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很好,色香味俱全!”脫下圍裙,段修眉得意地深吸了一口香氣,為自己的手藝作出評語。
大廚房裏的人聽完,馬上偷偷地瞄了一下她誇下海口的菜肴。確實不錯呢,看外表判斷。
“要找個漂亮的盒子。”段修眉自言自語着,到底要怎樣的盒子才能配得上她的手藝呢?剎那間,十幾套飯盒立即擺在了段修眉面前。看着眾人期待的眼神,段修眉不自在地笑了笑,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跑到段氏的這間大廚房來幹活。
“修眉,你看這套怎麼樣?”一套美麗精緻的餐盒擺了出來。
眾人一看,連忙收起自己的那套,並向說話的人打招呼:“訓夫人好。”所謂“訓夫人”便是段訓的夫人了,段氏的人都姓段,如果叫“段夫人”的話,恐怕有一大堆的人回答。
訓夫人盈盈走向段修眉,將手中的餐盒一遞,“修眉,這套餐盒盛上這飯菜,凜氏當家一定會喜歡的。”眾人不由點頭稱道。訓夫人的大方得體是出了名的,她說的話必定不會錯。
看來“她”做人確實很成功。段修眉一笑,親切地接過盒子,“太謝謝了,我正是要找這樣子的。”
“你喜歡就好。”優雅地一欠身,訓夫人如來時般輕巧地走了。
段修眉拎着手中的餐盒,只覺手中沉重無比。
※※※
“怎麼用一次性飯盒裝這些菜?”看了眼桌上的飯盒,凜季秋皺緊了眉。他最厭惡這種:“白色垃圾”了。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段修眉一邊幫忙將菜倒入瓷盆中,一邊舉左手發誓。她早知道這個龜毛男人會意見多多的。
“味道不錯。”試着嘗了一口,凜季秋感慨地發出讚歎。
“當然!”她可是為了成為完美的女主人而被培養成長的,做菜只是雕蟲小技而已。
“可惜有股塑料的味道。”他就是對這味道過敏。
“不好意思,您就將就一下吧。”段修眉笑得溫柔無比,心裏卻很想立即將桌上的菜打包回家、
“怎麼突然請我吃飯?”剛才看見她拎着一大包東西走進凜園,嚇了他一跳。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為他盛好一碗湯,段修眉低着頭回答。這麼坦誠地說出自己的謝意,還真是讓她有點害羞。
凜季秋低頭微微一笑,知道她的不自在。“手藝很好。”他再度讚賞。
“謝謝!”突然間,段修眉覺得心裏很有成就感,這種感覺幾乎可以與她前幾天搞定那個大項目后的感覺媲美。
“以後在段氏失勢了,可以轉行當廚師。”喝一口湯,凜季秋頭也不抬。
“謝、謝。”語氣有點咬牙切齒,習慣他的毒舌就好——段修眉再度安慰自己。
“段志義的事解決得很漂亮。”每次砍她一刀后,他都會給她幾粒糖吃以表安慰的。
“呃……謝謝。”段修眉等着他後面的話。
“老太太那邊沒什麼動靜?”他不以為那個掌權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會就此時於平靜。
“我送她去瑞士的療養院了。”勝者為正,老奶奶現在惟有任她擺佈。如果不是為了提防老人再生事端的話,她真不想對老奶奶不敬。
“段志義的事之後?”想必當老奶奶也有了些動作,才會讓修眉決定永絕後患的。
“是。”當時的情形她不想再提。
“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抬起頭,凜季秋的臉色有些蒼白。
“咦?”一句話說三次,即使是誇獎,也有點太多吧。
凜季秋的額頭漸漸滲出冷汗,“可惜,安……安全性還不夠。”
“凜季秋!”段修眉衝上前去擁住他,聲音完全失控。
※※※
“中毒。”搶救室外,醫生冷冷地下了結論。
“食物中毒?”段修眉只覺手腳冰涼。
“是有人在食物中故意投毒。”
倒吸一口氣,段修眉咬緊了牙關,“他還危險嗎?”
“他還沒度過危險期,觀察一周才有結論。”
眼眶一熱,段修眉將液體逼回,狠狠壓住心底不斷上涌的恐慌。
“要見患者嗎?”醫生知道她的身份,才給她特權。
“不,謝謝。”她艱難地拒絕,明白自己不能見現在的他,她還必須保持鎮定。轉過身,她面對身後一大堆凜氏的人。
“段當家,你該給個交待。”事發現場只她和凜季秋二人。
“我會的,不過,我絕非投毒的人。”不先說明,只怕兩家的事端將起。
“我們信。”段修眉沒理由這麼做,而且凜季秋昏迷前也交待過此事與她無關。
“謝謝。”深深一鞠躬,段修眉退了下去。雖然她自己並非投毒之人,但和那個投毒之人也脫不了干係……
※※※
“段訓,叫你老婆出來。”段修眉面無表情走進段訓為她打開的門。
“出什麼事了?”半夜來敲他住宅的門。
“叫她出來。”段修眉只堅持一句。
段訓心中一凜,眼前冷然的段修眉是他從未見過的。
“我在這。”隨着輕柔的聲音,一道美麗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里,神態間儘是從容大方。
“過來。”段修眉的聲音冷冷的,卻有着懾人的力量。
女人一怔,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神態有了絲不自然。
“啪!”段訓還不及阻止,響亮的耳光聲已響在寂靜的房子裏。收回有些發麻的手,段修眉卻又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掐住女人的喉嚨。
“修眉,快住手!”段訓驚叫出聲,不懂她今夜為何如此失控。
段修眉對一切置之不理,只是盯着女子變得恐慌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開口:“我忍你之前做的,不代表我沒有底限,凜季秋若出了什麼事,我要你的命!”
“你……你沒有證據。”女人艱難地開口。
“我需要嗎?我是誰?”段修眉的聲音輕柔無比,右手的力道卻逐漸加大,“我可以讓你死得很自然的。”
女人驚恐地睜大眼,困難地呼吸。
段訓站在一旁,緊張地盯着段修眉,他絕不允許段修眉有任何影響自身前途的舉動。
“怕了?”段修眉揚起嘴角,那個淺笑在她明媚的臉亡顯得愈發懾人。
女人的臉變得鐵青,但眼裏的恨意卻再也掩藏不住地釋放出來。
“看在段訓的分上,我就此罷手。你再敢有下次的話……”段修眉貼近她的臉,“你本家那一脈就此斷絕。”然後手一松,女人滑落在地,盯住段修眉的眼雖然恨意不減,但全身上下止不住的戰慄卻表明了她極大的恐懼。
不再看四周一眼,段修眉揚長而去。
“痛快了吧?終於有人為你報仇了。”女人癱坐在地,眼神卻鎖住了靜立在一旁的段訓。
段訓沉默,轉身想去追段修眉。
“站住!”女人厲聲喝道,“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當年不可能,現在你們想要在一起仍是妄想。”
段訓頓住原地。慢慢轉過身來,他望向女人的眼神有着濃濃的愧疚。是他的錯。當年,他原本可以背棄父母指定的婚約,而去好好珍惜那雙美麗的棕眸的。如今,他當初的忠孝與誠信換來的卻是眼前這張哀怨凄厲的臉。曾經,他的妻子也美麗溫柔過呀……
“不要再傷害修眉。我欠你的,我來還。”段訓的聲音沙啞着。妻子的娘家自古就是調毒的高手,他知道她前幾次對修眉的傷害,但因妻子從未得逞,所以他也和修眉一起維持着風平浪靜的假象。但如今,修眉顯然不再忍讓這種事情的發生了,所以他也不會再忍讓。
“你來還?”女人冷冷地笑,笑聲中有掩不住的悲傷,“我要你還我二十多年的愛,你還得起嗎?”
“我會陪你終老。”段訓靜靜地回答,不想再次提起妻子當年為了逼他就範,是如何地以毀掉修眉的榮譽當借口來威脅他的。今生,他的確是欠了她一份深情,只有用一生的相守來還了。
“陪我終老?”女人一愣,喃喃地念道。然後,她忽而一笑,化解了那份凄厲,卻更加悲傷。她用盡心機,換來了心愛的男人的這句誓言,是該滿足了吧?可是他是否會懂得,她願意用一生的相守來換他當年對另一個人所展現的一分溫柔?
※※※
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大街上,天上連一絲星光也無。所以,可以將心中的顫慄釋放出來,任寒意籠罩自己直至滅頂,而不會被人發現。
“天啊!”近似哀鳴的聲音從段修眉的喉中發出。這一生中,她從未怕過,除了此刻。“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她大步地用力向前走,聲音愈來愈大。她需要確定一件事,確定某個人會一直在她身旁——而這一點,她到現在才發現。
如果沒有這件事,她和凜季秋還會是最佳損友,商場中的敵手吧.每時每刻都自在地相處着,自在地不會感覺到對方的特別存在。可是現在,她不要失去他!如果這樣的認知必須在他身處險境時才會得到,那她寧可不要!她寧願一輩子就這麼和他偶爾聊聊天、喝喝酒,在忙裏偷閑時經受幾回他“毒舌”的考驗;寧願就此沒心沒肺、輕輕鬆鬆地度過一生。如果能這樣的話,她現在就不會害怕、不會心痛得令她恨不得將心揪住;如果能這樣的話,敵人就不會抓住她的痛腳,令他陷入險境!
“你做什麼了?冰成這樣!”凜季秋見她一進門,便皺緊了眉。
段修眉愣在了原地,忘了回應。她在大街上走一夜,到天亮時終於壓抑不住了,才跑來醫院看他,卻見他已經坐在了床頭,雖然臉色仍很蒼白,但那副眉頭皺緊的死樣子表明他已開始恢復元氣了。
“把這杯熱奶喝了!”她嘴唇蒼白的樣子分外刺眼,凜季秋將護土剛給他的熱奶遞向她。
段修眉默默地伸手去接,冰冷而僵硬的手碰過他溫熱的手指,引得凜季秋又是一陣皺眉。
“過來。”微掀起自己身上的羊毛毯,凜季秋向段修眉喚道。
“不用。”她整個人都是冰冰的。
“過來!”凜季秋加重了語氣,看見她凍到近乎痴傻的樣子就讓人生氣。
“你沒事了?”段修眉不由得屈服了,她乖乖趕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蓋上一角羊毛毯,不敢碰到他的身體。
“沒事。”一邊幫她蓋好毛毯,凜季秋一邊簡短地回答。
段修眉靜靜地任他擺佈,身子僵硬得不敢動彈。她從沒想過,和他靠近會有這麼不自在的時候。
“你不該興師動眾地送我進醫院的。沒弄好的話,凜段兩家會因此而結怨。”畢竟他是吃她送的食物才中毒的。
段修眉低下頭沒有回答,如果現在理智地分析當初狀況的話,她的行為確實太魯莽了,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是需要考慮的。但當時她的所有思想都停在了看到他暈倒的那一刻。
“你確定沒事了?”抬起頭,她不放心地問。那個女人下手時應該是不會留情的。
“我沒事,我的血液有抗毒液的。”這樣的小陣仗他自小經歷得太多了。
段修眉點點頭,他和她的經歷在某些方面確實是很相似的,她當時真的不該失去主張,一味任由恐懼主宰她的行動。
靜靜地看着她不若平常的樣子,凜季秋的心愈來愈下沉。在他和她之間,有些東西是應該保持漠視的,這種微妙的平衡難道真不可以持續一生嗎?
※※※
無力地走出醫院,抬頭看看天,段修眉自嘲地一笑,老天倒是挺會應景的,天上也是灰濛濛的一片。不意外地,她看見段訓靜靜地等在前頭,他要為妻子討回公道嗎?
“有事下次再說吧。”段修眉疲倦地從他身邊走過。
瞥見她倦怠的臉,段訓心中一凜,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距離他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已經很多年了。
段修眉停在原地,無力地任他拉着。
“出事了?”段訓厲聲問道,他以為她不會動心的。
“算是嗎?”段修眉不知自己是在問誰。很多事,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以前她不懂這句話,而就在剛才,在凜季秋太久的沉默以對之後,她已經懂得太多了。男女間的事,不需要語言,不需要眼神,只是感受一下彼此間的空氣,便已知道答案——她要,而他不要。
“修眉。”段訓痛心地喚了一聲。上天真是愛開玩笑,他最希冀的和他最不希冀的事情竟在同時發生了。
“我沒事。”段修眉笑一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段訓的身子一震,頭轉向一邊。
“抱歉。”低低地丟下一句,段修眉掙開他的手迅速離開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不被愛而已,何必用舊日的恩怨傷人?
“你開口問他了?他拒絕嗎?”段訓奮力追上去,大聲在風中問。旁觀者清,他不會錯看凜季秋的心情的,他不相信凜季秋會如此殘忍!
段修眉笑一笑,那笑,沒有絲毫顏色,“我只能說,你的‘美人計’失敗了。”而她的心反而淪落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段訓無言地看着她,鬆開了手。
“放心,我沒事,小小失戀而已,我還有得是精神呢。”段修眉振奮地一笑。這“戀愛”沒花沒果的,她的自怨自憐未免太可笑了。點點頭,她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
“為什麼拒絕她?”
對於段訓的來訪,凜季秋絲毫不感到意外。他看了一眼段訓,自顧自地將掌中的藥片就着水一飲而下。
段訓遠遠地站着,不放棄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答應了,不就讓你的‘美人計’得逞了?”凜季秋放下杯子,慢條斯里地反問。
“只是為了擊敗我嗎?”段訓的聲音多了股怒氣。
“是誰想着擊敗誰呢?我的弟弟。”凜季秋冷冷地看着他。
“住口!”段訓大聲怒喝。
凜季秋卻揚起了一抹沒有溫度的笑,不在意地靠回床頭。
“我會毀了你的,我一定會毀掉你的。”脫去了素來穩重嚴肅的外衣,段訓的樣子是全然的狂亂和失控。
“你有什麼資格?”凜季秋冷冷地望向他,不懂眼前的人為什麼將積怨只發泄在自己身上,但他也不會對所謂的“弟弟”手下留情的。
“資格?”段訓冷冷地笑。
“你出去吧。”看着他的臉,凜季秋突然失去了與他針鋒相對的樂趣。為了舊日的恩怨而花費心力,未免太可笑了。
閉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氣,幾秒鐘后,段訓恢復了往日的面貌。不再看凜季秋一眼,他靜靜地打開門,走出去的還是那個嚴肅而穩重的段訓。
聽着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凜季秋疲倦地靠向床頭。幾縷陽光透過窗欞斜斜地照在他臉上,奇異地軟化了他那份清冷和剛硬。然後,他淡淡地逸出了一聲嘆息,在這偌大的病室里聽來,更是凄涼。有太多事情無法傾訴,只有沉默,然後將所有思緒化做了一聲嘆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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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失戀無謂論”真的是自欺欺人的。當一個人跑到赤熱的撒哈拉,要藉著白日將腦中的景象烤乾時,還怎麼能騙自己說“無所謂”呢?
“你沒必要這麼虐待自己的。”騎在駱駝上,段訓一針見血地道。事實上,他並不認為自己有義務陪她到這個熱得令人崩潰的地方來。儘管美其名曰“項目考察”,但他們要考察的地方似乎暫時不包括此地。
“麻煩你讓我好好地哀悼一下自己逝去的戀情。”段修眉沒好氣地從面紗中瞪了他一眼,她確定自己沒有邀請這位管家公來的。
“那就請好好地哭一場,這麼烈的太陽正好烤乾你的眼淚。”段訓面無表情地回答。她的心情越是大起大落,她就顯得越平靜。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他寧願她將一切的傷心都發泄出來。
“抱歉,現在我體內的水分嚴重不足。”段修眉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如果心臟時不時地會因某個人影而緊縮地痛也算是哭泣的話,她已經在哭了,而且已經哭了很久。
“有沒有想過就此放下一切,跑到世外桃源去忘卻一切愛恨情仇?”段訓的神情很嚴肅。
“抱歉,我暫時沒打算皈依宗教。而且,我的權力欲太重,教皇不會喜歡多一個競爭對手的。”段修眉很坦白。老實說,她真的沒有看破紅塵、萬念俱灰的慧根。她還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要怎麼做。問題是,就算做得再多,也恢復不了那種懵懂未知時的平衡圓滿狀態,心裏的某個角落空蕩蕩的,沒有着落。
“我不以為凜季秋對你沒有感情。”段訓再次重複這句話。段修眉的神情似被針刺痛似的一顫,隨即抿唇看向前方。半晌,從面紗後傳來她低低的嗓音:“可能有。但顯然……還不夠。”凜季秋還不夠接受她,不夠坦然愛她。
“他拒絕,不代表沒有愛,也許他有別的考慮。”段訓冷冷地看向另一邊。段修眉低頭淡淡地一笑,她不知道被拒會是那麼傷人,傷到讓她無力再思考什麼。而令人痛恨的是,她還必須和他相處在同一個世界裏。身為段氏和凜氏的當家,在他們彼此見面時,他是否也會感到尷尬?
“段訓,沒有用的。”段修眉突然抬頭看向段訓的臉。段訓心中一跳,警醒地繃緊了身子,她發現什麼了嗎?
“這是我的問題,與他無關。”有時候被愛也會是一種負擔,她懂的。所以,她不要凜季秋也有這種負擔。
“今晚就去南美吧。”眯着眼,再次感受一下赤道的陽光,段修眉決定對自己的放逐到此為止,她無法讓段氏陪她一起浪費時間。舔舐傷口的事還是適合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偷偷地做。
段訓認命地點點頭,好歹南美雨林比北非沙漠的顏色要豐富一點。
※※※
凜季秋端着茶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低下頭淡淡地揚起了嘴角。
“怎麼,沒話說嗎?”凜眾合的聲音多了絲不明顯的躁意。這麼多年不見,這小子還是高深莫測得令人討厭,那莫名的笑更是刺眼。
“你準備好了?”放下茶杯,凜季秋輕淡地問道。
“這話是不是該由我問?”凜眾合的眼裏出現了一絲急躁,斂去了他那份張揚的自負。
凜季秋不置可否地輕扯一下嘴角。
凜眾合冷冷一笑,他不以為當自己攤出底牌時凜季秋還會這麼自在,但他不會這麼簡單放過凜季秋的。過去被擊敗的屈辱,他要在獵捉老鼠的遊戲中一點點得到補償。
“我已經向族中長老請辭了。”
凜眾合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凜季秋一派自在地丟出一顆炸彈。
凜季秋笑了,他明白對方的感受,突如其來的
“勝利”會讓人品嘗不出其中的滋味,而挫敗感更甚。
“為什麼?”凜眾合幾乎失控地站了起來。事情的發展為什麼總是出乎他意料?找不到勝利的感覺,只對凜季秋的不戰而退感到憤怒,“我以前是那麼教你的嗎?你竟然不戰而退?”凜眾合的吼聲在寂靜的大廳里顯得分外瘆人,清瘦的臉上多了幾分激狂。
凜季秋淡淡地瞥他一眼,波瀾不驚。
凜眾合不肯放鬆地盯着他,要一個解釋。
無奈地站起來,凜季秋走近凜眾合,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手中握有我的把柄,不是嗎?”再也不想瞞了,縱使凜眾合也只是在自以為地了解了全部。
凜眾合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爾一笑,“不錯,你總是能窺透對手的意圖。”他的嗓音里有毫不掩飾的讚賞。這一瞬間,兩人間終於有了些身為叔侄的感覺。
凜季秋無謂地一笑。
他只是一早就明白,這一天的到來是遲早的事而已。
“別忘了,離開了凜氏,你就什麼都不是了哦,包括你那樁婚姻。”凜眾合涼涼地提醒他。
凜季秋只是一笑。凜眾合自嘲地點點頭,明白了凜季秋對這一切沒有絲毫的在意。
“安神家我會安排妥的。”除卻家族的交往,他和安神葵也算有一份私人情誼,不想留下爛攤子讓他人收拾。
“隨你。”凜眾合興趣缺缺地望向廳外的花園。雖然一直期待着能夠重回凜氏,為什麼在得到想要的一切后,心底反而空蕩蕩的,捕捉不到絲毫興奮的感覺?
“我無意傷害‘她’的。”凜眾合低低地開口,背對着凜季秋。
凜季秋明白他意指誰,淡淡地回答:“我想她並不在意。”不在意家族,不在意愛情,不在意親情,如今的她,已經自由了。
凜眾合身子一僵,抿緊了唇。多少年了,有多恨自己放不下那道身影,就有多恨自己要利用與“她”有關的把柄來重回凜氏。
“再見。”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情,但也不想干涉上一代的恩怨,凜季秋漠然地舉步欲走。
“再見。”凜眾合低低地回應,不肯回頭。他們兩人是太相似的獨立個體,縱使沒有昔日的恩怨,也是無法共容於一座山的兩隻猛虎。只是,幼虎嬌憨可愛時,也曾崇拜地喚他一聲“小叔”呢……
※※※
失去了安神葵的安神家陷入了全然癱瘓的狀態,儘管這個家族幾百年沿續下來的生活方式很難再改變,但軌道已經偏移。
無法理解安神葵突然出走的行為,事實上,凜季秋也很難將“出走”與安神葵聯繫起來。雖然,安神葵“私奔”的醜聞已經傳開。原意是要好好對安神家安撫一番的,畢竟他捨棄凜氏,對安神家的損失可能不止在一樁婚姻的無效之上。現在,安神葵的出走倒是讓安神家表面上處於理虧的一方了。凜季秋也就順水推舟地接受了對方的歉意。反正,他要的也只是“毀婚”的結果,過程無所謂。
“所以,實在是對不起了,凜先生。”安神茹,安神葵的弟弟,愧疚萬分地再次跪在地上。
“不必如此,我尊重安神家的決定。”凜季秋和言悅色地將他扶起。對方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而且他一直躲在姐姐的羽翼下生存着,難怪會如此驚慌失措。凜季秋無意為難一個孩子。只是,安神家的命運恐怕是得經歷一番考驗了。
“凜先生……”屏退了四周的人,安神茹抬頭懇切地看向凜季秋,“我知道這樣太失禮了,但無論如何請您原諒姐姐。”凜季秋冷靜而充滿智慧,是安神茹認為惟一能配得上姐姐的人,所以無法理解姐姐的行為。但是,他還是不希望姐姐被任何人憎恨。
“當然。”凜季秋微笑,眼前的少年全然不懂他身處的這個世界。不過,自己也沒打算做點醒他的第一人。
聽到這話,安神茹露出安心的微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呵,凜季秋微笑着準備告辭。
“那麼,凜先生,如果您有姐姐的消息的話——”安神茹小聲地開口,眼裏滿是懇切之情。
“我會及時告訴你的。”凜季秋立即會意地安撫他。他不以為安神葵會主動找自己,但有時候,人也要做出一些無意義的承諾。
“謝謝您。”安神茹感激不盡地行禮。
凜季秋淡淡一笑,轉身離去。安神葵的行蹤無需他操心,只是……為什麼她能捨棄一家之主的地位,毫不眷戀地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