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一把俗稱“九二手槍”的小口徑槍枝。
正確的名稱,應該叫它“貝瑞塔M92F半自動手槍”。順着閃亮的槍身看過去,一雙白蔥似的手正顫抖地握住槍柄,塗著鮮紅蔻丹的食指浮扣着板機。手的主人瘋狂地睜大赤紅的眼,臉上的表情混雜着恐懼、猶豫及不甘,槍口直直指向眼前坐在沙發上、打扮入時的另一名女子。
羅玟靜靜地看着這把對準她頭部的手槍,表面上神色自若,天知道她內心其實快緊張死了。那把槍她認得,因為那是豪哥隨身攜帶的防身武器;身為一個黑道老大,隨時都需要武器防身的。而她--豪哥的情婦,三天兩頭要保養擦拭那把槍,想也想不到今天居然會受它的威脅。
至於那個看起來像隨時會開槍的女人,羅玟也認得,她是豪哥的老婆,名叫李淑惠。這個相當菜市場的名字卻有個不平凡的來歷,她老爸是台北萬華一帶出了名的老大,當初豪哥就是因為要聯合幫派勢力,權宜之下娶了她。否則想她羅玟打一高中畢業后就跟了豪哥,要不是沒有背景,早就榮登后座了。
此時窗外大雨滂沱,夜晚的天空顯得更加厚重沉鬱;屋內昏暗不明的燈光,伴隨着突來的閃電及轟隆雷聲,顯得氣氛格外奇詭怪異。
羅玟討厭這種天氣,從下午第一道雷聲響起后她就感到不舒服。果然,令人嫌惡的日子就會碰上倒霉的事。
“你……你這個狐狸精!”李淑惠開了口,連聲音都是不平穩的:“我忍耐你夠久了!豪哥三天兩頭往你這兒跑,不管家裏的事,這我都可以忍耐。如今我爸死了,他居然要跟我離婚!一定是你煽動的,哼!你以為跟了豪哥十年,我就不敢動你嗎?”
自己管不住老公還怪別人?羅玟嗤之以鼻地想。不過,這種態度在槍口前她很識相地隱藏起來不發作。
你來找我就是這個原因?”羅玟儘力讓表情平淡,使人摸不透她在想什麼。“豪哥的女人數量起碼以﹃打﹄計算,我只是稍微資深了一點。若是他碰過的女人你都要殺,那麼你那把槍里的子彈可能還不夠用。”
李淑惠的表情微微一變,羅玟眼尖地抓住了這一瞬間。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李淑惠的一舉一動,估量着對方開槍的可能性。看她連槍都拿不穩,想來是從來沒開過槍,像這類技着狼皮的羊,應是沒膽殺人的。不過——
媽的!那把槍已經上了膛!羅玟暗罵了一聲。
“你來殺我之前有沒有想過,如果豪哥知道是你乾的,他會放過你嗎?”羅玟決定賭了,賭李淑惠沒那個種開槍。“你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好聚好散他可能還會看在你爸的份上對你客氣一點。你是知道的,豪哥最討厭女人爭風吃醋了。”
“你放屁!”李淑惠氣得踉蹌兩步,但是槍口還是緊緊地對準羅玟“你也只不過是他洩慾的工具,有什麼資格跟我爭?”
“起碼我還可以供他洩慾,你呢?他連上床都不想找你。”縱然一針見血地反擊了回去,羅玟還是為了自己只是“床伴”的事實黯然了一陣。
豪哥在十年前意氣風發、講義重情的模樣,早就在這幾年的幫派鬥爭中磨蝕銷毀,由權謀城府、不擇手段取而代之。羅玟跟着他的時候年紀還輕,不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是否是愛。當她發現與他的關係只剩下肉體接觸時,也只能認命了。
“認命”是一種很悲哀的事,她對豪哥,早已沒有愛情可言,但離開了豪哥,她一窮二白又沒學歷,根本什麼也不是,連父母都嫌棄她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至少還有個豪哥的女人”的名號在。所以,即使只是豪哥洩慾的工具,她也認命——即使有時候看着豪哥的臉,她甚至會驚訝於對他的陌生。
“賤女人!你……你要再說”句,我”定讓你腦袋開花!”李淑惠沒什麼魄力的宣言,令人直想搖頭嘆息。
“你有種開槍啊!”羅玟好整以暇地指了指自己額頭。“就這裏,記得瞄準點,一槍打下去,才不會浪費子彈。”李淑惠這隻軟弱的小羊,想跟自己斗還早了八百年哩!如果她沒有一點手腕,有能力打敗群芳坐上第一情婦的位置嗎?“還有,那把槍後座力還挺強的,等會兒開槍時小心點。”她還好心地提醒了幾句。
“我……我真的會開槍的。”氣勢愈來愈弱了。
小羊,回家吃草吧!羅玟心裏有九成的把握對方是虛張聲勢,冷冷地笑了起來。只是窗外又傳來雷聲隆隆,讓她的笑容僅維持了幾秒。“你要就快開槍,不然就滾回去,我沒時間跟你蘑菇。”
李淑惠已經瀕臨崩潰,身子一軟便跪坐在地上,槍自然也隨着手垂了下去,無助的神情及奔流的眼淚使羅玟看了有些不忍。情婦的下場不見得會比下堂妻好,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是她羅玟拿着這把槍指着別的女人—.
“回去吧!你不敢殺人的,別做無謂的掙扎。”這句話倒沒有諷刺,全出自真心。
“我不該跟着豪哥的……我不該……”李淑惠泣不成聲的悲訴,跟大雨形成一個變調的奏鳴曲。
是啊,你不該跟着豪哥的。羅玟嘆了口氣。在同情對方之餘,李淑惠的話也讓她自忖起來,若是讓她重新選擇一次,她仍然會心甘情願地跟着豪哥嗎?
這是”個無解的答案,已經做了十年的情婦,即使心裏有絲後悔,不硬着頭皮撐下去還能怎麼辦呢?
“啊——”忽地,李淑惠無預警地尖叫起來,凄厲的叫聲讓羅玟嚇了一跳。“羅玟,我不會放過你的!”她慢慢地舉起槍,臉上決絕的表情在閃電的陪襯下變得猙獰恐怖:“我得不到豪哥,你也別想得到!”
“砰”!血紅色的液體從羅玟的額頭中央流泄而出……
她賭輸了,李淑惠還是開了槍。
原來死亡的滋味是這樣的!一瞬間強烈的劇痛,活了一輩子的記憶全部擠壓成一塊,迅速在腦中膨脹。眼前是”片空白,只剩淅瀝瀝的雨聲在腦海里空洞的重複。
她,討厭這種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