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江湖上有一種行業,賣的不是東西,卻能夠賺進大把大把的銀票;來買的人也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且往往不會正大光明的來買。

要找這個行業的人相當不容易,如果沒有一點門道、一點人脈,還真不曉得該找誰去買。

距離鄭州往西約三百里路的地方有一個大同村,村裏有家名喚“聞香坊”的小酒肆,酒肆中的掌柜,恰好就是這個行業的個中翹楚。

瞧!如果不說,誰知道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里會有這麼一家店?誰又會去注意這一家店裏那位瘦筋巴骨、斤斤計較的商不孤大掌柜,做的是什麼好勾當?

商不孤賣的除了酒,他更賣“消息”。

然而他賣消息的習慣也奇特,沒有利害關係者不賣,不會武功者不賣。由於他賣的都是駭人聽聞的內幕,動不動就關係到人命或錢財,此舉勉強也可說是遵守着這一行的倫理。

總而言之,他乾的這行,就是江湖上俗稱的——包打聽。

有許多人怕他透露秘密想殺他,亦有許多人想要知道秘密而怕他死,這兩撥人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所以多年來誰也動不了他;或者說,找不到他。商不孤仍然本本份份地站在聞香坊里,與未來往往的酒客寒暄應酬。

時序入冬,這一日,夕照染黃了街道,商不孤坐在聞香坊櫃枱后的老位子上,眯起眼看着店門口外遠遠走來的一道人影。

“外頭冷颼颼的還趕路?這人八成會進來小喝一杯。”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盤算着,臉上開始露出職業式的微笑。

“掌柜的。”

踏進店裏的是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雖然儀錶不凡,眼中卻泛着不容忽視的戾氣。他揮揮手拒絕店小二的招呼,逕自走向櫃枱前。

“你可是商不孤?”

囂張的語氣令商不孤暗自皺眉,但臉上的笑容巧妙地將其不悅掩飾過去。“是啊是啊,這位公子要用飯還是住店?看公子衣衫單簿,小店的竹葉青遠近馳名,先來一點兒暖暖身子吧?”

“我不買酒。”黑衣青年從衣襟里掏出一塊玉佩。“你應該知道我要買什麼。”

“這……你是孔家後人?”商不孤隱去笑容,驚訝地望着這塊晶瑩剔透的玉。

來了?真的來了?他商不孤守了二十年的秘密,終於有人來買了?

“我叫孔名揚。”

這個名字,無疑說明了一切。

“孔名揚……我知道了,看來一切都是命。”微微嘆氣,商不孤示意店小二帶他至飯堂入座,並意有所指地開口:“孔公子,稍後小店的凈月姑娘出來唱小曲時,您可要注意聽了。”

“希望你的答案能讓我滿意,在酬金方面,我不會虧待你的。”

還是那副冷漠的態度,孔名揚轉身隨店小二而去。

兩人離去的背影牽動了商不孤深埋於心的落寞,二十年前的刀光血影,如今仍歷歷在目。

孔家原是住在洛陽的富豪門第,因為藏着一紙秘圖,慘遭數名仇家滅門,一家數十餘口人只逃出了一個小男孩。因為兇手手法殘忍前所未見,造成當地居民人人自危,老一輩的人提起孔家血案,尚餘悸猶存。

不過隨着年代久遠,血案早已變成懸案,商不孤則是極少數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嘆息聲猶未散去之際,聞香坊又走進了另一位客人,直至來人身影遮住了落日輝映的光線,商不孤才霍地抬起頭,啞然盯着眼前無聲無息出現的人。

“請教先生可是商不孤大掌柜?”來人展現友善的笑意。

比起孔名揚,這位客人的語氣有禮多了。商不孤趕緊回神過來,笑着打哈哈:

“是、是,老夫商不孤,請問公子有何指教?”

嘴上說得客氣,他的心裏卻直嘀咕,這位公子是誰?居然能夠靜悄悄地欺身到他面前,卻不令他發現?

“指教不敢,只是想請問商大掌柜一件二十年前的舊事。”

二十年前?難道又是孔家?商不孤無言等着對方的下文。

“二十年前的孔府血案,大掌柜應該知道?”來人壓低了聲音,見商不孤不語,他繼續敘述:“血案發生之後,一張價連城的秘圖也隨着消失了,在下只是想請問這樣東西如今流落何處?”

“不知公子問這個做什麼?和孔家又有什麼關係?”商不孤戒心突起,即使此人態度相當和善,他還是語多保留。

同樣是位年輕公子,問的是同樣一件事情,他很自然拿眼前的人跟孔名揚對照起來。這個人氣度出眾,落落不群,揚起的嘴角流瀉出一抹不羈,無論是輕鬆的態度或身着的淺色儒衣,皆與孔名揚形成強烈對比。

“我和孔家沒有關係,但與那張秘圖卻有關係。若真要追究起來,那張圖與我師門淵源匪淺,絕不遜於孔家。”

“你師門?你究竟是誰?”商不孤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忽然手向前揮出一掌,直直推向這位客人的胸前。

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妙地化解這一招。

商不孤見狀冷笑,改掌為抓,卻因對方微微地側身,他的手被引導至儒衫被風拂起的衣袂旁,手心不由自主感受到一陣冷冰冰的觸感。

“紫玉簫?你是風允天!”商不孤差點叫嚷起來。

“別驚訝,大掌柜。”風允天搖頭苦笑,索性拉開長衫,讓商不孤看清楚點。“非要亮出招牌你才肯告訴我嗎?”

他插於腰際的這管玉簫,是用千年寒玉雕琢而成,質地硬比金石,更會散發出陣陣寒氣。他向來以它作為兵器,故在江湖上一提起紫玉簫,稍有見聞的都會馬上聯想到風允天。

“原來是你,無怪乎會有這樣的身手、這樣的氣度。”商不孤眼神不經意落向坐在遠處的孔名揚,發現他也正在看這裏,連忙收回目光,定下心神。“你說的沒錯,那張秘圖確實與你師門有關,你有資格知道孔家血案的內情。”

“願聞其詳。”

“請風大俠先上座,待會兒仔細聽敝店凈月姑娘吟唱的詩,裏頭有你要的答案。記得,一句一句都各有意涵,千萬別聽漏了。”隨着話聲,商不孤神色發慎重。“由於這個秘密攸關老夫全家性命安危,老夫只能以如此迂調的方式告訴你,能否推敲得出這詩中的玄機,就看你的智慧了。”

風允天聞言挑了挑眉,瀟洒地轉身與店小二走向堂中。

***

就快人夜了,餘暉僅剩幾抹暗紅。聞香坊中高朋滿座,為的不是飽食一頓晚飯,多是衝著聽商凈月唱小曲而來。

在這蕞爾村落里,唯一吸弓!外來客的,就是這家小酒坊里的天籟歌聲。不過凈月不是天天唱,因此聽聞今兒個聞香坊有聽唱曲的客人,就算在這樣的大冷天,還是裹得厚厚實實來報到。

堂里搭了個小檯子,風允天使坐在檯子正前方,饒富興味地觀察着周圍客人的舉動,不禁好奇起那位讓眾人殷殷期盼的凈月姑娘,唱功是否真了得。

此時檯子旁的小門打了開來,堂中原本嘈雜的環境馬上變得鴉雀無聲。門內裊裊婷婷地走出一位女子,手上抱的古琴遮住了大部份的面容,她緩緩地上了小檯子,垂着頭將古琴置於身前的茶几。

當一切準備就緒,女子抬起頭向賓客致意,正好與台下的風允天打了照面。後者眼角散發出幾株欣賞——好一個標緻的小姑娘!

這個凈月確實有如皎凈的明月,簡單的布衣裝扮掩不住她純潔無邪的氣質,但見她朝眾人嫣然一笑,唇邊漾起的梨渦更增添了清雅柔媚。

像這樣的小姑娘不適宜用“美麗”二字形容,適切地說,應該是“甜美”,凈月的甜美就似掐得出水一般。風允天看着看着,竟有些捨不得移開目光。

“勞各位客倌久等了,凈月先向大家賠個不是。”

連聲音都是清脆細緻,果然會勾起人們想聽她唱歌的慾望。

“今天由於有貴客光臨,凈月特別準備了一首題為‘四季吟’的絕句,盼諸君細聽。”

她的眼光若有似無地向台下掃了一圈,風允天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在他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會意地朝她一哂,台上的人兒立即收回視線,微微紅了臉。

清了清嗓,凈月錚錚銼銼地撥動琴弦,一長串圓潤的樂音柔順地滑過每個人的心房;接着,溫醇的歌聲幽幽傳出,瞬間索繞滿室,從四面八方刺激着人們的肢體百骸。不着痕迹地帶了個過門后,四季吟的主題躍然而生:

“夜來寒客暗香吟,江畔殘紅映杏林。最盛桑麻無錫府,……”

唱至第三句,樂聲卻戛然而止,凈月兩隻手仍拂在琴上,整個人卻僵住不動。台下的人本來只是詫異她怎麼停住了,後來時間一久,性子急的便鼓噪起米:

“才三句就不唱了?還聽不過癮呢!”

“凈月姑娘,快繼續呀!”

完完全全被歌聲吸引住的風允天這才反應到她被點了穴,冷靜地看着這一團亂,試圖找出那名混在群客中擲物點空的人。此時他的眼光瞥見一個黑衣青年,對方也正凝視着他,內心的疑竇將欲化為言語之時,飯堂角落傳來沙啞的尖笑聲。

“哼,商不孤,你還是說出來了!”

眾人聞聲都轉過頭去看,一個尖下巴、三角眼的老者陰冷冷地注視着掌柜,說話咬才切齒。

“你當真以為時間久了我們就不會注意你?你以為換個方式說,我們就聽不出來?老商啊老商,這回是你自個兒要錢不要命,就請你跟我們回去一趟吧!”

老者話聲方落,門外立刻閃入幾名蒙面人,當下圍攻向商不孤。另外窗外也躍進數人,想擒住台上的商凈月。

聞香坊內眾賓客驚得四處逃竄,場面更形混亂。

風允天見狀即刻掠至凈月身前,為她擋住刺客的攻擊,同時他眼角餘光也注意着商不孤的情況。所有的客人早就逃得無影無蹤,只剩方才堂上與他對視的黑衣青年,亦和那群不速之客打得難分難解。

“姑娘,得罪了。”

邊揮手擋住蒙面人的攻擊,風允天以看不見的速度解了凈月的穴道,順勢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又給了敵人一記反手拐。

來襲的刺客個個奮不畏死,整個廳堂叱喝聲及哀號聲不絕於耳。商不孤那頭已經快頂不住了,加上三角眼老者又在這時候加入戰局,情勢更加危殆。一晃眼,商不孤肩頭被砍了一刀,滿廳只聞一聲痛叫,三角眼老者已領着其中幾名刺客衝出門外,去追負傷逃跑的商不孤。

“爹!”

凈月眼睜睜見到父親受傷,驚得眼淚都快流下來,商不孤的逸去更令她心急如焚,顧不得身旁刀光劍影,她撩起衣裙便想追過去。

“當心!”風允天忙將她拉回,踢飛了朝她揮刀的刺客。他原也擔心商不孤的安危,但以一擋十還要保護商凈月,根本無暇它顧。

他留意到黑衣青年也已經追了出去,依那群人的腳程,等他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再追也追不到了,不如先專心打完這場架,事後再向商凈月問清楚四季吟未完的詩句。

圍攻風允天的刺客很顯然不想和他硬碰硬,全是採取游斗的方法,想來是有計劃的想拖延時間,不讓他有機會去救商不孤。

“撤!”

或許時間差不多了,一名蒙面客下了指令,侵入聞香坊的刺客一鬨而散。

風允天考慮到身後的凈月,也聰明地沒有追過去。

“快!快去救我爹!”凈月早已淚流滿腮,慌亂扯着風允天的衣袖。

“他們早已跑遠,來不及了。”她梨花帶雨的模樣更顯柔弱,今風允天很是不忍,順手取出一方手巾,遞給她擦去淚痕。“你放心,你爹的身份特殊,一時間尚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聽到這段溫和的安慰,凈月微微安了心,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個氣宇軒昂的大男人。

她難堪地鬆開緊緊拉着人家袖子的手,低下頭期期艾艾地問道:

“謝、謝謝。還沒有請教英雄大名?”

風允天意會到她靦腆的動作,釋然一笑,但對她口中的“英雄”卻非常不以為在。

“在下風允天,從來就不是英雄,充其量趁亂湊個熱鬧罷了。只是此處不宜久留,為了姑娘的安危,是否先離開一陣子為佳?”

“不!”這句話倒答得堅決。“我爹回來找不到我,他會擔心的。”

你爹自身都難保了,恐怕不會回來了。風允天咽下這句話,對她的堅持暗中搖頭。他與商不孤的交易尚未完成,可是他也不想佔便宜。

“這樣吧!你告訴我剛才那首四季吟完整的詩句,我幫你找商大掌柜的下落。”

“真的?”萬一她說了之後,他得到了他要的消息就跑了呢?凈月有些小人之心的想。“若風大俠先幫我找到父親,凈月必將四季吟完整以告。’

“心眼真多。”風允天無奈地笑。“你真的不離開這裏?”

“爹不會拋下我的。”

勸不動她,風允天嘆了口氣,只能默默走開,縱身揚長而去。

***

“爹,你真的不回來了嗎?”

凈月獨自一人坐在聞香坊中,與外頭的明月對視。

深夜冷風更加凌厲,她卻好像不畏寒,單薄着衣裳等待音訊沓然的父親。打更的人都不知道經過多久了,她仍然抱着父親給她的古琴呆坐原地,連一絲移動的念頭都沒有。

風允天其實並未遠離,他隱身於酒坊內一角,靜靜看着凈月的一舉一動,他還沒狠心到放她一個弱女子於險地而不顧。外頭呼呼的風聲,光聽就可以明白現下有多冷,他開始佩服起她的固執。

終於,凈月有了動作,她僵硬地放下琴,調了調音,開始撥動起琴弦。樂音在空洞的室內流瀉出悲愴愁緒,她眼眶中的淚水也不住滑落,一滴、兩滴……

即使風允天是個知音之人,他卻相信自己永不會喜歡這種凄涼的調子。

她又落淚了,難怪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他無言踱步至她身旁,輕咳了一聲。

“在下已無手帕可派上用場,若姑娘還是哭個不休,恐怕在下只有撕破身上衣服,供姑娘拭淚了。”

被他發出的聲響嚇了一跳,琴聲驀然停止,凈月睜大了眼望着他。

“風大俠?你又回來了?”

他根本沒走。風允天彎下身子直視她:

“三更已過,你父親若能夠回來,早就回來了。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我風允天承諾會幫你查出他的下落,就絕對不會食言。現在,你還是隨我離開比較安全。”

他的語氣雖溫柔,言下有不容質疑的威勢。

由門縫鑽入細細的夜風吹過凈月的身子,她這才感覺到寒冷。憶及父親被砍傷的那一刀,她也覺得父親回來的希望渺茫,有可能早就已經被敵人擄走。

她環顧了四周一圈,這個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如今是凌亂殘破,刀痕佈滿在傾倒的桌椅及牆面上,怵目驚心。下定了決心,她抱起桌上古琴。

“商家身無長物,爹留給我的只有這古琴,要走,至少也要帶着它。”

風允天想接過她手上的琴,手才伸到一半,一陣細碎的破空聲忽然竄進他的耳中,夜光下,如絲光線直直朝兩人飛來。

“小心!”

情急之下,風允天連人帶琴抱起凈月,旋身飛離原地。回頭一看,剛才她放琴的桌上,果然正插着許多銀針。

一口氣還沒喘過來,暗器攻擊接踵而至,銀針又射向兩人站立之處。風允天緊摟着凈月,在針與針之間極微小的縫際中穿掠,如此險要的情境下,他卻仍有餘裕聽出敵人有三名,藏匿於屋頂之上,且武功皆非弱手。

凈月剛開始嚇得連尖叫都忘了,怔怔地望着風允天近在咫尺的臉;待她回神過來,只感覺得到他緊貼着她的溫熱身體,及環在她腰際的那隻手。。

很奇妙地,她居然不害怕了,然而兩人之間親密的姿勢也讓她羞紅了臉,但又不能將他推開。

“怕嗎?”

風允天對懷中的軟玉溫香又如何能沒有感覺?雖說情勢危殆他不得不吃這個豆腐,不過內心實在也不想否認他還挺享受的。

“不怕。”凈月搖搖頭,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蓋過了一切,她根本滿腦子都是他的氣息,哪還有空去在意身旁飛來飛去的東西是什麼玩意兒?

“不怕就好。”

嘴角揚起輕蔑的笑意,風允天空着的另一手抓起幾塊瓷器的碎片,精準地朝屋頂某一處射去。

“下來!”

嘩啦嘩啦,屋頂被風允天射出一個洞,跟着從上頭跳下三個人。看來三個人都被擊中了,皆怒氣沖沖地瞪視着他。

“混帳!敢偷襲我們!”其中一名疤臉大漢氣憤地指着風允天及凈月。“你們是誰?和商不孤什麼關係?”

這些人不是和入夜時殺傷商不孤的人一夥的?風允天腦子馬上靈活地運轉,否則當時打了半天的架,就算不認識他,也該知道同樣是攻擊目標的凈月吧?而且,帶走商不孤那批人應該已經得手,沒有理由再回來。

他緩緩放下了圍在凈月腰上的手,讓她倚在身側。

“在問別人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吧?”

“我呸!”另一個矮如缸的中年男子喝道:“你敢這麼跟老子說話?看我宰了你!”

“等一下。”剩下的一名高瘦男子出聲阻止,他先看了看周圍,再和矮胖男子低語:“商不孤會不會已經被他們帶走了?”

被“他們’滯走?風允天仔細推敲他們話里的玄機——這三個人不是抓商不孤的主謀者,卻可能知道商不孤的下落?

“很有可能。”矮胖男子瞄了眼風允天,對他悠閑的態度愈看愈不順眼,不禁又大聲叫罵起來:“管他,先把這兩個狗男女抓起來,再回去稟報莊主便是了!”

三人慾再動手,外頭卻同時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聲。

“哈哈哈,我老頭晚上睡不着出門散個步,想不到還有好戲可看,以一打三呢!護花的小子可別打了!”

眾人望向門外,一個白髮蒼蒼、身材圓胖的老人走了進來,紅光滿面像尊彌勒佛似的直笑,一點不以室內緊張的氣氛為忤。

這又是誰?疤臉大漢深深皺起眉頭,本來一個不知名的臭小子已經很難對付了,現在居然又來一個老頭,而且似乎不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胖老頭好整以暇地扶正一張椅子坐上去,朝凈月揮着手:

“來來來,花我替你顧着,依你小子的身手,以一打三並不過份。”

風允天看着老人裝瘋賣傻,心裏突然浮現一個人名,臉上隨之泛起笑容,於是他順着老人的話,大聲朝身旁的凈月說:

“老爺爺喜歡你,你就過去吧,待我打一場好架讓你們觀賞觀賞。”

見對方根本不把自己三人當一回事,疤面大漢氣極,拋下一句髒話,三個人齊掄刀殺過去。

“三個一起來,在下可承擔不起啊!”

風允天看似左躲右閃,其實招式之中將三人耍得團團轉。脾氣暴臊的矮胖男子悶着聲想暗算眼前的敵人一刀,風允天卻在瞬間消失了影子,矮胖男子尚反應不及,只感覺到背後一股厚重的推力,這一刀結結實實地砍在木柱上,拔都拔不起來,自個兒還受到極大的反震跌坐在地。

“好啊!”看戲的胖老頭喝了聲采,大力地鼓掌。“這位朝着柱子發功的仁兄,你這一招可是叫“行將就木’?”

“死老頭你不要得意,等我們解決這臭小子,下一個就輪到你了!”疤面大漢狠狠瞪了說風涼話的胖老頭一眼,險險避過風允天一掌。

“喲!你威脅我啊?”老頭佯作發怒,將臉轉向風允天:“小子,幫我敲他一記木魚!”

“謹遵指示。”滴溜溜轉到疤面大漢身旁,風允天抽出腰際的玉簫,朝大漢頭上重重敲下。

叩!疤面大漢只覺頭昏眼花,連敵人在哪兒都看不清楚。胖老頭則開心地手舞足蹈,直把身邊的凈月逗了個掩口葫蘆。

“紫玉簫?風允天!”

剩下的唯—一個還能自由活動的高瘦男子,認出這把名聞遐邇的蕭,身子一晃便想拋下兩名夥伴逃走。

“太不講道義了,給我留下!”

風允天動作比他更快,躍至他面前賞了他胸口一簫,高瘦男子立刻趴卧在地,動也不動了。

“啊!你殺了人?”凈月失聲叫了出來,伸手捂住雙眼。

“娃兒看清楚,還有氣呢!”

胖老頭走到高瘦男子旁,踢了他一腳,果然聽到一聲悶哼。彷彿踢上癮了,他邊踢邊問風允天:

“風小子,你認得我?”

“素未謀面。”風允天走到凈月身邊,溫文儒雅地朝她一笑,像在安慰她方才受到的驚嚇。“不過單憑前輩這副好德性,在下也可以認出,前輩必定是先師常提起的妙手界第一把交椅——偷爺!”

“淮陽子這老狐狸總算收的徒弟還過得去,只是打完架居然只顧着看你的花,也不過來招呼招呼我老頭子。”偷爺撓撓頭,用力地又踢了一腳:“叫什麼叫?等會兒全帶回老頭子的家泡藥酒!”

***

回到了偷爺位於洛陽的家,凈月先隨着幾名偷家班的子弟進內室休息,另一個房間裏,偷爺則跟風允天研究起這一整段事件的始末。

“那三人任憑我的手下怎麼惡整,不說就是不說。”偷爺悶悶地喝了口酒。“也不過問個姓名來歷,神秘得跟什麼一樣,不曉得商不孤是不是他們帶走的。”

“我想不是,否則他們不至於認不出我和商姑娘。”

“哦?那他們跟孔家血案有關嗎?”

“絕對有關。他們話語之間,和殺傷商不孤那群人似乎相識,而那群人又是為了商不孤泄密而來。”風允天思索片刻,又續道:“當年孔家被滅門之後,兇手是何許人、人數多寡,唯一知道詳情的商不孤只透露了一首名為‘四季吟’的詩,連血案關鍵的那張秘圖也是下落不明,據推測,應是被兇手拿走了。”

風允天對此很是苦惱。已知四季吟中的三句,是依冬、春、夏的次序排列,剩下的那句,應是秋天了。可是這和孔家血案有什麼關係?詩的內容暗示的又是什麼?

師父只說,秘圖取回后,就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可是,找都找不到,遑論還要他去“處理”哩!

“那房裏的凈月娃兒知道嗎?”商凈月是商不孤的獨生女,搞不好會知道些內情。

“她不知道。”風允天依她的反應推斷,她至多只知道商不孤藉著這首四季吟傳遞某些訊息,但這麼大的秘密,又牽扯到近百條人命,商不孤不會讓她涉入太多。

“淮陽老怪幹什麼要你去找圖?死了就死了話也不說清楚。”偷爺一向摸不透這個平生摯友,武功強得不可思議,智慧高得不可思議,連心機都深得不可思議。他一輩子從沒服過誰,就栽在認識了淮陽子,什麼都輸那隻老狐狸一截。

“這我也不知道。”一問三不知,風允天有些尷尬。師父死前只交代他要將引起孔家血案的關鍵——那張秘圖得到手,至於圖上記載的是什麼,他也不甚了了。

“什麼都不清楚,找個鬼唷!”偷爺又倒了杯酒,賭氣似地猛灌入喉。“關於孔家血案,我也只聽說歹徒是好幾撥人,趁夜放火,大概還用了迷魂香之類的東西,才得以在一夜之間滅了孔家。”

“我懷疑,孔家遺孤也己經在追查商不孤這條線索。”風允天想起聞香坊中那名全身散發出肅殺之氣的黑衣青年。“所以我們的動作必須比他更快。”

“說得容易,”偷爺拿起酒瓶搖了搖,然後懊惱地放下,朝着門外大聲叫:“何老三哪,再拿酒來!”

片刻后,面色薑黃的何老三推門進來,一手拎了壺酒,另一手則拿着一枚約三指寬、血紅色的玉牌。

“偷爺,小的剛才從您帶回來的那三人身上,搜出這個東西。”

偷爺接過玉牌,發現上頭刻着一“梅”字。

“嘿嘿,風小子,你看看這玩意兒。”

何老三退出房門后,風允天仔細看着玉牌,微微一笑:

“江西龍興的‘梅庄’是嗎?他們也想找商不孤?”

“梅庄莊主屠尚生性暴躁,不是個什麼好人,難道他也涉入了孔家血案?”

“等等!”經這麼一提醒,風允天腦子裏靈光一閃:“四季吟中的第一句:‘夜來寒客暗香吟’,寒客者,梅也,偷爺你剛剛孔家是遭到夜襲,‘夜來寒客’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再加上兇手下了迷香,難道……”

“難道梅庄就是孔家血案的兇手之一?”偷爺也為這個可能性興奮起來。

“總之,我們先趕往梅庄絕不會錯。”事情有了起頭,追查起來也容易多了。“說不定梅庄與抓走商不孤的主謀之間互通信息,商不孤已被送往梅庄‘作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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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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