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又一次,無雙從噩夢中驚醒。

自從冷仲幽帶領鷹軍征戰南詔的那一天起,她每天無不活在噩夢裏;夢裏,她總見他披着戰袍,血淋淋的叫喚她……而她總是被他的模樣給嚇得冷汗涔涔,潸潸而下。無雙起身,點燃油燈,環伺屋子裏的一切。

曾經,這兒屬於冷仲幽,有他的身影、氣息在,而今──他身在遠方,生死難料,他教她為他操心,夜夜輾轉難眠,而這會兒她才發現不管她願不願意,冷仲幽的身影早已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進駐她的心房。她寧可被他禁錮一輩子,也不願意他死。在無雙兀自沉思的同時,城樓南邊的守衛發現一名騎士正以十萬火急的速度策馬而來,守衛連忙吹響號角,要城裏的兵士們警戒備戰。號角的警號震醒了守在城裏的每一個人。

無雙驀然回神。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吹響號角?她披着斗蓬,急急的走出去。她一出房門,就瞧見議室廳里傳來聲響。

“你去叫醒無雙姑娘,要她打包好她的行囊,我得連夜送她走。”任天行同阿蠻吩咐着。

“為什麼?”無雙走了進來。“為什麼要送我走?”

“這是將軍的交代。”任天行不敢向無雙言明前線吃緊的事實。他只知道將軍要他趁早送走無雙。他什麼都不用說,無雙便能在他嚴肅的面龐中知道戰事的不樂觀。

“他有沒有事?”她要知道他是否還活着?

“沒事,將軍他沒事。”

“但是戰況並不樂觀是嗎?”無雙清澄坦蕩的目光瞅着任天行。“所以他差你連夜趕回,送我走,是嗎?”只因他曾說過,他若征戰失利,那麼他便放她自由。他想守住他的承諾,乘他還有那個能力時,完成她的心愿是嗎?

“他是不是有戰敗的危險?”

任天行點頭了。“不過日前將軍已差人回京征緩兵相助,所以將軍不會有事的。”

他將情況說的樂觀。而無雙根本就不信。情況若真的可以明朗化,那麼以冷仲幽的性子,他不可能會放她走,他一定是料定了自己性命垂危,所以他才肯放人。

“無雙姑娘,你快打包行囊。”他送走了她,他還得趕回前線去,與將軍並肩作戰。

無雙挺直了腰桿。“咱們現在就可以啟程。”她的眸光堅定的望向任天行。“我同你前去南詔。”直至最前線。

“無雙,你別傻了。”阿蠻焦心的上前,勸說無雙。“前線烽火連天,咱們隨時有戰敗的可能,你去前線無異是去送死。”

無雙的手覆上阿蠻的。“你放心,他不會讓我死的。”他曾經強悍的不許她魂飛阿鼻地獄,那麼今天他也可以同樣霸氣的不許自己戰敗,不讓她命喪戰火之下。

“阿蠻,讓我去見他一面。”在這個時候,她停在他身邊,讓他知道不管他身在何處,她必定跟隨。

她意志堅決的不容人反駁。阿蠻同任天行都知道誰都勸說不了無雙。

“好吧,咱們現在就趕回南詔邊境去。”他們一入鷹軍營區,便有守衛急急的向任天行稟告。“副將,主帥中箭,性命垂危。”

任天行與無雙兩人聽了,連忙趕往將軍寢帳。冷仲幽的寢帳內外守滿了擔心他傷勢的部屬,大夥一看到任天行,像是鬆了一口氣。

任天行掀開帳幕,走了進去。“怎麼回事?為什麼將軍會突然中箭?”

“今夜援軍剛到,將軍便迫不及待的下令夜擊南詔國。”

任天行望了無雙一眼,他明白將軍為什麼會在今夜突襲南詔。

將軍認為既已遣回無雙,那麼他可以如同以往那般不在乎自個的生死,所以,他下令突襲了南詔國。

“那又怎會受傷?”任天行走近受傷的冷仲幽,看着昏迷不醒的主帥,眉頭緊緊皺着。他怎麼也不信一向驍勇善戰的將軍會受傷。

“是南詔國使的詭計。當時,將軍調遣鷹、虎、豹三軍精英三千名乘夜潛入南詔,

攻下卧龍城,南詔將領假意投降,再乘咱們鬆懈之際,暗地裏下令弓箭手放暗箭。”

任天行聽完報告,心裏的重擔沈的更深。如果將軍真熬不住,他不會想讓無雙見着他這副狼狽模樣的。

“無雙姑娘,你──是否可以迴避?”

冷仲幽的傲氣性子,無雙再清楚不過,她知道任天行擔心的是什麼;不過,這會兒他都已受傷,她怎能走!?

“不,讓我留下。”她要守着他。

“他會醒的。”她深信。

無雙走近冷仲幽,仗着幾盞昏暗的油燈望着他。他平時慣見的霸氣模樣已被侵蝕殆盡,此時躺在病床上的他虛弱的不像是她所認識的冷仲幽。

無雙的手輕輕觸放在他里着紗布的胸前。白紗布早已被鮮紅的血給染紅。

“怎麼會這樣呢?”她喃喃自語。流了這麼多血,教他如何能活?

孟大夫回答。“將軍中的暗箭煨上了劇毒,所以只能藉著大量的放血,釋出毒液。”

“這樣──不危險嗎?”任天行真正想問的是:這樣,將軍他還挺得過來嗎?

孟大夫面色凝重。“咱們只能聽天命了。”

無雙聞言,又調回了目光鎖在冷仲幽身上。不!不聽天命;老天爺縱使是要他死,他也必須強悍的撐過來,只因,她不許他死。無雙俯下身子,在冷仲幽的耳旁低訴着。“不許你死,你聽到了沒有?”

恍惚中,冷仲幽總覺得有人在他身側,用溫柔卻堅定的口吻命令他:不準死。而這個口吻像極了無雙,他那個驕傲的小女人。他半睜着虛弱的眼,直直的盯望着那個不斷為他擦汗的女人。朦朦朧朧的視線漸漸的聚合,這下他真切的看到那個人影是屬於──無雙的!

冷仲幽的肩蹙攏而起。不可能是無雙,無雙都已被天行送回京城,此時她是依在莫驥遠的懷裏,不可能出現在他身邊,所以他見到的這個,鐵定是幻影;但──為什麼這幻影會如此地真實?他緩緩的伸出手,輕輕地碰觸她的肩。

真實的觸感有着暖暖溫度。“無雙?”他試着叫喚她。

無雙愣了一下,停下替他凈身的工作。她屏住呼吸,不相信她真的聽見他的聲音。

“無雙?”他急切的再叫一聲。他怕她的身影真的是幻覺所致。

無雙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是的,是他,這個聲音雖虛弱無力,但低沉渾厚的口吻里有着些許的霸意,這的的確確是屬於他冷仲幽的聲音。她猛然回首。四目交會。

他的手掌顫抖的輕觸她的臉,難以置信這是真的。“真的是你?這不是我在作夢!”

無雙的手覆上他的,讓他的掌心抵着她的臉龐。“這是真的,我在這兒。”

他慘白的面容勾起一抹笑。“你可知道,錯失了這一次機會,我再也不可能放你走。”

“知道。”

“那你還是來了!”

“是的,我還是來了。”

“為什麼?”一直以來,她所固執的,不就是能離開他的身邊,到京城去依附莫驥遠嗎?那麼,屆時她又為何不走了?他的眼直勾勾的盯住她。

她緩緩的開口。“我愛你,所以,我留下來了。”走過了可能失去他的噩夢,她終於識清了冷仲幽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不管他愛她不愛,不管他日後是否會變心,她的心都已無可救藥的淪陷在他的霸氣里。

“我會待在你身邊,直到──你厭倦了我,不要我時。”說這話時,無雙的嘴角漾起了一抹無奈的笑。

愛,原來會讓人軟弱,無法堅強;像她,原以為自己可以逃得過多情的冷仲幽,不被他所攫獲;但事實證明,她終究無法逃開他所張的情網。她為了他放下身段,不求名分、不求專一,只求這一刻的短暫。愛,真的會教人變傻,不是嗎?

在她眼眸里,他看到了無雙的忐忑心情。冷仲幽伸手拉低她的身子,吻去她的不安。“傻丫頭,我會愛你一輩──”

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唇。“別對我許下諾言。”因為日後他若做不到,那今日的山盟海誓將會是最大的諷刺。

“我只要你在愛我的時候,別將心分予他人,這就夠了。”她不要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要當此時的唯一;倘若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那麼,她會成全,會離開,不曾讓他為難的。

她多情的眼凝望着他的虛弱。“答應我,好好的調養身體,別讓我為你擔心,好嗎?”

“答應你,絕不食言。”他的吻吻上她覆在他唇邊的手。

別說鷹、虎、豹三軍不信,就連在冷仲幽身邊當副將三年的任天行都不信一向以剛

強冷硬著稱的鎮遠將軍會變成女人的繞指柔。話說自從無雙姑娘進駐他們營區,探望他們將軍的病情之後,本來只能聽天由命的病情竟然快速的好轉。這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們將軍這些天就像個討愛似的小孩,成天膩着無雙姑娘,喝個湯藥,得無雙姑娘親自伺候;吃飯用膳,還是得無雙姑娘親自餵食;奇怪,他們將軍受傷的明明是胸,又不是手,怎麼老要無雙姑娘伺候着!瞧瞧,吃藥的時間又到了,將軍的寢帳外又守着一大堆等着看好戲的士兵;噯,再這麼下去,他們將軍的威嚴將不復存在。他得挽救他們將軍的面子。任天行肅着一張臉走近冷仲幽的寢帳。

“任副將!”守衛的士兵們行了個軍禮。

而任天行點了點頭后,正打算斥退了他們,沒想到他的身子突然被拉下,被強行附耳在帳子旁。“任副將,你聽,咱們將軍又在跟無雙姑娘討價還價了。”討價還價?將軍與無雙姑娘又沒在做買賣,討什麼價?還什麼價?實在很奇怪,所以值得一聽。屆時,任天行也管不了冷仲幽將軍日後的威嚴了,他毅然決然的加入竊聽的行列。

這個時候,只見帳內傳來無雙姑娘的勸言──“你別使性子了,這葯你不喝下,傷口就好不快。”無雙捧着葯盅湊近冷仲幽的嘴旁,哄他喝下。

“這葯好苦。”

“這才叫做‘良藥苦口’呀;更何況,我幫你備着甜品,待會兒你一口湯藥一口甜品,保證絕苦不到你的口。”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興吃藥還配甜品的。”無雙真當他是三歲小孩在哄,是不是?

無雙睇睨着他。“你瞧瞧你現在這個模樣像個大人嗎?”她直嘀咕着。“哄小孩吃藥都比你來得容易些;你呀,是全天下最不配合的病人了。”他既霸道又愛使性子,最近他們倆常常為了一碗湯藥爭執個把時辰。

冷仲幽的眼直勾勾的盯住無雙。此時,她低垂着頭,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湯藥,一匙一匙的舀着吹涼。突然,他有個好建議。“我知道有個好法子可以讓這良藥不苦口。”

她停下吹涼的動作。“什麼方法?”

他笑咧了口,瞅着一絲不懷好意的眸光,他說:“你先將葯含進口裏,再喂我喝下。”

無雙的臉倏然泛着紅潮。他──怎能叫她做這麼親密的動作!

她臉紅的模樣總能叫他怦然心動。這妮子,為什麼總是這麼容易羞紅了雙頰,引人遐思呢!冷仲幽伸出手,圈上無雙的纖纖柳腰,鐵臂一縮,便將她往他的懷裏帶。

“小心你的傷口。”她試着推開自己的身子,不讓自個碰觸到他胸前的痛。而冷仲幽並不在乎自個兒的痛,他加強手勁,讓她的嬌柔抵着他的剛硬。

“這傷口不礙事的。”能抱着她,再大的痛,他都會咬着牙根忍下來。他低下頭,用鼻尖蹭着她臉上的嫣紅。“告訴我,你覺得我剛剛提的那個法子好不好?”她開不了口,只能直搖頭。

“為什麼不好?”

她困難的咽了口口水,依舊紅着臉,望着他。

“你受傷了。”

“受傷的是我的胸,不是我的嘴。”所以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再想個好理由,我才肯放了你,不然──”他邪惡的露出一抹笑。“不然,咱們就採用那個方法喝湯藥,如果效果奇佳的話,那麼咱們以後就比照辦理。”

無雙被他的話給逗得滿臉臊紅,她無法阻止自己因他的話而怦然心跳的情緒,現在她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她以口喂他湯藥的畫面。老天,他教壞了她,她真墮落了!無雙突然變得口乾舌燥,她無意識的伸出巧小的舌尖潤濕她的唇。她的舉動是個誘惑。冷仲幽接過無雙手中的葯盅,將它放在床邊的案桌。他的唇吻上她紅灧灧的柔軟,探求她的愛。無雙再也無力去反抗他狂熱的掠奪,她任由他的吻吻遍她一身的顫慄。

冷仲幽轉個身,將無雙反制在床上,雙手急切的解開她的羅衫,搜尋着她玲瓏有致的曲線。無雙迷亂的響應他的愛,直到她的手在狂亂中觸到他的胸前,那裏着重重紗布的胸膛。她猛然回神,霍然收回手。

“你的傷──”他的唇堵上她的話。

他會以行動來證明,他的傷,真的不礙事。而帳外的那一堆人聽到這,也知曉後來的劇情發展,這會兒將軍當然是在跟無雙姑娘……嗯,不可說。孔老夫子不是說過“非禮勿言”嗎?這件事大夥心裏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冷仲幽的傷稍好一些,他便決定馬上出征,報一箭之仇,南詔將領段正飛的項上人頭,他是要定了。

知道他傷才稍好,便又要帶兵出征,無雙的心情更顯得沉重。她知道他既做了決定,便聽不下別人的勸,所以她的擔心只能顯露在人後;在人前,她還是強扮笑臉,裝做不在乎。無雙的笑容變得好勉強,冷仲幽自然知道是他讓她擔心了;問題是,南詔國,皇上勢在必得,他身為人臣,便沒有退怯的餘地。

“我會平安的回來。”冷仲幽伸出手臂,將她納入懷裏。

她昂起臉,眨巴着眼,望着他。“記住你說的話,你答應的,你便得守諾。”

“我答應過的事,就絕不食言;現在,你放心了嗎?”冷仲幽的手指舒展開她緊鎖的眉頭。

無雙粉粉的面容釋出一朵笑。“相信你。”

“既然相信我,那麼明天就讓天行送你回城裏,你待在這,我不放心。”

“不!我不走,我要在這等你。”

“無雙,別孩子氣;你在這,無助於征戰。”

她慘兮兮的回答他。“問題是,待在這個有你的地方,感覺得到你的地方,我的心才能安。”她不要回到城裏,成天為他的安危忐忑。“讓我留下來,我會保護好自己,不讓自己成為你的負擔。”

冷仲幽緊緊的抱着她。“傻瓜,你永遠不會是我的負擔;只是,你在這,我會無心做戰,我現在墮落到成天只想看着你,什麼事都不做;答應我,讓天行送你走,我會在勝利后,馬上回去找你。”他的言詞打動了她。

“你確定你在勝利後會馬上回來看我?”

“確定。”

“好,我答應你,明天我就會讓任副將送我回城裏,但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准你帶傷回來,一丁點都不行。”

冷仲幽縱容的目光鎖在無雙的面容上,噤口不語。

“你無法答應?你不確定這一戰咱們是否會打勝是不是?”她看他光笑不說話的模樣,所有的恐懼佔滿了胸膛。

“不!如果你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打勝,那麼我就不許你出征。”她的心無法再次承受他生死未卜之痛。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很霸道?”她專制到只許他成功,不許他失敗,連皇上都無法下令的事,她竟然開口要求了!

“你說我霸道也好,專制也罷,隨你說,但我不許你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身為一個戰士,本該就有隨時犧牲的準備。”在他身為一名戰士之時,他便將生命交給了國家。

她向來懂他為國盡忠的心,但是──她墊起腳尖,輕輕的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我要你記住,我在等你。”頃刻間,他剛硬的心融成暖流。

“無雙!”他親口許下諾言。“我會回來,會還給你一個完好如初的冷仲幽。”他絕不辜負她願意為他等的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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