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清平小樓

沈凝香臉色蒼白的坐着,連動也不動,像是尊石像一般。

她沒有再去見皇上、求皇上放了表哥,他在德妃那裏所說的一番話已非常明白,所以,她不去讓他糟蹋。

可是,他為什麼要把翠兒趕出宮呢?這是什麼意思?如此對她……那下一道聖旨又會是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的沉重腳步聲令她心顫。

是皇上!他又過來了,會是來聽她解釋的嗎?

懷着一絲希望的沈凝香連忙站起身,但心中的千言萬語卻因觸及他深沉陰森的臉色而說不出口。

殷雲銳利的眸光掃向她微凸的小腹,冷冷地問:“你有孩子了?”

沈凝香點頭承認,“孩……”

“是杜彥之的?”沒等她把話說完,殷雲冷聲質問。

沈凝香呆住,好半晌才回神,“皇上,您怎麼會認為凝香肚內的孩兒不是您的呢?”她幾乎是屏着氣息問出口。

“因為你和杜彥之舊情難了、藕斷絲連。”殷雲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剋制着什麼。他再也不願意相信女人的話,在日國,他已受夠被背叛的痛苦。

沈凝香瞬間刷白了臉,整顆心揪成一團,令她無法呼吸。

他的一番話無疑是宣判了她的死刑,他可以因為額上紅斑而不要她,但絕不能誤會她!

“凝香是清白的。”她斬釘截鐵地道。

“清白?”殷雲嗤哼一聲。“你以為朕會相信你的渾話嗎?”眼見為憑,都已是鐵錚錚的事實,她還想辯解什麼?

“皇上……”沈凝香淚眼汪汪地望着他。再這麼和他說下去,她真的懷疑自個兒會因心痛而死。

殷雲無視她眼中的脆弱、傷心,僅是冷哼一聲,隨後側過身子,不想再面對她。

清平小樓內的氣氛凝重得讓人快喘不過氣來。

沈凝香盯着他陰沉、冷漠的側面,心灰意冷。她知道任憑自個兒再怎麼解釋,他也不會相信她。

“那麼,皇上打算怎麼做?”她萬念俱灰地問出口。

“你說呢?”

聽他無情殘酷的語氣,這孩子恐怕……

深深吸了口氣,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沈凝香淡淡說道:“皇上,請您念在凝香伺候您也有一段時日的份上,饒了這孩子。”

她伸手按住微凸的小腹,心中一片哀戚,這孩子註定不幸。

“他是無辜的。”原本,她很開心地要與他分享這個好消息,然而卻……

“你膽子倒不小。”殷雲眸子暴睜的看向她毫無血色的小臉,一股說不出的鬱悶襲上心頭。太過在乎的情感卻傷他最重,如同他從小疼愛、呵護的皇妹一般,竟然背叛了他……

“凝香深知自個兒說話沒什麼份量,我不過是被皇上憐憫的女子,對您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

冷冷的話就這麼說出口,沈凝香壓根兒沒想到她的話是否會激怒殷雲,此刻她的心正在淌血,卻感覺不到疼痛感,或許是……心死了吧。

“所以你才會與杜彥之舊情復燃?”他誤解了她的話。

其實此刻的殷雲已無理智可言,他像是受了重傷的猛獸,只要一個不小心,便可能會讓他大發獸性,將周圍的人撕得稀巴爛,以紓解他內心因被背叛而揚起的滔天怒火。

沈凝香的臉色蒼白。她當初深愛的仁慈男人到哪裏去了?她甚至懷疑,眼前的殷雲不是當年她所認識的他。

她不想再辯解,也無心力去解釋,再多說只會令她痛徹心扉。

她別過眼,不想瞧見他,“皇上,您的一句金言足以影響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臣妾斗膽要求,請您饒了他吧。”話聲甫落,她跪了下來。

她不再是他的凝香,對她而言,他是遙不可及、睥睨天下的君王。也唯有如此,他才會輕率的傷害她吧?

殷雲面色一沉,她的行為無疑是給他難堪。

她竟然為了一個情夫的孩子而跪下來求他?

她該死,真該死!

“朕不可能饒了他。”他堅決地道。

失去判斷力的他,完全沒想到這孩子也有可能是他的。

他堅決的神色令她心驚。

不!她不能讓他親手殺了他的孩子。

慌亂之中,沈凝香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皇上,您曾說應允臣妾一事,不論是什麼要求都可以。”

“不錯。”他眯起眼。

“那臣妾今日斗膽向您討人情,臣妾要這孩子和表哥活着。”沒想到他當初的應允會是她今日的救命符。

殷雲咬牙切齒的瞪着她,半響后他冷冷地道:“朕說過是一件事,孩子與杜彥之只能活一個。”

“那我要孩子活着。”

“君無戲言,朕允你!”話落,他無情地旋身步出。

淚水自沈凝香的臉頰滑落,她只能在心中對錶哥說抱歉,她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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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就等於是寂寞、空虛、冷清。

這是眾人對冷宮的評語,但是對於沈凝香而言,她反倒覺得冷宮才是她歸依之處。

如果不曾與殷雲相識、進宮服侍他,相信在爹娘百年後,她也會長伴青燈、遁入空門,過着平平靜靜、毫無雜念的日子。

但是,不該是這樣的!本是恩恩愛愛的夫妻,感情怎會突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唉,也許是自個兒太過奢求,女人的情愛對君王而言算得了什麼?他坐擁後宮佳麗三千,還怕找不到女人來愛嗎?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君主什麼時候會變臉,完全無法預料。

“娘娘,該走了。”傳旨的公公催促着。

沈凝香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看怔了傳旨的公公。

“煩請公公帶路。”

“啊?”傳旨的公公訝異地眨了眨眼。香妃娘娘八成是瘋了,要不然神情怎會如此平靜?通常聽到自己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無不哭得呼天搶地,嚷着要見萬歲爺。

傳旨的公公只能感嘆紅顏薄命,他領着沈凝香步向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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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宮中孤獨嗎?寂寞嗎?

沈凝香一點都不覺得,因為這兒有許多關心她的人。

“凝香,你這是在做什麼?”才剛進屋的庄妃瞧見沈凝香正在打掃屋子,連忙搶下沈凝香手上的掃帚,“有孕之人是不可以亂動的。”

“我只是掃個地,不會有事的。”沈凝香柔柔一笑。

住在這裏的全是被先皇打入冷宮的妃子,她們知道她有孕之後,對她可是照顧得無微不至,讓她原本冷掉的心漸漸地溫暖起來。

“什麼叫不會有事?這事可大可小,你要是不小心摔倒,那該怎麼辦?”庄妃緊張地道。

“是呀!這事我來做好了。”跟着庄妃進來的淑妃道。

沈凝香又笑了。

此刻的她別無所求,只要孩兒能順利生下,她就心滿意足,至於殷雲……

算了吧!昔日的濃情蜜意,如今看來只覺得可笑,她和表哥清清白白的,他竟連解釋也不聽,還把她打入冷宮,對他……已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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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殷雲把沈凝香打進冷宮的那一刻起,後宮嬪妃個個歡天喜地,要不是深宮內苑不宜過於喧鬧,她們早就設筵慶祝,沈凝香既入冷宮,那她們就有機會了。

於是,後宮嬪妃無不使盡手段接近殷雲。

殷雲知道後宮是明爭暗鬥,而他也樂得配合,白日處理國事,到了晚上則縱情於個個嬪妃中。如今女人對他而言,只不過是發泄不滿的工具罷了。

他再也不會相信女人,至於香妃……他決意徹底忘了她,因為她和霓裳一樣,都是背叛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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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無聲的夜裏,一向冷清的冷宮突地燈火通明,原來是沈凝香要生了。

冷宮內的妃子一窩蜂地擠進沈凝香的住處。

“皇上、皇上……”伴隨着一波又一波的陣痛,沈凝香不自覺地呼出內心深處的依靠。

“凝香,忍着!”

“凝香,出力呀!”

一群妃子過來幫忙,其實是個個幫不上忙,最後還是有過生育經驗的庄妃充當產婆,負責幫沈凝香接生。

“這麼多人在這裏作啥?出去,你們兩個留下來幫忙,其他人還不快去燒熱水,準備一些乾淨的白布過來。”庄妃一進屋即神色自若的指揮眾人。

過了三個多時辰,沈凝香終於順利產下一名男孩兒。孩子的哭聲讓這群無依無靠、生活沒有依歸的女子全都展露笑顏,爭相要抱孩兒。

“你們搶什麼搶!凝香都還沒看。”淑妃將孩兒從其他妃子手中抱了過來,軟綿綿的觸感熨熱了她的心,她將孩兒抱至沈凝香面前,笑道;“這孩兒白白胖胖,好可愛。”

“凝香,為孩子取個名吧。”庄妃笑吟吟地道。

沈凝香靜靜的看着孩子,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悲,或者是該怨。

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差點就看不到這個世界,而要扼殺他的,竟還是他的親生爹親,他的命運未免太過坎坷……

皇上這麼殘酷的待她、傷透了她的心,為什麼此刻她心中卻毫無恨意呢?

圍在床邊的妃子們因孩子的出生而喜上眉梢,一時之間也沒注意到沈凝香的心思。

她們紛紛催促道:“凝香,快取名呀!”

沈凝香直直地望着正閉跟沉睡的孩子,語重心長地道:“就叫他不悔。”話一說完,二行清淚也順着她的臉龐滑落。

雖然他對她如此無情,但自己對他付出的愛卻永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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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娘,真的可以放風箏嗎?”稚嫩的童聲里掩不住喜悅。

“如果不讓你放風箏,就不會做給你了。”沈凝香笑道。

過了一會兒,沈凝香將做好的風箏放在不悔手上。

“我們到前院放風箏吧。”

“好。”不悔笑吟吟的點頭。

他一隻小手拉着沈凝香,另一隻手拿着風箏,他們母子倆才步出涼亭,庄妃即迎面而來。

“庄奶奶。”不悔微微一笑。

“乖孫子,到別處玩去,庄奶奶有事和你娘商量。”庄妃笑道。

不悔點了下頭,放開沈凝香的手,拿着風箏到別處去。

“真是乖孩子。”庄妃看着不悔的背影嘆道,之後才轉頭面對沈凝香,“凝香,下個月初一不悔就滿五歲了,你那些姨娘想為不悔做生日,大家開心一下,你說好嗎?”

“姨娘們高興就好。’沈凝香微笑回答,並沒有拒絕。

因為她深刻明白,住在冷宮的妃子們不是犯了重罪,就是遭皇上遺棄,對她們而言,生命已無意義,有個可愛的孩子在冷宮,帶給她們許多歡笑,她自然不忍心拂逆她們的意思。

“那我就替她們先謝過你了。”

“姨娘,這是哪兒的話?該是凝香謝謝你們才是,你們好疼不悔。”

庄妃露出慈祥的笑容,“不悔是個乖孩子,再說我們這些老婆子不但沒了丈夫,連個可以依靠的兒子也沒有,更別提含飴弄孫了,不悔是我們這些老婆子的寶貝、生活的重心。”

沈凝香沒說話。其實打入冷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要孤獨的老去、死去。

庄妃盯着沈凝香,突然問道:“有想過要離開冷宮嗎?”

沈凝香身子一僵,漾出淡淡笑容,“凝香不會去奢求不該想的事。”從住進冷宮的那一刻起,她便斷了出冷宮的念頭。

“你和我們不一樣,你還有不悔,你是龍子的娘親,說不定哪天你將母憑子貴,出了冷宮。”

沈凝香的臉上仍掛着微笑,“姨娘,不悔是龍子又如何?皇上不承認也沒用。”對於他……她的心已死。

庄妃一時無言以對,但是……

“皇上要是想通了,自會召你回宮。”她也知道這個說法可笑得緊,讓皇上打人冷宮的妃子,皇上豈還會記得?

“這是不可能的,凝香沒那等福分,也不夠資格讓皇上再記起凝香來。”

庄妃不再說下去,因為她知道所有安慰的話,都比不過君主變心的殘酷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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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拿着風箏,獨自在前院放風箏。

他仰望藍天,看着風箏在艷陽下飛翔,歡喜不已。豈料,突然一陣強風將風箏的線吹斷了,風箏落在冷宮外頭。

不悔十分着急,他不顧沈凝香的諄諄告誡,小跑步的跑上石階、打開大門,出去找他的風箏。

走着、走着,最後他的目光定在一處,一名男人正拿着他的風箏。

“這風箏是我的,請你還給我。”不悔有禮地道。

原本陷入沉思的男人,因不悔的話回過神。他一見到不悔,倏地一驚,這個小男孩的眉目皆似……

“請你把風箏還我。”不悔再重複一次。

男人回過神,冷然的俊顏上揚起溫柔的笑意,“要朕把風箏給你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不悔,風箏可以給我了吧?”不悔的心思全在風箏上。

“不悔……”殷雲頓時怔住,他又問:“你娘叫什麼名字?只要說了,我馬上給你。”這風箏勾起了他極不願意去想起的回憶。

“沈凝香。”不悔朗聲回答。

殷雲一怔,果然是她,他該猜得出來才是。

宮裏的人沒人會靠近冷宮,這孩童會在冷宮外徘徊,除了是她的孩子,絕無其他可能。只是,這孩子還真像小時候的他。

殷雲將風箏還給不悔,正欲開口,由遠而近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不悔,你在哪裏?”

不悔拿着風箏,連忙轉過身,迎向聲音來源,“娘,不悔在這裏!”

沈凝香快步走來,尚未走近兒子,高大修長的身影吸引住她的目光,令她不由得怔住。

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他!他依然俊逸,只多了股冷肅的氣息。

殷雲也怔住。五年了,歲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如今的她柔媚得猶如出水芙蓉,清靈動人。

他一個箭步上前,定定的凝視她。

沈凝香瞧出他有話要說,她彎下腰來對不悔道:“你先回去。”

不悔乖乖的點頭,往冷宮奔去。

殷雲望着不悔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問;“他叫不悔?”

“是的。”沈凝香老實回答。沒有必要瞞他,他是君王,只要他一聲令下,沒有什麼事他會不知道。

“為什麼取這名字?”

“要不然該取什麼?不該嗎?”她淡淡的回應,卻帶着冷酷的語氣。

殷雲沒說話,在她轉身欲離開之際,突然說道;“你見了朕也不行禮,是不是連規矩都忘了?”

沈凝香僅是垂下眼,沉默不語。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無視於朕,難道不怕朕下令斬了你?”

沈凝香抬起眼,平靜無波的眸光不帶任何情緒,“被打入冷宮的妃子,還有何事可懼?”話一說完,她轉身離去。

是的,除了孩子以外,再也沒有任何一事可以擾動她有如死水般的心湖。

只是,既有此想法,她的心為何莫名的揪緊,甚至還有一股充血似的鬱悶?

望着她漸漸消失的背影,殷雲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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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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