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巧合是又蒼白又迷人的
在故事的結尾選擇一場意料之外的悲劇出現,不知道是否已成一種俗套,況且還有諸如此類的種種巧合,巧合無疑將削弱小說的敘事力量。可是想想也算了,有很多東西是不可捉摸,又蒼白又迷人的。
一個月夜
一個月夜。月色不寧,普照大地。馬兒把門打開時,眼前出現的是小米。他顯然吃了一大驚。面前的小米格外柔弱動人。穿着白色的絲面夾襖,下面是黑色羊絨長裙,臉色蒼白光潔,眼神明亮而安靜,頭髮整潔地束在腦後。總之渾身洋溢着少女的清麗秀美。
馬太太剛巧帶着孩子去娘家了,馬兒把小米引進屋內,關上門,問她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是張貓告訴你這個地址的嗎?小米搖搖頭,我見到過你和你太太從這兒出來,猜就是你的家。
馬兒一笑,小米原來也像只善於窺伺的貓。
他走過去,輕輕摟住她,小米安靜地倚在他懷裏,聞到他身上一股好聞的味道,不禁茫然了一會兒,心想他真是很迷人。
馬兒開始吻她,小米輕輕響了一聲,把他推開。
馬兒笑了笑,再次摟住她,低低地說我會一直想你的。他鬆開她,點燃一根煙,過了會兒,說對了,你定下回家的具體日期沒有?
小米說我得先去趟醫院。你能幫我找個醫生嗎?
馬兒點點頭,沒問題,你哪兒不舒服呢?
我懷孕了。小米低下頭。
馬兒一怔,握住她的手,那手是冰的,從掌心冷到指尖。馬兒溫柔地說,怎麼會呢?莫為知道這事嗎?
小米也一怔,你知道莫為跟我在一起?
她接着搖搖頭,不過,這事跟他沒關係,——因為是你。
馬兒放開她的手,盯着小米的眼睛。他笑了笑,風度依舊不減。
說小米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停了停,他問小米怎麼判定就是他的,她跟另一個男人住了那麼長的時間。
小米冷冷地笑起來,你難道覺得我在騙你?
馬兒抽着煙,站起來,來回走着。小米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馬兒說我不能讓自己相信。
小米說你忘了那幾個夜晚了?她的聲音充滿了譏諷,你那麼柔情蜜意,技意不凡,我才明白為什麼張貓那麼死心塌地跟定了你。
馬兒臉一紅,接着又蒼白無比,他冷冷一笑,說我就是不相信。
小米倔強地把頭一昂,就是你。
對話到了這一步,彷彿帶上了某種拉鋸戰的麻木和不可控制的慣性。這麻木和慣性最終會以驟然的休止動作粉碎一切。
馬兒試圖換上誠懇的語氣,小米,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個好醫生。我以前也給你表姐找過,雖然她當時是騙我的,雖然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這種玩笑的動機。——女孩子有時是不可思議的。他說著,寬容地盯住小米,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會拒絕幫助你,只是不必非要找個荒謬的理由。
小米哈哈笑起來,發了狠似地說,謝謝你,可是事實上就是你乾的。
馬兒說反正隨你怎麼說,我死也不會相信的。
小米臉色蒼白,眼神閃爍而尖利,她木然地追問一句,死也不信嗎?
馬兒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哼一聲。
這時他突然就發現小米以一種異峰突起的態勢起了身,像只貓一樣靈活而迅猛地竄到窗邊,那兒預先敞着扇玻璃,小米頎長而年輕的身體以極其優美而決絕的姿勢橫空而起。馬兒暈眩着,失聲尖叫,他試圖移動身形去拉住那個騰起的身體。但小米以更快的速度像某種小獸一樣,在向外滑落。
馬兒抓在手裏的是一隻色紅如血的高幫麂皮靴,殘留着一絲溫暖的休息。他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頓時失去了往下張望的勇氣。
黑暗升騰起來,月光灑落進來,它們生長在自身的黑暗和蒼白之中。空氣里有種一碰就斷的呼吸,像恐懼、像絕望發出的聲音。月光憂鬱如水,死亡般的安寧。
墜落之後
事實的確是這樣。小米被證明是誠實的。那個姓莫的股評家是個嚴重的性功能障礙患者,他除了裸露生殖器別無所長。
馬兒已整個地萎落下去。之前,張貓和老楊早在他的世界裏消失了。永遠消失的當然還有小米。
床上的月亮
忽有一日,床上同樣有月光如雪。
這情景勾起了馬兒的一些關於月亮的回憶片斷,還有那些人的臉,一張張在眼前掠過,他彷彿伸出手就可以再次撫摸到他的朋友們。
電話鈴響,話筒嗡嗡地,那聲音很遙遠,彷彿帶着奇怪的特徵,那聲音口口聲聲地重複着,你為什麼不相信呢?
馬兒後來一直想,那到底是誰呢?
他突然想到一隻貓,傳說中有着九條命的貓。
幾乎與此同時,張貓坐在衛生間的抽水馬桶上,慢慢地抽着煙。燈光細細密密地灑落下來,照在半裸的身體上。她低頭看看,肚皮雪白而平坦,那兒似乎粘着一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