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斐鷹雲一定恨死她了!否則他不會在事件發生後的一個星期,提前出國。
鍾如蘊之所以會這麼認為,是因為她聽外公說過,接下去的幾天,他不但被哥哥們鬧得很慘,雙方甚至還差點告上法庭。
她也聽說斐鷹雲一直試圖想要透過外公聯絡她。
可從那次之後,她就被哥哥們緊緊地守着,沒收了手機不說,連跟外公通電話時,身旁邊都有人監聽著,甚至她接下來的兩年學生生涯,也被哥哥們完全掌握了課表,除了每天有專人輪班接送外,連她課堂間難得空下來的空檔,哥哥們都會輪流到校園裏陪她。
的確,她那次跟外公聯手的欺騙行動,是真的傷到了哥哥們的心。
她會失去自由也只能認了!
只是,最讓鍾如蘊受不了的,還是同學們那些不了解事實,甚至是欣羨的眼光。
她知道她們羨慕她隨時有四個高大超凡的帥哥輪流陪伴,甚至作業還有人代勞,因為他們不准她留校畫圖,也不准她熬夜。
可也因為被哥哥監督得死死的,她沒別的事情做,只好乖乖念書,所以她在大三、大四那兩年,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而在設計的主修課上,工作最自由、最常陪她的二哥更是個大功臣,他給了她不少完全不同的觀念跟角度,激發她的設計理念,使得她的設計比之前更靈活,也更具美感。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她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後,立刻有不少知名的建築師事務所想延聘她去工作。
正當她還在猶豫該選哪家事務所工作,畢業典禮當天,她去上廁所時,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她直覺地以為是要上廁所的人,「有人!」
「我來送信的,鍾如蘊。」一個輕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咦?」
「你哥哥不會跟進來,抱歉,挑這種時候找你。」
鍾如蘊一聽,心裏有了個譜,立刻匆匆地上完廁所後走出來,只見個她不太認識的清秀佳人正等着她。
「嗨!」她手上拿着一個像鞋盒一樣的包裹,笑容甚是靦腆,「抱歉,我知道你不認識我,我也不是故意想在這種情況下認識你,你一定很訝異,但是我……」
鍾如蘊打斷她,「我知道你,你是T大建築系的系花。」她曾在校際連展中見過她,她好像小她一、兩屆,是展場的工作人員,但兩人都沒機會交談,因為哥哥們跟得她死死的,而這清秀佳人不像一般的女生,會主動地和她的哥哥們攀談。
「哈!」藍心儀笑得更靦腆了,自嘲地一吐舌頭,「繫上才幾個女生,隨便也是系花,對了,為了避免你的保鏢懷疑,我先把東西交給你。」
「東西!什麼東西?」鍾如蘊不解地看着她。只見她打開鞋盒拿出一大疊捆好的信件。
「咦?這是……」看到信封上剛強有力,又極具特色的字跡,鍾如蘊心一跳,這字好眼熟,該不會是……
「這是我哥哥,也就是斐鷹雲寄給你的信。我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你好。」藍心儀將信交給她,手有了空檔,立刻伸手與她相握,「我叫做藍心儀。」
「你是他妹妹?」鍾如蘊愕然地看着她,想起了兩年前她生命中最尷尬的一天。
「是啊!聽說當年那場戰爭,我哥會敗下陣,就是因為我的關係。」
「啊?真是抱歉,都是我……」
「沒關係啦!」藍心儀笑着打斷她的自責,隨即皺了眉頭,「是你的哥哥們太過分了,沒見過戀妹情結這麼深的傢伙。」
「他們只是……」直覺地想要替哥哥們辯駁,可說了四個宇,鍾如蘊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藍心儀體諒地笑了笑,拍拍她的手,「沒關係啦!我了解,你快出去吧!省得你哥哥起疑心。啊!對了,這些是我哥哥這兩年來寫給你的信,你可要藏好喔!這是沒有備份的,唉!可惜我當年剛考完聯考,在美國忙着玩,不然就有幸目睹那場戰爭了。」
「呃……」鍾如蘊既尷尬又驚喜,這些是斐鷹雲寫給她的信?不會吧?這麼一大疊,少說也有上百封。
「好了,放機靈點,你可是我很佩服的人之一。雖然我們不同校,不過我也希望我畢業時能像你這麼風光。」
第一名畢業呢!甚至還有日本建築雜誌的記者來採訪她,因為她大四帶領的小組跟市政府合作的畢業設計,後來參加日本新銳建築設計展,破天荒的得了優選。
「我只是儘力,而且運氣太好而已。」
說起這件事,她也覺得奇怪,她並沒有把自己的設計送去參展,且聽說那是要有得過獎的人推薦才能參展+她問過所有繫上的老師,沒有一個老師說有推舉她。
「是嗎?」藍心儀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有絲古怪,但隨即又笑開,做出與她清秀佳人外無完全不符的豪爽舉動,重重地一拍她的肩頭,「好了,快出去吧!我要上廁所了,希望我畢業後,也能跟你在同一家事務所工作。」這是剛萌芽的友誼,也是挑戰!
「啊!說到這個,你以後會想去哪家事務所?」鍾如蘊想起這陣子以來的困擾。
「當然是……」藍心儀笑得甚是開心,還對她眨一眨眼,「極行啊!」
「極行嗎……」鍾如蘊陷入回憶之中。
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極行!
不是因為藍心儀的話,而是因為那些信。
看了信後她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來,斐鷹雲一直透過管道跟她繫上的老師們聯繫,他知道她所有的設計作業,也同時評論了她所有的缺點,指出一些思考或設計上的盲點。
洋洋洒洒的數十封信中,沒有一封提起當年的「戰事」,也沒有夾雜私人的感情,只是簡單地說他人在哪個國家,參與什麼設計案,給她看一些國外設計師思考的方向,同時也對她的設計提出評論。
她是何其有幸,能遇上這樣一個寬宏大量、才華洋溢的男人,不但不計較她曾帶給他的麻煩,甚至還不厭其煩的傾盡所學,透過紙筆教導她、幫助她……
當然,要到極行工作的決定免不了要經歷一場一對四的家庭革命。革命如火如茶的展開,直到她拿外公和老爸當後盾時,哥哥們才稍稍委協,不過,有個但書。
她可以到極行上班,但是一個月內,若連一個她主導的設計案都拿不到的話,她就得換公司。
而這對一個新人來說,是多麼不可能的事啊!可是為了想要留在極行建築師事務所,她只能拚死命的表現,再加上有斐鷹雲不時,該說常常打越洋電話鼓勵她,更讓她信心十足。
她在極行中越做越好,後來真的達到哥哥們所開的條件,而得以留在極行擔任正式設計師工作。
斐鷹雲在國外也越做越好,極行不但在國外設立了分公司,他原來預定出國兩年多的計畫,也變成了無限期的延長。
他們雖沒碰面,只是簡單地以電話互相問候,但隨著歲月的流逝,不知不覺地,他已經深深被她烙印在心中,佔據了好大一個角落。
「接機?竟然叫我來接機,有沒有搞錯啊?」
接獲上頭命令,要她到機場接從國外來的客戶,鍾如蘊一肚子火。她手頭上有好幾個重要的大案子都快趕不及了,那個叫強尼·艾可森的傢伙到底多麼重要?
幹麼要她百忙之中來接機,且還只能一個人來,該死的,公司不怕她搞砸嗎?
她向來不是個善於口才跟接待的人啊!
手機倏地響起,鍾如蘊立刻接起,鍾炬風溫柔的聲音跟着傳來。
「你在哪裏?我打到公司你同事說你不在。」
她在心中暗嘆一聲,老天!她都可以算是一個知名建築師了,每天還是要受哥哥們的連環追蹤Call。
「我在桃園機場,出來接一個客戶。」
「接客戶?」鍾炬風的聲音陡地提高,「接客戶幹麼叫你去,你們公司的人是全死光了嗎?你是堂堂大建築師,登上好幾期雜誌封面的名人耶!竟然叫你去接客戶?」
「是啊!既然我是大建築師,你就別再念我了吧!」
「啊?你嫌我念,我……你太傷我的心了,我是這麼關心你,每次寫作到一個段落,都不忘打個電話關心你,你卻……」
「好好好。」她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受不了他那種誇張又戲劇性的話語,「算我對不起你!啊!我看到有人走過來,我要收線了。」
「等等。」
「就這樣,拜!」
「等一下啦!大哥問你晚上要不要回來吃飯?」
「大概不會回去了,晚上要熬夜開兩個設計會議,手頭上幾個案子都在趕,其中兩個的進度有點落後。」
這是每天都得跟哥哥們報告的,不然,當晚就會看到其中一個哥哥帶著睡袋,還有一堆餐點到公司打地鋪過夜。
「是嗎?這樣下去怎行啊!」鍾炬風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常熬夜對身體不好,你雖還年輕,但也禁不起長時間的折磨。」
「二哥!寫不出來,沒靈感了嗎?」
「哇……」
電話那頭猛然爆出哭聲,鍾如蘊頭痛地揉了揉眉問,眼角瞥到又有一群旅客人關,她連忙柔聲安慰,「好了,我要等人了,晚點回去再跟你討論,你要什麼資料我再請人幫你查,先去喝杯威士忌休息一下吧!」
「嗯,」鍾炬風可憐兮兮的應聲,「拜!」
「拜!」
「等等!」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叫住她。
「怎樣?」
「你是一個人去的吧!你要接的客戶該不會是那種腦滿腸肥,垂涎你這大設計師的色狼吧?」
「不是,我要掛了。」鍾如蘊連忙收線。
她不斷在心中暗暗抱怨,殊不知剛那不到半秒的遲疑,已經讓鍾炬風緊張了起來。
其實她也不知道上頭為何會要她一個人來接客戶,雖說是客戶急着要聽她的設計理念,可這實在是太不合理了,程序上應該是先安排好時間,然後在正式會議上讓她使用幻燈片仔細講解,而不是這種形式。
上頭真不該這樣剝奪她的工作時間,叫她來做不屬於她工作範圍的事情。
懷著不滿跟不耐的她,穿着一襲白色優雅、俐落幹練的名牌套裝,套件灰色風衣,頸上圍著條白色圍巾,一頭烏黑亮麗的髮絲,嚴謹地綰在後腦勺,加上那精明的犀利明眸,她看起來像個事業有成又明亮動人的職業婦女。
然而那雙在太陽眼鏡後的深眸,卻一點也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她,她跟二十歲時的她相比,未免差太多了。
「那叫強尼的傢伙未免也太慢了,都到機超過一個鐘頭了,還沒通關嗎?」鍾如蘊眯着眼,將寫著強尼·艾可森的牌子舉在胸前,瞪着上方的告示板,喃喃自語著。
忽地,一隻大掌由她背後逐漸接近,眼看就要攀上她的發。她右手倏地放開牌子,反手一抓一砍,立刻將來人面朝下的壓往地面。
「赫……」低沉的聲音頓起,沒想到她竟會這一招,「我只是看了你的頭髮難過啊!」
「斐……斐老師?」聽見那熟悉的嗓音,鍾如蘊愕然地放開他,「你怎麼回來了?」
從加入極行後,她每次跟他通電話時,都是以學生的身分自居。
「呵呵!難道我不能回來看看你嗎?」
站直了高大身子,即使年紀已過三十,穿着一襲黑色休閑式西裝的斐鷹雲,看起來非但不顯老氣,反而有種成熟男子才有的超凡魅力。就算是戴着墨鏡,那優雅俊美的笑容依然惹人矚目。
「我……」鍾如蘊的臉莫名地感到熱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吶吶地解釋,「我是要來接客戶的。」印象中,他的態度跟笑容從沒這樣性感啊!
「我知道,我就是那個客戶,這是個小玩笑。」
「啊!玩笑?」她愕然地看着他。
趁她愕然的當頭,他立刻伸出手成功拿掉她綰著烏絲的大夾子。
「啊?」他到底在幹麼啊?
眼角的深紋因笑而更加明顯,他看着那頭輕柔的黑色髮絲,完全襯托出她明亮可人,又略帶點可愛優雅的美麗臉龐,「這才像做設計的人,你怎麼能把自己搞得死板板的,像個女教官一樣。」
鍾如蘊實在太震驚了,眼前這男人完全不像她印象中的斐鷹雲。且以前在事務所打工時,他也不曾對她這麼親密。
「呵!」斐鷹雲臉上依然掛著止不住的笑容,接過她手中的牌子放在最近的垃圾桶里,一手提起自己的行李,一手拉着她的小於往外走。
「你車子停哪?」
「停車場……啊!」倏地發現他拉着自己的小手,她嚇得停下了腳步。
「這樣不行喔!」他停下腳步,回眸朝她笑道:「這樣一點也不像跟我求過婚的女人該有的反應喔!」
「啊!」鍾如蘊不解他的意思,「你說什麼?」
「我說,我這趟就是要回來娶你的啊!」
這回,地感覺到天旋地轉,世界完全超乎了她所能想像的範圍。
見她那震驚不已的神色,斐鷹雲俊美眸子閃過一絲失落,他輕輕地放開她的手,咧開豐唇輕笑着,
「天啊!都那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這麼死板啊?真難以想像這樣可以做設計,還做到快要把我幹掉的地步。」
「你……開玩笑的?」
晶燦的黑眸先是訝異的看着他,隨即垂下目光,叫高大的他難以看清她的眼神。再抬頭,她的神色已一如以往沉靜自若。
「我的車子停在外面。」說著,她掠過他想先走一步。
「嘿!」他抓住她的手,看着她那頭直垂到腰際的飄散髮絲,「你生氣了?」
「沒有啊!」頓了好幾秒後,她才臉上帶著輕柔優雅的笑容回過頭,「是你變得愛開玩笑了,斐老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是因為以前沒對你……我是說,以前我們的關係不一樣。」
那時他沒這麼強烈地發現她的存在,也許是因為當時她太青澀了,所以他故意忽略自己的感覺。
但不論原因為何,他都不想再像以前那樣,跟她有着遙遠的距離。
經過這些年的書信往來,他早已將她放在心頭上了。
「沒有不一樣,現在……」她心慌地閃避他的凝視,「你還是我的老師,我的指導者啊!斐老師。」像是為了強調,也像是逃避,她故意加重語氣說著對他的稱呼。
「不!」斐鷹雲拿下墨鏡,凝着她那雙不安且閃避的晶眸,「叫我鷹雲。」
「啊?」
她不懂,為什麼他的神色會突然沉了下來,之前那魅惑動人的笑容不見了,只剩嚴肅中帶著認真的凝視。
一時間,她不知該怎麼回應他的要求。
見她沉默無措,他濃眉微微一皺,豐潤俊美的唇角緊跟着淺淺勾起,像是有些無奈地道:「雖然你小了我八歲,但我們即將成為極行的合夥人,所以希望你叫我鷹雲,這樣不為過吧?」
她看着他,說不上為何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一點也無法讓她有成就感,「成為合夥人啊……」
她心裏竟然有絲落寞,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對他的稱呼可以從「斐老師」變成「鷹雲」。
「是啊!恭喜你,真的刷新我的紀錄,才二十六歲就有資格成為合夥人是極行有史以來的第一人。」他伸出手等著與她相握,臉上的溫柔神情沒太大的轉變,「真的恭喜你,蘊丫頭!以後我們是夥伴了。」
蘊丫頭!
一聽到那多年沒聽過的小名從他的口中吐出,她莫名地感到哽咽,他那低沉的嗓音喚醒了塵封已久……也許根本就沒沉睡過的記憶與思念。
忍不住眼角泛淚,她慌忙地低下頭,將柔荑放入那跟記憶中一樣溫暖的大掌里,輕聲道:「謝謝你跟我說這個消息,我們快點回去吧!」
「嗯。」
他的聲音好輕、好柔,就像是溫柔的小提琴聲,纏纏綿綿、細細柔柔地繞上她的心房,一路直到回到了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