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希望你幸福
“不行,你必須留在這裏!”
三個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那裏已經一片混亂。雖然還不至於像如刃預見的那樣火光衝天,但是不斷湧出醫院的人和大批圍觀者使他們不得不在很遠的地方下車然後步行。消防隊剛剛趕到,並且開始封鎖現場,啟一和戟人只有趁現在混進去。問題是,如刃堅持同行。
“要麼我跟你們上去,要麼你們去了以後我獨自上去!”她的眼睛閃亮。
戟人知道現在不是和她爭論的好時機,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好吧,但是你必須一直跟在身邊。”然後就拉着她趁亂混了進去。
“電梯壞了!”衝進大廳,啟一看見沒有了電梯箱的電梯間,是纜繩斷了嗎?
“那裏!”如刃突然指着最擁擠的一處樓梯。
“不行,人太多上不去!”戟人瞥一眼拉她往另一頭去。可她卻像在地上生根一樣,不見挪動半點,“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
“所以才要走那邊,相信我!”她手裏仍緊緊攥着母親的衣服。
這種感覺是很奇異的!當你知道別人能看見或感覺到你所看不見感覺不到的事情。
啟一和戟人對視一眼,開始努力地在擁擠的人群中衝出一條狹窄的通路。如刃被一前一後地夾在中間,保護得很好,所有的衝撞都有戟人和啟一的手臂為她抵擋。她要做的只是一雙明亮的探路的眼睛!
越往上越是濃煙瀰漫,如刃漸漸喘不過氣,幾乎是被戟人挾在臂彎里,“等……等一下,小眉……”她只能感覺到小眉,但是媽媽一定就在附近。這樣的時候她和小眉格外地貼近,“拐彎!”她指着樓道阻止兩人繼續向上。
可是小眉的病房在十四樓,而這裏只有七樓!看着她兩人同時想,可是誰也沒有開口,不知不覺他們開始相信她的琥珀色有着不同一般的奇特意義。
這時的走廊上已經到處是跌倒逃散的病人和家屬,甚至醫生。慌亂造成的互相衝撞又時令他們摔倒,痛呼和哭叫聲在整個醫院上下充斥。
如刃被戟人緊緊地護在懷裏,迎面和側身而來的撞擊疼得他皺眉。人在逃生的時候有超越一般的強大力量.
終於如刃停在一扇門前,看來像是專門驗血的地方。她走出戟人的保護一把推開房門,“媽媽!”她脫口而出。
懨懨在影山政信懷裏的如綾聞言抬眼,眼睛卻沒有應有的光彩,“小刃!”好像連擁抱的力量都失去。
“媽媽!”如刃的臉色青白起來,跌撞地撲向母親。她怎麼了,她為什麼變成這樣?“出了什麼事?”她的頭髮都亂了,零落在肩上、臉上。
回答她的是同樣狼狽的影山政信,“剛開始電梯還能運行,”他一邊說一邊看着站在小眉床邊的進人和啟一,“我們試着在不與藥物分離的情況下把小眉帶走。也有幾個醫生過來幫忙,但是病床佔去太多空間,到這裏的時候居然被推了出來!
這種時候,金錢和地位都是廢物中的廢物,只有生是最現實根本的,“醫院有太多病人,根本無法—一顧及。我已經打了電話給私人醫院的朋友,救護車五分鐘后就到!到時小眉就可以被重新安置。”他摟緊懷裏看着如刃的妻子,“所以一開始只是想在這裏暫避,沒想到綾她……”緊蹙的眉頭滿是擔憂,“你們這又是……”話說到這裏沒有順下去的必要,因為看見如刃手裏的衣服。
“那現在要怎麼辦?”啟一失去慣有的沉穩,擔心地看着小眉床頭的點滴瓶,這個瓶能保到現在不容易。
“這樣!”戟人突然開口,“你抱小眉,爸爸請你保護藥瓶!”順手接過無力的如綾,“陵姨交給我!”只能這樣,父親沒有那麼好的體力抱綾姨到樓下,但是這樣一來……戟人回頭,看着含淚的如刃,他就不能保護她了。
明白他的心思,如刃扶住他的手臂,“走吧,沒有時間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抽出他的校服襯衣,攥住一角在手裏,勇敢地笑。
“嗯,走吧!”這個節骨眼上只有信任!六個人剛從房裏出來就聽見廊尾一聲巨響,“快走!”戟人大叫,當先向樓梯衝去,其餘人緊隨其後。
那聲巨響把摟上的火舌卷到了七樓,雜沓的腳步聲比他們來時更亂,驚叫聲更是一聲響過一聲。
忽然,樓梯上的戟人踉蹌一下,一股鑽心的疼痛從腳上傳來讓他禁不住呻吟:“嗯——”
身後的如刃連忙攀扶他的後背,“怎麼了?”
“沒事!”他咬一咬牙。不能停,一停下就完了!一邊揚聲,“啟一小心腳下!”他覺得有溫熱的液體從腳上汩汩地流出來。
他們一到樓下就遇上趕來接應的救護人員。小眉最先被安置進救護車,接上儀器和新的點滴。
西田醫生看着幾個人的狼狽樣,“一起回去檢查一下會比較好!”
於是一個個地上了車。戟人走在最後,扶着如刃的腰送她上去,臉色發白。左腳才踏進車廂,忍不住,“嘶——”跌坐在凳子上。
如刃這才看見他腳上的血,“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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戟人的左腳踝外側開了近七厘米的一條口子。因為腳踝處本來不太長肉,傷口又深,幾乎碰到骨頭,所幸沒傷到腳筋。他一定很疼,他的手緊緊抓住床板,讓醫生為傷口消毒。
如刃站在他身後,雙手絞緊。
戟人在這時回頭,打斷她的忐忑不安,向她伸手。他的臉因為忍痛還有些蒼白,“把你的手給我!”他想念她上一次覆蓋他雙手,依偎在他背上的感覺,“我很疼。”
見她猶豫,他皺起眉。她才終於把手放進他的掌心。坐在病床另一側,她的另一隻手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肩上,“好多了。”他淡淡地笑。
處理完他的傷口,他們一起到了小眉的病房。
她安然地睡着。對小眉而言,什麼都沒有發生,世界每天都是同一個樣子。
小眉枕邊伏着熟睡的啟一。在醫生檢查后說小眉一切正常,他才鬆一口氣,讓睏倦把自己擊倒。
如刃讓戟人坐在椅子上給啟一蓋一條薄毯,然後走向躺在另外一頭的母親,“她怎麼樣?”她問坐在床邊的影山政信,他看來雖然疲倦,眼睛卻看着如綾一眨不眨。
“只是睡著了。”他像父親一樣拍拍如刃的手背,“她睡得很安穩,我想是因為你。”又低下頭,“令人不解的是,醫生在她體內檢查出少量的安眠藥成分!我不知道她有睡眠問題。”
“沒事就好,這不重要。”如刃握一握母親溫暖的手——真的不重要!想起在那間屋子裏看見她懨懨模樣時的害怕,她覺得沒有什麼比見到母親此刻安然無恙的睡眼更加重要的,“如果你累了可以讓我照顧她。”
“不用了,我要看着她,你也還有戟人要照顧。”影山政信沒有給她逃避的機會,“你們需要時間。”
如刃的心思被看穿,只好回頭。椅子上的戟人正在望着她,待她走近,摟住她把臉埋進她的頸側,“我累了。”
“那回家呀。”她憐惜地撫着他捲曲的頭髮。他也是該累了,還受了傷。可是她的心卻不聽使喚的不安。她不能,已經不能像以前在如水身邊那樣對每件事都淡淡然然、從從容容地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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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該來的總要來的!
扶他在客廳沙發上坐好,她正要去廚房裏找吃的,誰知他一使勁讓她跌坐懷裏,附在耳邊說:“終於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了,你難道沒有什麼要告訴我?”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如刃的心還是“咯噔”一下,“什麼呢?”
“讓我來提醒你。”戟人從背後擁着她,抓住她的芊芊十指在手裏把玩,“發生火災的時候我們都在家裏,憑什麼我和啟一都不知道而你知道?除非是你策劃了這起火災!可是這又很解釋不通!”他故意慢條斯理,“如果是因為你和小眉雙生的緣故有特殊感應,那這感應也未免太強烈了點!真這樣的話,我豈不是從今以後都要杜絕啟一親近小眉?”
他誇張的玩笑不能再令如刃歡笑。從他的懷抱離開,她坐在幾步遠的一把椅於上,“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沒有他的體溫她會更好地陳述,“事情要從媽媽的童年講起……”啟一是正確的,人有得亦必有失,她脫口“媽媽”的今天也是和他告別的時間。
如刃坐在客廳因天色而漸漸昏暗的光線里,她的臉有一半落在陰影里,一半帶着薄薄淺淺的亮。但是她知道過不了多久,這一點點的亮也會消失去了。
娓娓着母女三代各自人生的時候,她覺得左胸那個烈烈跳動的傢伙漸漸安靜下來,那種待在如水身邊沁沁涼涼、心靜如水的感覺一點一點地回到她的身體裏。她原本就是這樣的,是沁冷而堅硬的,是沒有心所以不受傷的。為了什麼她居然溫暖起來,放棄了保護心房不受損傷的冰冷盔甲?為了小眉日記里的篇篇真相?為了和母親那一夜的推心置腹?不,遠遠不止!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感情可以使人有光與影的決然變化!因為他,是那樣溫暖,有一雙護抱的大手!
她終於講完了。
風從某處吹進來,撩撥她比來時更長的頭髮。她不願感受——那是他常常做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她臉上僅剩的光亮也已經消失不見。
他們那樣長長久久地對坐,直到他在黑暗裏開口:“我想看你,把燈打開。”
從聲音里如刃聽不出他的情緒,這讓她覺得安全,她怕燈光一亮,她會看到不想看到的東西,例如:他形同陌路的眼神。
所以很久,她還沒有動靜。
這一次戟人提高了音量,急切地問:“為什麼不開燈?”甚至在她聽來是十分生氣的。
開始了,終於開始了!她等了那麼久的,他對她的摒棄!
她站起來在黑暗中摸索,不小心撞到一個尖尖的突物,“啊!”她輕呼。
“怎麼了?”他問。
“沒事!”她努力把衝進眼眶的淚逼回去,聲音卻帶着顫。
然後,燈亮了。
他看到她手臂上一塊淺淺的紅痕正慢慢地深起來,“該死!你撞到了!過來讓我看!”戟人緊盯着她的左手臂,要不是腳傷他早就衝過去了。
“不要。”如刃低頭站在開關旁,“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有什麼要說的就這樣說吧!又何必叫我過去?”這樣還不夠近嗎?難道要臉對臉的……
卻聽到他低低地問:“難道你對我就只有這麼一點信任?”
“啊?”她抬頭,隔着眼淚看到他無奈而委屈的表情。
他向她伸手,“過來扶我!我還有點疼。”
她在原地猶豫。
他於是忽然撐站起來,雙手放開沙發的同時一雙眉不勝痛楚地糾緊,“啊——”
他是存心的!她知道,還是不能自已地沖了過去,“你做什麼?”
他皺着眉笑,一用力兩個人同時跌在沙發上,“反正你捨得!”他環住她的纖腰,這下她可逃不掉了,“故意不肯過來,又明明知道我現在的情況是最需要人扶的。”
她低頭看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有!”他話一出口就覺得她身子一僵,乾脆抬起她的臉來看着自己,“挺好的故事怎麼講得這麼不生動?”
啊?他在說什麼?她仰着臉傻乎乎的。
“還有,為什麼我的每一次受傷你都沒有事先‘看見’?還是你‘看見’了故意不告訴我?”他假裝生氣地捏捏她的臉頰。
“我……是真的沒有看見。”這一點她也很抱歉。
“再有!”他的聲音忽然溫柔,“我對你來說原來這麼不值得信任?”
看見他認真的眼睛,她終於伸手回抱他,“我以為……”
“你以為我和你那個混蛋外公一樣差勁!”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尖,“我要你,從第一次見面,你讓我覺得安寧。還沒有人讓我內心這樣安定。哪怕只是看着你。”他嗅着她的發香閉上眼睛,“這一份安定我絕不放手。”
她的雙臂收緊,熱熱的液體順着他的脖子無聲地流進衣服里。他不言不動,只是輕拍她的背脊。好久,她平靜,抱着他,“你剛剛說的第一次,是說照片還是人?”
“什麼?”他驚訝地把她從肩上拉開,“你怎麼會知道?”他開始左躲右閃不敢看她的眼睛。
如刃笑,“你臉紅了。”她捏捏他熱起來的臉,“你臉紅了!”
抓住她冰涼的手,戟人還從來沒有這麼糗過,“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如刃卻收不住嘴角的笑,“可是真奇怪,為什麼你沒有喜歡上小眉呢?”
“我為什麼會喜歡她?”他小心翼翼地讓兩人換個姿勢,頭枕在她腿上,“頭髮那麼短,玩起來跟個小瘋子一樣,沒點女人味!”一邊把她的手拉過來繞在脖子上,“而且你和她一點不像。”
“你和啟一講的一模一樣。”她翻轉手撫摸他的唇,被他把手指含進口裏。他的眼睛閉起來,“困了?”
“嗯”
“回房睡吧?”她卷着他的頭髮。
“不要,再陪我一會兒。”他開始有些迷糊。
“嗯?”她摸着他的眼睛。
“留下來吧?”他含糊地說。
但是她聽見了,“啊!留在日本嗎?”是這個學期以後都留在日本嗎?那是不是意味着……想低頭問個清楚,才發現他已經握着她的手睡著了。
笑着,她吻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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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如綾和丈夫一進門就見到這幅景象:如刃傾靠在沙發扶手上睡著了,她的一隻手被戟人牢牢握在手裏,他的頭則枕着她的雙腿。
“好像談得不錯。”如綾安慰地說。她一醒來便急着回家為的就是這兩個人,總算一切圓滿。可是這兩個人連毯子都不蓋一條,明天該生病了。
她拿來薄毯剛剛蓋上戟人的身體如刃就驚醒過來,“吵醒你了。”如綾壓低聲音說。
“你沒事了?”如刃注視着母親。
“沒事了。”如綾沒有忘記自己曾經聽到的,但是……那時候情況特殊,“睡吧,別把戟人也弄醒了,他今天也夠累的了。”
“嗯。”如刃目送母親的背影,“晚安,媽媽。”她的臉竟然有一點紅。
已經走在樓梯上的如綾回頭,淚光盈滿,“晚安。”轉過樓角,伸手挽着丈夫,“累嗎?洗完澡早點睡吧。”
“嗯。”影山政信沉沉地應。
“在擔心啟一嗎?”她問,看得出來。
“你看他那個樣子!我怕他和茉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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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要和茉莉解除婚約?”
如刃、戟人和如綾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新聞里正報道昨天市立醫院裏的火災。
縱火犯小林據說已經主動向警方投案自首。他是因為今年四月女兒的死而向市立醫院報復。四月時小林純美因為交通意外被送進市立醫院,當時純美的情況雖然危急但還有生還的可能,可是醫院方面卻對後送進醫院的另一個女孩先行救治導致純美死亡。而這一切只是因為女孩的父親是所謂社會名流。小林於是決定討回公道,他以自己作為送水工的便利事先在醫院的飲用水裏投放不同劑量的安眠藥,並在事發之後割斷電梯繩纜。而火勢起自十七樓的緣故是當時那名女孩至今仍住在十七樓的特護病房。
“雖然小林堅持是自己一人所為,警方依然懷疑是同夥作案。下面為您報道……”
戟人在沙發上坐直,卻聽見如綾說:“本來只有他死了一個女兒,現在卻不知有多少人死了女兒!”
“可是……”如刃正要接話,就聽見從書房裏傳來這聲咆哮。
三個人同時愣住:什麼?啟一要解除婚約?
“我不同意!為什麼,有什麼理由?茉莉她哪點不好?你說!”影山政信的聲音從門裏傳出來,想來十分生氣!
“爸!你何必明知故問呢?”啟一硬聲道。
“為了小眉?我就知道!所以我才不要讓你知道她還活着!她不會醒過來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在乎!我只想每天陪在她身邊!”生平第一次他違背父親。
“陪在她身邊?她要睡一輩子的,難道你能陪她睡一輩子?”
“如果能夠,我情願在她枕邊躺一輩子,這樣就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了!”
“你根本就是瘋了!”
“這輩子除了小眉我誰都不要!”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
門外三人同時一驚,就見啟一紅着半邊臉風一樣地卷出了門。
“你要去哪裏?不準去醫院!”影山政信隨後追出來,暴跳如雷,“戟人,去把他給我追回來!”
“爸,我……”戟人抬起受傷的左腳。
影山政信這才想起,一肚子的火沒地方發,正巧看見戟人身邊的如刃,可還沒等他開口,戟人和如綾已經雙雙擋在前面。
“政信,我不准你說她!”如綾看着丈夫。
看着妻子他罵不出來,只好“哼”地一甩手,走回書房。剩下那三個人面面相覷,事情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都心情不好的緣故,如綾和影山政信各自早早上床。她的兩個女兒“合力”弄瘋了他影山家的長子,還有什麼好說的?乾脆一人一條薄毯,井水不犯河水!
樓下戟人和如刃依偎着吹風,“沒想到啟一對小眉這麼真!”
“你言下之意是我為你瘋得不夠?”戟人不滿地揚起一邊眉毛。
“嗯……是有點。”知道他是只是裝裝樣子,她笑。看見他擺出餓虎撲食的模樣要撲上來,剛想伸手去擋,客廳里響起電話鈴聲。
“我去。”她看看他掃興的臉跑去接電話,沒幾分鐘聽筒便從手中跌落。
“怎麼了?是誰?”她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是……西田醫生……小眉她,她不行了!”
“什麼?”戟人愣愣地抱住她衝過來的身子。
為什麼所有的事都湊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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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啟一蜷坐在小眉床邊,像失去意識一般一動不動。
“兩小時以前她的身體各部分器官突然先後出現不明原因的功能衰竭,而且速度相當之快。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為她做的了。”西田醫生對影山政信講,表情是醫生面對病危患者家屬時所慣有的。
影山政信理解地點頭送醫生出去,回來時迎面受到如綾的“攻擊”,“這下你滿意了?!”她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丈夫身上,“這下再不會有人搶走你的兒子了。”
“綾!”他是很氣啟一的決定,可是並不希望小眉死去,否則的話從一開始就不必安排醫院了。他不舍地拘住妻子的雙手,“綾!”直叫得她哭倒在他懷裏。
他們的對話驚動椅子上的啟一,他彷彿見到希望一樣沖向如刃,“你叫她、你叫她,她一定能聽到的!叫她醒來,叫她不要睡了,她已經睡了很久了!”他的眼紅紅的,頭髮豎聳,他好像變成了一隻困獸,一隻困獸!
“如果我能,難道我會不做嗎?我也愛小眉,她是我妹妹呀!”如刃看着他。
“你胡說!”啟一猛地把她推開,“你恨她!她奪走了綾姨,使你從小失去母親!你怎麼可能愛她?”
“啟一,你冷靜一點!”戟人衝上去抓住他的衣領,“我知道你很傷心,我們都很傷心。可是你不能因此傷害如刃!否則……”
啟一的身體忽然在他面前滑下去,“啟一!”他勉力抱住他下滑的趨勢,“不要這樣!”
“她要走了,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啟一像孩子一樣趴在戟人身上嚎哭,肩膀一聳一聳地叫人為之心碎。
如刃繞過他們走向小眉,輕輕地和她並躺在一起,手和手相握,臉與臉緊貼。
這一夜她們沒有分開,啟一靜靜看着。
清晨,天空剛剛泛起微藍的時候,病房裏傳來“嘟——”一下長長的響聲,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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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濕漉的雨天、同樣沉肅的黑色、同樣綴花的棺木、同樣圍成圈的人,時節卻已入夏。
如刃還記得上一次觀禮時的心情。的確被啟一說中,帶着多多少少,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恨意。而當時棺材裏躺着的卻只是影山政信出錢叫人趕製的一尊仿真像。這秘密甚至是如刃都沒有識破。因為人像脖子上有屬於小眉的水
而如今,當如刃心頭的恨無痕、結已解,她卻真的要躺進棺材裏去了。如刃多麼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小眉還在靜靜地沉睡着。至少這樣,啟一不會蒼白獃滯得彷彿只剩下了軀殼,他的心好像跟着小眉的棺木一起被葬下了一樣!
如綾開始流淚的時候影山政信把雨傘交給山田頂着風向她走來。她看見雨點落在他肩上臉上,於是讓他把自己擁進了懷裏。
另一邊戟人和如刃對視,都不知道今天以後的啟一還算不算活着!
出人意料!
第二天下午後一就帶着茉莉一起回家。茉莉手上還捧着一大束紫色玫瑰。茉莉看到如刃,笑得熱絡燦爛,“看,啟一送我的!”
“是嗎?”如刃不動聲色,觀察茉莉身後的啟一,“真叫人羨慕,不像某些人,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想起。”
“你是在說我嗎?”戟人把她摟進懷裏,“人都送給你了還不知足!”
啟一在這時向兩人道歉:“我還有一些關於訂婚的事情要和茉莉商量,就不打擾你們了。”他笑的時候這麼溫柔,摟着茉莉的模樣好像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目送他們上樓,如刃不確定地說:“我好像看到剛剛認識時候的他。”那個斯文知性的一絲不苟的美麗男人,他舉止之間的優雅又都回來了,甚至是臉上溫文的表情。她回頭看着戟人,他也是同樣不確定的神情。
“我猜他是不想讓爸爸和綾姨因為自己而發生什麼。他一定感覺到了,他從小就很敏感。”戟人靠着如刃往庭后的櫻樹林走去,“希望他不會太壓抑自己。”
“不知道,我忽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如刃握着手裏的水晶,摘一支狗尾巴草搔癢他的鼻子。
他抓住她頑皮的小手,“是你身為女人的第六感還是如家人的特殊感覺?”說開以後他們就不再避諱這個話題。
“哼!”如刃對他背轉身,沒兩秒忽然被他雙手一提扛上了肩,“啊,不要!你還沒有好呢!”
“啊——”來不及了,戟人已經忘情地撞到了傷口,結果反而要如刃把她的右手“扛”上肩膀。
這一切啟一在三樓的窗口靜靜地看着。這些天以來如刃變得越來越開朗,或者是心結已開的緣故。或者是由於戟人。
有時,她歡聲而笑的時候,啟一就會這樣安靜地,遠遠地看着她。這樣的時候她會忽然有一些像小眉,那麼快樂,只是少些熱烈。
啟一轉過身,發現茉莉正捧着相集無言地看着自己,“對不起,我昨天睡得不太好,有些走神。”小眉的二度葬禮只有家人知道,他不想告訴茉莉,“選好了嗎?要哪一件來做訂婚禮服呢?”
“我不知道,它們看起來都好漂亮。你幫我選,好不好?”她仰着頭殷殷期盼,她忽然很想知道,“啟一,我們真的要訂婚了嗎?”
“怎麼了?你不願意嗎?”啟一意外地看着她,她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不是的,只是……”茉莉低下頭,“只是……”她又抬起來,看着他溫柔的眼睛,“你愛我嗎?真的愛嗎……”她話沒說完就被啟一一把拉進懷裏,相集從他的膝頭跌落。
“掉下去了。”她趴在他胸前低低地說。他的心臟跳得好有力,好堅定。
“別管它。”啟一不讓她抬頭,挨着她的頭髮,“不要再胡思亂想!如果我對你沒有感情又怎麼可能和你訂婚?”只是那“感情”不是深刻的愛情!
“嗯!對不起!”她輕輕地說,臉頰幸福地紅起來。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后一被她的話刺痛,用力把她摟緊。
“我……喘不過氣了。”她低低怯怯地說。
“對不起。”啟一親吻她的額頭,他才是他們中間該說抱歉的那一個!
不能同茉莉獨處,啟一之後就匆匆送她回家。
吃晚飯的時候如綾問:“今天茉莉來過了?”茉莉來時她剛好不在,“怎麼不留她下來吃晚飯呢?
“她……有點不舒服。”啟一嚼着飯嘟囔,他跟茉莉說的是“我有些不舒服”
抬頭時,他遇上如刃慧黠瞭然的眼,燈光下那琥珀色好淺好透。這一瞬,啟一忽然很希望小眉也有這樣的敏慧,那樣的話她也許就會明白他是用整顆心來愛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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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啟一獨自坐在後廊下看雨。對面櫻花樹下雛菊尤在,卻是風雨飄搖。身後傳來悠慢的腳步聲,如刃的聲音在昏暗裏聽來沁人,“可以坐嗎?”
啟一側過頭,“嗯。”這一刻她又是如刃了,沉靜,沁冷。
如刃拽着裙擺在他身邊坐下,今天的雨不是太大。
小時候,如刃最喜歡雨天,因為下雨天的時候小朋友都待在家裏,她就不會因為他們的笑聲而覺得孤單。她從不和他們一起玩,因為天晚了的時候不會有媽媽微笑着來叫她回家吃飯,而只有外婆遠遠地沖她招手。
“那天,在醫院那天,我……很抱歉。”他看着雨說。
“你不知道有誠意的道歉是要看着別人的眼睛的嗎?”她也看着雨,直到感覺他窘迫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我發現了,你不敢看茉莉的眼睛。”她這才說。
啟一因為她的知曉而怔愣,“我祈禱着小眉能有你的敏銳。”
“可是我沒有她的熱情。”她微微地笑,“而且那樣一來她可就不是小眉了。”
“我有沒有說過你又有些不同了?”他說,很含糊,也泛指,但她會聽懂的,他想。
“嗯,是該謝謝戟人。”她轉開臉。那個沒有雨的屬於兩個人的夜晚,戟人的擁抱抹掉了她身上的一件東西,一件她從出生起就註定背負的東西——她的黑色印記。所以她彷彿新生一般,體會着從心底而來的每天源源不斷的快樂。
“你相信嗎?上天是公平的。因為你年少時不快樂,所以你現在得到幸福,“而小眉則恰恰相反。”他整個人都陰鬱,是從身體裏瀰漫出來的陰霆。
“你這樣想?”如刃有一些詫異。
“有很多次,我也這樣坐在這裏。她輕輕地走過來,儘可能地不讓我聽到。”他的嘴角微微起着彎弧,“然後猛地從背後撲到我肩上,看着我嚇着的表情笑得十分快樂。她,總是像個孩子。”他神往着記憶里的幸福,回頭,“你相信人死了以後靈魂和靈魂還能相認嗎?”
“我不知道,也不相信。”如刃雙手抱膝,“你是想死了以後找小眉陪你看雨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他愕然。
“你心裏難道不是這樣想?”她前後晃着身體,“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樣。”
“還不夠不一樣!”還沒有不一樣地能夠為他留住小眉。
“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發生得沒有理由的!”如刃晶亮的雙眼看着他時幾乎是嚴厲的,“你自己也曾經說過,你對茉莉不是沒有感情的,也許不足以深刻到讓你忘記小眉。但至少你是喜歡她的!而且整件事裏最無辜的就是她!”
“所以我並沒有和她取消婚約不是嗎?”他煩惱地抱着腦袋,她是說小眉的死是因為老天要他和茉莉一起嗎?
“你是沒有。你只不過想在訂婚之後結婚之前發生一場意外,讓自己灰飛煙滅。這樣一來既成全了你對茉莉的愧疚,保護了她的名譽,畢竟她沒有被退婚,她只是運氣不好。”如刃定睛,“又成全你對小眉的心情,你對她不再有背叛的感覺,你不用再介意她究競是為什麼掉下去的,而且,更重要的,你不用再想念她!”
啟一坐在那兒看了她好久,才沙啞地開口:“這一刻,你又和我太不一樣了。”
“我還不知道你是這麼多要求的一個人。”她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就算有那麼一個地方,死去的人可以見到心愛的對方,小眉也不會去見你的。”她看着他不解的眼睛,“因為她希望你結婚,和茉莉一起。她希望有一個人在身邊陪伴你,照顧你。”
“哼!這一點不像小眉會說的話!”他的小眉比較像是那種說“不行,就算我死了,也不許你和別人一起,不然我就回來把你帶走”的女孩子,“這是你才說的!”
“你以為經過了這些事,她不會長大嗎?”如刃說著站起來。
“可是,死去的人是……”不會長大的……他話到嘴邊沒有聲音。如刃胸口晃晃亮亮地閃着兩枚水晶,它們如此依戀地緊緊挨着彼此,“你……那是小眉的?”
“你忘了我比你更接近小眉。我們曾經在同一個肚於里住了九個多月,那時我們是對方的世界。”她的笑晶瑩剔透,彷彿那兩枚水晶,精靈而神秘,“相信我,小眉會要你幸福!”
啟一還想問她什麼。一轉眼她已經飄然轉身,那頭的樓梯下戟人靠在牆邊。
小眉,要他幸福?可是沒有小眉的他會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