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終於現身了。”展露一抹笑,冷青冥輕道。
“承蒙閣下相邀。”東方日剎鬆開了手,他知道冷青冥並無惡意,適才的舉動無非是為了引他現身。
“我要帶她走。”冷青冥開門見山,直瞅着他的目光溫溫湛湛。
“不!我不要走!我不想走!”東方日剎還沒回答,冷霜就硬着聲嗓先抗議,情緒有些激動。
東方日剎拍拍冷霜的肩:“先別急,讓我跟你……兄長談談。”轉向冷青冥,他沉聲問道,“一路上,你始終跟着我們,在回到陽谷之前,你大有機會帶走她,為什麼如今才出現,難道就因為我不是戚大日,而是東方日剎?”
“這個理由,夠充足了。”冷青冥始終噙笑。
“哦?對閣下高論,我有興趣。”
“是么?”微微扯了個唇角,冷青冥瞬間出手,“看招!”
這一局變事前全無徵兆,誰都沒料到冷青冥竟會突然發掌攻向東方日剎。
“喂!不要臉的傢伙,你怎麼使陰的?”戚小月爆出驚呼。
冷霜雖沒言語表示,眸子卻緊緊瞅着對招的兩人,一瞬未轉,神情掩不去濃濃焦憂。
只見冷青冥步走輕迅、身移靈捷,東方日剎氣沉神穩、嚴守門戶,兩人交手平分秋色。
有趣的是,無論如何轉換、變化,冷青冥使的就是固定兩招——桐城派的“同氣連枝”和虎度門的“懸崖勒馬”。
“同氣連枝”,“懸崖勒馬”,再加上“東方日剎”的身份,難道冷青冥的意思是……冷霜,是他的同胞手足?這麼說來,冷霜是東方家的人?抑或者,冷青冥連他的身世秘密也知道,那就表示冷霜是西門家的人……
東方日剎決意問個明白,於是雙手拱起,頎身前傾運勁推出,便是一招“孔丘問禮”;冷青冥心下瞭然,接着的三招旋即改使“棒打鴛鴦”、“還君明珠”和“日月西東”。
借這三招,冷青冥吐訴了當年東方無涯、西門孤城及袁秋汐三人間的情事。
見了招,一切都明白了,東方日剎不禁大感詫訝。他一直以為,知道那樁秘密的人,全天下惟有四個半——東方無涯、西門孤城、袁秋汐、他自己,及知道事情但不清楚實際人名的戚小月;其中,上一代的三人皆已往生,而冷青冥竟然知道?
兩人你來我往又過十餘招后,冷青冥尋了個隙,霍地拔身後躍,恍若駕飛行天般脫出戰圈,騰上了檐頂。
“好俊的輕功!”東方日剎微微仰頸,淡笑贊了句,緩緩吐了口氣,娓娓繼續說道,“武林盛傳,百年前有位輕功絕頂的高手,為了換得西門家的相助,便將絕活兒傳授給當時西門家少主。西門家打那時開始,才和武林牽上關聯的。”
東方日剎說得輕描淡寫,冷青冥狀似不慌不忙,戚小月聽得一頭露水,只有冷霜自頰而唇全褪了顏色。
冷青冥瀟洒縱下,意味深長地說:“你知道挺多事情的。”
東方日剎微微一笑,亦別有所指:“你知道的事情,難道就少了?”
“那麼,我可以帶她走了嗎?”這才是他最在意的。
“我早知道你會出現帶走她,只不過,沒料到原因多了這項。”
“你早知道我會出現?”這會兒,換冷青冥微驚,“這麼說……你答應娶她,是為了誘我出現?”
東方日剎輕勾唇角,未答,逕自走向冷霜,執起她的手,緊緊握着,凝視她的鐵眸勻了溫暖。“很高興能遇到你,對我來說,這是一輩子的驚喜。”
“可我是……我是……”冷霜驚詫地看着他,話就是哽在喉頭,說不出口。
她不了解——東方日剎明明已經知道冷青冥和她都與西門家關係匪淺,怎麼還會如此友善?更何況,陽谷大總管說行刺東方日利的是西門家……
東方日剎將她的手放入冷青冥的掌心,銳利的目光直直扣進他的眼底,極其鄭重地說:“現在,我把她交給你了。”
冷青冥一笑:“從我十三歲開始,她的手,我就未曾放開過,以後,我也沒有放開的打算。”
“不!不!我不要他!”冷霜猛地抽回手,睫眸前集聚了淚霧,“東方大哥,我不要走,你不娶我沒關係,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如果他對你來說,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那晚,你不會主動跟我提婚事。”
冷霜聞言一震,激動的情緒立時收斂,明眸炯亮,她的訝異在唇畔成輕喃,“東方大哥,你……你都知道?”
東方日剎沒有回答,只是仔仔細細地看着冷霜,許久才問:“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我……我……”真能報出么?她猶疑着。
“西門凜霜。”冷青冥替她答了,“她叫西門凜霜。”
“啊!西門凜霜?你是西門家的人吶?”戚小月已經晾在旁邊好一會兒了,她很努力想要聽懂他們的話,可始終摸不着邊際,這下子,總算讓她抓到一絲頭緒。
冷霜,應該說——西門凜霜,朝戚小月歉然地點了下頭:“對不起,瞞了你們這麼久,我確實是西門家的人。”
戚小月的視線釘在東方日剎的身上,滿肚狐疑全卡在喉頭,不知如何問起。
“我們該走了。”冷青冥輕輕扣住西門凜霜的右肘。
向冷青冥回了個凝瞅,一雙靈透的眸子浸着滿滿哀傷,然而,這非此時此地能夠盡訴的。
西門凜霜深吸口氣,向東方日剎及戚小月談談笑道:“既然這樣,那麼該是我告辭的時候了。謝謝兩位這些日子的照顧。”嗓音倏緊,神情乍肅,她繼續說了,“但是,臨走前,有句話我不得不說,就是……西門家絕不會暗算東方大哥的,關於這點,西門凜霜願以項上人頭作擔保。”
“放心,我信得過你,更信得過西門家。”看看她,再看看冷青冥,東方日剎沉緩地說,“保重了,今日一別,來日再聚。”
“冷霜吶,呃,西門……西門凜霜——”新的名字喊起來陌生得緊,害她險些咬到舌頭,“你的腳傷還沒全好,自個兒當心着點。”
“我明白,謝謝!”
冷青冥單手環着西門凜霜的腰,身形一閃,兩人便遁入了迷離夜色,繼續他們交纏彼此生命十五年的長長故事……
“走了,他們走了……”戚小月望着幽暗的遠方,口裏猶自嚼咕,“還說我和東方日剎奇怪,依我看吶,你們這對兄妹才真是奇怪!那句話,我應該還給你:哪有兄妹像你們這樣的?”
她的話雖然說得小聲,還是不免人了東方日剎的耳。
他微微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他們兩個不是兄妹。”唉,這戚小月壓根兒沒進入狀況嘛!
“啊?不是兄妹?”戚小月揚聲怪叫,“我以為冷霜叫西門凜霜,另一個是她哥哥,應該就是那個西門凜。”
西門凜這名字,她可是聽了好久,跟認識東方日剎的時間一樣久嘍!
“那個人不是凜霜妹子的哥哥,不姓西門,自然就不可能是什麼西門凜。”
“哦,那好吧,關於這檔事兒,我決定……”食指伸出,大刺刺地擺了擺。
“不、研、究。”
“嗯,夜深了,確實是該……”
“噯噯噯!我不研究,不代表我放棄。”見他誤會,戚小月飛快截了話,指頭轉了個問,直戳他的胸膛,“我的意思是……由你從頭到尾、好好解說一次。”
開玩笑!跟東方日剎有關的事,她是不聽則已,豈有聽了一半、任憑心癢難搔的道理?
☆☆☆
“唔……這麼說,你實際上是西門家的人。冷霜——也就是西門凜霜,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是的。”
東方日剎將之前同戚小月說過的上代情事,套上真實的人名——東方無涯、西門孤城,以及袁秋汐;然後,又將當初喬裝允婚、好誘使冷青冥現身的計劃說了一遍。這下子,戚小月總算豁然開朗了。
“呼!想不到會是這樣。”戚小月吐了口長氣,“哇!那個冷青冥真厲害,連這麼秘密的事情都能知道。”
“這種事,查不出的,冷青冥會知道,應該是西門……西門孤城跟他說的。”東方日剎若有所思地說,“一個人背負秘密太久,很累很累,特別是當那個秘密沉重非常時……”
聽他這麼一說,戚小月不由得冒了個問:“你爹呢,他會不會也跟別人提過?如果他跟別人說了,那麼,陽谷可就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世咧!”
戚小月無意間提出的問題,像一記悶雷轟隆隆地打在東方日剎腦際。
他早推敲出暗殺行動的指使者,惟獨找不出動機——他始終無法明白,就算甫叔希望陽谷鯨吞西門家,亦犯不着使出暗殺他再嫁禍的決絕手段。
現在,動機有了。假使甫叔知道他冠的是東方的姓、骨子裏流的卻是西門家的血,許是會比尋常的憎惡更深百倍吧?!就是因為昔日愛之切,得知事實真相時,便格外無法接受。爹是如此,甫叔,約莫也是如此吧……
然而,他該怎麼處理這件事,真要“對付”甫叔么?自小,再叔待他便猶若半個父親,他真能斬斷親情的牽絆,跟他攤牌,甚至正面交鋒?
東方日剎怔然了……
戚小月見他雙手抱胸,定定立在那裏,不知是出神還是失魂,呆得跟只木雞沒兩樣;她按不下心裏好奇,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頭:“東方日剎,你當真把陽谷上上下下的人一個一個揪出來懷疑啦?”
長身一動,他恍然醒覺:“沒,沒有。”
“還是……在想妹子?她應該不知道你是她兄長吧?”明眸抬揚,始終留在他的臉上,她還是在猜,猜他的思緒。
“嗯,她不知道。”
“沒想到,我扮作你妹妹,你真正的妹子就奇迹似的出現了。”心念一轉,話脫口出了,“也許有一天,那個正主兒也像這樣,突然出現,然後……然後……”
然後,他會不會從此不再看她一眼?或者,他們就真成了“大日頭”與“小月子”這樣的“兄妹”?
戚小月猛個甩頭,甩出了勉強的笑:“算了算了,管不了過去、管不到將來,這問題,我還是不想的好!不想的好!”
東方日剎什麼都沒說,僅僅攬住她的頭,輕擁入了懷。
“你別這樣!”雙手一撐,硬是在兩人之間隔出了距離,她覺得有必要抗議,“我好討厭這麼斤斤計較的戚小月,要跟那個正主兒計較,先前還要同冷霜計較,而我卻掂不出自己在你心中佔了幾分幾兩。”
深吸口氣,戚小月問聲續道:“你發現冷青冥跟蹤、看出他們兩人關係不簡單,為什麼提都沒跟我提?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冤死鬼,什麼事都莫名其妙。明明白天都還好好兒的,怎麼一到晚上就變了天、要娶別人;想問你,你又總是迴避。”
東方日剎緩緩說明:“事出突然,那晚冷青冥就站在窗外,我沒有任何解釋、甚至遲疑的機會。在這之後,他盯視的目標,加了個我,更不可能有機會同你好好解釋。”
戚小月繃著臉、鼓着腮,瞠瞪着他,久久不發一語。
“還氣着?”他執起她的手。
“我的事不要你管。”她直接抽回,“反正,是你先要劃清界線的!”
“小月……”
“你都有理由,說得也沒錯,換作是我,我亦會這麼做,我一點兒都不能責怪你,可是……”瞅着他的眼,微微眯起,不想流露出傷心色,“你能不能別讓我覺得接近你是我自作多情,或者……自取其辱?本來,我以為咱們應該走到了互信、相知的地步了,結果,沒事的時候,你抱抱我、哄哄我;有事的時候,就把我摒棄在外?兜了這麼大半圈,我還是沒弄明白,對於你,我究竟算什麼?”
“小月……”
忽地聳了聳肩,戚小月輕輕笑了:“咱們……可能比較適合當兄妹,當‘大日頭’和‘小月子’,不是別的。”
說完,她轉身跑開了,不想讓東方日剎瞥見笑臉上多了兩道晶瑩。
當她開始討厭這樣的自己,就再不是那個勇往直前的戚小月。
再不是了……
☆☆☆
幾天後,戚小月走了。留下一封信,走了。
信中說她不會消失,只是不想待在陽谷,若他想找她應該很容易。
乍見留書的剎那,東方日剎確實興了立刻尋她回來的衝動,真準備行動時,他還是按下了躁動心情,沉忍不去。
就算此刻將她找回,又能如何?
於是,東方日剎仍舊如平常般處理陽谷的事,甚至兩度遠行,巡了一趟兩湖、一趟荊南。
當他卸下工作、除卻了“陽谷少主”的身份時,他會獨自走到西院,坐在戚小月曾居住的房間,細細地想、切切地想,想她,想他們一同經歷的種種……
或許啊或許,或許有一天,等他對兩人之間的種種有了更明確的答案,哪怕是在天涯海角,他都會不顧一切找到她,讓她的身邊,有他……
“瞧!這胭脂色澤多好,就在頰邊輕輕勻上,包管美極了!”
“客倌,您要吃點什麼?咱們這兒的蟹黃燒賣最有名了,不試可惜哦!”
“借過、借過!讓讓、讓讓!噯——小心吶!”
離開陽谷,戚小月彷彿回到了從前,為了生活必須不斷工作。開市的時候,她會批些貨在路邊叫賣,平常就四處打零工,在飯鋪子端盤,或是去市庄搬布疋;至於住么,她在阿爹墳宅附近發現一間破廟,就暫時在那兒棲身了。
不消多說,如今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自是遠遠不如在陽谷的時候,可是這樣憑着自己的力量生活,感覺安心多了、也踏實多了。
她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樣的戚小月——雖然,每天當她拖着疲憊的腳步回到破廟、一個人面對夜晚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惦着他、想着他、記掛着他是否平安。
或許啊或許,或許有一天,等她儲備了足夠的勇氣,她會重新回到陽谷,回去找他,讓他的身邊,有她……
☆☆☆
時間,蹣跚地走着,彷彿要將每一天都走成歲歲年年。
又到了大年初五,戚小月當然記得,這是她與東方日剎初遇的日子,不過,今兒個她可沒要“賣身葬父”,而是聽說慶豐酒樓欠人手,就去湊個工。賺點小錢。
“這菜端上二樓去,當心點兒,正熱燙着。”
“噯,知道了!”
戚小月謹慎地捧着大盤子,順道瞥了瞥菜色。嘖嘖……是醋溜熊掌咧,不知是哪位饕客,這麼奢侈。這盤菜,恐怕她這些日子攢下的銀兩還不夠償付呢!
她心裏邊響咕,邊注意着腳下的樓梯,一階一階往上踩。
當她穩穩地站上二樓地板,還沒來得及送菜,就聽到一聲喝斥——
“東方日剎,納命來!”
接着便見數名蒙面人從對面酒樓騰身躍來,手上那些不長眼的銳利傢伙全招呼向他——東方日剎。
東方日剎神色沉斂,不慌不亂,同時對付這些人算是綽綽有餘,可戚小月在旁觀視,還是看得提心弔膽、冷汗頻流。
她看看自己手裏僅有的武器,深吸了口氣,將嗓子吊得高高地:“客倌小心,上菜啦——”她整個人沖了過去,盤裏熱燙的醋溜熊掌就往戰圈裏丟去。
場面登時陷入混亂。有人被燙着、有人被撂倒、有人忙着搶救同伴逃命去,當然也有那麼一個人抿緊了唇、干瞪着造禍者。
“你——”東方日剎深吸口氣,硬生生把後頭即將爆發的怒焰吞了下。“咳!他想過千萬種與她再遇的情形,就是漏了“破口大罵”這一種。
戚小月並沒理會他,揪了其中一名蒙面人的襟領,順手拿了支筷子抵在他的脖子:“快說!到底是誰派你們來的?”再將筷子往他的頸肉壓去,“你最好快點從實招來,否則,我是不會留情的哦!”
“西……西門家!”蒙面人被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嚇着了,牙關顫顫地抖出了話。
最後,看不下去的,是東方日剎。
他抓住戚小月的手,將它移開:“你別問了,再問幾次,都是同樣的答案。”
“可是……”就趁這麼個空檔,那蒙面人從窗邊逃竄了出去,戚小月登時大喊,“噯噯噯——”
想當然耳,人是不會被她喚回來的。
這會兒,二樓就只剩下兩個人了,他和她——東方日剎,以及戚小月。
“你……”要、要說什麼好?戚小月急得滿頭汗,好不容易才出口問:‘你沒事吧?”
“你說呢?”東方日剎雙手一攤,擺明了要她自個兒看。
“嘿嘿,你沒事、沒事……”戚小月上看下看,最後只得十笑,“那這樣,我就不打擾客倌了。”
溜!先溜了再說!她現在不想做個勇敢的戚小月!
“等等!”東方日剎穩沉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這些還在地上、桌上、窗邊的菜,怎麼辦?”
“啊、啊、啊、啊!”僵硬地轉過身來,戚小月這才想起自己乾的好事兒,皺苦了臉,咋咋呼呼地嚷了起來,“糟了糟了!這可是醋溜熊掌,別說我荷包里的銀兩不夠付,就是拿我的小命去抵,恐怕還能找錢。慘了慘了!這下慘了!”
“咳,”東方日剎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喉嚨,“或許我可以幫個忙。”
“你?你會燒一盤醋溜熊掌?”她已經神昏意亂了,既然付不出銀兩,全心只想着如何再變出一盤醋溜熊掌。
“不是!”他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醋溜熊掌的錢,我付。”
“你付?”
“嗯。”東方日剎朝她微微綻了個笑,“放心!這盤醋溜熊掌再貴,也絕不會多過五十兩!”
兩個人都沒想過會在這樣毫無預備的情況下碰着面,單剩兩人獨處時,少不得尷尬一陣。
唉……這下可好,除了那五十兩,她現在又多欠東方日剎二十兩銀,這輩子怕是怎麼拚命工作也還不清了。
離開慶豐酒樓,東方日剎隨戚小月來到了她棲身的破廟:“你就住這兒?”
“唔!”戚小月斜眼飛瞪:“先說了,我喜歡這裏,不許你批評它。”
“我什麼話都還沒說。”東方日剎眉頭稍皺,沉肅了表情。
她嗅出了他的委屈,連忙湊笑賠罪:“呃,對不起!是我話說太快,我老想着你會拿這裏跟陽谷西院比。”
東方日剎不置可否,只是仔仔細細地打量破廟的每寸壁地。
靜默的氣氛,讓她連自個兒心跳的怦怦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喘了兩口大氣兒,不行了!她忍不下了,一定要出點聲,哪怕是丁點也好!
“曖!”戚小月拍拍他的肩,“還是常常有人要殺你么?”
東方日剎轉過身來,淡淡一笑:“出門就會碰個一兩次吧。”
聞言,她驚亮了眼:“喝?那你今天跑出來作啥?找死啊!”
深深睇着她,這模樣,一如當初見到她時,像個少年,不像姑娘。而他,今日會單獨出門逛市集,所要尋的,就是這抹身影。
戚小月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罵了起來:“真是的,哪個王八烏龜呀,就會用‘西門家’的名頭作擋箭牌,要嘛就光明正大決鬥一場!”
東方日剎知道她是為自己打抱不平,感動地撫了撫落在耳畔的幾縷髮絲:“沒關係,主使的人是誰,我心裏有數,目前這情況也還應付得來。”
“什麼?”戚小月一把抓住他的手,牢牢地,“你這樣還可以忍吶?如果是因為另有顧忌,你說說,或許咱們可以一同想辦法!”
她還是沒變,執着的眼眸堅定而明亮,昭示着“並肩作戰”四個字,同時在他胸臆拂進了熏暖。
東方日剎定定瞅着她,半晌,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尋地坐下,開始跟她說起埋藏心底已久的發現
“在陽谷能掌握我的行蹤的,只有甫叔。還有那回,記得么,你溜出陽谷去看你阿爹……”
“記得!那次我能溜出谷去,是大總管幫的忙。”
“沒錯,我會知道,也是甫叔告訴我的,當時他說無意間看見你出谷去,我沒多想,事後想來,應該是他安排好的。”
“沒想到會是這樣……”她覺得胸口好沉好重。
“還有端陽那天,能將開水閘的時間算得如此準確,我可不認為長年經營華北及西行貨運的西門家有這能耐。”
“可是,我記得,大總管很顧念你的。”戚小月沒忘,她曾經為此羨慕東方日剎。
鐵眸里傾流出沉痛與哀傷,化了言語卻只是嘆息:“這就是愛之愈深,恨之愈切吧!”
東方日剎將他如何從冷青冥那兒推敲出東方甫的動機,全跟戚小月說了。戚小月邊聽邊頷首,認真地動轉腦思。
這也是一種“並肩作戰”吶!
“那你打算怎麼辦?難道要這樣一輩子挨打下去?”
戚小月的問題,是他這幾個月來的踟躕。
他注視着她,緩緩地說:“甫叔真有錯么?真正有錯的,該說是我吧。我本來就不是東方家的人,卻佔着陽谷當家的位置。”
這質問,早在他十五歲那年,就盤踞心頭成了繭,困縛着他,幾乎無法呼吸。
戚小月沒說什麼,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凝瞅着東方日剎,她彷彿看到了鐵面具下有張十五歲的臉——雖然傷痕纍纍,表情卻依然善良堅強。眼眶驀地濕了,戚小月吸吸鼻子,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又充滿了勇氣,能夠支撐自己,也能給他力量。
“噯!我陪你去找大總管,好不?咱們跟他好好說說,總不能就這樣下去,大不了,你搬來這裏跟我一同住,反正我欠你的銀兩,夠付一輩子的房租金!”
瞧她說話的模樣、聽她說話的內容,東方日剎只覺得心頭的繭漸漸鬆了,他能夠呼吸,能夠開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