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結果江喻捷並沒有自己選擇是要往後抽身、還是往前栽下去。
當謝子覺拿着刮鬍刀、有點靦腆地敲他的房門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已經失神墜落了。
這下肯定摔得不輕。
江喻捷揶揄着自己,輕笑出聲。
“嗯?”
站着讓江喻捷刮著鬍子的謝子覺,看着他奇怪的樣子,用很疑惑的眼神問他。
“嗯……沒事。”
看着眼前的謝子覺,江喻捷更想苦笑了。
“太麻煩你了對吧?”
謝子覺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和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一點也不會!而且可以為你做點事的感覺很好啊。”知道所謂“麻煩”指的是為他刮鬍子這件事,江喻捷很快的這麼回答,阻斷謝子覺多想的庸人自擾。
這句話讓謝子覺心跳瞬間急了點。他轉過頭疑惑的看着江喻捷,心裏有點不明的怪感……
“頭不要亂動也不要說話,這樣才好刮……”
把謝子覺的頭輕轉回面向鏡子的角度,江喻捷可愛的對着鏡子裏的謝子覺笑着,讓他又傻眼了,乖乖的面向鏡子不說話了。
但那句話還在謝子覺的腦袋裏迴響着。
可以為你做點事的感覺很好啊……
從來沒人對自己這麼說過,家人、朋友、同學都沒有。
這句話不知怎的讓他的胸口熱了起來。就像那天,也是江喻捷在幫自己刮鬍子說的那句:“你很會照顧別人,卻不懂得要怎麼對自己好一點。可是我可以對你好,所以你不要拒絕啊!”
——因為江喻捷的這些話,好感動。
從來就沒有人這麼對他說過這些話。從來沒有。
在自身角色的認定上,向來就被認為自己應該要照顧着弟妹,什麼事都要身為大哥的自己一肩擔。於是就養成了這種凡事走在前頭、為別人擋風擋雨開荊辟棘的個性。
家庭里沒有可以讓他倚靠的兄姐,在家庭里養成的個性,到了學校里對比之下,也沒有比他成熟、可以仰望的同學,所以一直就這麼的長大了。
成長的過程里,在同儕中沒有可以庇蔭他的地方。現在,卻有個人對他說著這麼讓他感動的話、對他這麼好,真的讓他感覺到了一點蔭涼,讓他覺得……無法言喻的感動。
就是感動,還很欣喜。絲毫沒覺得同為男性的江喻捷說出這種話好像很奇怪,心裏一點排斥感都沒有。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股竄流在胸中的熱感,謝子覺只好閉着眼,把自己的思緒抽空。
在溫柔又微熱的江喻捷的手裏,努力地試圖沉澱自己。
“電話——接啊!”
謝子覺從浴室里爆出吼聲要正在房間裏的江喻捷去接那響了好幾聲的電話。他現在一個人在浴室里,正用左手相刮鬍刀奮戰着,下巴塗滿了刮鬍泡沫,沒空衝出去聽電話。
“小覺,你媽打來的電話。”江喻捷敲敲浴室的門,對裏頭不知道正在幹什麼的謝子覺這麼說著。
唔……好痛!刮破皮,流血了……
“我現在不方便,你跟她說我等一下再打回去,謝謝!”謝子覺咬着牙回答。
果然,用非常不靈光的左手刮鬍子,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是他不想再麻煩小白兔了。而且他總覺得小白兔最近愈來愈怪了,他的言行舉止變了許多,雖然這是好事,不過謝子覺不太能適應他的這種變化,和他在一起時會覺得好奇怪……
還有江喻捷前兩次幫他刮鬍子時,在鏡子裏兩人四目相接時、還有江喻捷那溫柔的手指、溫柔的動作……都讓謝子覺心跳加速。
覺得自己居然有這種反應真是太奇怪了,心裏開始有點恐懼。
小白兔長得很可愛是沒錯,但是自己居然能看着他,然後心跳就愈來愈急促,這也太可怕了點吧?更別說小白兔很會說話安慰他,讓他覺得更感動、心跳得更急了……
還是離他遠一點吧!離他遠一點,自己就不會這麼奇怪了,而且也不會麻煩到他了……
謝子覺是這麼想的,於是自己在浴室里和刮鬍刀奮戰着。
浴室門外的江喻捷喔了一聲,轉頭離開了去回話,不一會又靠過來了——
“你在裏面幹什麼啊?”江喻捷又敲着浴室的門問他。剛才聽到謝子覺在裏頭悶哼了一聲,有點不放心。
“刮鬍子…”謝子覺從裏頭傳來糊糊的聲音。
“你用左手”
江喻捷聽了大驚,開始想要破門而入了。搞什麼啊!謝子覺的左手明明就非常不靈光,為什麼還要逞強拿着那麼銳利的刀片對着自己的臉?
“對啊,所以刮破皮了……”裏頭又傳來悶悶的聲音。
這下子江喻捷真的火大了,二話不說扭開浴室門就進去,狠狠的瞪了謝子覺一眼。
不過謝子覺背着江喻捷沒看見,只是被他突然衝進來的舉動驚嚇到,又刮傷了自己的臉一道。
“你搞什麼啊,幹嘛突然衝進來?害我又刮破了……”回頭對着江喻捷沒好氣地抱怨,臉上兩道鮮紅的血跡沿着下巴的弧線滴下。
江喻捷看得怵目驚心,連忙把謝子覺手上的刮鬍刀抽走,再扭開蓮蓬頭、按着他的頭沖洗掉他臉上的泡沫和血液,抽出衛生紙壓着還持續在流血的下巴,然後把他拖出浴室要幫他擦藥。
這一連串的動作太快了,一氣呵成,讓謝子覺傻眼忘了要抗議,等到江喻捷把他拖出浴室甩在客廳的小沙發上時,他才“喂喂喂”的出聲。
右手吊在胸前的謝子覺無法平衡自己的動作,形勢上就矮了江喻捷一截,只能乖乖的讓他拖着走、然後在嘴上哇哇地叫着而已。
“閉嘴!看你把你自己弄成什麼樣子!”
江喻捷惡狠狠地訓斥謝子覺閉嘴,讓他傻眼了。
什麼?小白兔叫自己閉嘴?有沒有搞錯?
“你要幹什麼?”
“幫你擦藥啊!幫你這個左手明明就不靈光還要逞強自己刮鬍子結果劃破自己臉血流滿面的笨蛋擦藥!”
江喻捷真的生氣了,罵起人來都不加標點符號抑揚頓挫了。
謝子覺傻住了,坐在小沙發上愣愣的仰視着好像快噴出火的小白兔。
他幹嘛要這麼生氣?被劃破是自己的,又不是他的臉……
結果,謝子覺吐出了這樣的話——
“你……罵人有進步耶……”變得流利了。
這一句話一脫口,兩個人都傻住了。
謝子覺驚覺自己說的話真可笑。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雖然這是他的心聲沒錯,小白兔罵起人來真的變得流利多了、眼神也挺凌厲的,整體上看來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好欺負了……
江喻捷也傻住了。剛剛心裏怒張的火氣,全都因為這句話而瞬間消失了。大概是因為仰着頭、傻傻的脫口而出這句無厘頭話語的謝子覺看起來很可愛吧。這樣子很少見啊。
看他臉上流着血,自己的心就好疼。江喻捷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幫你擦藥吧。”轉身去拿了急救箱再靠上來,拿出了裏頭的酒精……
“等等等等!我自己來就好了……”
把左手擋在身前做個stop狀,謝子覺連連後退直到身體整個貼到沙發靠背上。
江喻捷放下了手上的酒清,歪着頭靜靜的看着謝子覺。
那種眼神很專註,專註到讓謝子覺不再覺得眼前歪着頭看着他的小白兔很可愛,反而有一種好像整個人從裏到外部被他看穿的毛骨悚然感。
江喻捷靜靜的看了他幾秒后,歪着頭對他很可愛地笑了,於是謝子覺又傻眼了。然後江喻捷很快地拿起酒精、倒了點在消毒棉花上,抽掉按在謝子覺臉上的衛生紙,趁着他還沒回神時抹上他的臉。
“唔——”純度百分之七十的酒精觸到傷口,讓謝子覺吃痛地咬緊牙,從小白兔的可愛笑臉里猛然回神。
“就一下下而已,忍耐一下好不好?”
江喻捷柔柔的對他笑着,手裏為傷口消毒的動作還持續很快的進行着。可愛的笑臉相溫軟的語調,讓謝子覺發不了脾氣罵小白兔剛才為什麼趁他閃神之際就把酒精抹上他的臉,真的是痛極了……
有點嘔氣卻反抗不了甜甜的笑着、好聲好氣地哄着他的江喻捷,謝子覺只好乖乖的坐着,讓對方為他把傷口消毒好,然後塗上優碘再貼上大塊OK綳。
“根本沒什麼,你幹嘛那麼緊張啊!”摸摸貼着大塊OK綳的右臉,謝子覺沒好氣地說。
江喻捷早知道謝子覺會說這種話,輕嘆了一口氣,有點拿他沒辦法的說:“你流了好多血耶!”
覺得被人這麼關心實在是件覺得感動但很不好意思的事情,謝子覺把頭低下裝作很不以為然的樣子,說:“也沒有很多啊……”
“要刮鬍子怎麼不來找我?你明明左手就不行為什麼還要逞強?你看,結果刮破了皮吧!”
“煩死了。你怎麼那麼會碎碎念。”謝子覺很不領情地翻了個白眼。他最討厭被人這樣雜念着。
“好好好,不念你。”
江喻捷哼了聲,不再說話,默默的收着剛才散落的沾血衛生紙、綿花塊和急救箱,看來也有點生氣了的樣子。
沉默就這樣漫開,讓謝子覺感覺不自在。
摸摸鼻子,他在江喻捷面前揮揮左手,有點尷尬的開口想打破這讓他有點難受的靜默氣氛。
“喂喂,你幹嘛生氣啊?”
“我哪有。”
“明明就有。”
“沒有。”
“明明就有。”
“……”
意識到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其實很可笑,就像小孩子在鬥氣一樣幼稚。江喻捷深呼吸,再慢慢的把氣吐出去,冷靜一下自己。
謝子覺好像對於自己的情緒相沉默有點不安、而且在意,所以剛剛才會開口說話。不然他大可以起身走人,回浴室再繼續刮他還沒刮完的鬍子,不理會正在生悶氣的自己。
——這樣的情況其實對自己有利,應該以退為進,不要再和他僵持下去。
被謝子覺誇讚很聰明的腦袋迅速歸納出這個結論后,江喻捷很快的調整了呼吸、表情和語調。
“為什麼要刮鬍子不來找我?你用左手真的很危險,我很擔心你。”
知道謝子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江喻捷就這麼對他。
果然,他馬上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低着頭摸摸鼻子,有點結巴的說:“嗯,因為……不好意思麻煩你啊……”
“只要是你的事,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呀!”江喻捷很理所當然的這麼說。
謝子覺傻了一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懂為什麼小白兔會對他說出這種話?這話讓他好像覺得有點曖昧、令他心跳加速……他臉上出現困惑和羞赧的表情。
江喻捷站起身來,一邊往浴室走去一邊說:“你還有一點點沒刮完,我幫你刮吧。”
不回頭看謝子覺會不會跟來,因為他一定會。他是那種要跟人說話一定會走到對方身邊,不喜歡隔空扯着喉嚨喊話的人。
果然,謝子覺慢慢的起身跟在江喻捷身後也走向了浴室,靠在門框上,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說:“不用啦,我自己來就行了,這次我會小心一點的……”
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江喻捷頭也不回地洗着謝子覺的刮鬍刀,不說話。
謝子覺認為接受別人的關懷和幫助是件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江喻捷早就發現了,但是一直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謝子覺會這麼覺得?接受別人的好意有這麼困難嗎?為什麼他要把自己逼到一個無人能觸及的高地?別人很難碰觸到他、然後他自己也下不來……
是不是該和謝子覺談談這個問題了?
“喂?”看小白兔不說話,謝子覺走進了浴室里。他不喜歡別人對他說的話默不回聲。
江喻捷拿着刮鬍刀回過頭來看着謝子覺,往他的方向走去,表情很嚴肅,讓謝子覺不禁後退了一步。
“喂喂!刀子不要拿這樣啊!”
江喻捷卻繞過他把浴室的門關上,好像怕他跑掉似的,再回過頭來看着他。江喻捷的表情很認真,就像剛才被謝子覺拒絕為他擦藥時的那種嚴肅認真……
“你知道嗎……”江喻捷把手上的刮鬍刀片收進刀柄里,放在一旁架上,讓自己看起來比較不那麼嚇人;
“你有沒有覺得,不管在哪裏,你都是處在一個照顧別人的角色上?”
他說話時認真的眼神讓謝子覺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傻傻的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有時會覺得很累吧?可是我覺得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你不知道,有的時候放下身段來接受別人的給予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太勉強自己了,這樣很累,你不覺得嗎?”
江喻捷微歪着頭,有點無法理解的樣子,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無辜又天真,卻每字每句都深深敲擊着謝子覺的心。
謝子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江喻捷居然這麼對他說?說他太勉強自己?意思是說自己把自己擺得高高在上嗎?他是在說自己的不是嗎?他是在嘲笑自己嗎?他憑什麼這麼說:
臉色非常難看,他咬着牙說:“你講這話什麼意思?”
口氣里有着風雨欲來的不悅和火氣。除了生氣,謝子覺心裏還有好像做錯了什麼事而被指責的羞愧和慌亂感,以及一種很委屈的感覺。
江喻捷說的都沒錯。謝子覺的確是覺得自己不管在哪裏,都是處在一種照顧別人的角色上,而且心裏常常會覺得很累、很想有個人能像他照顧別人般的照顧自己;對於別人的幫助或小小的贈子,會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認為不應該接受……
這些謝子覺自己都清楚,但是聽江喻捷從嘴裏說出來,感覺就是——好差好差。有一股無法承受的衝擊感、被看透的恐懼感、還有好像被小白兔看輕了的感覺……
江喻捷知道謝子覺惱羞成怒,生氣了。有點害怕的縮縮肩膀,他不是有意要惹謝子覺生氣的,他只是想讓謝子覺明白,其實可以不要這麼勉強自己。
“我不是……不是說你不好,也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抓抓頭,江喻捷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對着謝子覺把話說好。
“我只是……我很關心你、希望你可以放鬆你自己,這樣你才可以過得更好呀!我沒有別的意思啊,你不要生氣嘛……”有點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說著話,江喻捷想要解釋他並無惡意,不是故意要惹謝子覺不快。
結果這種解釋反而弄巧成拙了——
“閃開!”謝子覺突然非常用力地推開站在門前的江喻捷,想要走出浴室。
江喻捷憑什麼這麼說自己?他從小被養得好好的,要什麼就有什麼,自己可不像他那樣輕鬆!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被要求要當弟妹的榜樣,只要犯了錯受到的訓誡和責罵就是絕無理由的加倍。在這種教育下他不被允許有不會做的事、不能向別人請求幫忙,因為這都是“無能”的一種表現,通通都會被一句“你是老大耶!這樣怎麼當弟弟妹妹的榜樣?”給打回去。在成人這種不合理的嚴苛規律下長大,他只會“一定要做好”什麼事,不知道該怎麼尋求幫助——在謝子覺的認知里,尋求幫助是一件非常羞慚而且難以啟齒的事,接受別人的幫助等於是示弱。
謝子覺知道江喻捷說的沒錯,這的確是他心理的問題,他自己其實很明白、有時也很困擾。但是江喻捷幾句話就可以剌中問題核心、讓他招架不住……謝子覺覺得他的心情好差好差。這其中還夾雜了自我厭惡感……
“小覺——”江喻捷很急的拉住謝子覺的手臂,還想再說一些什麼來安撫他,謝子覺卻拒絕不想再聽,兩人就這樣拉扯了起來。
江喻捷想解釋,不想就這樣而失去了第一時間能夠把一切說清楚的機會,更怕謝子覺會因此討厭他。好後悔剛才居然這麼明白的對他這樣說話,明明就知道這個人的自尊心很高,還這麼不修飾的說了那些話,他一定覺得很受傷吧……
而謝子覺始終低着頭不看江喻捷,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江喻捷。知道自己在耍脾氣,有一種“我知道我自己在要任性,現在的我很醜陋,你不要看我!”的心情。可是江喻捷偏偏不識相地死抓着他不放,謝子覺最討厭被人這麼逼迫……
被這麼強烈的拒絕,通常要是普通人到了某種程度就會放棄了,可是江喻捷卻毫不死心地一直抓着謝子覺死纏賴打,最後是謝子覺受不了、無力了,放棄掙扎,敗給他了。
靠在牆上無力喘着氣,閉上眼睛時才想到——小白兔的優點之一,就是對於自己的堅持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
“你聽我說嘛!”沒被謝子覺激動的拒絕打退,還很堅持的抓着他的手不敢放開,一直想解釋自己的想法讓對方知道。
因為心情很差再加上剛才的拉扯,謝子覺覺得全身無力。靠在牆上長嘆了口氣,心裏想罵的都罵不出來了。
江喻捷還不放棄,抓着他的手不放。
看小白兔一臉堅持又着急的樣子,謝子覺嘆了口氣,完全敗給他了。非常無力的說:“講啊!”
江喻捷看他終於肯稍稍冷靜下聽自己的解釋了,很高興的鬆開手說——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就像個哥哥、很會照顧人,你對別人來說真的是個好人。可是……我總覺得你對自己不夠好。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驕傲和脾氣,可是……有的時候接受別人的給予,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覺得啊……你最累自己的地方就是太勉強自己。”
謝子覺又低下了頭,江喻捷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深怕他又生氣了會馬上甩頭走人,很緊張的又抓住了他的手,繼續說——
“我……說真的,我不太曉得什麼話不該說,我不太懂得怎麼把話說好,所以我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生氣,可是我真的沒有要惹你生氣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
江喻捷頓住了,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他沒有辦法用任何言語貼切的表達出心裏想說的話,又怕說不好會弄巧成拙的惹謝子覺生氣。
因為江喻捷的話好久都沒有下文,謝子覺有點疑惑地抬起頭來看着一臉複雜表情的小白兔到底是怎麼了?謝子覺的臉上本來就有着不自在的表情,在相江喻捷四目交接時,馬上轉換成不耐的樣子有點兇惡的說:“繼續講啊!”
他常常會用某些看來很不善的表情和話語來掩飾自己心裏真正的感情,像是不安、不好意思、害羞……這類的——江喻捷明白,所以並沒有被謝子覺不耐又兇惡的口氣嚇到。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關心你,真的很關心你,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過得更好一點……”
江喻捷溫潤的眼睛直視他,非常強烈的表達出自己的關懷相善意,讓謝子覺有點招架不住,承受不了的移開視線。
“所以,接受別人的幫助不是不好的事情,你不要這麼勉強自己好嗎?”
江喻捷終於把要說的話講完了,忐忑不安地看着謝子覺,深伯他又想奪門而出。結果謝子覺只是低着頭,好久都不出聲。
江喻捷有點手足無措地結結巴巴說著話的樣子,讓謝子覺突然有一種有股熱流衝進心裏的感覺……
非常感動,而且羞愧。
江喻捷似乎比誰都了解自己。雖然笨拙,但對自己比誰都好、比誰都在乎。就像他曾說過的:“那些事我可以學嘛。我可以當你的哥哥,這樣你就可以依靠我了。”——覺得好感動。
謝子覺不知道自己到底好在哪裏,能讓江喻捷對自己這麼付出!他剛剛對江喻捷說的話生氣了,江喻捷還能好聲好氣的向自己道歉—
—其實應該要道歉的人是他才對啊。
應該要道歉的是他這個不知道在堅持什麼身段驕傲、又連起碼的“我知道了,謝謝”都說不出來的人才對啊!
低着頭,不知該說什麼、也什麼都說不出來,謝子覺像是做錯了什麼事的小孩子般靜靜的站着,感覺非常不自在……
“小覺……”
看謝子覺不出聲,江喻捷又開始說話填充這有點尷尬的沉默——
“我真的很想對你好,就像你對別人的那樣。你怎麼照顧別人,我想就怎麼照顧你,你在外面對別人的都不需要拿來對我。我不敢說我很了解你,但是我有自信,你和我在一起會比和別人在一起還自在。”
這種說法有點蠢,雖然說這是心裏最深處的目標和渴望,但是江喻捷把話說完后就馬上後悔了,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謝子覺聽了臉有點紅,不明白江喻捷到底在想什麼?困惑的偏了偏頭,難以理解為什麼小白兔會這麼說、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自己在他心裏真的是值得這麼對待的人嗎?
一定要開口說些什麼。謝子覺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很困難的張了張口,結果卻吐出這句話——
“你……笨蛋……”
聽到自己說的話,真想一頭撞死。他應該要感謝小白兔對他的好,而不是說笨蛋啊——
江喻捷聽到謝子覺開口說出的話,傻了一下,然後……笑了。
謝子覺要是真的生氣了,就什麼話都不會說。他既然開口說話了,表示他不生氣,而且接受了剛剛江喻捷說的話。謝子覺不難相處,只是有點彆扭、不知道該怎麼坦率的表達而已……
江喻捷笑着,用右手拍拍他的左肩,歪着頭可愛的笑着,只是笑着。
但是笑容里有某種訊息,意思是,我懂,謝謝你不生氣,你可以不用勉強自己要用言語表達出來,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明白的。
謝子覺也知道江喻捷笑裏帶着的意思。
就這一瞬間。
感覺像是電流劃過,莫名的,屬於朋友的默契出現了。
謝子覺突然覺得,小白兔不是小白兔了。
他,江喻捷,現在站在自己面前,幾乎和自己齊高,站在和自己一樣的地位——更明確來講是,自己能把他當成一個並肩的朋友看待了。
過往的記憶突然一直湧上。在自己心情不好時能馬上說話安慰自己的江喻捷、雖然笨拙但很努力學習想要和自己齊頭並進的江喻捷、告訴自己不需要覺得接受別人的幫助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的江喻捷、記得自己的生日的江喻捷……
江喻捷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自己在他身上能夠學到很多事,能夠很放鬆心情……
真好,自己在心態上終於能把他當共患難的朋友看了。不再當他是那個幾年前被自己從三個混混手中撈過來的小白兔。
謝子覺也笑了,不知怎地突然覺得心裏好輕鬆……手蓋着臉開心的笑了。
江喻捷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搞不懂他為什麼一瞬間看來突然變得好開心?
“小覺?”
“我……突然覺得你是我的朋友…哈哈……”
“我本來就是啊。”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