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個月後——

“遠丘流雪群羊下,大野驚風匹馬還”,內蒙古,一處融合了粗獷豪放和浪漫色彩的遼闊天地。

靠近圖吉蘭木河畔的蒙古包內,突然之間傳出議論紛紛的聲音。

“這件事貝子爺倒瞞着咱們,那時確實聽到些風聲,但不得而知實情究竟如何,原來懇邏格格在和親途中離奇失蹤,又離奇地被找到了。”

“貝子爺太見外了,科爾沁部一向團結一心,只消他說一聲,別說京城,就是天庭,咱們也爬上去幫忙找人。”

涼爽舒適大廳中,一群為數十來人的老少婦人莫不輕蹙眉宇,咀嚼剛剛聽來的消息。“她過得很好,你們大可放心。”阿扎蘭艷麗無雙的面容,抿唇漾起一抹恬靜的笑容,將編好的針織品折好放進竹簍子裏,這些是可以賣錢的。

“你說懇邏格格曾對你提起,她在失蹤的這段期間去了一個地方,那裏的民風習慣脫光身上衣物躺在太陽下煎,是不是真的?”

“這……曬太陽就曬太陽,有必要大費周章地脫光衣物躺在地上曬,曬完前面再曬後面嗎?這裏的人躲都來不及了!”另一婦人附和。

阿扎蘭幽靜地笑道:“懇邏格格說那裏的人偏好利用艷陽高照的日子,攜家帶眷躺在草坪上曬太陽,而且臉上常戴着西洋眼鏡。”

“西洋眼鏡?那是什麼東西?”

阿扎蘭瞥了瞥族人,局促地伸起十根手指,圈成兩個圓筒,再將筒狀的十指罩在眼睛上。“西洋眼鏡!”她解釋道。

“好怪!”

“有什麼作用?”

“京城裏外邦進貢的西洋眼鏡有協助目明的作用,但她所說的西洋眼鏡似乎略微不同,我很訝異他們用墨汁把鏡片塗黑了。”

大家揚高眉毛,更困惑了。“塗成黑色的,不就看不見東西?”

阿扎蘭笑而不答。她也是聽來的,看不看得見就不得而知了。

“匪夷所思的地方!”

“對啊,對啊……”怪事年年有,現在聽得特別多。

阿扎蘭聽得出她們話里的不可置信,淺淺地笑了。

她記得,懇邏格格向她描繪時,表情好不生動。

想不透居然有人這樣欺凌自己的眼睛?走出去,別人遠遠一看,說不定誤以為被人揍了……熊貓來了!熊貓來了!懇邏扯開嗓子哇哇叫。眉飛色舞的模樣,令人不覺莞爾。

“據懇邏格格所描述的,有一種糖,它的顏色跟羊兒們的排泄物一模一樣。”阿扎蘭說著,望着發問的老嬸嬸一眼。

“羊……羊屎?!”不僅是有把歲數的老嬸嬸,包括大伙兒在內,全部人一致在頃刻間陷入極度恐慌之中,那臉色比看到鬼還恐怖。“吞得下嗎?”她們誤會了。

“她嘗過了。”

她們屏住氣關天無法呼吸。“那……那……那味道如何?”

“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什麼?!”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她們已經難以置信到下巴快掉了。

“那應該是點心,就好比綠豆杏仁糕之類的,才會做成甜品。”

“甜品?!”心跳快停掉了,羊屎也能做成甜品?!“阿扎蘭!不好了,阿扎蘭!”驚天動地的呼叫聲打斷她們來不及發出的疑問。簾幕一把教人給掀開,一名十來歲的俊俏小少青迅捷地擠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嗎。果楨少爺?”

果楨點頭如搗蒜,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宮來了一個叫玉旸的男子,自稱奉命從京城來帶你回去!阿扎蘭,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沒任何親人,我怕那人來意不善,所以你還是先躲吧!”

“那可不得了!”女人家們一聽猛地站起來。“快快快,快挪出個地方,讓她躲起來!”搬柜子的搬柜子,掀被子的掀被子,大伙兒七手八腳亂成一團。

阿扎蘭在這裏與她們相處了一年,她們可是看着她從初來乍到時,楚楚可憐躲在人後的內向模樣,到現在侃侃而談,時而流露出清靈風情。

那嬌柔、清純的樣子,是她們大伙兒盡心儘力開導,以誠相待的成果,哪怕不是自家人,也算是金蘭姊妹淘了,當然得拔刀相助嘍!“來不及了,阿瑪那笨蛋已經告訴那傢伙,阿扎蘭在這裏幫忙編飾品,躲這裏等於自投羅網,不走不行!”

“哎呀,那更不得了!你們快走吧,事不宜遲!”

“告辭!”果楨聞言馬上露出勇者的姿態,下一步純粹是發自內心的衝動,他倏然握緊阿扎蘭的小手,牽她往外飛奔而去。

“我們得繞到牧場去騎馬!”

“嗯。”阿扎蘭輕聲應和,心境再也平靜不了,那顆懸宕已久的大石,重新沉甸甸地壓上心頭。

各懷心思的兩人就如兩隻逃避獵人追捕的兔子,一前一後穿過黃土小步道,往部族外圍的牧場奔去。

途中林木蔥鬱,綠草滿坡,阿扎蘭默默地注視火紅色太陽斜照遼闊草原的壯觀景緻,赫然被腳下一顆突起的石頭給絆了下,她失去重心地摔伏在地上。

“沒事吧,阿扎蘭?”果楨跪到她身邊協助她坐起。

“沒事,一點小傷。”

果楨藉着夕陽的華麗光,打量她的神情。

阿扎蘭的氣質十分典雅,待在蒙古的這一年來,她晒黑了一些,卻絲毫無損她高貴細膩的五官線條,反倒是顯露出活力的氣息,與當初那個噙着淚無法言語,恍如掉了魂似地遊走於街頭的狼狽女子迥然不同。

阿扎蘭是他伸出援手救下來,在她仰着無助小臉回望他時,他便打定主意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幫她……

“阿扎蘭,你是我徵得阿瑪同意帶回蒙古的,不管對方是誰,我一定保護你到底!”果楨認真地說道。清秀的面貌或許青稚,卻已有着未來將成為獨當一面出色漢子的雛形。“謝謝你,果楨少爺。”她窩心一笑,備覺溫暖。

“呃……不,沒什麼啦,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要是有正義感的人都會這麼做。”她這樣謝他,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唉,都怪阿瑪大嘴巴,不問清楚對方的意圖,幾杯黃湯下肚,所有的話都托出來了!”

“貝子爺是性情中人。”

“你甭替他說話了,我是他兒子,他的個性我還不了解嗎?有時候我真替他感到難為情,平時將自己塑造得道貌岸然、威風凜凜,但酒一下肚,狐狸尾巴全露出來了,那倒不如一開始就坦然,來得直爽些。”

阿扎蘭垂首撫着起縐的膝處裙擺,輕聲細語地說:“你阿瑪的個性跟我阿瑪很像,鮮明而且有趣,再加上一副牛脾氣,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又打從心裏愛他。”“對不起,我讓你想起傷心的事了。罵我吧,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阿扎蘭客氣地搖搖頭。“沒有的事,阿瑪和小娘雖然不在身邊,但他們活在我的心裏,看顧我的一切。”

她愈這麼說,他心頭愈有陰影。他與阿扎蘭雖建立起深厚的友誼,但一直無法跨出這界線,她能和他分享心事,卻拒絕表現依賴他的模樣。

沒錯,他的年紀是比她小,站在她身邊,外人直覺即是姊姊帶弟弟,但她難道不明白嗎?年紀不是問題,他的雙臂絕對足夠環得住她脆弱的身軀。

“阿扎蘭,不要對我說謊,我看得出來事情發生到今天,你一直惦念着家裏,很希望回去看看。”

阿扎蘭聽着他的話,心頭是一陣熱,最後仍是選擇淡淡地笑笑。“你昨天不是說在爾葉山發現了狐狸窩,裏頭的幾隻小狐狸可愛得不得了,要帶我去看嗎?我們如果再不離開這裏,我恐怕沒機會看了。”

她婉轉地提醒他若他們在這裏逗留太久,那個名叫玉旸的男子可能隨時會追上來。“哇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咱們現在在逃難!”果楨馬上止住那顆意亂情迷的心,板起臉孔自責道:“我真是昏了頭!走得動嗎?需不需要我抱你?”

阿扎蘭聞言,連忙對那瘦削的背猛搖頭。“不……不用了,我走得動。”她那麼重,壓垮他怎麼辦?“那來吧!牧場就快到了,一旦騎上馬,哪怕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我們!”“那些馬全是些沒上鞍的種馬,你別騎太快,我會摔下去的!”她由濃密的睫毛間打量他,小心地說。

“是……是嗎?那我不介意你抱着我的腰。”他臉紅不已地提主意,腦中一閃而過的景象教他心猿意馬。“不過,有一點我得聲明。如你說,馬匹沒上鞍,你要上馬我自然能以互盤的雙手掌心協助你上去,但我的話……沒人讓我踩,恐怕得找塊石頭、樹榦什麼的才蹬得上去。”

“原來如此……”阿扎蘭眼睛眨巴眨巴的。“我一直很好奇沒上鞍的馬到底是如何讓人騎上去的,聽你這一說,原來是踩東西上去的!”

“嘿嘿!”他有些心虛地乾笑。

事實上必須藉助外物幫忙上馬,通常只發生在老弱婦孺身上,他無巧不巧就屬“弱”者,臂力不夠強。唉,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驢樣!心情一沉,他有點喪失信心地牽着她走。

霍然,阿扎蘭神情一驚,脫離他的手。

“怎麼了,阿扎蘭?”果楨正低聲回頭質疑時,腦袋猛不期然咚地撞上一面硬物,重擊的力道令他頭一仰,連連倒退數步。完備叫驢!“什麼鳥東西?痛死我了!”

“你就是阿扎蘭?幸會。”

佇足道路中央、擋住他們去路的龐然身影,斜斜漾開線條美好的唇形。

果楨定睛一看,立刻倒吸一口氣。“玉……玉旸?!”竟然這麼快就追上他們?阿扎蘭乍聞,倏地掃向這名素未謀面的男子,發自他身上那股嚴峻中猶然蘊涵陰沉沉的邪逸俊美,讓她立刻止住呼吸。

“延玉旸正是在下。躲在柱子后偷聽的小鬼,是你吧?”

“呵!半大不小的年紀。”他輕蔑低笑,目光倏地鎖住阿扎蘭。“阿扎蘭姑娘,在下奉命來接人,坐騎已經安排在宮殿外,請!”

突如其來的四目相觸,阿扎蘭惶然屏息,心揪成一團。“我……我不要!”是敵?是友?她完全摸不透他的來意,怎能不明不白跟他走?“你拒絕?”

“阿扎蘭說拒絕就拒絕!你這傲慢的傢伙滾回京城去,科爾沁部不歡迎你!”果楨沒給她有開口的機會,一把將她推藏到身後,不讓他靠近阿扎蘭半步。

狂妄的傢伙!自以為長得高就了不起,膽敢取笑他半大不小,有沒有搞錯?玉旸對他的叫囂充耳不聞,擺明了對他視而不見。“你合作點,咱們可以省去許多麻煩,對女人動粗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阿扎蘭凍結似地僵住,臉色凝為慘白,撐着發顫的聲音回道:“互……不相識的兩人,要我對你不存有戒心、跟你合作,是不是太強人所難?”

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如果你這樣想,那咱們就有麻煩了。”他冷應。

“鬼話連篇!你擺明着威脅阿扎蘭不乖乖跟你走就要對她不客氣,卑鄙,虧你長得一副虎背熊腰男子漢模樣,真讓人感到可恥!”

“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玉旸警告意味濃厚。

“你這是什麼態度?誰准你對我百般放肆……你想幹麼?不……不要過來!”他一面說話,一面對玉旸步步逼進的軀魄戒懼不已,牢牢地將阿扎蘭納入背後保護,開始節節退讓。“幹麼?當然是動手逮人!”難不成拱手作揖。

“阿扎蘭快逃!”果楨神色一黯,倉皇失措地拉着阿扎蘭霍然轉身就跑。

玉旸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不逮住她休想上路回京,當然在那之前得先撂倒這隻愛逞英雄的小潑猴。

“逃?想得美!”他的話印證了他的動作,教兩人不寒而眎,轉瞬間他竟已乘勢由他們背後追趕上來,腿一伸便將果楨絆倒,讓他跌了個狗吃屎。

“咳!咳!好痛!”果楨被衝上的塵沙嗆得滿臉眼淚。

阿扎蘭心猛然一緊,順着果楨趴在地的身影看上去,夕陽將玉旸的身影輝照成艷金色,她直接與他淡漠的眸子對凝。

他先是一怔,恍如他也沒想到兩人會突然對看,接着他有禮地笑了。

不!不是有禮,是胸有成竹的笑了!阿扎蘭被他的笑轟掉了神智,錯愕地眨了好幾次眼,她直覺得想尖叫,然而過度震撼之下,她的叫喚全成了無聲息。

“束手就擒吧!”

“放開我!”她大叫,拚命往後拖拉想躲開那條抓住她右手腕的強悍大掌。“放開阿扎蘭!阿扎蘭你快跑,牧場就在前面!”果楨激動地跳起來,自他背後巴住玉旸全身,幾乎咬着他的衣領發飆。“別怕,蹬上馬,去!”

“放手!放……手!”阿扎蘭情急之下,使力咬上玉旸的手。

“嗚!”玉旸飲痛眯起眼,終於鬆手。“可惡!”

“阿扎蘭你快跑,這傢伙就交給我了!”依言,果楨趕忙收緊臂膀,五官擰成一堆地死抱着玉旸的雙腿,決定與他共生死,絕不讓他跨出半步。

“果楨少爺,你保重!”阿扎蘭盈着被玉旸嚇出來的淚霧,疾奔而去。

“呵呵,覺悟吧你,玉旸兄!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要跟你共存亡!”

玉旸被激怒了。“給我下來……你又不是女人,抱那麼緊做什麼?!”

“我喜歡。怎麼樣?怎麼樣?”

“下來!”他的狂吼,只換來果楨洋洋得意的訕笑。

“做夢!你這來路不明的傢伙,以為講幾句唬弄話,就能騙得我們團團轉帶走阿扎蘭嗎?別笨了!阿扎蘭舉目無親,你奉誰的命啊!放屁不打草稿,蠢!”

“臭小鬼,你罵誰蠢?小心我——”

啪!玉旸尚停留在舌尖的話,倏然被擊中他左頰的拳頭打斷,愣得說不出口。“阿……阿扎蘭!你怎麼又回來了?!”果楨不敢相信地撐大雙眼看着面前氣勢甚焰的小女人。“傻……傻瓜!你用不着替我擔心,他要捉的人是你,不至於對我不利,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哇啊!”果楨臉上血色頓失,阿扎蘭二話不說,再度揮出第二拳擊中玉旸另一邊臉頰。“阿……阿……扎蘭?”

啪!啪!啪!啪啪啪啪……

“白痴啊,你!你當我的臉是伸冤大鼓呀!連打帶抓就算了,還愈打愈順手!”玉旸忍無可忍地破口大罵,滿臉登時脹成豬肝色。“痛死我了……”

啪——玉旸整顆腦袋扭到另一邊,他的眼睛睜得好大。

“你沒見過壞人是不是?”他笑了。笑得令人發毛,目光狠狠地瞪向她。“氣死我了!”他雙手上下一抓,扣住鎖骨上的手臂強勢一拽,果楨隨即在驚顫的叫聲中倒栽蔥似地被扔了出去。

“我的……腰……”

“現在才想跑?太遲了!”

阿扎蘭沒給他留下一句話,先前有恃無恐的神情一掃而空,她加大步伐,使盡全力往牧場全速開跑。

“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玉旸怒斥地追上去。

一時間,滔滔青浪間,腳步聲紛沓不休,只見阿扎蘭一身靚藍裙擺抓在手心,一頭長發在空中飄揚,沿着泥土路道跨進芳草碧連天的開闊牧地。

“你這女人有種,敢打我——”

他的忿怒築高她的緊張。

她在高地牧草上,拉住其中一匹白馬,依果楨先前所說的話,蹬上一旁半高不矮的石塊,吃力攀上種馬背,然後踢馬前進,沿着草原馳聘而去……

“阿扎蘭!”

*********

綠草茸茸,野花叢叢,隨風搖曳,放眼望去,前頭是遼闊無邊的蒙古大草原。阿扎蘭往山裡騎去,紅艷余暈在她身後平原緩緩展開,將她的身影融入自然的景緻中。她彎腰壓低身子,穿過一截橫擋在小路中央的大樹榦。

“駕!”

等馬身完全通過,她立刻調整馬身,踢向馬腹,吆喝有聲,以精湛的騎術跳越過一窪水池。待她騎上北邊的低丘,才勒住馬停下,馬站在低丘上左右甩頭。她回頭端詳遠方,並未如揣想中會迎見玉旸悻悻然的面容,但狐疑歸狐疑,她依然把馬掉頭朝向林子裏,直馳而去。這片林子白樺如海,她乘風馳聘其中,奮力穿梭其中,驚起林間的鳥雀四處飛散。出了這座林子,再向南騎,她就能從另一條路繞進部落,一旦回到部落,到處都有可供她藏匿的處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玉旸已經到過部落,應該不至於舊地重查,躲個三兩天應該不成問題。

“至於三天以後……就再說吧!”她正通過一處深幽林海,心頭一陣鬱結。“駕!駕!”她加快速度,一鼓作氣衝出這片林地,轉瞬間,她驀地看見前頭的路障,喉頭倏然一緊。“天啊!”

她放聲尖叫,緊急勒馬,馬匹猛地凌空人立而起,發紅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隨即它用腳重擊地面,頭奮力往前一垂——“哇!啊!啊——”她的身子咻地被拋了出去,一頭栽進草叢。

“咳……咳……”她趴在地上乾咳,疼得眼淚直流,懷疑自己就快死了。“跟我鬥智,你還差得遠咧!”玉旸取出一條皮繩,走過來就往她的雙手腕捆。“你這是幹什麼?”她花容失色。“不要,不要!”

“我奉令來接你,用綁的,也要把你綁進京。清楚了嗎,潑婦?”

玉旸抱起她,將她一個翻身整個人橫掛在馬背上。

“你不能就這樣無法無天綁走我,我們非親非故,哪怕我是市井小民沒權沒勢,也由不得你用……用……這種方式對待我!”她的話從齒縫中,一聲聲緊繃地嬌嗔出來,淚雨滂沱渾身顫抖。

“喔?”玉旸懶懶地丟下一句,肆無忌憚摑了她柔嫩的臀部一掌。

他不吃那一套!阿扎蘭全身震顫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臉直燒紅到耳根子。“不要碰我!你這無禮的傢伙!”她加重語氣喊道。

“趴穩了,掉下去我可不管你。”玉旸淡淡地道,倏地躍上馬,掉頭往部落的方向疾馳而去。“哇啊!哇!啊!”

沿途都是阿扎蘭夾雜淚水的悲凄叫聲,她臉色鐵青地夾住馬身,但任她怎麼努力都覺得自己正在激烈地擺動傾斜,隨時都像要滑下馬背。

歸巢的雁鳥在空中嘎嘎叫,白色駿馬奔馳在草原上,驚動了吃草的羊群,引起一陣竄逃。一會兒,馬匹停住奔跑,改以優雅而自然的步伐在原地兜了一圈,原來是阿扎蘭真的掉下去了。

*********

頭上殘留幾根雜草,臉上掛着兩行未乾淚痕,雙手被縛的阿扎蘭,尚不及開口求救,她的細軟已經從上而降,由侍衛手中擱進她懷裏。

宮殿大門前,民維貝子帶着妻子、兒子站在宮闕大門前,依依不捨地對阿扎蘭說:“阿扎蘭,這一路前去,路途遙遠,你要多照顧自己。玉旸公子人品出眾,武藝高強,你的安全無虞。”

“貝子爺,你這……是要趕我走嗎?”阿扎蘭咽下喉嚨中不適,扭着嘴唇萬分苦澀地說。“阿扎蘭你誤會我們了!”大福晉慈愛地撫着她柔巧的臉蛋。“你是個乖巧的女孩,我們也不希望讓你走……”

“既然如此,就讓我留下,我不想回京。”也不能夠回京!“阿扎蘭,我們不能留你下來有我們的理由,讓你走更是逼不得已。若你擔心和玉旸公子素不相識,一想到未來的日子裏將與他朝夕相處便不由得害怕起來,那你大可放心,他絕對是你信得過的人!”民維信誓旦旦。

“是啊,我們夫妻倆不至於糊裏糊塗就把你隨便交給一個陌生人,當然有所把握才敢放行啊!”

“但是,我……“貝子爺、福晉,時候不早了,我們該上路了。”玉旸冷靜自持地向他們稟告,並趁眾人未加註意時,扔給阿扎蘭一個似笑非笑的眼色,那意思擺明是——少玩花樣,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阿扎蘭腦中一片死寂,說不出話來,她真的很怕他!民維語重心長地嘆口氣,雙手背腰地道:“阿扎蘭,你好自為之吧,乖乖跟着玉旸公子上路,回到京中,記得捎封信回來報平安。祝你們一路順風。”

“貝子爺,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告辭。”

“不!不要!福晉……福晉……”

她既困窘又神傷地哭求着,手腕上的繩結一抖一抖無情扯拖着,而她柔細的嗓音跟着時大時小。步伐蹣跚而凌亂,她此時此刻只能含着淚頻頻回望,冀望誰來幫她一把……“阿扎蘭!”果楨急了。“阿瑪、額娘,你們難道看不出玉旸那傢伙是瘋子嗎?快救她,否則她一定活不過今夜,玉旸會整死她的!”

“不許胡說!”民維白他一眼,慢條斯理轉身回宮。

“人生無不散的筵席,祝福她吧!”福晉幽幽地目送着那遠去的兩人身影,拭去眼角的淚水,順着丈夫的步伐拾階而上。

“額娘!阿瑪喝醉酒,腦袋不清楚就算了,怎麼連你也神智不清?”

“臭小子!你說什麼?”民維回頭罵道,赫然停住。

“阿瑪,古有明訓: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非奸即盜!”

“你胡說什麼!哪有這一條明訓!”他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

“哎呀,總而言之,我說的是男女私下共處已經是多麼不得了的事情,你竟然還讓阿扎蘭在無任何保護下與玉旸上京,她一定會被欺負的!”

“你還講!”不知死活的東西。“虧我費盡心思請先生教導你聖人君子之道,你學到哪裏去了?!現在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越學越回去!”

“老爺,小心氣壞了身子啊。”

“管管你兒子吧!”氣死他了。

“果楨,你萬萬不可以有這些想法,意不正則心亂,你會學壞的。聽額娘說,世上的惡人僅是少數,絕非所有男人都存有齷齪想法……

“‘少數’就是有!有就該小心!”果楨口截斷她的話。“我實在搞不懂你們倆為何那麼相信他是正人君子?阿扎蘭的雙手像犯人一樣地被綁住、臉上佈滿擦傷,就連剛才被帶走的方式也卑賤得可以,他哪裏禮遇她了,你們瞎了眼睛是不是?!”

“放肆!”民維憤然咆哮。“你還不懂嗎?她必須走全是因為你!紅顏禍水,自從她來之後,你終日魂不守舍,荒廢學業,左一句阿扎蘭右一句阿扎蘭,不送走她,她遲早會毀了你!”果楨啞然無語,一股戰眎流遍全身。“你……說……什麼?!”

“我們完全是為了你着想,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將來勢必承繼你爹的爵位,年紀輕輕若就此沉迷於美色,你這一生就完了。”

果楨聽不進他們的話,先前離情依依的畫面猶然在腦中浮現,他看見自己的父親談笑風生,講出口的話句句好不動聽;看見自己的母親愁容滿面,宛如真的捨不得阿扎蘭,原來全是假的、全是做戲、全是表面功夫。

“你們真令人感到噁心!”他掉頭就往宮外跑。

“果楨,你上哪去?果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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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情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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