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抬頭看着桌上的電子日曆,再一星期不到,天野紀就要回東京了。

回去錄完音準備一下,他們又將飛往紐約為進軍美國樂壇展開宣傳,至少會待上半年的時間,甚至更久。

合上眼,彈着結他的手指仍沒有停下,旋律彷佛已深記於心底,口中輕輕哼唱着;一句句歌詞搭上低沉的嗓音,回蕩在這寂靜無聲的房裏,更顯得格外感傷。

反覆彈唱了一次又一次,閉上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沒有發現坐在一旁的鷹倉若早已偷偷按下了錄音鍵MD機器上正亮着紅燈。

直到好一會兒過去,樂音聲忽然停止,房裏又回復了安靜。

天野紀看向身旁還在樂本上塗塗寫寫的人。

「還沒寫好?」上次鷹倉若忽然說想自己獨自創作一曲。

「已經寫好了,回去就可以編曲和錄音了。」鷹倉若合上手中的本子,側頭直勾勾望進那雙褐色眼眸里。「我們真的要離開了嗎?」

「這次休息夠久了,還有工作在等着我們。」

儘管他說得輕淡,但那雙眼中所流露出的神色還是鷹倉若第一次所見到;那是一種帶着即將分離的低落、感傷神情,還有一抹……捨不得。

「前方還有更重要的目標,這不是我們一直所期待的嗎?若,開心一點。」

「你真的覺得那重要嗎?比你這裏重要?」鷹倉若的手掌平貼在他心口上。

他們的事,鷹倉若都知道,有些話雖然天野紀沒說,但他不是咸覺得到他心裏的情緒、感覺得到尹子佟對他的影響。

「子佟哥呢?他怎麼辦?你還會回來嗎?」

沒有回答,天野紀僅是揉揉他的頭髮。

「紀,你還在怪爹地和阿姨嗎?」

天野紀搖頭,「沒有。」

「你騙人!如果沒有,為什麼都來台灣這麼久了,你一次孝不去見她?」

「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靠在牆上的身體緩緩下滑,天野紀仰躺在地上。

「毅然選擇離開的是她,而且她也已經有自己的家庭,或許還小孩成群了,我又為什麼要去見她?」

「埋怨的語氣這麼重,還說你不是在怪她?」

「有些事情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都有這麼多年了還不讓它過去嗎?你喜歡子佟哥吧?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這一個多月來,你每天細心的照顧他,根本就不是你會做的事情,你不要說是因為子佟哥因你受傷而過意不去,我認識的紀才不是這樣的人。」

天野紀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頓時怔愣住,隨即避開那宛如雷達般的探詢視線。

「你今天話太多了,去睡覺。」

「你越逃避就越有問題。」他把臉湊到他面前,盯着他。「不告訴子佟哥嗎?你對他應該是特別的吧?你每次都有那樣跟他吼來罵去的,子佟哥都不曾生氣過一次,你不覺得他很疼你嗎?」

天野紀緊皺起英眉,鷹倉若接著說:「如果不是因為我這不爭氣的身體,子佟哥那時候也不會受傷,可是你知不知道子佟哥當時想保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那時候你站在我身前,那把刀子對準的是你的胸口,你有看到子佟哥那時候的表情嗎?他是真的被嚇到了。」

一片寂靜,天野紀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仍是默契不作聲。

須臾過後,他才緩緩啟唇。

「我沒有你的心思,我完全看不懂他到底想要怎麼樣,也不懂都有幾個月了,他怎麼樣還玩不膩這種遊戲。」

「也許已經不是遊戲了!紀,你為什麼不去問子佟哥?為什麼不告訴子佟哥你的感覺?」

「夠了!」

他突然低吼一聲,讓鷹倉若顫了一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天野紀輕拍被嚇到的他。「你該睡覺了,我們的事你多管。」

他抱起他進房間,將他塞進棉被裏。

鷹倉若伸出手拉住他的,「紀,你是不是怕子佟哥也會背叛你?」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

在他們之間,有些事情不需要點明說破,那只是徒增雙方困擾。

只要他還在舞台上的一天,在任何地方他都不會久留,即使是待在日本,他也並非只停留在東京。

而尹子佟,他的一切都在這裏,他是絕對不可能跟在他身邊,陪他到各個地方去的。

「怎麼自己坐在這裏?」夏予謙在尹子佟身旁的高腳椅坐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讓我去接你?」尹子佟驚訝的側過頭。

「剛下飛機,恩祈去接我的。他們呢?」

「太晚了,我讓他帶若先回去。」轉回視線,他繼續把玩着手上的調酒杯。

夏予謙也跟着將視線落在尹子佟手上,那是那陣子天野紀慣用的調酒杯。

「他們快回去了吧?」

「明天一早。」

「是嗎?」夏予謙側坐着定望向尹子佟的臉龐,他的臉上已少了平時常見的微笑。

「真的就這樣讓他離開?」

「嗯。」

「不留他?」

「不,他不適合被困在這裏。他需要自由、需要去實現自己的目標,他有更寬廣的舞台和歌迷在等着他。」

夏予謙也認為只要天野紀一天還在舞台上,他就還會屬於任何人,尤其他那顆頑強如石的腦袋,除非哪天受到什麼刺激突然開始想通了,否則真的很難拔下心頭上的那根刺。

「不打算告訴他實話?他一直以為你在耍着他玩。」

尹子佟搖了搖頭。

「說了只會讓他跑得更遠,我們之間的關係甚至不會維持這麼久。就因為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是,他才不會感到壓力,沒有承諾,沒有束縛,他就不用擔心會被背叛。」

長嘆口氣,尹子佟不再多說什麼。看着面前漾着淡淡憂愁笑容的尹子佟,夏予謙心疼的摟過他,壓下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

「沒有人會看到。」

不一會兒,穿透過衣服,夏予謙的肩胛上傳來濕濕的感覺,他伸手環住尹子佟,在他背上輕撫。

機場。

兩個靜靜的立於敞亮的機場大廳中,眸光相對。

終於,尹子佟率先打破沉默。

「你該上飛機了。」

「嗯。」天野紀仍未移動,深望着眼前這張讓他第一眼就動心的臉龐,及中忽然湧現一幕一幕兩人相識至今的畫面。

「你再多勸勸若,我已經告訴過慕華了,他說只要若點頭,就會立即安排檢查。」

「謝謝你。」

一聲聲催促的廣播響起,他們已經到了分別的時刻。

「你保重,手還是要多休息。」

「你也保重。」

尹子佟淡淡一笑。

天野紀突然上前,毫不在意一旁來來往往的旅客,摟過尹子佟,壓下他的頭就是一記火辣辣的深吻,接着跟着頭也不回的邁開步伐離去。

站在一旁已經紅了眼的鷹倉若也上前抱着尹子佟。

「子佟哥,你要保重,有機會我會回來找你。」

「一定有機會的,你不要放棄,也不要拖太久,決定好后馬上告訴小紀。」

「嗯,我知道,子佟哥再見。」

「再見。」

天野紀早已不見身影,尹子佟含笑望着那帶着淚痕頻頻回首的鷹倉若,直到他消失在眼前。

回程的路上,車中音響正反覆播放着同一首歌曲,那是鷹倉若在在機場時偷偷交給他的。

這是天野紀為他而寫、而唱的歌。

陽光透進車裏,照在尹子佟臉龐上,眼角的晶瑩淚光更顯得耀眼。

仰望着漆黑星空,淡淡的光芒映照出你含笑的臉龐,

還殊留在指尖上的餘溫、拔弄着你濕發的觸感,

都將隨着你的笑,深深藏在心中。

意外的脫軌相逢,都只因為你無意里闖入我的生命,

從赤沒有如此放縱黨沉淪,跟隨着你瘋狂的深陷,

但誰能敞開心面對,失去后的孤?

這段開始其實是個錯誤,我卻不捨得讓它結束,

你的壞多無奈,我卻放不開,

也終於才明白,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它就不存在。

儘管我是多麼的不願意,

我想我還是把你深深藏在心中。

沒有猜忌,沒有懷疑,把你放在這沒有人來過的天地,

就只有你,

在這裏。

***

半年後——

「尹哥!」

被喚的人專註做着自己的事沒空理會,只是那微挑起的秀眉正透露出他的不悅。

看到這一幕後的小非,趕忙把新來的服務生帶走,悄聲耳提面命一番。

「以後你只要看到尹哥坐在吧室前看雜誌,尤其是國外音樂雜誌時,絕對、絕對不要去吵他、打擾尹哥,他可是會很生氣的。」

「為什麼?」

「說不得來話長,總之就是這樣。別說我沒告訴你,不要看尹哥總是笑笑的,他生起氣來才可怕,包準你嚇得皮皮挫。」

「哦。」

「有什麼事先去找黎哥或夏哥。」

小非回到吧室里,看到尹子佟臉上正露出開懷笑意,想必是L.I.E.在美國發行的新單曲又上了排行榜吧?

前陣子的傷害案件——日本當紅樂團主唱和結他手在海外遇刺的新聞一曝光,國內樂迷也開始陸續注意起L.I.E.動向,魅夜的員工更是嘩然驚訝,他們才發現自己竟然沒發覺曾近在身邊的天野紀就是那個結他手。

尤其當他們第一次在店裏看到美國音樂節目時,更是對舞台上的天野紀為之驚艷不已。

天野紀一襲黑色系的合身華麗服裝,手拿着一把結他,以快速且流暢的彈奏技巧又彈又跳的,完全沉醉於音律的熱情與愉悅之中,渾身散發出一股狂野不可一世的氣質,當場又虜獲了不少顆心。

尹子佟臉上帶着掩不住的笑意,慢慢把雜誌合上喝一口小非為他煮的紅茶。

天野紀真的成功了!他真的很為他高興。

LLE是難得能成功打進美國市場,甚至還在半年內發行了兩張單曲的少數海外樂團之一。

或許是他們獨特的曲風,也或許是因為五位團員都別具有吸引力,總之,L.I.E.真的是引起大家的確良關注,漂亮的成績更是直接反應在唱片銷售數字上。

剛剛才發行的第二張單曲,銷售量更是不斷地繼續在攀升中。

不同於第一張「FreeMagic」搖滾曲風引爆大家熱情,這張單曲「DeepInMyHeart」為一首帶着濃濃憂傷情感的抒情曲,搭上彷彿富有生命感情的結他主旋律,及鷹倉若那泠中帶熱的獨特唱腔,正好把這首歌中想愛卻又不敢愛,最後選擇冰封於心中的遺憾、矛盾與掙扎完美詮釋出來,當下揪住樂迷的心。

「DeepInHeart……」尹子佟低喃着,淺淺揚起唇角。

無論是CD或是家中那由天野紀自唱的MD,他都已聽了無數滏,更是怕把MD聽壞了,還複製了好幾份預留。

都半年了,那段過去並沒有因此而遺忘。

伸手撫上右臂,看着上頭有長有短、有深有淺的疤痕,傷口明明已經痊癒了,但他卻是時常感覺到它陣陣的刺疼,彷彿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他那段無法懷也早已深入於心中的過往。

尹子佟不知道天野紀是怎麼看待這段過往的,但對他來說,他覺得那幾個月的時光真的很甜蜜,讓他就連睡蘿中都會經常蘿見那些日子。

紐約——

午夜。

「你這麼晚還不睡,在做什麼?」

門下透着光線,天野紀進入房間后,果不其然見到早該睡的人還沒有躺在床上。

鷹倉若將樂譜合上,收進抽屜里。「知道了,我現在就睡。」

來到床邊坐下,天野紀心疼無比的撫上這張越來越消瘦的臉龐。鷹倉若發病的次數變得頻繁和嚴重。每次一發病都讓他們提心弔膽不已,他們第二張單曲也因而幾乎將所有宣傳活動取消。

「若,不要放棄,我帶你回去。」

「席慕華也在待你,答應我,我帶你回去。」

「你說過不逼我的。紀,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

「不要放棄,我知道那種失望很難承受,但看你這樣受苦,我們大家也不好受。」

他輕搖搖頭,「即使只剩兩個月,我還是想把握每一分每一秒活下去,活到最後,可是回去后如果他們要我動手術呢?如果手術失敗呢?我連個月都沒有了,我不要死在手術室上。」

「不要再說那個字了!不會有事有的,定不會有事的。」他顫抖的握緊他細小雙手,想杷力量傳給他。

「我不會再說了,對不起。」

鷹倉若歉疚一笑,他知道天野紀有多擔心關心他。

「紀,真的很謝謝你,如果當時不是你原意讓我跟着你,我不會骨驗到這麼多采多姿態的生活,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不要說了!算我求你,不要說再說這種話了……有什麼想說的,等胸好了再說,你一定會康復的。」

「好,我不說這些了。」他抬手覆上那緊緊皺攏的眉宇,輕輕撫平。「紀,你這半年真的快樂嗎?你真的都不子佟哥嗎?告訴我實話好不好?」

望進那雙即使生病仍炯亮有神的眼,天野紀苦澀一笑。

「想!我很想他。」

他就知道!鷹倉若高高彎起唇角。

「回去找子佟哥好不好?他一定在等你。你知道嗎?在機場那時,都能清楚感覺到他在發顫,你一定不曉得子佟哥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送機的,他當時真的忍得很辛苦。」

天野紀握緊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裏。這些話是鷹倉若第一次告訴,令他很震憾。

他還記得在機場兩人相視時,那雙眼中,他只看到平靜,再也沒有其他……

難道尹子佟的冷淡全是強裝的嗎?為了要自己能安心離開?要自己能全心在音樂上?

「紀,不要讓自己留有遺憾!只要你還活着,所有困難都可經克服,不足以畏懼。或許父親和阿姨的事帶給你很深的傷害,但他們是他們,子佟哥是子佟哥,不是嗎?」

鷹倉若覆上天野紀緊握的拳,將它鬆開。

「紀,回到子佟哥身邊!你也想見他的上吧?如果你還是放不開心,那就照你們之前的相處模式,誰也不約束誰,相信時間久了,子佟哥一定有辨法打開你的心結的,答應我好嗎?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果你原意,那我也答應你接受診療,讓你帶我回台灣去。」

「若。」

天野紀忍不住紅了眼,俯下身抱緊他細瘦的身子。那顆心雖然不夠活躍,但它的主人卻格外堅強。為什麼要讓他受這種病痛的折磨?他還這麼年輕,還有許多的蘿想等着他一一去實現……

擔心的守在門外的尚人、薰和廣司,也忍不住走進房來,緊緊抱住鷹倉若。

「若,我們相信你一定不會有事的!L.I.E.一定會等着你回來,L.I.E.的演唱永遠只會為我們瘋狂。」

從未正式出道前至今近四年了,鷹倉若對L.I.E.和他們們都有了感情,他明白大家真的都有非常關心他。

「謝謝你們,我一定會回來的。」鷹倉若笑着說。

天野紀欣慰的看着他,拿起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

「有沒有那裏不舒服的?」天野紀拔開垂落在鷹倉若額頭的頭髮,露出那張即使生病了仍是那麼樣漂亮的小臉蛋。

尹子佟從接到天野紀的電話后,馬上就和席慕華聯絡,但他人正在國外,允諾會用最快時間趕回來,並帶回醫界心臟科權威的幾名醫師,同時也已通知他所屬的夏氏醫院立即為鷹倉若安排詳細的檢查。

「沒有。」

鷹倉若一手握着尹子佟,又微笑着朝天野紀伸出手,當他的手覆上他的手后,鷹倉若便把他和尹子佟的手疊在一起。

沒料到鷹倉若的舉動,兩人都愣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的,十指隨即交纏握在一塊。

以往他們除了在床上,還不曾這般親密的牽過對方的手,不過這感覺還滿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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