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以你決定跟他一起面對這一切?”電話那端,傳來庄美琪如歌般清柔的嗓音,有些訝異,有些不忍。
婉如淡淡苦笑,知道她是為自己不平。“如果是泰誠車禍前,我發現那女人有了他的孩子,我一定二話不說跟他離婚,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不想再跟他分開了。”
“難道你想起他曾經跟另一個女人上床,心裏不會有怨嗎?”
“我當然怨。”婉如輕輕嘆息。“但我想這也許是我們兩個人都要共同承擔的錯誤吧,因為我們當初結婚的理由太草率,婚姻的基礎應該有愛。”她頓了頓。“當我知道泰誠發生車禍,而且失去部分記憶的時候,老實說,我還有一點點感謝老天爺,因為它給了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
庄美琪沉默半晌。“所以你現在已經確定自己愛上他了?”
“嗯,我相信他也愛我。”
“既然這樣,那就祝福你們。”庄美琪的語氣頓時開朗許多。“我最怕的是你委屈自己,既然你們相愛,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克服困難的。”
“希望如此。”婉如漫應。
“怎麼?聽你的口氣好像有點猶豫?你不相信你老公嗎?”
“我不是不相信他,我是不相信那個女人。”婉如沈鬱地攏眉。“她是個很強勢的女人,看得出來她想要的東西絕對不放手,我怕她會用孩子威脅泰誠跟我離婚。”
“放心吧!”庄美琪安慰她。“我聽你形容,你老公也是個很堅決的人,絕對不可能答應她的。”
“嗯,我知道泰誠不會答應。”他面對費愛莎時那種嫌惡又厭煩的態度,她看得清清楚楚。“我就怕那女人死纏著不放,萬一這醜聞傳出去了,對泰誠的聲譽一定大有影響。”
“你還管他的聲譽?”庄美琪嘆氣。“那也是他自己種的因果,還要連累你受罪,委屈的人應該是你吧?”
婉如噗哧一笑。“美琪,你對我真好。”她感動。
“拜託!你還笑得出來?”
“不然怎樣?你要我整天哭喪著一張臉嗎?”
“也不是啦。”庄美琪頗無奈。“對了,你老公呢?他現在打算怎麼處理?”
“他一早就去事務所了,他會帶那個女人上醫院,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懷孕。”
“如果是假的,那女人會願意跟他去醫院嗎?”
“我想他會有辦法逼她去的。”
“那最好。”庄美琪輕哼。
婉如瞥了眼時鐘,將近十一點。“好了,我不跟你多聊了,你差不多該準備客人的午餐了吧?我不打擾你了。”
“好,就這樣。有什麼進展隨時打電話跟我說喔!不開心的事別一個人藏在心底,讓我跟你一起分擔,好嗎?”庄美琪柔聲叮嚀。
婉如胸口一暖。“好,謝謝。”
掛電話后,她一個人面對安靜的屋子,頓時有些心神不寧,想着丈夫不曉得怎麼樣了?可成功說服費愛莎去醫院檢查?
她在室內踱步,隨著時間過去,愈來愈焦躁,偶爾停下來,便會怔仲地撫着手上的婚戒。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下定決心跟丈夫一起面對一切,但總覺得事情沒那麼容易解決,好似未來還有個更大的風暴正等着她。
她怕自己被卷進去后,會出不來。
“泰誠,你告訴我,會沒事的,對不對?”她喃喃自語,迷濛地凝視婚戒。“就算費愛莎真的有了你的孩子,你也絕對不會跟我離婚,對不對?”
鈴聲乍響,驚醒婉如朦朧的思緒,她驚跳一下,一時弄不清是電話鈴還是門鈴,兩秒后,才確定是門鈴。
她深吸一口氣,將臉上倉皇的神情抹去,才慢慢走去應門。
“怎麼這麼慢吞吞的?”門外站着的是她的父親蘇士允,一臉不耐。
她愕然。“爸,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嗎?”蘇士允不滿地擰眉,逕自走進屋裏。“我到附近辦事,順便過來看看。泰誠呢?他不在家嗎?”
“他去事務所了。”
“他去上班了?”蘇士允誤解了女兒話中的意思,大喜。“太好了!我本來還想今天要怎麼說服他趕快回去工作呢,他自己想通就最好了。”
“這個……”婉如有些尷尬,想解釋其實丈夫並不是真的回去工作,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索性就讓父親誤會到底。“爸,你坐一下,我泡茶給你喝。”
“不用了。”蘇士允擺擺手。“既然泰誠不在,我直接去事務所找他好了。”
“什麼?你要找他?”婉如慌張。“爸,你幹麼找他啊?”
“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蘇士允白女兒一眼,似乎怪她連這也要管。“我不是跟你提過嗎?我有幾個政界的朋友很欣賞他,我想安排大家見個面。”
“既然這樣,你打個電話跟他說就好了啊,不用特地到公司去吧?”
“我想跟他聊聊,不行嗎?”蘇士允皺眉。“怎麼?我跟自己的女婿見面,還得事先預約嗎?”
“我不是這意思……”
“好了,不跟你啰唆了,我走了!”蘇士允懶得多說,直接走人。
這下麻煩了,萬一爸爸去公司發現泰誠沒回去上班,又或者正好目睹他跟費愛莎爭論,事情可就沒完沒了了!
婉如煩惱地尋思,沒辦法,只得匆匆拿了皮包跟出去。“爸,你等等我!”
“你幹麼跟過來?”蘇士允奇怪。
“我……”婉如不知所措,正慌亂間,手機鈴聲響起,見是丈夫打來的,她連忙躲到一邊接電話,還刻意壓低嗓音,不讓父親聽見。“泰誠,事情怎樣了?”
“嗯,她已經同意去醫院驗孕了。”
“真的?”婉如怔愣,不知該喜該憂。費愛莎答應去驗孕,莫非是因為她真的懷孕了?
“可是她要你陪她去。”荊泰誠補充條件。
“她要我去?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略微懊惱。“婉如,你可以嗎?我擔心她在路上會刺激你。”
“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那女人要怎麼跟她斗,她都得正面迎擊。“那我們直接約在醫院嗎?”
“她說要約在事務所。”
“約事務所?為什麼?”難道她想藉機把事情鬧大?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亂搞。”荊泰誠仿彿感受到妻子的疑慮。“我會把她帶到樓下公園,我們在那裏見。”
“好。”婉如點頭,遲疑地一頓。“不過,還有一件事。”
“你說。”
“爸也要去。”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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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錯開蘇士允與費愛莎,婉如跟父親說自己只是想到附近超市買菜,乘機跟他分道揚鑣,然後跳上計程車,催著司機一路開快車,飆到目的地。
荊泰誠已經在公園入口處等着她,費愛莎則閑閑地坐在涼椅上,點燃一根煙,慢慢抽。
婉如蹙眉。“如果你真的是孕婦,就不應該抽煙。”
費愛莎揚眉。“怎麼?你怕我把你老公的寶寶弄成畸形兒嗎?”
婉如倒抽口氣,一個母親怎能如此漫不在乎地把“畸形兒”三個字掛在口中?難道她不怕自己真的生下不健康的寶寶嗎?
“就算那樣,也不是我的錯。”費愛莎仿彿看穿她的思緒,嫣然一笑。“一個不受父親期待的寶寶,就算身體健康,心理也會不健康。”
“不要說了!”荊泰誠喝止她。“我開車送你們去醫院。”
“誰說你可以去了?”費愛莎睨他一眼。“你沒聽清楚我的條件嗎?我只要你老婆陪我。”
荊泰誠聞言,陰鷙地擰眉。
婉如安撫他。“沒關係的,泰誠,我陪她去就是了,你先回家等我。”她轉向費愛莎。“走吧!”
費愛莎卻沒立刻反應,好整以暇地抽完煙后,才慢吞吞地起身,婉如招了輛計程車,兩個女人坐上去。
本以為可以就此順利抵達醫院,沒想到費愛莎卻三心兩意,醫院換了一間又一間,一下指東,一下又要往西,搞得計程車司機頭暈腦脹,忍不住發飆。
“小姐!你們到底是要到哪家醫院?可不可以快點做決定?”
“不好意思,司機先生。”婉如急忙道歉,瞪向費愛莎。“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麼樣,我只是想選一家最好的醫院來檢查。”
“我認為你只是找借口拖延。”
“拖延又怎樣?”費愛莎聳聳肩,一副“我不想去醫院,你能奈我何”的態度。
婉如深吸口氣,強壓下怒意。“你繼續這樣拖延,我只會認為你心虛,因為你怕檢查結果證明你並沒有懷孕。”
費愛莎眼神一凜。“我當然有懷孕,就怕你無法承受你老公背叛你的事實。”她冷笑。
婉如不以為意,她早料到費愛莎刻意與她單獨相處,八成是想挑撥離間。“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有沒有懷泰誠的孩子,我都不會跟他離婚。”
費愛莎一震。“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會跟泰誠分開。”婉如平靜地強調。
“你……”費愛莎不敢相信地瞪她。“你到底還算不算是個女人?老公跟別的女人搞出一個孩子,你竟然一點也不在乎?”
“我不是不在乎,我當然也很生氣。”婉如依然保持冷靜。“不過泰誠發生車禍以前,我們婚姻的確有點問題,我想他之所以會跟你……有牽扯,也只是因為一時把持不住。”
“一時把持不住?!”費愛莎怪叫。“你想騙我還是騙自己?泰誠愛我!我說過,我們大學時就是一對,他還愛着我!”
“他不愛你。”婉如直視她。“現在他愛的人是我,我也愛他。”
費愛莎臉色頓時刷白。這女人真的不好對付,一般做老婆的知道老公有外遇,都是呼天搶地,她竟還能把持住理智……
“我反而要勸你,費小姐,你放手吧!何必要爭一個不愛你的男人?憑你的條件,想追求你的男人一定不少。”
“你……”費愛莎氣得渾身發抖,自視甚高的她無法忍受自己落居下風,好半天,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載我回事務所!”
“什麼?”婉如呆住。
“我忘了帶健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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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繞了一圈,兩人又回到事務所,費愛莎指定婉如在公園裏某個隱密角落等她,自行上樓取卡。
婉如耐住性子,等了將近二十分鐘,卻還是不見人影。
“搞什麼啊?”她又氣惱又無奈,決定直接去找人。
她沒注意到,當她離開公園的時候,一個頭戴鴨舌帽,臉掛墨鏡的年輕男子躡手躡腳地尾隨她,藏在衣袖下的刀刀不時晃出銀光。
男子一路跟隨,幾次似乎想上前擒住她,卻又猶豫地作罷,掙扎許久,還是任由她上樓。
婉如渾然不覺危機曾經迫在眉睫,笑着跟櫃枱小姐打招呼。
櫃枱小姐一見她,眼神一亮。“荊太太,好久不見!來找荊律師的嗎?他在辦公室。”
“他在?”婉如一愣,她以為丈夫已經回家了。
“你直接進去找他吧!”
“好,謝謝。”
婉如走進事務所,室內人來人往,依然跟從前一樣繁忙,她找到丈夫的私人辦公室,正想敲門,卻聽見門內隱約傅來一陣咆哮。
“泰誠,你搞什麼?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打算回來上班?”
是爸爸。
婉如無奈地嘆氣,蘇士允憤慨的聲嗓大到連一扇門都擋不住,幸好大伙兒都各忙各的,沒注意,否則讓人聽見了多難堪。
荊泰誠不知說了什麼,只聽蘇士允又是一陣大吼大叫。
“……你要我幫忙隱瞞婉如,騙她你失去部分記憶,我也照做了!可是你不能用這當借口,就一直不回來工作啊!”
等等——爸在說什麼?婉如僵住,握上門把的手不聽話地顫抖。
爸爸跟泰誠聯合起來騙她?怎麼可能?
她偷偷推開一道門縫,側耳傾聽。
“爸,我不是不肯回來工作,是時機還沒到。”荊泰誠沉聲解釋。“我跟婉如之間,還有一點問題要解決。”
“還有什麼問題?”蘇士允不耐。“難道那丫頭到現在還不識相地跟你鬧離婚?”
“不是這個問題,是別的。”
“到底是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爸,但請你相信我,我完全是為了保全這個婚姻,你也不希望我跟婉如分手,對吧?”
“廢話!一個鬧過離婚醜聞的男人要選上議員可不容易。”蘇士允冷哼,頓了頓。“不過你到底要假裝失憶到什麼時候?”
“我——”荊泰誠還來不及回答,眼角忽地瞥見房門開了一道縫,他皺了皺眉,走過來想關上。
婉如一咬牙,反過來用力把門推開。
荊泰誠見門外的人竟是她,驚駭地凍在原地。“婉如!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在這裏,你很驚訝嗎?”她冷淡地走進來,望向他的眼神如極地一般冰封。
荊泰誠不禁一顫。“你都聽見了?”
“對,我都聽見了。”她木然回應,胸口冷冷地下着雪。“你沒有失去記憶?”
他一凜,好片刻,才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騙我?”
控訴般的語氣令他心驚膽跳,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為什麼要說謊?”她質問。
他默然無語。
但這沉默卻激怒了她。“你說話啊!為什麼要說謊?”
“我……”他蒼白著臉。
而她看着他心虛不已的表情,只覺得全身上下冷透。“是因為你想選議員嗎?是因為一個想踏入政壇的男人不好鬧出離婚醜聞,所以你才想出這種辦法來安撫我,是嗎?”
“你回答啊!到底是不是?!”
“婉如,你聽我說……”荊泰誠上前一步,試圖碰觸她。
她卻激動地甩開。“不要碰我!”
他惶然。
“不要……再靠近我。”婉如恨恨地警告,冰封的眼融了,卻燃起更可怕的怒火。“虧我還這麼相信你,虧我還想……不管你之前是不是有外遇,我都要原諒你,因為、因為我們已經重新開始了……”她驀地梗住,眼眸湧上痛楚的淚水。
原來一切都是謊言,都是假的,是假的!
“婉如,你發什麼脾氣?”一旁的蘇士允看不過去,火上加油。“男人偶爾撒點小謊有什麼關係?要不是你一直任性地說要離婚,泰誠有必要這麼做嗎?”
所以,這一切都該怪她嘍?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如果當初她委曲求全,也不用令丈夫如此為難——是這樣嗎?
“原來,都是我的錯。”淚水在她臉上燙出一道道傷痕。“是我自己不識相,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對……”
“不是這樣的!”荊泰誠驚慌地阻止她自責,她每說一個宇,每滴眼淚,都像把刀在他心上剜割,令他痛楚難當,“婉如,你聽我解釋,聽我說,好嗎?”
“你還想說什麼?說你是怎麼學會演這樣一齣戲,說你為了演好失憶男的角色,費了多少功夫嗎?還是你想笑我笨,竟然傻傻地被你耍得團團轉?我還一直慶幸,我們最近關係變好了,我以為你愛我,可是一切……都是謊言。”她絕望地抹眼淚,第一次覺得這麼恨一個人。“你要我相信的,就是這樣的你嗎?相信一直在對我說謊的你?你認為夫妻之間,是應該這樣相處的嗎?”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已經分不清了,他們的婚姻難道是謊言砌成的嗎?她以為的相愛,其實只是作戲?
婉如深深地、深深地吸氣,淚水矇矓她的視線,教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也罷,反正她從來沒真正認清過他……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她哽咽地低語,一步步往後退,一步步遠離令她傷透心的男人。
他卻只是如木頭人般杵著,六神無主,看着她慢慢走開,他忽然有種錯覺,仿彿自己正困在某個沒有出口的空間裏。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確定該往哪裏走,他看不到去路,伸手不見五指。
她驀地踉蹌轉身,而他覺得她淡去的身影在他心上留下一道疤,永遠抹不去的疤。
“你別管她,泰誠,讓她靜一靜想一想,她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會嗎?她真的會回到他身邊嗎?他思緒凌亂。她曾經離開過他一次,難道不會離開他第二次嗎?
那時候的他,雖然令她失望,至少不曾欺騙她,但這回,他卻對她撒下漫天大謊。
她還會原諒嗎?還能繼續愛他嗎?如果她不回頭,如果她永不回頭……
不!他不能任由她走,不能再讓她在他眼前消失,至今他仍深深地記得,她離家出走的那晚,他是如何漫無邊際地在大街小巷找她,那極度的焦慌與驚懼,他沒有勇氣再經歷一次。
“我要追她回來,一定要追上。”荊泰誠喃喃低語,顧不得蘇士允在身後怒罵,也管不著周遭同事們好奇的眼光,失魂落魄地衝出辦公室。
他來到電梯前,電梯卻遲遲不來,他焦躁地低吼一聲,直接往樓梯口竄,一路飛奔下樓,眼角正好捉到妻子閃出大門的倩影。
他追過去。
婉如耳聞急逼過來的跫音,不覺回頭看,見是他,面容一凜,步伐更加快了,卻不意撞上一個年輕男子。
“對不起。”她倉皇道歉,視線一落,卻瞥見男子袖口藏着把刀,不禁尖叫。
男子仿彿被她嚇一大跳,臉色鐵青,驚慌之餘刃尖竟往她腹部一送……
“婉如!”荊泰誠駭然嘶喊,眥目瞪着一片鮮紅染上妻子雪白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