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南軍以為的奢想,卻在一個月後,有了實現的可能。
當天,他跟幾位一級主管開完主管會議,回辦公室時,秘書告訴他謝承家在等他。
他有些意外,雖說他與謝承家是有幾面之緣,但他是總裁,對方不過是部門小職員,照道理來說,兩人在公司不可能有交集。
“有事嗎?”他把謝承家召進專屬的會客室,淡聲問。
謝承家沒立刻回答,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雙手絞握,看得出來正陷入掙扎。
葉南軍在他對面坐下,也不催促他,耐心等着。
他終於啞聲開口:“總裁,我決定辭職。”
葉南軍揚眉。
“我跟部門經理遞出辭呈的時候,經理要我跟范副總報告一聲,范副總又叫我來跟你報告。聽范副總說,是總裁親自挑選我進松葉的,所以如果我要離開,禮貌上應該跟你知會。”謝承家抬起眸,眼底有些困惑。“我不曉得當初是總裁選我進公司的,我還以為……難道是蓉蓉拜託你的嗎?”
“沒有誰拜託我。”葉南軍神色不動,淡淡地說:“是范副總拿你們幾位候選者的履歷給我看,我覺得你夠優秀,才挑中你。”
謝承家微微皺眉,看得出不太相信。
“你為什麼要辭職?”葉南軍沒給他深入思索的時間。
他愣了愣,半晌,垂眸低語。“我的健康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
“我……得了胃癌。”
“什麼?!”葉南軍愕然,他打量謝承家黯淡的臉色。“是上回你昏倒進醫院,檢查出來的嗎?”
謝承家點頭。“已經是第二期了,醫生懷疑癌細胞已經侵入胃壁外層。”
“可以治療嗎?”
“理論上是可以開刀切除部分的胃,但不確定會不會成功,就算成功了,五年存活率也只有五成左右。”
只有五成的存活率?葉南軍眯起眼,在腦海里迅速思量。“你不必辭職,在住院開刀這段時間,公司可以讓你留職停薪。”
“留職停薪?”
“半年也好,一年也行,看你需要休養多久都沒關係。”
“為什麼?”謝承家難以置信。為什麼公司要對他如此禮遇?如果是多年老臣也就罷了,他不過是個新進員工,而且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螺絲釘。
“是因為蓉蓉的關係嗎?”他追問。“因為總裁跟蓉蓉認識,所以才特別給我這種待遇?”
“我只是不希望無故錯失一個好人才。”
人才,他嗎?
謝承家苦笑。他相信自己能力是不錯,但也沒出眾到值得葉南軍如此另眼看待,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有。
雖然葉南軍不肯承認,但他確定,不論當初他能順利進松葉工作,或現在得到留職停薪的禮遇,都跟女友有關。
謝承家深吸口氣。“總裁,我聽公司同事說過,蓉蓉的爸爸跟你交情不錯,好像也有意思把你們兩個湊在一起,這件事是真的嗎?”
葉南軍神情一凜。“這件事你不必介意,喜蓉喜歡的人是你,她說過,她遲早會嫁給你。”
謝承家聞言,身子一晃,不但不覺得開心,臉色反而更蒼白。他望向葉南軍,嘴唇發顫。
“可是我……沒資格娶她,我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不能確定,又怎麼能拖着她跟我一起受苦?”
葉南軍擰眉不語。
謝承家忽地崩潰,他眼眶泛紅,雙手掩住臉。“我真的沒辦法……這件事我一直不敢跟蓉蓉說,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堅持陪着我,可是我不要……我不想她看我被病魔折磨,跟着我一起受苦,我……其實我辭職就是想躲開她,我要到一個她找不到我的地方,我要跟她分手。”
“你說什麼?!”葉南軍震懾。
“我必須跟她分手,總裁,我不想拖累她。”謝承家抬起頭,痛楚的臉龐帶着深思熟慮過後的堅定。“我寧可讓她以為我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也絕不讓她知道這件事。”
葉南軍緊盯他。“你是認真的嗎?”
他點頭。
“如果有一天喜蓉知道真相,她會恨你。”
“她恨我也沒關係,我寧可她恨我。”謝承家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葉南軍悵然。這個男人為了不讓戀人跟着受苦,寧願自己獨自面對病魔——這就是愛嗎?
“總裁,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謝承家忽問。
“什麼事?你說。”
“你能不能……幫我照顧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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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了。
他要跟她分手!
這怎麼可能?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謝承家對喜蓉避不見面,他總有各種理由取消兩人的約會,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要不就說他累了,想在家裏好好休息。
喜蓉雖然失望,卻體貼男友工作辛苦,一次次接受他爽約,但她沒想到,會在某天接到男友的電話,冷漠地聲稱要分手。
她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她不信一個那麼深愛自己的男人,會說變心就變心。
她堅持要跟謝承家當面澄清一切,他答應了,卻是足足遲了兩個小時才在兩人約見的餐廳出現,不到五分鐘又匆匆離去,說是要趕去某家公司面試。
她氣憤不已,偷偷跟在他後頭,看他玩什麼花樣,而她看到的畫面,終於令她徹底心碎。
她看見他將另一個女人擁在懷裏深吻,然後兩人笑着手牽手,約會看電影。
看完一部纏綿愛情片,兩人進一家高級餐廳吃飯,餐桌上點着浪漫燭光,映照情侶們幸福微笑的臉。
她站在餐廳玻璃窗外,呆愣地看那濃情密意的一幕,她不知道自己該痛哭,還是冷笑,她只能痴痴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她才木然旋身,踉蹌離去。
她告訴自己,事情就是這樣了,她深愛的人已經背叛了自己,他不再愛她了。
她應該堅強起來,別把時間跟心力浪費在一個負心漢身上。
她一再告誡自己,別再想他念他,既然對方已變心,思念亦是無用,就算她痛得一顆心碎成片片,他也不會在乎。
她雖然這樣告訴自己,卻還是不爭氣地想見他,想聽他的聲音,總是幻想着或許事情還有轉圜,他只是一時出軌。
她顫着手撥電話給他,到他公司樓下等他,他不接電話,也不曾在公司附近出現。
後來,她才曉得他辭職了,也搬家了。
他徹底斷了和她的聯繫,連一絲絲希望也不肯留給她。
就這樣了,奢求無用,哭泣無用,事情,就這樣了……
喜蓉坐在窗前,嘗試對自己微笑,嘴角勉強牽起,卻又痛得立刻斂下,她獃獃瞪着窗上映出的那張蒼白黯淡的臉。
有人敲她房門,她毫無反應。
“蓉蓉,吃飯了。”門外傳來潘夫人焦急的嗓音。
“我不想吃。”她漠然回應。
“怎麼能不吃呢?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你不餓嗎?”
“不餓。”
“蓉蓉,你聽媽說,就吃一點好嗎?今天都是你最愛吃的菜,你多少吃一點吧!”
“蓉蓉,你別這樣,你出來好嗎?”潘夫人急得嗓音都變了,一下下敲門。“媽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這樣整天將自己鎖在房裏也不是辦法啊!”
“你讓我靜一靜,別管我。”
“唉,教我怎麼能不管你呢?你整天不吃不喝的,這樣糟蹋自己,媽實在很擔心啊!還有你爸,他也很着急。”
“……”
“蓉蓉?蓉蓉!”潘夫人用力敲門。
喜蓉不理會,逕自推開窗戶,讓夜晚的冷風冰凍自己,她不想吃飯,也不想思考,她寧願做一尊無血無情的雕像,恨自己何必多事來這人世走一遭。
她想死……
驀地,房門傳來一陣可怕的聲響,某人正強悍地撞擊着,硬要闖進來。
她駭然瞪視門扉。
不一會兒,看來堅固的門便讓那人給踹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來,墨黑的西裝,墨黑的頭髮,墨黑的眼眸——陰暗的形影,簡直像從地獄派來的使者。
“葉南軍?”她怔住。“是你!”
“不錯,是我。”他大踏步走進來,停在她身前,陰鬱的俊臉,在月光掩映下分外懾人。
她心跳一停。
“你打算把自己關在這裏發霉嗎?”他冷聲問,一面找到床畔立燈的開關,旋轉。
室內忽地漫開一片刺眼的光亮,她下意識閉了閉眸。
葉南軍銳利地打量她,眸光掃過她蒼白的臉色以及較之前顯得瘦削的身形,濃眉一擰。
他拍拍手,一個女傭端着餐盤走進來。
“先放着吧。”
“是。”女傭將盛着幾樣菜色的餐盤擱在茶几上,安靜地退下。
潘夫人站在房門口,猶豫地看着這一切。“南軍,你……”
“這裏交給我吧,伯母,我會讓喜蓉吃光這些。”他朝她送去一抹安撫的微笑。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臨走前,她心疼地看了女兒一眼,然後搖搖頭,嘆氣離去。
房內,一男一女沉默地對峙。
良久,他率先打破僵凝。“你瘦了不少,多久沒好好吃飯了?”質問的口氣藏着些許關懷。
喜蓉蹙眉,瞪着突如其來出現的男人。“你來做什麼?跟我爸談生意嗎?”
“我來看你。”他答得直率。
她反而愣住。“什麼?”
“我聽說你這兩天都把自己關在房裏,所以來看看你。”葉南軍拉她起身,半強迫地將她按上沙發。“吃點東西。”他指着茶几上的餐盤。
她看都不看那些菜一眼,一逕望着他。“你到底為什麼來?你來……嘲笑我嗎?”
他面無表情。“我為什麼要嘲笑你?”
“因為我被人甩了!”她憤然低嚷,雙手掐緊。“我的男朋友移情別戀,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為什麼要看這種笑話?”他冷哼。“我可沒有把別人的痛苦當作自己的快樂來看待的閒情逸緻。”
“那你為什麼……”
“我不想潘董為了你魂不守舍。”他在她身邊坐下,扳過她的臉,直視她。“你知道因為你不吃不喝,潘董有多擔心嗎?”
她屏住呼吸,強烈地意識到他的存在。
“不過就是失戀了,又怎樣?非得把自己餓死,讓父母傷心,你才甘心嗎?”
嘲弄的語氣再度激怒了她。“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冷然凝視她。“我不懂就為了一個男人,你寧可把自己餓成皮包骨,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臉色很難看?簡直像鬼一樣。”
她倒抽口氣。“我像鬼也不用你管!”
“我管定了。”他淡淡扯唇,挾起一小片魚肉。“張開嘴,吃下去。”
“我不要。”她撇過頭。
他強悍地轉回她的臉。“給我吃!”
“葉南軍,你……別太過分!”她恨恨地瞪他。
“你要是再不吃的話,別怪我不客氣。”警告的語氣帶一抹陰狠
她脊背泛冷。“你、你想怎樣?”
他微微一笑,喝一口湯,跟着以手撐圓她的嘴,俊唇湊近,霸道地哺喂她。
喜蓉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一時驚愕,睜大眼,好半晌,才掙紮起來,氣得用力捶他肩膀。
“嗯、咳咳……”湯汁一半進了她喉嚨,另一半卻流溢至胸前。她又羞又窘,又是狂怒。“放、放開我!”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利用自己的身軀將她整個人推抵沙發背,圈在自己懷裏,繼續哺喂。
微熱的湯汁,暖了她唇腔,而他柔軟又靈巧的舌,更放肆地四處點火,她嘴裏燒起火災,胸口更是滾燙得發慌。
忽然,她忘了自己在喝湯,他也忘了自己在喂湯,舌尖與舌尖交纏、卷繞,他汲取着她的甜蜜,而她,腦海一片空白。
他吻了她好一會兒,才慢慢離開她的唇,側頭,將流到她玉頸及胸前的湯汁,一滴一滴舔回來。
當他火熱的唇放肆地碾過她柔軟的豐乳時,她才驀地驚覺,猛然推開他。“你、你放開我,我自己、會吃。”
她氣喘吁吁地聲明,他靜靜望着她,染上情慾的眸慢慢恢復清明。
然後,他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她濕潤的嘴角。
“別碰我!”她推開他,撇開臉蛋,貝齒咬着唇,不肯看他。
他凝望她,許久,無聲地嘆息,將一碗飯和筷子遞到她手裏。
她接過,默默地吃,很慢很慢地咀嚼,很慢很慢地吞咽,但確實是遵守諾言,乖乖進食了。
她吃着,眼淚忽然滴落,跟着又一滴,終於,淚流不止。
她一面吃,一面垂淚,哽咽着,將餐盤上所有飯菜,全部咽下,然後她將碗筷放回茶几上,低着頭,一語不發,唯有不停顫抖的肩泄漏她哀傷的情緒。
他心一擰,展臂將她擁入懷裏,讓她哭濕的臉龐埋在自己胸前。
“你做得很好,喜蓉,很了不起。”他輕輕拍她的背,沙啞的嗓音柔柔拂過她耳畔。“事情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轉,你一定可以克服,沒問題的。”
喜蓉不說話,哭泣聲卻更響了,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嚶嚶哀泣。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這麼多天來,她強忍着一滴眼淚也沒掉,卻在這男人面前爆發。她不明白為什麼,當他抱着自己溫柔安慰時,她會覺得那麼安全,又那麼委屈,只想把心底所有的哀怨與痛苦,全數傾泄。
他明明是個自以為是又可惡的男人,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可以信任他,可以放心把所有不堪的情緒倒給他?
“會沒事的,放心吧,你一定會沒事的。”他語音輕柔。“你哭吧,沒關係,我會在這裏陪你。”
他會陪着她,會陪着她……
她暈眩地聽着他的保證,哭到差點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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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著了。
吃飽了,哭累了,她掩落紅腫的眼皮,疲倦地睡去。
潘正傑夫婦得知葉南軍不但哄寶貝女兒吃了飯,還哄她入睡了,欣喜若狂,直向他道謝。
“謝謝你!南軍,謝謝!”潘夫人眼眶含淚。“這孩子就是心眼太傻,明知道對方配不上她,還傻傻地跟人家談戀愛,現在受傷了,她可知道苦了。”
“幸虧你來了,不然我們真不曉得怎麼勸她。”潘正傑接口。
葉南軍教兩夫婦感激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勸她幾句。”
“重點是她肯聽你的話,看來還是你拿喜蓉比較有辦法。”潘正傑嘆息,深思地注視眼前的年輕人。“南軍,我看得出你對喜蓉不是無情,如果你不嫌我這老頭臉皮厚,我想問問你,你……願不願意娶我們家這傻女兒?”
葉南軍無語。
他並不意外潘正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有心理準備面對這一天,只是他心底,還有些遲疑。
她愛着別的男人,他真的能夠娶她嗎?
潘正傑夫婦離開喜蓉房間后,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床畔,凝視着她即使在夢中仍掩不住哀傷的睡顏。
他伸出手,輕輕撫平她糾結的眉宇,她驚顫一下,似是夢見了什麼,氣息變得急促。
“不要……不要丟下我。”她朦朧囈語。
他握住她的手,讓體溫暖透她冰涼的掌心。“我在這裏。”
“承家……”
破碎的呼喚震懾他,他下頷一凜,腹部如遭重擊。
他咬牙,試着鬆開她的手,她卻緊緊地拽住。
“不要!”她嘶啞地低喊,額前滲出驚慌的冷汗。“別走,別丟下我……”
她又要哭了。
他幾乎可以想像,夢中的她,是如何孤伶伶地被遺棄在一片黑暗裏,就像小時候的他,總是被父母拋在身後,獨自一個人。
她只是不相信,曾經深愛自己的人會背叛自己,就像他總是疑惑,為什麼理應疼愛自己的父母從來懶得多看他一眼?
為什麼她的愛會離去;為什麼他得不到愛?
“不要走,我求求你……”
“我不會走的。”他低下頭,前額與她相抵。“我會留在這裏陪你。”
“承家……”她靜靜地流下一顆淚。
他拭去那眼淚。“好好睡吧,我在這裏陪你,別哭了。”
她似乎聽見他的撫慰,漸漸地在夢中平靜下來,墜入更安穩、更深沉的睡眠。
他默默陪伴她,直到夜更深了,確定她不會因惡夢而忽然驚醒,才悄然起身,來到窗前,盯着窗外清透月色。
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懊惱地深呼吸。
他真的打算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嗎?他是葉南軍,有太多女人等他垂憐,只要他點個頭,她們會迫不及待主動爬上他的床。
他何必要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他是男人,而且還是個驕傲的男人,他有尊嚴的,絕不許任何人踐踏。
可現在,他竟認真地考慮與她結婚……
葉南軍回到床前,俯視喜蓉靜謐的睡顏,她原本雪白的臉色已恢復一絲紅潤。
他看着那淡緋色的容顏,心跳加速。
是的,這個女人的確不愛他,她愛着另一個男人。
但又怎樣?那個男人已經決定退出了,放棄了給她幸福,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由他來保護她?
為什麼不能是他來給她幸福?
他會讓她笑的,總有一天,她燦爛甜美的笑顏會為他而綻放!
他會做到的,他是葉南軍,連松葉那麼大的企業集團都能在他手裏欣欣向榮了,又何況只是一個弱女子?
他不相信自己給不了她幸福!
葉南軍忽地下定決心,銳眸閃過堅定的光芒——
他決定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