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失蹤(4)
這句話過了好幾秒鐘才傳到展唯的腦子裏。她的神經一抖,馬上由松垮變為僵直。然後她衣冠不整地跳下床,隨便拿濕毛巾往臉上抹了一把就趿上鞋子衝到門外。大臉妹曖昧而婉轉的質問她一句都沒有聽見。
她下樓的顛簸把腦子震得清醒許多。她覺得自己有些過了,何必這麼火急火燎的,又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大事。況且林川既然來了,也就說明他們沒出事,她就更沒有理由着急了。於是在出大門前她把步伐由跑變走,走到安然無恙的林川面前,問他有何貴幹。
林川的確沒什麼異樣,連眼圈的顏色都比展唯正常。他的口氣更加自然:“我來找你去取照片啊。昨天有點事,耽擱了。”
展唯打量着這張單純憨厚的臉,努力辨認着裏面包著的是不是另外一個人。林川被看得有些毛,繼而才現她的裝束和容顏有些不堪入目。
“你這是怎麼了?昨兒個一宿沒睡?”
展唯趕緊否認。萬一讓他知道了她擔心他們那該多麼不成體統。她胡亂編了個理由,說大臉妹聽收音機聽得太晚,打攪了她的睡眠。林川“嗬”了一聲,說那她現在肯定也挺慘的吧?是腰折了還是收音機碎了?
她手攥成了拳頭,差一點就甩了出去,心想先讓你變慘點。我為你們空前地熬了半宿,到頭來竟然成了自作多情,還給我風涼話聽!她看着林川木訥而又無辜的表情,想要把昨晚女人們的事情和盤托出,又怕和自己之前的話相矛盾。最後她思維混亂了,她問:“蔣天威和韓鈞在哪兒呢現在?”
“宿舍呢啊。”林川眨眨眼睛,“怎麼了?他們說不去了。”
他竟然這麼輕描淡寫,展唯吐了口氣,心裏一個勁地誇自己明智。幸虧昨晚她們沒有大動干戈,否則大家就都有好戲看了。現在想想估計誰都開了竅:三個男的找個地方玩玩,消磨一天的時光,能有什麼不正常?她也不看看疑神疑鬼的人是誰――蔣天威和韓鈞的女朋友,她展唯湊什麼份子!她往出擇自己還來不及呢。
展唯豁然開朗了,然後二話不說地同林川去海淀取照片。倆人在公共汽車上照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誰也絕口不提昨天各自的行蹤。今天林川的嘴裏塞滿話題,天南地北地說個沒完沒了。展唯扶着把手聽他說,一副認真卻很被動的樣子。好多時候她確實希望能和他建立起一些共同語言,但實際上很難。每每當她和他站在一起時,她總覺得有種奇怪的聲音在她耳朵邊嘀咕:你是學音樂學的,他是學人力資源的。展唯就這樣有了錯覺,她覺得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後來她懺悔不已,學問不同又能怎麼樣,誰聊天能天天從專業知識里找話題?就拿她父母來說,一個小領導,一個小商販,不也能天天同仇敵愾地把日子過好么。別凈自己騙自己。
想來想去還是因為她對林川沒有感覺。
冰火兩重天。林川卻一直興趣盎然。他沒完沒了地和展唯侃大山,與其說是交流,不如說是心甘情願地傾訴。他所說的那些內容沒有一句是敷衍或是客套,他所說的全是他內心所想。他內心能有什麼所想呢?太多了,全是些細緻入微的東西,說出來就少不了憤慨和牢騷。這些東西可不能隨便拿出來和人分享,在展唯面前他卻毫不忌諱,就好像他中了她的什麼魔法,他一到她面前他就變透明了,他說的做的,全是最最真實的林川。誰一旦勇敢地做了自己,那麼誰就會無比依賴成就自己的客觀環境。林川的客觀環境就是展唯,她的那些自然樸實的表情、凌厲直接的話語、乾淨麻利的動作,彷彿就是為林川量身打造。展唯一下成了林川的知心姐姐,儘管說得有些自作多情。
他們取了照片,七張放在一個信封里,然後馬不停蹄地坐車回到東四。展唯要回家拿份譜子,林川就在門口候着。沒想到展唯一進門就被展攔住去路,說了半天還是錢的事。展說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他要做買賣。展唯看穿他的小伎倆,大聲說你做就做去,拽我幹嘛。展說我做買賣需要點本錢呀,……我做的可是正經買賣!
他把姐姐拉進客廳,給她看茶几上的一摞廣告。“你看看,這可是正宗的減肥器材,歐美引進,貨真價實。我要是能把這個買賣做成,那肯定火了去了。”
展唯擠着眼睛一看,上面印着的都是格式黑咕隆咚的器械,看着就跟燒糊了的麻花似的。那廣告上五個燙金大字赫然醒目:健臂拉力器。底下還印着諸多招商的內容。展唯斜眼看他:“你準備倒騰這個?”
“是啊,我們準備初期先進五十個,攤位都選好了,和劉子在東安市場租了一攤兒。你給投點資,啊。爹媽給了三百,你看着辦吧。”
看來這買賣也不像展唯預料得那樣蹩腳。她歪在沙里臉朝天花板預算了一下,最後遮遮掩掩地從房間裏點出一百塊錢捅給弟弟。她說你姐姐我就這些家底兒了,就這還得吃好幾天醬豆腐呢!
她花了可以接受的價格買了清凈和人情,然後竊笑着跑出家門。她想錢真他媽是一樣好東西,能讓人聽什麼信什麼,扭過頭還對你千恩萬謝。
林川在大豆腐巷裏來來回回地轉悠半天,說早就餓了,於是兩人決定就近解決午飯。展唯原地轉圈,說那就去人藝劇院邊上的那家飯館吧,我住這兒這麼長時間還沒去過呢。
那家飯館就在報房衚衕最西邊,外面裝修得富麗堂皇,裏面卻也不過如此。展唯東張西望地摸索着,瞄準了一個比較舒服的位子,拽着林川就要過去。然後她現林川的身子木了一下,她的手蹭過他的衣擺,有些生疼。她扭頭一看,林川的目光剛剛從外面的一張桌子上收回來。那桌子邊坐了幾個人,都是社會青年的打扮,也看着他們。坐在中間的那個人還衝周圍兩個小聲嘀咕什麼,心懷鬼胎。展唯有些奇怪,和林川坐下后又看了看那幾人,問林川:“你認識他們?”
林川點了包子和小菜,好半天才答:“不認識。”
展唯又看了一眼,現那幾個人還在6續往他們這桌張望。她有些惱怒了,她又不是熊貓,不需要這種待遇。
林川也老實了,既不說話也不回頭,靜靜地等着上菜。展唯把筷子撅了,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畫畫。讓他們瞧去,她心想,不怕脖子轉筋就儘管瞧去。
很快地吃完了包子,林川結賬,兩人抬腿便走。不料事情終於生了,外面桌子上的三個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為的青年拉住了林川,他說:
“川,別走,哥幾個有話跟你說。”
林川不理他,面無表情地拉着展唯準備從人縫裏鑽出去。
那人又拉了一把,但還是徒勞。林川已經帶着展唯走到了門口。那人抬高聲音在後面抬了一個八度:“川!怎麼說咱倆也沒仇吧?”
這句話擊中了林川,他站住了,和展唯一起回頭。那幾個人立馬走上前來,為的那個對展唯咧嘴一笑,做了個握手的姿勢:“你是林川的女朋友吧?你好,我叫李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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