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們默默的走出樹林回到溪邊。
季則與小恬正親密地擁吻着對方,那熱情幾乎可以引發森林大火。
艾莉兒雙手負在臀后,沒精神的將視線移向蒼翠的山林。
鳳宣懷則將一塊石頭踢進溪水裏,發出“咚”的一聲,驚醒那對吻得停不下嘴的情侶。
季則與小恬笑容滿面的轉過頭來,季則牽着小恬的手走向他們,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輝。他說:“我們決定結婚了。”
一隻白金指環套在小恬纖細的無名指上,掛在臉上的純純笑容是一種單純的幸福。她說:“我愛他,一輩子。”
艾莉兒萬般欣羨的看着他們,覺得季則和小恬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人。正當她想上前祝福他們的時候,一隻大手突然擁住她的肩膀,她訝異地回過頭,不置信地聽見她身後的男人說:“那真巧,我們也決定要結婚了。”
艾莉兒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蹙起眉看他。“你跟我決定結婚?”這是哪時候發生的事?
鳳宣懷用虛偽的笑容掩飾他的心虛,而且不給她拆台的機會。“小紫羅蘭,別害羞,這件事遲早要說出來的。”他低下頭向她咬耳朵:“莉兒,別急着拆我的台,我不能讓季則早我一步結婚。”
原來是這麼回事。艾莉兒的眼眸驀地黯淡下來,臉上笑容盡失。剛剛在樹林裏,她好不容易提起勇氣承認自己的心,換來的卻是他僵硬的表情。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隻怪獸一樣,而他現在卻在他家人面前撤下這愛情的謊言--她覺得她的心在滴血。
她強忍着,不讓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流下來。
沉浸在幸福里的季則與小恬並沒有發現莉兒的不對勁。他們笑着說:“那太好了,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結婚,待會兒回去,我們就跟爸媽宣佈這個好消息。”
鳳宣懷看了看天色,說:“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再晚會看不到路。”
然後,他們各自收拾釣具準備回旅館。
季則一手提着一整簍的溪魚,一手挽着小恬,兩個人歡歡喜喜地出來釣魚,甜甜蜜蜜地一起回去。
鳳宣懷提着空魚簍和釣具,伸手想挽艾莉兒的手,卻被艾莉兒冷淡的躲開了。
她在生氣,而這一回,他想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夜裏山上氣溫驟降,山上沒有光害,澄澈的夜空中有寒星數點,銀白色的月亮高懸在天邊,為是夜更添幾許寒意。
旅館後頭有一處天然溫泉,晚餐后,小恬便邀莉兒一起去泡泡水。由於只有一處天然池,所以沒有分男湯女湯,但地震后旅館生意冷清許多,再加上不是旅遊旺季,所以來到這裏的遊客並不多。這時間來泡湯的放眼望去也就只有她們兩人。
因為沒有其他人,所以她們都沒有穿衣服,浴巾則放在岸邊的岩石上,兩人在溫泉里天南地北的聊了一會兒。
小恬三句不離她的情人,聽在艾莉兒耳中,勾起一抹酸楚。她極力想撫平胸口的傷痕,但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就是無法假裝她不傷心。
大約泡了半個小時,小恬說頭暈要先離開;冷的緣故,莉兒不想離開溫熱的泉水,便繼續待在溫泉里。
泉水冒着氤氳的熱氣,她坐在水裏,仰頭看着銀白色的月。
雖已是下弦,但月光仍然十分皎潔。她閉起眼,伸展雙臂,祈禱月光能治療她受傷的心。她喃喃道:“月光啊,我心底的玫瑰彷彿枯萎了,它不再開花,也不再吐露芬芳,我知道它受傷了,但我不知道該如何治療它的傷痛,請你擁抱我,我想我需要你的安慰……”
一陣涉水聲驚擾了在月下祈禱的她,她倏地睜開紫羅蘭色的眼眸,然後她看見了他讓她需要藉助月光的力量療傷的男人。
他彷彿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她訝異而防備的看着他涉過水朝她走來。
他想做什麼?艾莉兒暗自揣測。但她尚未想到答案,他便已來到她面前,赤裸裸的--跟她一樣。
她雙頰的暈紅不知是因為他們的赤裸抑或是因為泉水的溫度……
而無論是為了什麼,她都開始覺得有些頭暈。
“莉兒……”他輕撫着她的臉。“對不起,我不該要你假扮成我的女友。”
喔,原來是來道歉的。她昂起下巴,佯裝無所謂的說:“沒關係,反正裝都裝了,而且明天就要回台北了,回去以後,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吧。你去找你真正的女友,我則回美國去,以後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機會再見面了……老實告訴你好了,我是個被魔法學校退學的女巫,當然也不是聽到你的呼喚而特地來幫助你的--反正我也只會愈幫愈忙,你說我魔法蹩腳,那也是事實。所以我想,這整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就請你……自求多福了,我……”
“你說你愛我,是真的嗎?”他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
艾莉兒抬起紅通通的臉,結巴道:“什、什麼?”她剛剛說了那麼多,他都沒聽見嗎?怎麼突然冒出這一句來?
“我是問你,你真的愛我嗎?”
“啊?”
他看着她酡紅的臉頰。“我打從一開始就沒真的認為你是特地來幫助我的--被退學的女巫,嗯--我想我可以猜想你被退學的原因,小紫羅蘭。”
“啊?”她訝異的說不出話來。
他保留了部分事實沒有說出口。“把你帶回家本來只是因為好奇,誰知道你的破壞力那麼強大--告訴我,你該不會是派來毀滅台灣的間諜吧?”
她的臉更紅了。“當然不是,我從來、從來就不是故意的。”原來他帶她回去只是因為“好奇”?
“我想也是。”不是故意的就已經這麼厲害了,要真是存心破壞的話還得了。“先不管那些,小紫羅籣,你還沒回答我,下午在樹林裏時,你說的是你的真心話嗎?”
艾莉兒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過。她沒有後悔承認她的感情,但她畏懼再說出口一次。她不認為她能再承受一次那種推心的痛--況且她根本尚未復原。
她看着他俊美的臉龐,虛弱的希望他不要再這樣傷害她。
“怎麼不說話?”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
“那需要勇氣。”她吶吶地說。“承認愛你這件事需要勇氣。”她凝眸看他,等待着再一次的心傷。
但是等待着她的不是他冰冷的眼神,而是他熾熱的擁抱。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說:“我就等你這句話,小紫羅蘭,我很抱歉,我不該要你假扮我的女友,也不該騙其他人說我要娶你。如果我傷害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錯。”
艾莉兒聽着他的話,覺得自己的心不僅是滴血而已,而是已經碎成了兩半。他是向她道歉了,但這並不是她渴望聽見的話。她的淚水再也難以抑止地滑下臉龐。
“所以我想,這小小的騙局,結束了,怎麼樣?”
他連假的女朋友也不要她當了?艾莉兒難過得幾乎無法自持。
“小紫羅蘭,嫁給我,別當假的了,當真的吧!”
艾莉兒差點滑進水裏。她睜大眼,懷疑剛才所聽見的。“你說什麼?”
他把她的反應全看進眼底,她滑稽又可愛的表情讓他發笑。藏住笑意,他低下頭,讓他的額頭碰着她的額頭。“怎麼樣?好不好,嫁給我,小巫婆?”
“嫁給你?”她困惑地看箸他。“為什麼?”
他理所當然的說:“因為你愛我,而我想娶你。”
他好像很得意!她把額頭往上頂,與他玩起角力。“我是問為什麼你想娶我?”
他笑了。“因為你愛我呀,而且……”他的雙手悄悄在她身上游移,一雙眼也直盯着水面下的春色。“你被我看光了,我當然得負起責任,你說是不是?”
艾莉兒低呼一聲,這才發現自己真的被人看光了。她推開他,兩條手臂上上下下,一時間不知道該先遮住哪裏。
鳳宣懷大笑出聲,安慰她說:“別遮了,嫁給我就沒事啦!而且你身材這麼好,實在不必要遮遮掩掩。”他是“小看”她了,誰曉得藏在那襲根本看不出曲線的袍子裏的身段,竟然是如此地凹凸有致。
艾莉兒困窘極了。她惱羞成怒,叉着腰道:“誰要嫁給你了!”
鳳宣懷的笑聲不見了。“小紫羅蘭?”
艾莉兒爬上岸,將浴巾捉來裹住身體,忿忿地說:“哪有人求婚是像你這樣的?沒有花、沒有戒指,”她一樣樣細數。“你甚至沒有跪下來--我絕不嫁給不肯跪下來求婚的男人!”
她毫不遲疑的拒絕了他的求婚,又怒又氣的逃離開他的視線。
但在他在準備好鮮花和戒指,跪在她裙邊請求她嫁給他的隔天早上,她臣服在他的吻中,承諾要與他共度一生。
她想她是有些傻的,但是她愛他,愛這個不肯說愛的男人。
當他跪下來的時候,她就知道即使沒有鮮花和戒指,她也拒絕不了他了。
也許他不愛她,但她仍抱有一點點的希望與期待--假以時日,也許他會愛她--
她勇敢的接受了這個挑戰--教會他懂得愛人,以及承認他的愛。
她渾然不認為這是個陰謀。
但他說服自己,它其實是。他要比季則早婚,而小巫婆是眼前最便利的人選--她心甘情願,而且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哄騙。
在她答應嫁給他的星期天下午,他們便收拾行李回台北。因為他打算儘快結婚--偷偷的,先斬後奏。
鳳宣懷的母親在他們臨走前,偷偷把艾莉兒叫到身邊,塞給她一顆碩大的金色珍珠。
艾莉兒不解地抬頭看着婦人。
“收下吧,孩子,當作是我給你的結婚禮物。”
艾莉兒覺得不安,她曾經騙過眼前這個和藹的婦人。她抱歉的說:“伯母,有件事情我想我必須告訴你……”
張明月搖搖頭,了解地說:“什麼都不用講,孩子,我一見到你就打從心裏喜歡,我很高興知道你們假的變成真的--看來我那兒子腦袋還沒壞掉。”
艾莉兒驚訝之餘,與她交換了一個互相了解的眼神。
張明月微笑地拍拍她的手,說:“宣懷從小就彆扭,他寧願用謊言掩飾他的真心,也不願把話清楚說出來;久而久之,他眼底就只看得見他願意看見的謊言,而不肯正視他自己的心。如今有你在他身邊,我想他會慢慢改掉這個壞習慣,你也是這麼認為吧?”
艾莉兒笑了。“我想他非得改變不可。”如果他不,她會想辦法讓他改變,比如說--數到一百,讓他去親吻這個世界上他最不願意吻的東西。她試過了,效果還不錯。
正在搬行李和土產上車的鳳宣懷突然感覺到背脊一陣陰涼,他哆嗦了下,回頭尋找他未婚妻的身影。
艾莉兒窈窕的身段以及如花的笑顏,像一顆蒲公英種子飄落到他心田上,漸漸地發芽、生根。
揮之不去了,從今以後的歲月里,他想必須教會她控制住她不靈光的魔法,如此,他們才可能和平的相處下去。因為他不想三不五時就要維修一次房屋。
彷彿感受到他的視線,艾莉兒的臉轉了過來,目光與他的交會。
兩人都露出一笑。
這抹笑,顯得意味深長。
他們在午夜前回到台北的公寓。
鳳宣懷先前已經打電話確認過了,上回被洪水肆虐過的屋子已經整頓好,換了新的傢具和電器。所以他們回飯店拿了寄放的行李后便直接回公寓。
打開公寓的門,艾莉兒踢掉鞋,便奔向客廳里新買的沙發,在比較長的那一張躺了下來。“哇,新沙發耶,好軟喔!”
鳳宣懷隨後提了行李進來,啼笑皆非的看了蜷在沙發上的艾莉兒一眼。他踢了踢她的腳,叫她去洗澡。
艾莉兒順從地進了浴室。
他則檢查了屋子維修的情況,確定沒問題了,才着手整理從中部帶回來的東西和衣服。
他的西裝在上回的災難中全都泡水縮小不能穿了,他想他得叫人再定做幾套。另外艾莉兒的衣服也不夠,必須再買。列了一張明天的工作表和細目,其中一項是到教堂找牧師證婚他還沒告訴小巫婆,他打算待會兒再說。
結婚!他要結婚了。兩個月以前他還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根本沒想到他的人生會出現如此戲劇化的轉變。
自從遇見小巫婆,他的生活可說是整個天翻地覆起來。
她帶來了驚奇、歡笑,以及許多的災難--一想到那些災難,他就想呻吟。但思及她的笑容以及她說愛他時的神情,他又忍不住想笑。
好吧,扣除掉災難不談,他承認小巫婆還算可愛。
一股濕氣與幽香由遠而近的靠近,一雙玉臂搭上了他的肩。她的蘋果香味是他太熟悉的味道,他握住她的手,沉聲要求:“告訴我你愛我。”
艾莉兒有些驚訝,但她仍然說了。“是的,我愛你。”
這是這世上他所聽過最動聽的話。他把她抱到膝上,深深吸取她剛沐浴后的芬芳。“小紫羅蘭,嫁給我。”
“我已經點頭過啦。”
“再說一次。”
她眨眨眼,笑了。“好的,我答應你。”
“願意明天就嫁給我嗎?”他抱住她,等待她的答覆。
她愣住。明天?這麼快……但,又有什麼關係,她給他答覆:“我今天就可以嫁給你啦。”
鳳宣懷大聲的笑了出來。他撫着她粉嫩的頰,感受她的細緻。“很可惜,今天已經太晚了,教堂明天一早才會開。”
他擁着她,彷彿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她熨貼在他胸前,喜愛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與柔情--這是他不曾在她面前表現過的,她覺得稀奇,而且為之歡喜。
愛情真是奇妙,它是如此的甜蜜、令人悸動而幾欲流淚,但這淚不是傷心,而是因為極至的喜悅。
“你有沒有感覺到?”她輕聲詢問。
“感覺到什麼?”他怔愣地問。
她睜開眼,淡紫色眼眸顯得溫柔多情。“魔法。”
他僵了下。每當他聽見她說這兩個字,他就覺得大事不妙。他皺着眉說:“別吧。”
看着他蹙起的眉頭,她笑着撫平它。“別擔心,不是咒語或災難,而是愛情的魔法,你不覺得愛情真是世上最神奇的魔法嗎?”
他鬆了口氣。望着她甜美的笑顏,他識趣的不去反對她的話。他的笑,透露着模稜兩可的回答。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反正他是笑了。
而明天,她將成為他的妻。
他又抱了她好一會兒才去洗澡,待他擦乾頭髮走出浴室時,他看見她蜷在沙發上入睡。他走過去搖醒她:“莉兒,別睡在這裏。”
她睜開眼睛,抱着一個小靠墊,不解地看着他。“不睡在這裏,要睡哪裏?我很累了,晚安……”說著,又閉上眼,彷彿身下的沙發就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錯待了她,當初帶她回來時,他不該叫她睡沙發的。他搖搖頭,彎腰將她從沙發上抱起來。
她睜開眼,瞥了他一眼。
他吻了吻她的小嘴,笑說:“到床上睡--我們一起。”反正明天要結婚了,他們遲早會睡在一起。早一天應該無所謂。
差別待遇--沙發跟床的差別……她昏昏的腦袋沒法想太多,螓首偎向他,睡意濃濃地道:“好吧,我們一起睡,別占我便宜喔。”
別占她便宜?那怎麼可能!他不作聲,將她抱回房裏,熄了燈,擁她入睡。
他很快就在蘋果的香味中入夢,在夢裏,他夢見自己成了世上最幸運的男人,他終於找到他一直在尋找的,美好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