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奈月我欲見而他不在
協介的事讓我耿耿於懷。
我們傷了他的心,沒說半句就道別了。他是個感情內斂的人。那個時候,他若無其事還一臉笑意,我卻知道這只是一種體貼。
我生時男的那口氣還沒有消。當然,這個也不是他想見到的結局,但事情弄至如斯田地!可不足一句「無心之失」就可以把甚麼都一筆勾銷的。
我老是揮不去時男在電話里說的一句「賣人情」。站在我的立場來看,難道小事忍讓不發牢騷,就是給他賣人情?他竟然有這個想法?
我對於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的確容忍。儘管他不給我電話,約會遲到,我都覺得沒有必要為這點小事嘮叨嘀咕。我相信,他是沒有把話說出口,心裏還是有歉意的。
可是,當我聽到他的話,才察覺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也只是無足輕重。
我悶悶懨懨躺在床上。平時跟他吵吵鬧鬧的,都是尋常,這一次卻沒有怒氣騰騰,心裏倒是涼了一截似的。我不由得要反問自己。
我喜歡時男嗎?
我躊躇。雖不算是猶豫,就是找不着答案。
想得好累,就給協介打個電話好了。算是心裏有個疙瘩,也想找個人聊一聊。
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就是沒有人接聽。想他外出了,正想掛線,卻是「咔嚓」一聲,聽到有人拿起電話。
「喂喂,協介,是我,奈月。」
「呀呀。」
協介的聲音沒精打釆。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嗯,躺着睡了。」
「感冒?大熱天染感冒就是體質虛弱,不要緊吧?」
「呀呀,沒關係。睡一覺就好了。」
「上一次,真的非常對不起。」
「上一次?」
「我怎麼也想不到,時男會拽來其他朋友,到頭來卻讓你受罪了。」
「甚麼?你還在意呀?小事一樁罷了。時男都是為了我才呼朋引類。我讓大家掃興,才應該賠不是呀!」
我不由得嘆氣。
「你就是這個脾氣,甚麼都扛在自己身上。」
「別抬舉我了。我懂時男的心情。」
「喂,協介。」
「晤?」
「我也想體諒他呀,可是,最近愈發不懂他了。他的想法、行為,還有我在他心裏的位置諸如此類、我都搞不懂了。到底只是_廂情願以為了解他?其實甚麼都想不通。他也一點都摸不透我的心意……協介?」
「嗯。」
聲調乏力。
「真的不要緊?你好像很辛苦似的。」
「不,不要緊,我可是在那種山區熬過三年的!一點感冒就撐不住,要讓老天爺罰的!」
這個時候,房門打開,千穗探頭探腦。
「姐姐,過來一下好嗎?」
我用手掩着聽筒扭過頭來。
「怎麼了?」
「媽媽,有點古怪。」
「古怪?」
「總之,你先下來看_看。」
我跟協介交代一下。
「對不起,不能夠再講了,妹妹喚我。」
「不要緊。」
「那麼,電話聯絡。撐得苦了,別客氣,儘管給我電話。」
「嗯,謝謝。」掛線後走出房間,看見在走廊等着的千穗滿臉苦惱。
「姐姐。」
「媽媽怎麼了?」
「那塊拼布呀,就是揚言要拿去參加比賽的,還一股腦兒密密縫的,現在卻給剪碎了。」
「為甚麼?」
「不知道。」
我慌忙下樓去。
探頭看一看客廳、媽媽佝僂的背影映入眼底。平時拿着縫針的手卻換上一把大剪刀。那塊差不多完成了一半的拼布,給她剪個稀巴爛。
「媽媽,你怎麼了?」
我坐在她身旁。她不做聲。
「剪成這個樣子!明明費盡心思縫的,好可惜呀。」
我想奪過媽媽手裏的拼布,她卻「啪嚓啪嚓」一雙手撕得狠狠的。我給嚇唬了,只管盯着她。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媽媽還是繼續手執剪刀,剪開那些漂亮的幾何圖案,直至毀得不成形?才肯罷休。地看着我跟千穗。
「爸爸,寄來離婚協議書。」
一陣沉默。
這麼一天終於來臨了。爸爸離家三年,我就知道這個日子早晚要來。
「可是,我絕對不會跟他分開!我才不要離婚!」
我別個瞼去看千穗,怕她受不了要哭。
「千穗,上樓去。」
「不要!」
千穗的眼神冷冰冰的。
「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爸媽!我也想得到一個明白,爸媽到底怎麼了!」
「我不會離婚的!」
媽媽語調堅決。
「不好嗎?反正到了這個地步,乾脆離婚算了。爸爸離家是個事實,根本跟離婚沒兩樣。只要有贍養費,就不用憂心生活了。」
聽着千穗的話,媽媽的眉毛都擰起來了。
「不行,我絕對不離婚。明年你也要找工作了吧?要是單親家庭妨礙你的前途那怎麼辦?婚姻大事也一樣,我不想教你們感到自卑。除非你們都出嫁了,否則我一定不離婚!」
媽媽的話叫教穗愈發毛躁。
「別來這套了!甚麼為了我跟姐姐!想着就煩!為了來自單親家庭,就不聘用我的公司,我才不稀罕!更加不會跟瞧不起自己的人結婚。現在這種亂七八糟的狀態才是活受罪。到底也是爸爸搭上別的女人撇下我們呀!還要跟他糾纏不清,我反而覺得難堪丟瞼!」
「千穗!」
我語帶譴責。她的話我又怎麼會不懂?可是聽進媽媽的耳朵里也太殘忍了。媽媽也真的嘴唇微微發顫。
「你上二樓去!」
「可是……」
「別說了。」
我的語氣重了,千穗好像也知道自己說過頭,踏上樓梯。
我別過頭來看着媽媽。她緊緊地捏看一角破爛的拼布。
「媽媽,千穗的話也有道理的,你沒有必要為了我們不肯離婚。我們不要緊的,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倒是媽媽,你還是接受不了吧?」
「離婚吧。」
「不,不行,絕對不行。」
「你想爸爸回來?想跟他重修舊好?」
媽媽盯着我。
「這也是爸爸的義務吧?」
「義務?」
「對。我這二十六年下來,可克盡當妻子和母親的義務。」
「這些都只是義務?」
我不懂媽媽的心態、只感到一陣冷颼颼。是愛到底的反面情緒。我們有半晌無言相對,媽媽卻突然說話了。
「媽媽呢,結婚之前,就在出版社上班,負責一本婦女雜誌的編輯工作。」
「嗯,我知道。」
怎樣不知所措都好,也只有點頭和應。她的話聽過無數次了。
「跟你爸爸結婚,他希望我辭掉工作,專心一意照料家庭。我也很迷惘,到底也順着他的意思了。就是有_點點拗不過他的感覺。婚後,就生了你們兩姐妹,也負責照顧奶奶。你也知道,奶奶卧床五年,每天我就只管讓家事纏身,不過也算是命。」
媽媽繼續慢悠悠地追憶往事,我只好默默聆聽。
「在出版社上班的時候、有一個叫佳代子的同事。我當了主婦,她卻一直小姑獨處繼續工作,現在當上總編輯了。那個時候你還小,她曾經到過家裏來多次了,不記得了?」
「記不起來了……」
「如果我繼續工作,說不定可以攀上這樣的位置。我們的工作能力可是不相伯仲的。不,我還要比她強。在編輯會議上,就多採納我的意見。」
我摸不透媽媽為其么要兜起這些陳年舊事。
「那個同事怎麼了?」
「那個時候,她也喜歡爸爸。她卻不肯放棄工作,爸爸就不曾為她動心。」
應該不會吧?
「難道爸爸跟她?」
「對、爸爸跟她一起了。」
「……」
媽媽咬緊嘴唇。
「家務全落在我的頭上來,為他生孩子,替他照顧奶奶,人生的一切麻煩都壓在我身上了,現在他卻說要跟佳代子結婚!他把我困在家裏,現在卻要逃之夭夭,要邁步另一個人生!哪有這麼自私的!我才不要讓他得逞!絕對不會由他胡來!」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媽媽。她木無表情,眼神空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搜不出半句話來。儘管讓我說了,三言兩語在媽媽過去沉重的年年月月里,就是沒有半點價值吧?
媽媽終於收拾給剪碎了的拼布。
「快去睡覺。」
「可是……」
「別說了,快睡。」
我也只好順從她。
登上二樓,我在千穗的房間跟前佇着。喚她卻沒有半點反應。我試看輕輕推開房門,看見床上被子脹脹的,微微顫抖。她嘴巴要強,卻是傷透了心。
兒時的記憶夾着一陣苦澀兜上心頭。曾幾何時,只要給爸媽擁進懷裏,甚麼不安恐懼都會消失。任你多眷戀那些幸福日子,都已經一去不復返。這個家漸漸毀了,壞了,慢慢消失。
過了三天。
媽媽再也沒有碰過那些拼布,倒算是平靜過來了。千穗也如常上大學。
媽媽不再提起「離婚」兩個字。看來,她已經捏穩主意不肯退讓。這種狀態還要繼續膠着吧?結婚二十六年,身為我們的母親、人家的妻子,一個女人,就光憑一張紙來清算筒中的年年月月,你教她怎麼可以一下子把生活方向調整過來?
我一直想,愈想就愈覺得爸爸可惡。要是那個女的是青春少女還好過一點,卻竟然是媽媽的朋友,這可是徹徹底底違反規則了。
我放下工作,跑到一樓接待處,用公共電話給爸爸打過去了。我一直瞞着媽媽,跟爸爸用這種方式斷斷續續地保持聯絡。
爸爸接聽了,他馬上問起媽媽。
「媽媽怎麼了?」
聲音包含了沉痛。
「那份離婚協議讓她大受打擊。那個晚上情緒有點不穩,現在總算平靜下來。
「是嗎……」
「跟你一起生活的女人,是媽媽的朋友?」
「知道了?」
「聽說是媽媽獨身時候,一起工作的明友。」
「呀呀,就是這麼一回事。」
「爸爸,你未免太過分了!如果你替媽着想,就根奉干不出這種事情來!」
「我對不起媽媽,當然,也對不起你們。」
「爸爸,真的無法補救了嗎?跟媽媽就不可能重新來過?」
「對不起……」
這句話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這一陣子,爸爸就凈是賠罪。他們是我的父母,兩人的關係卻沒有我幫得上忙的餘地。
「讓我碰個面。」
「哦?」
「讓我跟那個女人見個面。」
「奈月……」
「我想看看地。好想知道一個教爸爸甘心拋棄妻女一起生活的,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
「你擔心我會惡言相向?」
「不是,我不介意你們碰面。你要說甚麼都不要緊,我只怕會讓你難受難堪罷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爸爸想了半晌,最後還是答應了。
「明白了,過幾天我會聯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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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他說星期六三點鐘,銀座某家灑店的咖啡室。明明是我自己提出來的,現在卻有點畏縮了。爸爸馬亡察覺出來,就說取消都可以,我卻不要放棄。「我去。」短短的一句回答,說完就掛線。
到了那一天。
我踏進酒店,大門的接待員那張笑瞼幫了我_把。地氈軟綿綿的很有彈性,踏在上面感覺舒服。拐向左邊就是咖啡室,我朝它走去。
我跟侍應生說好,已經約了人,就馬上尋找爸爸的蹤影。我緊張得有點步履踉蹌。走到差不多中間的位置,我看見爸爸了。他也認出我,從沙發上站起來。還有一個女人也跟着站起來了。我的眼神畏怯不定,無法清楚捕捉那個女人的形象,就只管走近他們。
「這是我的女兒,奈月。」
爸爸給我們介紹,我默默垂下頭來。
「我是岡部佳代子。」
我隨着聲音抬起頭來,跟她的視線碰上了。她一臉祥和,嘴角甚至牽起笑意。不年輕了,也不漂亮。不過,一襲貼身剪裁的灰色套裝,就教她顯得沉穩有智慧,渾身上下散發對生命的自信。
我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杯奶茶。也不懂要怎樣打開話匣子,我像是盯看怪物似的,目不轉睛地看着擱在膝蓋上的一雙手。
「也許你都忘了,小時候,就是你上幼兒園之前,我們已經碰過面了。」
那個女人這麼說。
「你媽媽說,你有過敏症,為你張羅飲食就要費盡心思廠。妹妹千穗才出生不久,她真操心得不得了。」
「現在才是糟透。」
我送她短短的_句,她也接不上話了。
爸爸不做聲抱着胳膊,盯着天花板。他不抽煙的,看來就有點不知道如何自處。
三人的空間就像給一層雲母似的脆弱薄層裹起來,只消一句話,薄層就要啪喇啪喇剝落。彼此無法靠近。就算是爸爸,我也覺得跟他有着前所未有的距離。
坐在爸爸和這個女人跟前,腦海里
儘是討厭的想像。爸爸為了這個女人拋棄我們?他跟這個女人生活,跟這個女人親吻親熱。我覺得噁心。
「福山。」
聽到自己的名字馬上抬起頭來。原來不是喚我,是叫爸爸。
「可以的話,我想跟奈月單獨談一談。」
爸爸一瞼為難。這個女人,一定是看穿了我的想像吧?爸爸瞄着我,我點點頭。這樣子我倒是輕鬆多了。
「是嗎?那麼我走了。奈月,明天給我電話。」
「好。」
爸爸就離開咖啡室了。我跟這個女人面對面坐着。心裏是千言萬語。不光是我的,還包含了媽媽和千穗心裏的一筐話。可就是無法宣諸於口,這點有口難言的苦叫我心煩意亂。無言的時間任地流淌。
「不用急,慢慢來,把心裏的話逐一說出來好了。」女人說。
我先吸了一口氣,提出第一個問題。
「我們早就認識,就在他跟你媽媽結婚以前。」
「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起來,大概是七年前吧,我們開始交往。你爸爸任職的公司,是我們雜誌的廣告客戶,我們就碰上了。久別重逢,總教人份外懷念。」
這個女人把咖啡杯送到嘴邊。可是,早就喝光了,她頓時顯得怔忡不安似的。我
看這個女人心裏也滿緊張。
「聽說你跟媽媽是朋友。」
「嗯,非常要好。」
「為什麼要爭朋友的丈夫?」
「我也不想的。」
「可是,事實放在跟前了。」
「說的也是。」
「單刀直入好了。還我爸爸。」
這個女人跟侍應生揚手,再要一杯咖啡。她用眼神示意,問我要不要,我搖頭。
侍應生提着銀壺為她斟咖啡。她拿起蒸氣裊繞的咖啡杯,呷了一口,像是定過神來。她還沒有回答。
「聽說你現在當上總編輯,每天埋首工作。媽媽可是一無所有,她只能夠在家裏當個主婦。你當年就是不肯放棄工作沒有跟爸爸結婚吧?你一直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現在就別再從媽媽那裏攫去爸爸了!我不願意媽媽這二十六年的光陰枉過。」
這個女人放下咖啡杯,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的年紀可以當她女兒了,她待我的態度倒是對等的。
「奈月,你就只管認為,人生最艱難的日子都讓你媽擔下來,我就好像是橫手奪去美好的成果似的。也許你說得對。不過,有時候,最難熬的日子,卻是最幸福的時候。你媽媽,為丈夫張羅三餐洗燙衣服,這些都是幸福。有甚麼比為愛的人生兒育女來得幸福?你媽媽並不是一無所有,她有過一段充實的歲月呀!跟我拚命工作,有看同等的份量。」
「也不一定要看上爸爸呀!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男人呀!」
「對,我也曾經反覆想過,為甚麼偏偏要愛上你爸呢?也試着讓自己喜歡其他人,到頭來還是不行。覆水難收,我的人生都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欺騙自己、猶豫躊躇,就只有換來遺憾。我想,你爸也是_樣的心情。對不起,我真的覺得非常對不起你、你媽,還有千穗。可是,我不能夠放棄。就是為了二十六年的歲月,更加不想放棄。」
夕陽傾瀉,陽光從庭園那邊長長地斜照過來。拉下遮陽的垂簾後,咖啡室蒙上淡淡幽暗。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了鋼琴演奏,是電影《向日葵》的主題曲。誰都沒有錯,到頭來卻是大家部落得不幸痛苦,就是這麼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我跟爸爸一起看過這齣電影的錄影帶。電影終結,爸爸的眼睛紅了一圈。這時,一陣濃稠的憂傷突然湧上心頭,我緊抿嘴唇。
「不管你說甚麼,我都無法接受爸爸跟你一起。可是,當女兒的,也委實沒資格干涉。爸媽離婚一事,我想你再等一下,待媽媽的情緒整理好再說。」
「我一點也不着急。你媽媽不願意,我可以維持現狀。」
「是嗎?我明白了。」
我拿起皮包站起來。
「奈月。」
這個女人把我叫住,我別過頭來。
「好高興能夠跟你見面,謝謝你。」
我默默地低下頭來。
「失陪了。」
回到家裏,媽媽就在廚房裏準備晚餐。千穗也在,她負責剔掉豌豆的根梗。一個好像沒事發生,風平浪靜的光景。我提高嗓門笑着說:「我回來了。」媽媽跟千穗都別過頭來。緊繃的情緒是難以排解的,但媽媽卻有她的方式,千穗也有她的方法,兩入都拚命到底,維持日常生活
的方向。
「我買來這個。」
我提着蛋糕盒,高高舉起至眉梢。裏面是她們愛吃的乳酪餡餅。
「走運了!」
千穗揚聲,媽媽堆起笑容。
我的媽媽,我的妹妹,還有我自己。我對家人的那份愛,錯雜了悲哀痛苦。
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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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寂寞在皮膚深層慢慢翻動剝開。我試着分析這種情緒,卻找不出其他合適的字彙,就只剩下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寂寞」。
小時候,就曾經以為爸媽都要撇下我不管了,就有那麼一瞬間感到旁徨恐懼。夜半三更躲進爸媽的被窩裏,這樣子才會睡得穩穩噹噹。被窩裏總是曖烘烘的,有一種像繭一樣的氣味。
現在長大了,爸媽那個可以讓我躲進去的被窩消失了。可是,我仍然渴望一個溫暖的被窩,渴望一個可以驅去寂寞的繭。
我想跟時男見面,想聽一聽他的聲音。
寂寞就有本領推翻很多事情,讓我變成一個溫柔的小女人。跟浪費了的時間比較起來,看不清前景更教我惴惴不安。我要抓緊時間,痛痛快快地愛一場。我的情緒拐進死胡同了,只有撳下時男的電話號碼。
可是,沒有人接聽。大概是外出吧?我沒法定下心神,留下短短的口信就掛線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上就給時男打過多次電話,還是沒有人接聽。流動電話都關了。我沒法打發這份寂寞,默得發慌,度過了冗長的一天。
假期過後,我打去時男的公司,說出廠他的名字後,電話裏頭的女孩子回覆得乾脆。
「他上個早期開始放假了。」
「呀?放假?多久呢?」
「不知道,聽說日子不短的。」
「是嗎……麻煩你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日子不短?就是說不是三兩天了。發生甚麼事呢?是不是哪兒去旅行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呢?我試着再打去他的家,結果還是一樣。
下班後,我去時男家跑一趟。撳盡門鈐都沒有人,我唯有拿着另配的鑰匙開門進去。
滿屋子狼藉,七零八落。空啤酒罐、零食袋、佐酒小吃的袋,還有吃剩的杯麵放着不管;上班用的西裝沒有掛起來就隨處亂丟、弄得皺皺褶褶的。看見桌子廠放着今天的報紙,才敢肯定時男還窩在這裏。
我等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回來。受不了,我站起來。結果是來一次大掃除,洗好杯盤碗碟,洗好衣服。給皺巴巴的西裝燙得貼貼服服的放進衣櫥里。
已經快要十點鐘了,時男還沒有回來。沒有打開電視機,不聽音樂,凈抱着膝蓋坐在房間中央。聽到有人上樓梯的聲音,我整個人跳起來,可部是願望落空。十_點鐘了,我只好放棄。
留下簡單的便條,走到門口去。關燈關門。走去車站的途中,到便利店上繞了一圈。我感到泄氣,在夜色里獨行。
時男到底沒當_回事。
他應該讀過字條了,也知道我上過他的家,就是沒有捎來半句話。
我不懂他。是不是要甩我呢?可是太奇怪了。放長假又是怎麼一回事?他連有薪假期都幾乎沒打申請過。逢年過節,都是提早回公司上班的。他明明熱愛工作,我實在不敢相信他會平門無故放假。
總之,我想跟時男談_談。他現在那個模樣教我不安,_顆心都沒着落了。
可是,找不到他,他也不在公司。
說起來,也許……
我暗忖。
也許,小夜子會知道他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