
柯洛繼續說道：“在目前的情況之下，我無法判斷誰是誰非，否則難以服眾。黎咿，就讓我們忘了這件事，你還是我珍愛的王妃。”黎咿望着他，搜索着每個他愛她的記憶。她的心好痛，原來無形的傷口竟會如此的深刻。悲痛到了極點，她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似乎一切對她而言真的無所謂。最後她冷冷笑開：“沒有人會忘記傷痛的．我不相信時間能令人淡忘一切。”“黎咿。”他握住她的肩膀。
黎咿輕輕掙扎：“你似乎還不明白，我在乎的是誰的感受，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我只在乎你相不相信。”她笑了：“不過我現在知道答案了。”
柯洛怔忡地看着她，一股莫名的恐懼快速竄上心頭。
黎咿走向窗戶，望向天邊的星月：“我會記得這裏的星星和月亮。”
“你是什麼意思?”
黎咿轉身，毅然決然地迎向柯洛：“我愛你，但是我無法在這裏繼續生存，我要求離婚。”柯洛震然：“我不同意！”他怒吼道。
黎咿輕輕一笑：“你的子民應該會贊成的，柯洛王子，等你仔細思量之後，就會發現我的建議多麼的恰當。”黎咿站起身：“我累了，我去客房休息。”
不待柯洛回答，黎咿逕自走出柯洛的寢宮。她關上了房門，心力交瘁地閉上雙眼。當愛少了信任，一切的感受將會不同。
*******************************************黎咿搬離柯洛寢宮的消息在皇宮裏迅速傳開，為這樁皇室醜聞增添了戲劇性的發展。許多人皆猜測，這對新婚不到一個月的夫妻，很快便會走到離婚這一途，而盧索王國的珍娜公土將會繼任黎咿的位置，成為坦薩亞的王子妃。外頭的流言甚囂塵上，可事件的女主角卻反倒顯得泰然。
黎咿將熨燙好的衣服晾起，讓風吹散衣服上的蒸氣。
她很專心，一一整理衣櫃中的衣物，整燙、摺疊，然後放進行李箱。
她拿起—件藍色條紋的洋裝，這是她第一天來坦薩亞時所穿的衣服，她輕輕地放在身上比劃着，並且敏銳地察覺衣服已經沒有先前來的合身。
“瘦丁?”黎咿驚訝發現，然後輕輕一笑，將衣服收回行李箱。
這時她的房門被人推開，只見柯洛走了進來，他驚訝地瞪着床上的行李箱。“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握緊拳頭努力控制情緒很清楚不是嗎?”黎咿回答，拂着由髮髻里鬆脫的髮絲。
柯洛看着她，眼中盛滿痛苦。她瘦了，並且失去原先的活力。
黎咿封閉了自己，她不曾走出這間房，侍女送來的餐點，也常常是完整地送回廚房，她在慢性毀滅自己，而他卻無能為力。
柯洛心急地握住黎咿的雙肩，逼使她面對他：“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好好對待自己?”他顫抖地撫着她的唇線，“在你傷害自己的同時，我同樣心如刀割。”
黎咿垂下眼帘，不願去看他眼裏的不舍，難道要她心軟，她心動，她再度接受，然後等待某一天，再置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
“有一件事情你絕對做得到。”黎咿提出她的要求，“我們離婚，我回海島，—切恢復原狀，就當我從沒出現在你的世界。”
柯洛憤然挑起黎咿的下顎：“除了這件事之外，其他偶都能答應！你已經來到我的世界，偶怎能放你走?”他撫着她曾經盈滿愛戀的清澈美眸。“你真捨得離開我?”
黎咿用力推開柯洛，她倒退數步，用距離來鞏固自己的決心：“我不想跟你討淪這個問題，這個國家容不下我已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柯洛氣憤地怒吼，沉重的聲音回蕩在空中：“你為什麼不為我多努力一點?我們明明相愛，你卻要選擇這條路將我們分隔兩地，這又有什麼意義?”
柯洛神情狂暴，整個人僵硬地佇立在她的眼前。
黎咿平靜地迎視着他，這是她第一次目睹柯洛的憤怒，他總是冷靜而能掌控一切，愛情真是磨人啊，它雖無形卻往往能輕易地主宰一切。
柯洛堅定地走向她：“你必須留下，而且馬上搬回我們的寢宮。”
黎咿避開柯洛欲碰觸她的手：“不。”
柯洛因她閃躲的動作而緊皺眉頭，他握緊雙拳，執意將她擁進懷裏，惟有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才能舒緩他狂飆的怒火。
“我要你留在我身旁，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黎咿猛力將他推開，子靜地審視着他的狼狽驚惶。
“柯洛，這些都改變不了什麼。”她淺淺一笑，堅定的目光隱隱含着淚水，“我忘不掉你對我的不信任，以及我所受到的屈辱。”“我沒有不信任你!”他激動地怒吼出聲。
黎咿嗤笑地搖着頭：“如果信仟，那天你不會問我是不是真的要小孩。”她退向窗檯，神情充滿苦澀，“算了，我走對彼此都好。”她是那麼的決絕……柯洛涼惶失措地沖向前，攫住她的雙肩，激狂地吶喊着：“不好!你哪裏都不能去，你只能留在我身邊，我在乎你，我不許你離開!”黎咿揪心地凝視着他：“你在乎我?”
她笑了，那模樣讓人心酸：“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真的憐惜我，我就不會落到這番田地；你有你的國家要統治，你有你的人民要管理。
柯洛的拳頭憤怒地揮向牆壁，巨響進然炸開。
黎咿渾身一震，她驚恐地看着他，他的眼裏燃燒着熊熊熾焰。
“很好的答案!如果我硬是不讓你走？”
“你不會。”她執意在此畫上句點。
“因為你用毀滅自己來讓我屈服!”他嘶啞低吼。
黎咿無言以對，她低垂着頭、淚水早已模糊她的視線。
“好。”柯洛凝視着今生的摯愛。無論如何，他都要留住她，失去她，他只會是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
“生下一個孩子，你就可以走。”他緩緩宣佈。
黎咿駭然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視着眼前陰鷙的男子。
“你……你說什麼？”
柯洛揚起嘴角，目光炯亮：“生下孩子，你就可以走。”不管用什麼方法，他都要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