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趕進花園賞花兼聽訓的楚嬢翠滿臉不高興。
什麼嘛,女飛賊在京城裏可是響噹噹的義賊吶,為什麼爹爹和叔父一點都不懂得她的行義之心呢?
居然還說什麼「現在當賊,以後搞不好還會殺人又放火」……真是氣死她了!
她怎麼可能去做那種事嘛!
楚嬢翠嘟着嘴,越想心情越惡劣,說來說去,都怪提起這個話題的皇甫禕昕不好。要不是因為他的關係,爹爹怎麼可能會大肆批評「女飛賊」?!
雖然說,爹爹並不知道女飛賊就是她,但她還是難免不高興啊。
心情惡劣的楚嬢翠不經意間抬頭瞥向皇甫禕昕,偏偏在看到他左手上纏滿布條時,突然有絲心軟——
「你的傷……會不會痛?」
刺傷人的愧疚感讓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問了,雖然語氣不佳,卻無法錯認當中的關心之情。尤其現在身邊沒了爹爹和叔父的威逼,更顯出她的真心意。
雖然被他追着跑很討厭,但她並沒有討厭到非致他於死啊。
楚嬢翠垂眸,不懂他為什麼不老實說出被刺傷一事?
光是讓爹爹知曉他眼下正在追捕女飛賊,就讓爹爹對他大為欣賞,更別提那小小的扭傷令爹爹更加喜歡他,如果知道他還被女飛賊刺上一刀,說不準爹爹會立刻把她嫁給他呢!
照爹爹和叔父的說法,皇甫禕昕應該是很喜歡她的,如果能輕鬆擁有長輩對他的好感,為什麼他卻什麼都不說呢?
只要繼續在她爹爹及叔父面前扮英雄,對他只有好處不是嗎?
意外聽到楚嬢翠的關懷,皇甫禕昕大喜過望,原本因為女飛賊而打壞的心情也頓時心花朵朵開,什麼疼痛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還好,只是小傷罷了。」有她的關心,就算是再嚴重的傷也會立刻痊癒。他又動了動手腕,表示傷口無關緊要。「這點扭傷過陣子就好了。』
楚嬢翠的主動親近令皇甫禕昕開心不已,同時也確認了自己的心意,果然她才是真正令他心動的人兒,對女飛賊的心動不過是一時迷糊。
那種摸不着、觸不到,又會揮刀相向的女人到底有哪裏好?雖然他對她靈活的美目、好聽的嗓音曾有過一瞬間的着迷,但終歸到底,那女人只是罪犯,而他,永遠不該與犯罪者為伍!
皇甫禕昕壓下心底那絲猶豫不定的情緒,努力說服自己——楚嬢翠比女飛賊好上千百倍,這絕對是無庸置疑的。
因為能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絕不能是飛檐走壁的竊賊!
「你……真的只有手腕扭傷嗎?」
她有些猶豫地問道,前幾夜她看到的鮮血難道只是幻影?
那根本不可能啊!因為她當時所穿的夜行衣也被染上斑斑血跡,還因此嚇壞了小蒼,以為她是不是哪裏受了傷?
以那麼大量的出血,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兩、三天內痊癒。
此外,楚嬢翠還有一事不解,他的手腕為什麼會受傷?
「只有手腕小小扭傷,楚姑娘不需擔心。」
皇甫禕昕微笑,燦爛光明的模樣讓人無從懷疑起他話中的真假,但只有知曉事實真相的楚嬢翠曉得這張笑臉是會騙人的。
她當時慌了手腳,所以下手時完全不知輕重,幾乎整支刀刃都沒入他的肩頭,除非他有神靈附體,否則怎麼可能全然無事?
但在此同時,楚嬢翠也突然發現,他說謊的目的是不希望讓她擔心……
他根本沒必要顧慮她啊!
因為她就是狠心刺傷他的女飛賊!那個恩將仇報、前一瞬才為他所救,后一瞬就刺傷他的壞女人啊!
倏忽,楚嬢翠驚覺問題所在——是為了救她的時候,他就受了傷!
她怎麼會完全沒注意到?!
她可是整個人從屋檐跌落,那個重量絕非一隻手能夠輕鬆承擔的,雖然他當時看起來一派無所謂,但手腕肯定是那時受傷的吧!
楚嬢翠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個說法合理,否則無法解釋明明是被她刺傷肩頭的皇甫禕昕,為何竟連手腕都包紮起來。
「沒事就好。」
楚嬢翠低頭,依然無法掩飾自己的心情低落。
但她的動作卻被皇甫禕昕誤會了,從他眼中看來,她的一舉一動都是文靜害羞的千金小姐該有的舉止,因為禮教的束縛,所以永遠不會抬頭直視男人,而說起話來也都是秀秀氣氣,絕不會大聲說話。
說起來,楚嬢翠與女飛賊的聲音倒有幾分神似。皇甫禕昕不由得想着。
比起女飛賊略帶低沉的嗓音,楚嬢翠的聲音清亮得多,只可惜她並不多言,說起話也總是小小聲,讓皇甫禕昕總是惋惜沒辦法多聽她說幾句話。
或許他一開始會特別注意女飛賊,就是因為兩人的聲音有幾分相似吧?
皇甫禕昕開始找起理由,否定自己對女飛賊的在意。再想到楚嬢翠方才的關心詢問,皇甫禕昕精神一振。
之前他曾一度擔心楚嬢翠並不喜歡他,所以在交談間總對他諸多漠視,但從方才的問話中,皇甫禕昕聽出了她的關心之情,而這比什麼都更重要。
雖然只有短短几句,在他心中卻更勝千言萬語。
也因此,皇甫禕昕突然覺得有些慚愧,他居然會認為女飛賊相當迷人,更為了她而暈頭轉向,甚至還錯失了逮捕她的大好機會,像這樣的自己,怎麼對得起溫柔婉約的楚嬢翠呢?
但他心想,只要以後對她加倍疼愛,應該就能彌補這份過錯了。
「追捕行動雖然很辛苦,但我向你保證,以後我絕不會再輕易受傷。」為了回報楚嬢翠對自己的關心,皇甫禕昕認真保證。
如果希望能與楚嬢翠更進一步交往,這樣的保證是理所當然的吧。
「啊?」楚嬢翠一愣,他在說什麼啊?
他為什麼要向她保證呢?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楚姑娘,我知道你非常害羞,現在我說的這些話或許太過自以為是,也有可能會不小心冒犯到你,但請你相信我的真心。」
皇甫禕昕正色說道。將認真的情緒全數傳達給楚嬢翠。
面對皇甫禕昕異常認真的話語,楚嬢翠難以自抑地紅了小臉。
這個男人到底想做什麼啊?!
一開始,她還以為他是個剛毅木訥、老實嚴謹到令人生厭的正人君子,結果當接觸的機會越多,他就變得越來越不一樣,逐漸露出嚴謹以外的另一面。
如果是第一次見面時,楚嬢翠絕對不相信,皇甫禕昕會說出這種真心告白的話,因為這個男人看起來就是一副食古不化的老頭樣,但現在,他卻毫不猶豫地說著近乎情話的告白話語。
天啊,這個男人給人的先後印象,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楚嬢翠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紅,加上兩人靠得又近,意外讓她回想起前幾夜兩人緊緊相擁的感覺,她更是臉紅到難以自抑。
她曾經以為大膽成為女飛賊的自己,應該已經完全拋棄道德束縛,不該有任何事物能再動搖她,但她錯了,皇甫禕昕正是最能動搖她的存在。
光是感受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楚嬢翠就已經想要轉身逃走,但她不能逃,因為「楚嬢翠」根本沒有見了皇甫禕昕就逃的理由。
皇甫禕昕看不到楚嬢翠的表情,只能瞥見她藏在發間,勉強露出小半截的耳朵紅得直比天邊晚霞,他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太過躁進,嚇到她了。
但皇甫禕昕從來就不是會躊躇不前的人,加上巡查使的工作讓他很難長久停留在一個地方,更讓他養成了凡事速戰速決的習慣,因為誰也不知道,在猶豫遲疑的當兒,機會是否會一直等待你?
所以,即使突兀、即使他的行動絕對會嚇到她,皇甫禕昕仍毫不猶豫地牽起楚嬢翠的小手。
「楚姑娘,等我抓到女飛賊之後,你是否願意嫁我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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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嬢翠一直站在花園,直到許久之後,來尋她的小蒼才發現她還呆立在原地。
「小姐,你沒事吧?為什麼站在園裏吹風呢?」
小蒼為她披上一件薄披風,即使明知武藝不俗的楚嬢翠不可能輕易受寒,但小蒼還是習慣把她當成嬌滴滴的千金小姐照顧,希望小姐記得自己的身分,不要再去做什麼女飛賊。
雖然小姐想要濟世救人的心意是好,但她的手段太過激烈,這讓小蒼害怕,害怕着她若哪天被人逮到,到時肯定是砍頭大罪啊。
「他……他……」楚嬢翠震驚得幾乎說不好話了。
為什麼皇甫禕昕會對她求親?他真的這麼喜歡她嗎?
「他?是指皇甫公子嗎?」小蒼歪頭,不懂小姐為什麼要這麼大的反應?
她雖然覺得皇甫公子相貌堂堂、性格又好,巡查使的身分也絕對配得上小姐,只可惜一個是巡查使,一個是女飛賊,這輩子說什麼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說別的,只要小姐一天不放棄女飛賊這身分,就得擔心身分被揭穿的一天,到那個時候,皇甫公子要不要抓小姐呢?
這答案小蒼連想都不敢想。
「小蒼……」楚嬢翠顫抖着嗓音喊道。
「小姐,你可別再想着要戲弄皇甫公子了,人家可是走過大江南北,見識過多少綠林惡漢的巡查使,你是鬥不過人家的。」擔心楚嬢翠還想着要狠狠玩弄皇甫禕昕后,再拋棄他的胡鬧計畫,小蒼勸道。
這件事,不管小蒼怎麼想,都不覺得有可能成功。
畢竟,皇甫禕昕不像是會輕易中美人計的笨蛋,如果他是的話,又怎麼可能在險惡江湖中闖蕩多年,還能全身而退?
雖然小蒼並不知道江湖究竟有多險惡,但聽那些酒樓茶肆的說書先生所說的傳奇異聞,所謂的江湖,肯定是個步步危機的驚險地方。
能夠獨身一人行走江湖的皇甫禕昕,自然是不可小覷的對象。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剛剛……剛剛皇甫禕昕對我求親了。」楚嬢翠轉頭看向小蒼,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意外的答案讓小蒼張口結舌,沒想到小姐這亂七八糟的計謀竟然成功了。
「那你怎麼回答?」小蒼好奇死了,小姐該不會真的丟回一句拒絕吧?
「我答應了。」
楚嬢翠慢慢說道,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比小蒼還要震驚三分。
「什麼?!」
這下子小蒼再也顧不得其他,拉着楚嬢翠就往房裏跑,她現在得找個地方慢慢問出經過,為什麼小姐會答應皇甫公子的求親呢?
一衝回楚嬢翠的閨房,小蒼立刻為她張羅熱茶,待她將茶喝下,心情應該比較平靜后,這才慢慢問道:「小姐,你為什麼要答應皇甫公子的求親?你之前不是說過,你要狠狠把他甩掉,好讓他丟一次大臉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
楚嬢翠還是還是一臉獃獃地。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答應皇甫禕昕的求親呢?!
連她自己都想知道為什麼啊!
「小姐,你有沒有搞錯啊?皇甫公子的求親條件可是『等他抓到女飛賊』耶!你就是女飛賊,難道你要乖乖讓他抓嗎?!」
聽完了前因後果,小蒼氣急敗壞,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小姐竟會如此荒唐。
「我不是……我怎麼可能讓他抓呢!我還得顧及楚府的聲譽!」楚嬢翠慌亂地搖頭,她怎麼可能會故意讓他逮到,又不是瘋了。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這種事?這麼一來,皇甫公子只怕會更賣力去抓女飛賊,到時你就慘了!」小蒼氣壞了。
「沒問題的,只要我更努力逃走就行了。」楚嬢翠像是自我安慰般說道。
「以前沒有人逮到我過,以後也不可能有人能逮到我。就算對象是那個皇甫禕昕也一樣。我一定能夠全身而退的。」
「小姐啊。」小蒼憂心忡忡,一點也不認為事情會如此順利。
畢竟,她們的對手是那位名揚天下的巡查使大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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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訪過楚府後,皇甫禕昕返回自家。
雖然他對外一概宣稱自己是住在酒樓,而酒樓里也有專門為他傳遞消息的人,可實際上,他在京城裏是有一個住所的。
皇甫禕昕的行動之所以如此隱密,甚至連住所都必須隱藏,當然是與他的身分有關。他再三確認沒有人跟蹤自己之後,這才迅速閃身進入一扇朱門之後。
門扉后是一片廣大無際的庭院,一名老者恭恭敬敬地在旁等待。
「十三爺,九爺來訪。」老者說道,彷彿皇甫禕昕的出現是天經地義。
他是這裏的管家,對於主子飄忽不定的行事作風早已習慣,也知道這個主子鮮少從正門進屋,更多的時候都是由小門進出,甚至翻牆出入。
不過,他不會對此有任何的質疑,畢竟主子的身分並非尋常。
「他來了?知道是什麼事嗎?」皇甫禕昕微微側首,對於來訪者有絲疑惑。
「九爺沒說,他已在涼亭等候多時。」管家搖頭。比起自家主子,九爺更是神秘莫測。而管家也很清楚,絕不要過問這些主子們的事情。
「好吧,我一個人去見他。」雖然不曉得哥哥的來訪目的,但會選在這裏見面的話,恐怕沒什麼好事,總之保密為上。
待管家離去之後,皇甫禕昕這才緩步往涼亭方向走去,遠遠地,他就看到那個在相貌上與自己極不相似的兄長。
單就五官來說,同父所生的兩人應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氣質上的回異卻意外地讓他倆完全不像,不知情的人更是無法想像,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可對於這件事,皇甫禕昕完全不以為意,畢竟他們的兄弟姐妹極多,若真一一計較起來,那還得了?
「九哥,真難得看到你。」皇甫禕昕率先打招呼,算一算他倆也有個三、五年不見了……這麼說來,從他接任巡查使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了吧。
就一對感情還算和睦的兄弟而言,他們還挺奇怪的,不過,這是以尋常人家的角度來看,若考慮到他們的出身,這其實算小意思了。
「也不知道是誰忒沒良心,難得回京一趟,居然完全沒有通知家人,就連我也是前兩日才曉得你回府。」男子輕搖白扇,口氣不痛不癢地輕責弟弟。
「我回來是為了公務,又不是回來玩的。再說……如果連九哥都不知道我回京的話,恐怕全天下再也不會有人曉得了吧。」
皇甫禕昕微笑以對,完全不把哥哥的責備放在眼中。對這個眼線滿天下的兄長來說,恐怕沒有什麼秘密存在的餘地吧。
「說吧,你今天來訪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問道。忽地,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道:「如果你是想問『十七』的消息,那我只有一句話——我什麼也沒查到。九哥,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打算放棄嗎?」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我們兄弟倆這麼久不見,我想瞧瞧許久不見的弟弟難道也不行嗎?」男子搖扇輕笑,略帶責備的語氣彷彿在指責皇甫禕昕的無情,輕巧地忽略過弟弟的勸言。
「九哥,我們也不是第一天做兄弟了,少對我來這一套嘻嘻哈哈的,否則別怪我送客。」皇甫禕昕完全不客氣,因為他很清楚,如果隨這個哥哥起舞的話,最後只會發現自己被耍得團團轉。
男子挑眉,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家弟弟居然這麼不賞臉。
「是因為受傷的關係,所以火氣才這麼大嗎?」他指了指皇甫禕昕包紮起來的左手臂,真難得會見到弟弟挂彩。
畢竟在兄弟當中,他的武藝可是數一數二的,否則怎麼可能會自願接下那種需要走南闖北的危險工作?更別提他還刻意隱瞞身分,簡直是不可思議。
不管是好或壞,他們這頭銜其實還挺好用的。
再說,與其出去風吹雨打,何不留在京里當大爺呢?就像其他無所事事的兄弟們也無妨啊,他真是完全無法了解這個弟弟的想法。
不過,既然本人高興就好,他也不打算阻止。
「總之一句話,禎嬈的婚禮可能會取消,到時你得過來幫忙安撫一下那個任性的孩子。」男子輕鬆地丟出一個令人頭大的問題。
「取消?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皇甫禕昕突然警戒起來,這個哥哥每次的「請託」都不是什麼好事,這回又是怎麼了?
禎嬈是他們的異母妹妹,從小嬌生慣養,又備受寵愛,幾乎是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而這一回的大婚也理所當然搞得舉國皆知,如今若是取消的話,天曉得會引來什麼樣的風暴?
「我不知道,嗯……是還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呢!」
男子說得一派無辜,彷彿他真的置身事外,但皇甫禕昕壓根兒不吃這一套,他嘆了口氣,知道這回的事情他是逃不了了。
「反正,你就是不打算讓我多過兩天安穩日子就對了。」
皇甫禕昕非常認命,自己的身分從未讓他有過太多的自由,這幾年能夠在外任意行走,已經是相當難能可貴了。
「明日我就進宮,這樣可以吧?」
男子卻搖搖頭,很沒良心地說道:
「不行,你立刻跟我進宮——十三皇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