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當紅袖身着一件半舊的青衫長袍立於義民庄門口時,白子任眨巴着驚愕的眼瞳,張大了口,滿是不信地望着不遠處對他盈盈而笑的紅袖。

“你怎麼來了?”子任奔向紅袖,難以置信地打量着紅袖的一身布衣青衫的男裝打扮,背上還背着個小包袱,子任不禁失笑地取笑着紅袖。“怎麼,蘇府的梁大姑娘離家出走了呀?”

紅袖嘟個小嘴,睨了子任一眼,嬌嗔着:“是,是離家出走,現在就看你收不收留我了。”

走出蘇家,紅袖才發現一個人出門在外是多麼不方便的一件事;首先,她離開蘇家時,本來是打算住客棧的,但卻發現客棧內的房舍讓她好不舒服,所以,她就繞個道,走到了義民庄,打算叨擾一段日子。反正她和子任是好友,他應該不會介意的。

子任的確是不會介意,只是沒想到他隨口開了個玩笑,意說中了事實,紅袖她——真的離家出走!

“那,蘇老太君知不知道?”

紅袖搖搖頭,而後又馬上補述着:“不過,我有留了一封信交代去處,我說我要來你這商談建築河堤的事。”

她說這話時,眼神閃爍不定,子任再怎麼不會察言觀色也看得出來紅袖的不對勁。

“為什麼不親自向老太君交代你的去處,反而要如此麻煩地修書一封?”這事就值得探討了。“你是不是在蘇家遇到什麼麻煩了?”

紅袖搖搖頭。

她說不出口自己的離家出走竟是為了季雲樓那個自大狂。

“搖搖頭是代表不肯說,還是說不出口?”子任托起紅袖的下頷,硬要她正視他的存在。“紅袖,咱們多年的交情了,你還是不能信任我?”

“我沒有!”紅袖急急地想要反駁。子任之於她,是好友、是哥兒們,除了青衣之外,她最信任的人就是子任了,而子任他實在不該把這個罪名加在她頭上的。

“你沒有!那你就該把你的難處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別將所有的難題一一地藏在心底。”他的眼神定着在紅袖為難的臉上,強要紅袖看着他。

紅袖發窘地直攪着自己的衣袖,滿不自在地開口說:“還不是季雲樓那個傢伙害的。”

“季雲樓?”子任楞了下,突然恍悟。“是樓二爺!”錫安木業的巨子。“他怎麼了?”

“他怎麼了?他沒有怎麼了,是我怎麼了。”紅袖一提到雲樓便沒什麼好口吻。“天曉得那個自大狂是發什麼神經,竟然要到蘇家借住一陣子,一想到他我就有氣。”紅袖雙手環胸,板着個臉,臉上儘是氣憤神采。

“人家是老太君的外孫,偶爾回蘇家一趟這並不為過啊。”這小妮子就是脾氣壞,可憐的樓二爺是犯了非戰之罪。

“他要去哪、回哪,本來是不幹本姑娘的事,但是他若回蘇家要我服侍他,那與本姑娘之間的牽繫可就大了。”她噘個小嘴,氣呼呼地說。“我是寧可被老太君責罰,也不願去服侍那個目中無人的臭無賴。”

“臭無賴?”子任啞然失笑。他可從來沒聽過有人這麼形容季雲樓的。

在他的印象中樓二爺雖是個商人,但卻一點商人的氣習也沒有,反倒是他那一身的爾雅像足了個文弱書生。這樣的季雲樓,紅袖說他是個“臭無賴”!可見不是這丫頭的眼光有問題,就是她對人家有偏見。

“你不相信我所說的話!”紅袖就氣得跳腳了。

為什麼每次她一說到季雲樓的不好之處,每個人就用這種不信任的眼光看她!“我說的都是事實,他真的很壞。”而她就曾經身受其害。

子任像是疼寵妹妹似的拍拍紅袖的頭。“我知道你跟樓二爺曾有過的過節,我也知道當年樓二爺讓你很不好受;但是紅袖,你有沒有想過,當初要不是樓二爺出面將了你一軍,今天會有個在商場上八面玲瓏的梁紅袖嗎?”

當年要不是樓二爺出面訓了仗着蘇家而自大的紅袖一頓,只怕這些年來紅袖只會在自我膨脹中度過,而不會有所成長。“你這些年來苦心經營、虛心學習,不也是因為咽不下當年樓二爺對你的那番奚落嗎?想想看,如果沒有當初樓二爺的那番奚落,今天的紅袖會在商場上叱吒風雲,不輸給男兒身嗎?這些看不見的功勞是屬於樓二爺賜予你的。”

子任說的有理,但紅袖就是咽不下那口怨氣。

她板着個臉,顰着雙眉,昂頭問:“咱們不提那個氣人的傢伙,我只問你,你到底收不收留我?”

如果他膽敢說一聲“不”,那她梁紅袖會扭頭就走,絕不為難他。

子任雙手一攤。“大姑娘肯屈居寒舍,我白某人當然是歡迎之至。”

紅袖抿着唇笑,眉宇間儘是得意的神采,她一根纖纖玉手點上子任的前額,戲鬧着:“算你會說話,那我可就光明正大地住個你一年半載的,看你還說不說大話。”

子任還是那副無所謂的神采。“一年半載小意思,你梁大姑娘要住個十年、二十年的也不是問題。”

“呵,這話可是你說的喲,我住久了,可不許你趕我走。”紅袖像是抓到什麼好處似的,緊拉着子任的衣擺不放,直要他許諾。

而子任眉宇含笑,涵納了滿是放縱的光彩,他任由着紅袖對他撒嬌。

說真的,此一生他還怕自己抓不牢這隻脫了韁的野馬,現在她既是主動入籠,乖乖地要接受他的馴服,那他又怎可能主動放手呢?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紅袖時,她也是這副男子裝扮。那時候祁河鎮與蘇州城推派出各界鄉紳代表來商議皇太后壽辰該進貢些什麼的事宜。

子任還記得那年祁河水患,雖不致弄得民不聊生,但是生計受到影響,卻也是無庸置疑的,而縣太爺那時卻不顧民間疾苦,主張在皇太后壽辰之時,獻上夜明珠十顆,海珍珠十粒,祝賀着皇太後人間事十全十美,此一生圓圓滿滿,縣太爺提議這項進貢所有的支出就從人民的稅收里加征。

這項提議一說出口,紅袖是第一個拍桌子反對的。

那時候的她不過十五、六的年紀,是正值盛氣之年;衝著縣太爺拍桌子,說縣太爺只曉得拍馬屁、奉承皇太后,不曉得人間疾苦、不懂得體恤老百姓的行徑或許太過魯莽了點,但是,那時候的紅袖的確是說出了蘇州、祁河絕大仕紳的心聲。

也或許子任那時本身正有此想法,但卻不敢開口反駁縣太爺的提議,所以他愈發地崇拜紅袖的敢怒敢言,不畏任何強權的魄力。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性子、這樣有魄力的人竟然是一名女子,而身份還只是個丫環!

在得知紅袖真實的身份后,子任愈發地珍愛這個不一樣的女孩;每次與紅袖在一起,他總能感受她的活力與不平凡。

他發現每次他的眼光定着在紅袖身上便難以移開時,子任便知曉自己的心是被紅袖給擄獲了。

他愛她,受她所吸引,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子任的手輕柔地撫上紅袖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發,輕聲地,他問:“紅袖,你沒有想過要離開蘇家?”

“離開蘇家!”紅袖滿是不解地抬頭。“我為什麼要離開蘇家?”她打從五歲就被賣到蘇家,蘇家就像她的避風港一樣,她才不離開呢。

“你終究得嫁人的不是嗎?”難道,紅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紅袖搖頭了,她好用力地搖頭說:“不,我不嫁人的;紅袖這一生已經賣給蘇家、賣給了老太君。”那她,怎麼可以嫁人呢?

“你沒有簽下賣身契,那蘇家便沒有理由長留你;你是個自由身,你還是可以……”

“不!”紅袖粗聲打斷子任的話。“我不嫁;紅袖是老太君養大的,紅袖才不要離開蘇家,才不要離開老太君呢。”

紅袖好激動地猛搖頭。她不能想像自己有一天得離開老太君還有青衣、招雲的日子。想想看,她僅有的“親人”都在蘇府,那她若是出嫁了,那麼老太君怎麼辦、還有青衣跟招雲又該怎麼辦?

不!她不能忍受這樣的結局,所以她才不嫁人呢。

紅袖狠狠地瞪了子任一眼。“你好壞,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被蘇家趕出門!”

“紅袖!”他箝住她的雙臂,想要狠狠地晃醒這個行為處事看似精明,然而卻一點都不曉得男女情愛的小妮子;他還想讓她看清他對她的照料不是她所認為的哥兒們情感,而是——是他對她有情、有愛。

但,子任不敢,因為在還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之前,他一點也不敢逾矩。他怕自己會弄巧成拙,怕自己若在此時表白,那紅袖便要躲他躲得遠遠的了。

“白大哥,你弄疼我了。”紅袖蹙着一雙黑黑的黛眉,強忍着痛楚。她不明白一向對她好的子任為什麼突然那麼生氣。她只不過說自己永不離開蘇愛、永不嫁人而已,為什麼白大哥會突然變臉,生氣了!

聽到紅袖的痛呼聲,子任猛然發覺自己失態了,他鬆開她的雙臂,憂心忡忡地追問着:“很痛是不是?”

“沒有。”紅袖強忍住痛,硬扯出一抹笑來敷衍子任。

而子任不同錯過她眼神那一閃而過的痛楚。

他一個張手便拉高紅袖的衣擺。紅紅的五個手指印印在紅袖那潔白的手臂上,子任那憐惜的眼光掃過她的痛,他握住紅袖的手,說:“走,我帶你去敷藥。”

紅袖嚇呆了。她曾幾何時這麼嬌弱過?她也只不過是握疼了手臂,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還去敷藥吧!

她急急地想掙開子任的禁錮,奈何的是,子任比她孔武有力,比氣力她是永遠不及他,所以紅袖只好轉為哀求。

“白大哥,我剛剛是跟你開玩笑的啦,我的手並不會很痛。”

子任頭也不回地反駁着。“都已經紅成那個樣子了,怎麼可能不痛。”他靠着比她強壯的身軀拉她進屋,硬要她乖乖地坐着;而他折身進屋拿了家中珍藏的冰雪紅玉膏,再折身回來,蹲下身子與坐着的紅袖齊高;子任將那冰雪紅玉膏輕輕地為紅袖給抹上。

剛抹上的時候紅袖直覺得痛,她覺得被塗上藥膏的手臂好像被火烙印過似的,痛得令她受不了;但才須臾的時間,突然一陣冰涼刷過那層肌膚,泌涼地直透進她的肌膚里。

當紅袖再低頭瞧瞧自己的手臂時,剛剛的紅腫已不存在。

“哇!”禁不住地,紅袖大大地嘆了一口讚歎聲。“這是什麼藥膏啊!好厲害。”

“這是取自天山上的嚴雪加上煨養千年的血玉和合而成的冰雪紅玉膏,可食、可抹,是專治一些非創傷的內傷。”

聽子任這麼一說,紅袖眼裏的驚嘆更深了。她眸光里閃爍着不可置信,而子任卻寵溺地將小瓷瓶交付到紅袖手中。

紅袖瞠大了眼,問:“這,要給我的是嗎?”

子任微微頷首點頭,而眼裏漾滿了似水般的柔情。

紅袖全然無知子任對她的情意,她心滿滿的只有這叫冰雪紅玉膏的奇異東西。

???

好無聊,好無聊,真的好無聊哦。待在白家的這幾天,紅袖已經把建築河真正所需的合理成本結算過一次,對於收購河堤旁的土地,也只剩下劉家那一片林子還擺不平;而劉老爺在蘇州城又是有名的難纏之人,所以整件工程也就這麼停擺不動,害得她近日來無聊得要死。

不,不行!紅袖突然站了起來。

擺平劉老爺的事宜不能單靠地區鄉紳的幫忙,她必須更積極一點,至少這樣才可以讓劉老爺知道建築河堤是刻不容緩的事;或許——她該親自去一趟劉家。

說走就走,紅袖馬上站起身來,往子任為她備着的客房跑去。

不料跑得太急的紅袖,“碰碰碰”的,她的身子撞上另一副軀體。

她抬眼一看。

是白大哥!

她開心地昂起頭問他:“你今天一整天都跑哪去了?怎麼我一大早就看不到你人影?”

她找尋他的急切模樣讓子任的心整個暖了起來。原來他白子任在她梁紅袖的心中仍有一絲絲的地位,她找不着他,看不到他人影,她仍舊會着急。

紅袖見子任徑是含笑不語,又急急地去扯他的衣擺,問:“你有沒有去找劉老爺?他有沒有說要把那片林子賣給我們?”她在意的、憂心的仍是她不能擺平建築河堤的事。

自從兩年前雲樓從紅袖手中奪走那宗生意起,紅袖便立誓她今生絕不再失去任何一宗生意。

子任的目光明顯地黯淡了下來。

原來紅袖在乎的不是他,而是河堤的事。早說這小妮子對男女情愛還不開竅,此時又怎可能為他犯相思!

“唉呀!”紅袖沒耐性了。“你別老是不吭聲嘛,你到底有沒有去找劉老爺嘛?”

“有。”

“找着了?”她的目光閃爍着耀人的光彩,熠熠生亮。

“沒有。”

“沒有!”她好失望。“為什麼會沒有見到他的人呢?”

“他的家僕說他不在。”

不在?“這會不會是劉老爺的推拖之詞呢?會不會是他根本就不想見我們?會不會是——”

“不會的,劉老爺不是會拐着彎說話的人;他如果不想見我們,他會直說的。”子任拍拍紅袖的肩說。“劉老爺是真的有事出門了。”

“那,他的家僕有沒有說他去哪了?”

“萬芳閣。”

萬芳閣?

紅袖突然露齒一笑,燦美如花地說:“那咱們就去萬芳閣找他去。”這樣才顯現出他們的積極與做事的果決,絕不拖泥帶水。

子任猛然拉住她的步伐。“你不可以去萬芳閣。”

“為什麼?”

“因為——”那是個煙花地,不是個女孩能去的地方。奈何的是,子任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當紅袖知道萬芳閣是個煙花地時,她要去的決心一定會更堅強。

“因為什麼嘛?”紅袖沒好氣地睨望着子任。“你說不說?”

子任三緘其口,徑是搖頭當啞巴。

“不說!”她也氣了,“好,那我自個兒去探個明白,不勞煩你。”說完,她掙開子任的箝制,轉身就想跑出去。這祁河縣雖大不大,她不信沒他白子任在,她梁紅袖會找不到那個叫“萬芳閣”的地方。

子任長手長腳地追到她,擋在她面前。“你不可以去那種地方。”

“那種地方是哪種地方?”她挑高了眉問他。“到底是有什麼地方不能讓我去的?”

“煙花地,柳衚衕。”

煙花地!柳衚衕!

噢,了解。“就是那種專給男人去,不給女人去的地方,是不是?”紅袖眨巴着靈動的長眼睫,好興奮地追問着。從她開始打理蘇家生意那天起,她就想闖闖煙花地,看看男人們為什麼老喜歡往那個地方跑,而現在就有個好機會可以讓她登門開開眼界,她哪有錯失機會,不去逛一逛地道理!

子任知道這樣的表情是代表着什麼涵意,他冷冷地打斷紅袖的興奮道:“不行,你不行去。”

“為什麼?”她驚呼着,滿是不依。

“你不也知道煙花場所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能去的地方嘛。”

紅袖低頭看了自己一身的裝扮,昂首又問:“可是,我現在是男子裝扮啊。”這樣還不能去嗎?

“你喬扮成男子,但骨子裏終究是個女孩子家,所以說不準去就不準去。”

“你好霸道。”紅袖衝著子任吼。“在蘇家,我要去哪就去哪,誰都管不着;現在我人雖借住在義民莊裏,但我還是有行動自由;更何況去萬芳閣,是為了辦正事,你白少莊主不去,我梁紅袖管不着;但,我去定了。”言下之意也是,她梁紅袖的一切行徑不需要他白子任批准。

她板著臉,恨恨地別過身子就要離去。她才不理子任的阻止呢。

子任一個伸手,又將紅袖拉住。

紅袖扭着身軀,咬牙切齒地低吼着。“白子任,你放開我。”她的雙手被子任箝制住,縱使是使盡了氣力也掙不開子任的束縛。紅袖氣極了,腳一抬就要往子任的膝上踢過去。

子任眼明手快地攫住她的腳,制住紅袖所有的行動。他生氣地朝紅袖吼着:“你這個野丫頭——”

子任的話還沒說完,便一聲驚呼;他循着手邊的痛處望過去,只見紅袖的尖牙利嘴落在他的手臂上。

她咬了他!她竟然咬了他!

在錯愕之中,子任鬆開了手,放紅袖自由。

紅袖伸出粉紅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腥,眼中儘是得意的神采。她雙手插在小蠻腰上,笑靨如花。“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阻擋本姑娘的去路。”說完,她是飛也似地奔了出去,而子任更是不敢鬆懈地緊跟在後。

對紅袖這丫頭,子任是完全沒轍了。

她野得就像只不甘被束縛的野馬,如果有人試着想去馴服她,便會被她的野性傷個遍體鱗傷。

子任告訴自己這樣的女孩太野、太狂,他駕馭不了,他該放棄;但是,他的眼神膠着在紅袖臉上那抹耀人的神采里時,便再也移不開了。他知道這一生,只要有她梁紅袖在,他心便放不下任何人了。

才踏進萬芳閣,紅袖就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張口結舌地看着萬芳園的一切。

嘩!她從來就沒見過哪家的姑娘穿衣服可以穿成這個樣子的!看看她們香肩裸露,酥胸半掩的;哇——這些姑娘們有穿跟沒穿簡直是沒什麼差別嘛。

紅袖的眼是眨也不眨地直盯着萬芳閣姑娘家直瞧,瞧得站在她旁邊的子任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抻手去扯紅袖的衣擺。

“幹麼啦?”她難得進來煙花地一次,白大哥幹麼這麼吵!

“你別像個急色鬼似地直盯着人家姑娘瞧行不行啊?”看看紅袖瞧姑娘家的那副色慾上身的模樣,就連子任都禁不住的要搖頭嘆息了;要不是他早就知道紅袖的身份,他還真會以為紅袖是個進場尋歡的好色之徒。

紅袖沒好氣地睨了子任一眼。“是她們要穿這樣子的耶,怎能怪我看她們的眼光極好色。她們要是怕人看,也就不會穿那個樣子的不是嗎?”紅袖說得振振有詞,唬得子任啞口無言。

“喲,這位公子爺所言甚是,我們萬芳閣的姑娘家要是怕人看,那你們這些爺兒還有什麼樂趣可尋嗎?”一個三三八八的鴇母手裏執個手絹兒,極誇張地搖晃着她大臀部一步步地欺近紅袖。她將她那香得令人作嘔的手絹在紅袖面前揮啊揮的,害得紅袖打了個噴嚏。

“唉喲喲,這位爺兒你可得多保重身體啊,不然你可消受不了咱們萬芳閣姑娘的美人恩啊。”鴇母若有所指地邪笑着,笑得紅袖雞皮疙瘩掉滿地。她真懷疑有這樣的“嬤嬤”,會有什麼客人敢上前來點她旗下的伶官。

老鴇不識趣地繼續嬌笑着。“不知道兩位客倌是有熟識的相好,還是——”

“我們是來找人的。”紅袖不耐煩地打斷鴇母的問話。她實在受不了從老鴇身上傳出的陣陣“惡香”,那香味濃烈的真讓人受不了。

“找人?”老鴇先是一楞,而後又恍然大悟。“這位官倌你真是愛說笑,這踏進咱們萬芳閣的客倌哪一個不是來找人的;但就不知道你是要來找小翠,還是雲姑,還是冷香,還是——”

“我們是來找劉老爺的。”

“劉老爺!”鴇母臉上的那抹笑隱去,不見了。

怎麼,敢情來的人不是來捧場,而是來找碴的呀!

鴇母雖然已心生警戒,但是在歡場上的應變能力還算強;她的眼珠子一溜,又強扯出一抹笑來應付紅袖。

她挨近了紅袖身邊,笑得極諂媚,一雙眼硬是邪里邪氣地直溜達在紅袖身上。

她不仔細瞧還好,沒想到這一瞧,卻讓她給瞧出個端倪來。她王嬤嬤這雙眼是閱人無數,但她可從沒像今天這樣被個娃兒耍得這麼慘的。

真是打死她,她也料想不到眼前這個翩翩爾雅的俊公子哥兒竟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

想必自己是被她眉宇間的英氣給唬住了;真的,她王嬤嬤看過那麼多公子爺,就沒個王孫公子長得像這位姑娘這般豪氣的。

她,濃眉大眼的,行為舉止不似一般閨秀那般秀氣、忸怩,再加上她的身量修長,如今又穿上男裝,這任誰也會以為她是個男子漢的嘛。

老鴇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紅袖一眼,心中禁不住讚歎了聲:好,就是好,這小妮子雖不是長得傾城傾國,但就是有神、有韻,眉宇間的神采更是無人能及的耀眼;這她要是到她旗下來接客,還不保她賺進大把的銀子嗎?

老鴇那賊眼兮兮地笑開來,看得紅袖雞皮疙瘩掉滿地。

她雙手一插,劍眉一挑,斥聲問道:“劉老爺到底在不在這?”

“不在。”老鴇佯裝無辜地搖了搖頭。

“才怪。”紅袖壓根就不信。

“公子爺要是不信任我王嬤嬤的話,那我不曉得該怎麼說才能讓公子爺你信服了。”

看老鴇那副極盡噁心的模樣,紅袖就好想吐。她想她若再待在這一刻鐘,她的胃就要保不住了。

紅袖揮了揮手,想揮走老鴇身上那濃烈的香味,她沒啥好氣地開口。“要我相信也很簡單,你只要讓我搜搜萬芳閣,徜若我找不到劉老爺,那我就相信你王嬤嬤的話。”

“喲,公子爺這番話是分明難刁想我王嬤嬤嘛,我這萬芳閣若是一間間地讓公子你搜的話,那我萬芳閣以後還要不要做生意啊?”

紅袖冷笑地拋下一張千兩的銀票,她問:“這樣行不行啊?”

老鴇看到銀票,雙眼便瞠個圓大。

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點來歷,看來待會兒擄走她后,便得趕快將她轉手賣出,省得日後惹來禍端。

老鴇的心思一想,臉上隨即又堆滿了虛情假意。她貪婪的手正打算要去接紅袖那張千兩銀票時,紅袖一個收手。

“劉老爺在不在啊?”

“唉呀,我的大少爺啊,我王嬤嬤都說不在了,你怎麼就是不信呢?”她王嬤嬤什麼都不行,就是唬人上當這招最在行了。她就不信在她精湛的演技下,這娃兒還不束手就擒,乖乖地為她賺進大把的銀兩。

老鴇的臉上又堆滿了笑意。“不過,公子爺若是要搜,那老身可以安排,不過——”她順手抽走紅袖手中的銀票。“這張票子可得讓我保管了。”

紅袖鄙棄地撇了撇眼,她壓根就不在乎那一千兩的銀票,她只在乎在哪可以找得到劉老爺。

老鴇明白紅袖眼底的鄙棄;不過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要怎樣才能把這個心高氣傲的丫頭片子收納進她的荷包里。她揮揮手絹,又惹來紅袖的嫌惡。老鴇笑得邪邪地說:“那公子爺就這邊請吧,老身帶你一間間地搜,一間間地找。”

紅袖強忍住撲鼻而來的香味,跟隨在老鴇的後頭,而子任跟隨在後。

但老鴇又有話要說了。“唉喲,這位公子啊,我帶一個人去搜就已經夠麻煩了,你這麼大個兒也要跟,那咱們的行跡若是一敗露,你是要我王某人甭在祁河鎮立足,你存心要我從今爾後喝西北風,是不是啊?”

子任剛要開口反駁,紅袖就對他搖搖頭,要子任別跟。

她實在受不了這裏到處是脂粉味的氣息了,她只想找到劉老爺,早點離開,所以她不要子任再節外生枝,為她帶來不便。

她挨近了子任,低語着:“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應付得了。”

“可是你是個——”子任想說她是個女的,但是卻招來紅袖一記冷寒的目光。

紅袖冷着眼說:“這事只有你知我知,所以,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她很有自信她的化裝術十分了得,一定沒人能看破她其實是個女紅妝。“你要嘛先回去,不然的話就點個姑娘來陪你。”畢竟上妓院,又有哪個人不偷點腥的呢;這點,紅袖可是十分諒解子任的需要。

然而,子任卻一味地搖頭。

他不想為了這些庸脂俗粉而壞了他在紅袖心目中的印象。“我想,我還是在外頭等你好了,如果一刻鐘你沒出來,那我就進去找你。”總之,他就是放心不下紅袖。

紅袖點頭了,隨即便跟老鴇進到內屋裏去找劉老爺,而子任也在同時步出萬芳閣。他們全沒注意到在子任出去時,王嬤嬤使了眼色給閣里的保鏢,示意他們遣開子任,別讓他進來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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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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