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被謀殺的年輕君王
研究院的大門口,搬運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忙碌的將一箱箱東西從貨車上卸下。
“真是令人熱血沸騰啊!”
看着搬運人員忙碌不已的搬運裝有文物的箱子,文修興奮的叫道,他沒想到前方竟會發掘出如此多的文物。
這批未開封的文物從千里迢迢的新疆空運到北京,它們都是出土自羅布泊“貴族墓葬群”的文物,而且還都是古文字文書。這批價值連城的文書將暫時安放在人類學研究院,將有眾多國內外知名古文字專家對此做研究。
“看來前線是挖到了寶貝。”青平咋舌,他進入研究院的時間不算短,但卻是第一次見到數量如此之多的珍貴文物。
“據說是挖到地下‘圖書館’了,比當年在馬王堆發現的簡帛都還多,這次整個考古界都要為之震驚。”春秋抑制不住內心激動的說道,他很榮幸自己能參加這次的工作。對於許多考古工作者而言,或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遇到一次重大的考古發現,而他現在就碰到了。
“屬於古文字範疇的東西就歸古文字專家去破譯了,我們的工作是‘破譯’木乃伊。”冰凌反應比較平淡,她一向是個只對本分工作感興趣的人,從不為別的事情分心。說完這些話,冰凌第一個轉身離開。上頭剛為她安排了一位助手,她的工作才剛剛展開,她不習慣耽擱工作。
“看來,我們也得好好工作了,這種機會可是百年不遇。”青平拍拍站在他身邊的文修的肩,將文修拉走。
此時,在院長的辦公室里,姚遠與老院長一起站在玻璃窗前,他們透過玻璃窗,看着樓下的搬運人員從研究院裏進進出出。
“這次發現的文書、簡牘的數量雖然不是歷年來最多的一次,但卻是最有價值的。”
老院長平緩地說道,他目光始終落在玻璃窗外。老院長是位清瘦的人,年齡在六十歲上下。他是可親的,而且儒雅而博學的人。
“從發掘的位置上看這些文書與簡牘極有可能是‘GL21’的陪葬品,對它們的解讀將有助於揭開‘GL21’木乃伊的身份之迷。”
老院轉身朝書桌走去,他從書桌上拿起了一份傳真交與姚遠。這份傳真是從新疆考古前線傳回來的,是份現場發掘報告。
“木乃伊的死亡原因查明了嗎?”老院長坐回書桌,雙手併攏,一雙睿智的眼睛看向姚遠。
“在木乃伊的頭骨發現了撞擊的痕迹,需要法醫的鑒定才能確定是意外還是謀殺。”
姚遠收起傳真,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這個我會去聯繫。”老院長點了點頭說道。
姚遠將信息傳遞后,便起身要走,他一向是個講究效率的人。
“姚博士,這次的工作對重新認識樓蘭的歷史將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真誠的感謝你的合作。”
老院長起身熱情的握住了姚遠的手,真誠的說道。
“這也是我的榮幸。”
姚遠的語氣仍舊是不冷不熱,但他說得無疑是真心話。
*
頭骨模型是根據木乃伊的頭部真實大小製作的,它由石膏澆塑,肌肉部分將由粘土填補。當然肌肉部分最為重要,所以這一部分不會交由助手去做,而是由冰凌單獨完成。
冰凌主修的是美術專業,擅長塑像。有一段時間冰凌與法醫合作,重塑死者的容貌。成為了研究院裏的成員,是在厭惡法醫工作后所做的選擇,不過仍舊是與骨頭打交道。以前復原死者容貌,而現在這份工作則更像是在復原祖先容貌。
“這五官有着鮮明的歐洲人種的特點,無論是從鼻翼的寬度或是眉宇部分都可以輕易分辨出來。非常漂亮的五官,堪稱完美。”
冰凌在頭骨上粘上成條狀的肌肉,那容貌才剛有個雛形,但完成後的模樣就已經出現在冰凌腦中了。雖說由於黃金面具的原因,眾人早就認定這具木乃伊生前是個美男子。但冰凌卻只相信事實,於是當她重塑木乃伊容貌的時候,她才由衷的感嘆了起來。
“而且非常的年輕,確切的年齡是19歲。”青平拿來了一份齒齡及骨齡的報告走了過來,應聲說道。
“這下可都全了,可以上交上頭了。接近歐羅巴人種、男性、19歲、身高178,體重60至65公斤。”
冰凌接過青平提供的資料,板着指頭算了起來。
“還不齊,死亡原因還在鑒定中。”青平擺擺手說道。木乃伊被運到了犯罪鑒定部門做鑒定,鑒定結果還沒有出來。
“姚博士的直覺真是超乎尋常。”春秋突然走了進來,用驚訝的口吻說道。他一早就去了犯罪鑒定部門,無疑是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怎麼樣?有結論嗎?”冰凌急切地問道。
“腦中的異物果然是頭骨殘片,頭骨有細微的裂縫,是撞擊所致。”春秋邊說邊不耐煩的整理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
“但是我檢查的時候頭部沒有外傷。我一直在琢磨這個,如果是撞擊,頭皮部分也會有損傷。”青平顯然很吃驚,當假設成為了可能,那麼其條件應該是要支持結論的。
“這點那幾位法醫也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們肯定那是致命傷。”春秋回答的頗為無奈,他始終都不明白姚遠何以一開始就知道這是撞傷呢?
“也就是說還說不準這到底是意外還是謀殺了?”冰凌很是失望,她很顯然很在意其結論。她對於自己復原的頭像主人都具有感情,這是她的一種職業性。
“也不盡然,是謀殺。”姚遠再次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於是解剖室里三人的眼睛齊刷刷的都看向了他。
“我剛跟法醫鑒定的負責人通了電話,探討了關於謀殺的可能性。有一個原因一直沒考慮進去:犯罪的行為。”
姚遠掃視了同呆在解剖室里的三人,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說道。
“鈍器猛撞擊頭部,頭骨裂開、頭皮組織損傷、流血。”冰凌遲疑了一下,看向姚遠,開口說道。冰凌畢竟在犯罪鑒定部門呆過,她對這些略知一二。
“第一次撞擊下一般是不會流血的。”姚遠面無表情的糾正冰凌的錯誤,他雖然對法醫學不了解,但在常識上掌握得比大多數人都來得多。
“也就是木乃伊只遭受一次的致命撞擊?”春秋略有所思的說道,追上姚遠的思維對一般人而言確實是需要些時間。
“就是不流血,頭皮部分也是會損傷的,會留下傷痕。”青平提出了一個疑問,他一直在冷靜的思考,為何他在檢查的時候發現不到正常撞擊下的各種痕迹。
對上青平那一臉的困惑,姚遠這才開口緩緩說道:
“這是較高明的犯罪手段。隔着柔軟的物體撞擊頭部,不會有聲響,也不會有任何外傷。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頭骨的裂縫那麼的細微,力被均衡作用在了頭部,更致命,但頭部不會有外在的任何傷痕。”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實在是精心設計的謀殺。”冰凌佩服的看向姚遠,她不知道姚遠是如何推理出這個結論的,但無疑是正確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春秋好奇的問道,對於姚遠那非同一般的洞察力與邏輯能力他是領教了。但他仍舊是不明白,姚遠是怎麼知道其謀殺行為,就彷彿是他親眼所見。
“我查閱了不少案例檔案,發現了這種謀殺方法的存在。在公元五世紀的時候,中國開封的司法部門曾經判過類似的案子。”
姚遠淡漠的回道,對於必須解決的問題或迷惑,姚遠都會盡其所能去完成與破解,這是他的個性。
*
姚遠的住所是研究院提供的,就在研究院的附近。房子並不新,但很開闊,環境也幽靜。
接受了中國人類學院的委託工作后,姚遠便暫時的放棄了自己對“尖帽塞人”的遷徒研究。雖然他本就是因為研究“尖帽塞人”的遷徒而來到中國的,卻沒想到會被中國人類學院委託參與“樓蘭木乃伊”的研究。不過他也並不怎麼感到困惑,反而有種滿足感。
對於姚遠接受這份工作,在阿富汗參與大夏墓葬發掘工作的姚重華對此表示贊同。姚重華甚至多次在發送來的電子郵件里詢問姚遠的工作進展程度,可見他對此的關注。
姚遠的祖上是盜墓賊,曾將無數古代珍寶販賣給了外國人,使得不少文物流失國外。這個盜墓世家,後來竟出了兩位權威的考古專家,一下子從破壞者的身份轉變成了保護者,這也算是種贖罪吧。雖然當初只是出於無知與愚昧,但身為盜墓賊之後的姚重華卻總是感覺自己罪孽深重,於是在後來選擇了考古為職業,也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了考古學家。
每次打開計算機,姚遠都習慣性的打開郵箱,查找有無父親的郵件。雖然姚遠及其父親很少團聚在一起,但兩人一直保持着用電子郵件聯繫。閱讀了郵件,關了郵箱,姚遠打開了一個窗口瀏覽常去的考古網站。或許是因為職業性吧,姚遠除了考古外幾乎沒有別的愛好。當然他有時候也聽聽歌劇,拉拉小提琴或看看推理小說,但那並不是他的愛好,而是用來消遣的方式之一。因此,姚遠似乎是個乏味,沒有生活情趣的人。而事實上確實是如此。
不過姚遠有一種特質,無論男女,一開始與他相處的時候總是會被他吸引。姚遠是個十分敏銳又腦子很好的人,他容貌出眾,為人冷漠而被認為是傲慢,但又因為冷漠而被想像成孤獨的人。於是總有些男男女女想接近他,與他成為朋友。當然這只是他給人片面的印象,如果跟他熟悉了,大抵都受不了他那冷若冰霜的態度。他這種人哪裏會孤獨,他根本就是個無法親近的人。對別人毫不在意,如果不是出自工作需要他甚至連話也不對別人說,更別說成為某人的朋友了。
姚遠正瀏覽着信息,卻突然被一篇文章吸引了注意力。不,確切的說是被寫文章的人名給吸引了。那是篇關於貝比耶王的年代鑒定,作者論證了其中一位貝比耶王並非習慣上所認為的是繕善王,而是樓蘭末期的樓蘭王。這篇文章的作者叫蕭瑟,一見到“蕭瑟”這個名字,姚遠眼前立即出現了一位俊美少年的身影,然後那少年絕美的五官逐漸的與木乃伊的黃金面具重合了在一起。
難怪第一次看到金面具的時候會感到眼熟,乃是因為那根本就是蕭瑟容貌的翻版。
姚遠第一次見到蕭瑟的時候是7歲,那時蕭瑟是8歲。那年姚遠隨同父親由印度經由尼泊爾,遇到了父親的一位研究貝葉文書的朋友——那就是蕭瑟的父親蕭天秦。
那是個極其古老的寺院,姚遠的父親在禪房裏與蕭瑟的父親交談。姚遠獨自一人坐在石階上,看着經堂內一位年紀不大的孩子教其它同齡的喇嘛用梵文念經。那孩子沒有穿喇嘛的衣袍,穿的是世俗的衣服,頭髮卻似乎都沒有剪過,留得很長,很長,披在瘦弱的肩上。一張潔白如白玉般極其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那長長的睫毛下面是一雙如一汪清泉般清澈的大眼睛。於是姚遠好奇了起來,寺院裏為什麼會有女孩子呢?姚遠細緻的打量着,不得其解。那孩子對姚遠的注視感到很不舒服,“她”不喜歡別人老看“她”,或許也是因為經常遭遇到這種情況。那孩子被姚遠死盯不放的視線惹惱了,“她”放下手中經書,朝姚遠走了過來。
“你幹麼老看着我?”那孩子看起來脾氣很不好,瞪大了那雙漂亮的眼睛,十分敵意的看着姚遠。“她”完全不似文靜的女孩子,於是姚遠倒有些吃驚一時也忘了回答了。
“像你這種外人是不可以進來這裏的。”見姚遠沒有回答,那孩子用大人的口吻說道,在“她”看來姚遠不僅缺乏禮貌,而且來歷不明。
“女孩子不是不可以當喇嘛嗎?為什麼你會在這裏?”姚遠面無表情的問道。他其實是將心裏的困惑給說了出來,並不是想要頂撞對方。不過那孩子一聽到姚遠的話,臉立即凶了起來,“啪”一聲就給了姚遠一個耳光。
後來要離開寺院的時候,姚遠才知道那孩子叫蕭瑟,是蕭天秦的兒子,根本就不是什麼女孩子。結果走的時候蕭瑟還在記恨,給了姚遠一記白眼。
再次相逢是在英國,那時姚遠16,蕭瑟17歲。由於蕭天秦去世,姚遠與他的父親去參加葬禮。往昔那個兇惡的孩子那時已經是個彬彬有禮的美少年,不過16歲的姚遠對於蕭瑟的美貌已經不再困惑了。但許是由於童年那不同一般的耳光見面禮,就這樣讓姚遠始終記得有這麼一個叫蕭瑟的人。
“這倒怪了,蕭瑟並沒有維吾爾族的血統,何以容貌如此的相似。”姚遠也只是低喃了一句,其實這個他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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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天啊!比那黃金面具還要漂亮幾分,我說冰凌啊,如此絕世美男,就這樣被你給塑造出來了。”
青平端詳着辦公桌上擺放的已經完工了的人頭像,表情誇張地讚歎着。
“是被我給復原了,注意用詞啊。”冰凌將青平的臉拉離頭像,她可不敢保證青平這個色男不會在激動之下,對她珍貴的頭像做出傷害行為。
“我看那些記者又有說詞了。”文修打量了復原頭像后,只是微微笑道。他剛進院,進院門時還被記者攔截。這具木乃伊倒是十分的受到外界的注意,不時有報社的人要求採訪。
“木乃伊與金面具是禁止外人拍照的,這是基本保護措施。”春秋也走了進來,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姚遠尾隨春秋身後,他一臉冷漠,徑直走到冰凌的辦公桌前。他仔細的端詳着頭像,面帶驚奇卻又一言不發。
“他的容貌非常的俊美,就像天使一樣。姚博士,你是人類學專家,樓蘭的男女是否都如此俊美?”
冰凌饒有興趣的問姚遠,她雖然出於職業的關係對人類學有所了解,但卻遠不及姚遠來得專業。
“有一些民族的容貌確實是有其出眾的地方,比如柏柏兒人中的圖阿雷格人。新疆古代的居民都是混血兒,常識中混血兒都比較漂亮。不過,這也是客觀的說法並不絕對。”
姚遠抬頭漠然的看了冰凌一眼,用他那一貫淡漠的語氣說道。他的目光隨即又落在了頭像上,他是看第一眼便驚呆了。除了亞麻色捲髮,碧眼外,這根本就是根據蕭瑟的容貌製作的頭像,相似度高几乎達百分之九十九。
“這麼說所謂的什麼某個種族的容貌會比較出眾的說法,顯然是不正確的?”
冰凌繼續問道,姚遠雖然生性冷漠,但並不以其權威身份自居,他是有問必答。
“是的,沒有絕對。”姚遠再次抬頭回道,他的目光從復原頭像上移開,此時,對頭像的驚訝之情已經消失。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年齡,到底是誰置他死地的呢?會是段歷史傳奇。”
用手中的刻刀,輕輕碰觸着頭像那完美的唇輪廓,秀美絕倫的眉宇,冰凌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許嚮往。
“博士,有個重要發現。”
收藏室的劉雲風走了進來,打斷了姚遠與冰凌的對話,形喜於色的說道。他是來找姚遠的,姚遠負責的是棺木及其陪葬品的研究。
“我就過去。”姚遠也沒多說什麼就與劉雲風一前一後的離開。
見姚遠離開,解剖室的人員這才意識到姚遠雖然是“樓蘭木乃伊”的研究負責人,但他的個人那份工作是對棺木及陪葬品進行研究,而木乃伊部分才是由他們這幾個人負責的。但發現木乃伊頭部有異物,並提出撞擊及謀殺的正確見解的人居然都是姚遠。
“他實在是令人吃驚。”春秋喃喃說道,像姚遠這樣的人他是第一次遇到。
“要是每個人都有他那種腦子,那麼這個世界就麻煩了。”望着姚遠離去的身影,青平一本正經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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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室面積開闊,這裏原先是用來堆放資料的,作為清理文物的工作室還是頭一回。由於原先並無保護文物的設備所以準備工作花費了一些時間,再則棺內文物的整理又十分的費時,以至於當木乃伊的研究工作部分幾乎完成了,陪葬品的研究才開始。
棺木里清理出來的文物都進行編號,擺放在架柜上。四位清理文物的人員各自忙活着,並沒有因姚遠的出現而受干擾。
“是佉盧文字,應該是人名。”將存放貴重文物的玻璃櫃打開,雲風從編號GM30的位置上取出了一個小塑料盒。盒內裝的是一個不及五厘米,精巧無比的黃金印璽。姚遠接過盒子,將其打開,熟練的用夾子夾出印璽,放在了放大鏡下。
“貝比耶王?”姚遠用放大鏡讀着,腦子裏立即想到了蕭瑟的那篇文章,看來是得到了左證。
“這個象牙的印璽寫的卻是漢文。”雲風將另一個小盒子擱在桌上,那個盒子裏也裝有一個印璽。
姚遠用夾子夾出印璽,那象牙印璽比黃金印璽大了許多,所以姚遠單從肉眼就看得清楚。
“侍中。”姚遠讀出這兩個字的時臉上流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出現刻有這二字的印璽顯然令他有點意外。
“在安歸迦王以後,繕善王才接受漢皇帝‘侍中’的晉封。現在出土這樣稱呼的印璽顯然在時間上不吻合。”
雲風自然也知道“樓蘭木乃伊”的碳14鑒定時間為公元前一世紀,但繕善王朝卻是在公元二世紀后,也就是在安歸迦王以後才接受漢皇帝的“侍中”封號,所以這在年代上銜接不起來。
“這很有意思,不可能是碳14測定方面出現了問題,這個‘侍中’應該有其獨特的意思。”姚遠饒有興緻的說道,他的困惑也只是暫時的。姚遠顯然推測到了什麼,他有着過人的洞察力與推理能力,這使得他往往在別人還在迷惑不解時,他就已經有所覺悟。
“清理的陪葬品中屬於漢文化的占的比例有多高?”姚遠若有所思的問道。他的目光落於擺在他前面的彩棺上,這具彩棺帶有鮮明的漢文化色彩。
“五六成,除了部分陪葬品屬於外來物品,屬於樓蘭文化的反倒極少,這是個值得注意的現象。”雲風將盒子重新放回架柜上,回過頭來對姚遠說道。
“博士,發現了一塊很特別的玉佩。”姚遠與雲風交談間,一位負責給文物繪圖的工作人員,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大聲的對姚遠說道。
姚遠走了過去,見到了擱在桌上的那塊被稱為“特別”的玉佩。它確實很特別,呈現着不等邊的三角型形狀,而其中有一邊留有缺口。
“本認為是入棺的時候給壓碎的,但後來一直沒能找到另外一半。剛才在繪畫的時候卻又發現有一繩孔,就在正中部分,可見這原是當作一塊完整的玉佩使用的。但這種形制的玉佩,歷來都不見出土。”負責繪製文物圖片的顏秋華抬頭對姚遠說道。
“它不是完整的,還有一部分。”姚遠用戴手套的手拿起玉佩端詳着,淡然回道。
“那麼的它原狀是?”秋華迷惑的問道,他實在想不出這東西原型到底是什麼。
“圭。”姚遠只輕輕說了一個字,他沒有多做解釋。玉圭是三角形制,歷來都只有中國皇帝佩帶。
“圭只有中國天子佩帶,而且樓蘭人並無禮玉文化。”雲風提出了異議,即使此玉的原狀是圭,但在樓蘭王墓葬中發現圭無疑是很不可思異的。
“確實。”姚遠漠然回道,他心裏自有其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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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倫敦
蕭瑟從圖書館返回家裏已經是深夜。他打開計算機,登錄常去的考古網站,看到了自己幾天前貼發的關於貝比耶王年代的論文有了新的回復。一看那回復者的名字叫姚遠,先是有些吃驚,后一看內容更是驚訝萬分。
內容上說中國新疆剛出土了一具樓蘭君王的木乃伊。根據同時出土的璽印得知其身份是貝比耶王,而年代是樓蘭末期。回復里要求蕭瑟將被大英圖書館所收藏的,有貝比耶王名字的木簡照片傳遞過去。
“只能讓中國人類學院與大英圖書館雙方進行交涉,我個人無權提供照片。”蕭瑟打了這麼一句冷冰冰的話后,又想起那回復者的署名是姚遠,便又加上一句話。
“我對貝比耶王的木乃伊很感興趣,可否提供文字資料。”
將回複發出去后,蕭瑟坐在電腦前陷入了沉思。
姚遠,是同一個人嗎?
他今年曾在一次交流會上遇到姚遠,但姚遠顯然是沒有注意到他。說起來也奇怪,他們從很小就認識了,父親又是朋友,但兩人就是不熟悉。不過他倒是一直記得姚遠的模樣,身材修長、容貌英俊,很受同行肯定,但為人非常的冷漠、寡言、不易親近。
*
習慣上總是認為貝比耶王是繕善王朝時期的國王,而歷史上其實是有兩位貝比耶王:一位是繕善王朝時期;一位是樓蘭王朝末期。這位處於樓蘭王朝末期的貝比耶王年僅19歲去世,死於謀殺。這位不幸的年輕君王的木乃伊剛被發現,同時發現的還有無數的文書與木簡。
“文書的研究十分有難度,涉及到古代西域使用的各種語言。如若是佉盧文倒還容易,中國有很多精通佉盧文的專家。但栗特文與吐火羅文就成問題了,就是在今天,世界上精通栗特文的學者還是極其稀少。”
老院長站在典藏室里,面對着一箱箱尚未啟封的文書嘆息。
大量的文書從千里之遙的發掘現場運回研究院,但研究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雖說中國的古文字學家還是十分優秀的,但卻缺乏栗特文與吐火羅文研究方面的權威人士。
“我認識一位栗特文與吐火羅文研究方面的權威。他叫蕭瑟,是位華裔,而且他本人對這次的考古工作十分的感興趣。”
姚遠立即就想到了蕭瑟,蕭瑟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栗特文與吐火羅文研究方面極有成就,是無可爭議的國際權威。
“蕭瑟?我倒知道蕭天秦,他是貝葉文書方面的專家,可惜英年早逝。”
老院長略表驚訝的說道,老院長與蕭天秦有過交情。考古這職業從事的人雖說不少,但那幾位比較有成就的相互都是認識的,所以也可以說這個行業是很窄小的。
“他是蕭天秦的兒子。”姚遠補充說道,他沒想到老院長會認識蕭天秦。
“你有他的聯繫方法嗎?”老院長二話不說就認準蕭瑟了,許是因為對方是故交的兒子,況且又是出自姚遠的推薦,老院長也是十分的放心。
“有,他人現在在大英圖書館裏工作。”姚遠回道,他雖然不知道蕭瑟是否有空接受這份工作,但對於一位從事古文字研究的專家而言,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樓蘭貴族墓葬”出土的文書不僅數量驚人,而且十分的珍貴。
“那就麻煩你跟他聯繫吧。”老院長高興的說道。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完全信任姚遠。
“好的。”姚遠點頭應道。
“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以姚遠的性情,沒有要事他是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的。
“如果漢武帝墓葬博物館同意,我打算親自到河南走一趟。”姚遠開口就提出要求,他並沒有說出前因後果。
“我會跟對方聯繫的,很快就會有答覆。”
老院長知道以姚遠的性格從來都不會提出多餘的請求,也從不費多餘的口舌。一旦姚遠提出什麼請求的時候,便自然有他的考慮。
“整理出了一件很重要的文物,需要漢武帝墓葬博物館提供文物對照。”姚遠見老院長並沒有尋問,便主動解釋。
“是什麼樣的文物?”老院長頗為好奇的問道。
“半塊圭。”姚遠很難得的在嘴角勾起一個淡笑,令人費解的笑。
“哦?”老院長張了張口,有點吃驚。他倒還真沒想到會是關於半塊圭。
“很獨特的東西,看來樓蘭歷史確實是有其奇特之處。”老院長笑道,他似乎是明白了姚遠話語中的所指。
確實是出人意料的發現。就算在漢武帝墓葬博物館找不到另半邊玉圭,姚遠也還是認定了樓蘭王那一半玉圭的來處。根據這位不幸的年輕君王的陪葬品,姚遠得出了這個結論,而其“侍中”的印璽更是為此提供了左證。幾天後,姚遠去了一趟河南的“漢武帝墓葬博物館”,他同時挾帶了那半塊玉佩的彩色照片。
“茂陵出土過幾塊殘破的玉佩,但沒有與這塊相似,或可以拼湊的。”在博物館裏,館長認真的看過照片,最後很肯定的說道。
“當初的發掘報告還在不在,我想查閱一下。”姚遠的習慣是認定了的東西就不會輕易放棄。
“這個沒問題。”
館長倒也是個有耐性的人,於是將姚遠領進了一間散發霉味的資料收藏室。
姚遠很快的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東西,不過棺木的清理報告上確實是沒有記載關於類似玉佩的發現。
“茂陵發掘的時候是不是有發現盜洞。”姚遠問,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感到吃驚。中國古代的帝王墓葬絕大多數都難逃被盜的命運。
“是的,本來就是因為發現了盜洞,才發掘搶救的。當然,在古代也早就被盜過,不過棺木上的盜洞卻是近代的盜賊留下的。”
館長回道,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姚遠,他不明白姚遠為何會問這個問題。
姚遠很清楚盜墓賊一旦光臨帝王陵后,立即掠奪的便是棺柩。最珍貴的陪葬品都是放置在棺柩內,而佩帶在屍體上的半塊玉圭有可能是被盜賊一起盜走的。
“麻煩你了。”姚遠用敬語的時候總是讓人有點吃驚,因為他那副冷漠的模樣,沒有幾個人有心理準備會得到他的感謝。館長先是一楞,后才笑了笑,說了句:“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