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趙毓文回台北了。他主動找淺蘭吃飯,到她住處接她,淺蘭一上車,他就從後座捧出一大束香水百合。
花香充斥着狹小空間,害她很想打噴嚏。
明明提醒過趙毓文,她對香水百合的味道過敏,但看他似乎誠意,十組的態度,想想也就算了。
上面有一張精美的卡片,她展開來看,印着一串燙金英文字——ToMyBestLove。淺蘭笑了。“謝謝。”難得他這麼有心。
_“信義區那棟房子,媽決定下訂金了,太多人搶着買,不快決定不行。”車子停紅燈時,趙毓文轉頭對她這麼說。
“我差點忘了……”她想起駱恩與要她考慮,她現在真的在猶豫了。
到底是該考慮的是那棟房子的好壞,還是考慮自己也不怎麼肯定的未來一瞬間,她迷惘了。
“你也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他有些抱怨地說。
“是什麼?”是第一次認識的紀念日嗎?還是其他什麼特殊的日子?在一起這麼久,頭一次見他如此慎重,淺蘭有些小感動。
“是約了要看婚紗啊!”他看了看錶。“我們隨便吃一下好了,媽和天麗在那裏等了。”
她怎麼會忘了這件事?
吃飯的同時,淺蘭想着這個問題。
昨天婚紗公司應該有打電話提醒她預約時間,駱恩與也許漏接了,或是忘了告訴她。
手機不在身旁真的很不方便,很多事都會被耽誤,不論重要不重他們趕到婚紗公司時,趙媽媽和天麗正在試穿婚紗禮服,試得很高興,並沒像趙毓文說的那麼不耐煩。
一路趕來,晚餐還沒消化,淺蘭有點鬧胃痛。
她試着告訴趙毓文,他卻要她忍耐一下,說等一下選完就帶她去看醫生,因為這問有名的婚紗店所有程序都要先預約,今天不決定,改時間會很麻煩,而且他媽媽會不高興。
淺蘭像個傀儡一路被推着去試婚紗,換了好幾套,款式由趙媽媽決定,顏色由趙毓文決定,趙天麗在一旁換婚紗換得不亦樂乎,根本不關心他們這裏的狀況。
淺蘭在試衣間裏換着禮服,胃部隱隱絞痛,她冒着冷汗,聽着外頭婆婆和小姐正在討價還價,婆婆要求打折去尾數,還替額外拍攝的另一組寫真爭取多幾張照片。趙毓文的媽媽就是這樣,家裏當太后不夠,在外頭,也憑恃家裏有錢,喜歡呼風喚雨的感覺。
而趙毓文,他其實是很高興的,婚事從他回國后開始籌備,現在總算塵埃落定,看中的房子也決定下訂金,了卻心頭兩件大事。可是,今天他剛從南部回來,就陪着淺蘭看婚紗,有點累,他提不起勁欣賞淺蘭的美麗,自顧自不停打着呵欠。
“大嫂,天麗在外頭敲門。”你剛換下來那件粉紅色禮服滿好看的,借我試試看。“嫂嫂是叫好聽的,事實上,平時天麗和她的互動極少。
“嗯。”她把門拉開條小縫,把禮服遞出去。
回頭,,她換上了剛剛小姐拿給她的禮服,套上之後,她吃力地把後頭的拉鏈拉攏。
看着鏡里的自己,柔順的長發披肩而下,鑲在瓜子臉上的雙眼裏沒有笑意,表情中也沒有該有的喜悅。
她一向這麼喜歡白色,可是匆地對身上這件禮服感到不舒服。
是因為此時胃痛,還是不喜歡婆婆隔牆傳來那專制的聲音,還是她跟趙家的人感覺格格不入?
或者是因為趙毓文回家了,她以為他會想她,但他沒表現出來,而她也感覺不到。
淺蘭嘆氣,一向逆來順受的她,因為胃痛,再也不想待在這裏。
她脫下禮服,拎着包包走到外頭。
婆婆問她怎麼不試禮服,她不曉得該怎麼說,趙毓文卻已經急急催促着她,要她趕快把今天的任務完成,店裏的小姐捧着禮服在後頭等待着,淺蘭抬起頭瞅着趙毓文,她沉默不語,帶着隱約的憤怒,而他則—臉莫名其妙。
“到底是怎樣?”他不了解她為什麼擺臭臉。拜託,他可是展覽一結束就立刻趕回來帶她試婚紗,為了討她歡心還送了一束花,全家人都來陪她挑禮服了,她還在不滿意什麼?
“我胃痛,我要回家休息。”
“你看你,把場面弄得這麼尷尬。”他媽媽在後面盯着他們瞧,趙毓文扯衣袖,要她注意。
她知道自己該留下,也知道不能在此時任性,她該忍受自己的胃痛,配合著他們一家人的喜好,要聽趙毓文的話,不要有太強烈的喜怒哀樂,因為要結婚了,就是兩家人的事,不是一家人的事,她得做好女兒、好媳婦。
那她呢?她到底算什麼?
“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你去想辦法解釋。”也不知哪來的勇氣,
淺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坐上計程車,淺蘭告知司機家裏的住址后,把包包里設定成震動的手機換回正常鈴聲。
有幾通未接來電,她抄下電話,撥給駱恩與。
電話接通了,駱恩與低醇的嗓音從另一頭傳來。“喂。”
她原本望着車窗外的車流,神情落寞,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時,她奇異地忘了心裏的不愉快。
“有幾通電話剛才我沒接到,你拿紙筆抄一下,待會兒你回撥看看。”她認真地念着電話號碼。
“有幾通是我用飯店電話打給你的。”他聲音輕快,帶着一絲笑意。“你今天好嗎?”並不在意到底誰找他,或者有什麼天大的事。
他正躺在飯店的大床上,手機沒響,今晚沒人約,也就沒節目,難得的他多了悠閑的時間。
一閑下來,他沒想到別人,竟然總是想到淺蘭。
她是他精彩生活中唯一的平淡,卻也是他寂寞生活中唯一的絢爛。總是忍不住想撥個電話聽她在做些什麼,想了解她的一切,關心她的精神狀態。
雖然他知道這樣的行為是不可以的,畢竟她有她的生活,但是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應該不算過分吧?駱恩與不停地為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解釋。
“今天?還好。”其實一點也不好,她好想找人聊聊。
關於她的感情、她的未來,她感到茫然……
可是她並不想讓駱恩與知道她心情不好,也許他只是隨口問問,也許他只是找個話題聊,她講太多會顯得可笑,可是當她感覺到他語氣里的溫熱,淺蘭竟一時眼眶酸澀。“剛才你一直沒接電話,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他真的很擔心,卻又表現得雲淡風清的樣子。
“沒事啦。”她牽強地笑着。
這時才發現,原來她不是因為習慣才把話憋住不說。而是很少人真的認真問過她的感受。
他沉默了一會兒,溫和地說:“心情不好的話,找人說說會好過一點喔。”雖然沒看到她的臉,可是他可以感覺到今天的淺蘭沒什麼精神。
像她的名字一樣,淺淺的藍色,淡淡的憂鬱。
她望向窗外,街景往後飛逝,想起那些和趙毓文相戀的過去,她竟記不起什麼深刻的畫面。
她一直在等待着什麼,又在忍耐些什麼?
她等着他一句柔情的問候,一個熱情的眼神或擁抱,可是他總是忘了。
今天另一個男人這樣問她,無預警地,空蕩蕩的心房立刻被溫柔襲擊,她頓時感到慌忙。
原來她真的是一個不快樂、沒有期待的新娘……
意識到她一直逃避的事實,淺蘭倏地掉下了眼淚。
“我沒事,你別問了,好不好?”她抹掉淚,不想展現自己的脆弱。
“呃……”明明聽到她哽咽的聲音,他想再問些什麼,又怕自己越界。如果你覺得手機這件事讓你很困擾,那麼我明天把你的手機用宅急便寄到台北給你,好嗎?“
也許她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許她的未婚夫因為手機的事大發雷霆,她不好意思說……
就算他原本有些惡作劇心態好了,一天下來,也實在報復夠了,因為他的電話一向不是普通的多,有時連他都快被自己的電話搞瘋。
不管怎樣,手機也該還她了。
“不用了。”她急忙回答,立刻泄漏了自己的心事。“等你回到台北再還我就行了。”
手機還了,他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聯繫的,突然間。她發現自己其實也沒那麼想要回手機,而且只是幫他接接電話,也不是真的有多困擾。
“也是啦,用寄的萬一弄丟被別人撿去又更麻煩了。”感覺到她似乎也不是很想還,他趕緊跟着附和。
“對啊……”她不停找理由。“再說,知道自己手機在你那,總比被陌生人撿去的好,你又不會亂打……你不會吧?”
“誰說的,我會拿去打色情電話。”他故意唱反調,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那我只好拿你的打國際電話處理公事了,還可以幫公司省錢。”
聽到他的笑聲,她也跟着笑了。
他們開始閑扯,聊工作的性質、公司的同事,聊生活種種。
她知道他是設計電玩軟體的,他知道她是化學公司的員工。
淺蘭要他教她玩現在最流行的電玩,說自己對電腦類的東西特別遲鈍,有機會想好好訓練;駱恩與要淺蘭給她公司里的試用品,他對沐浴用品的香味有某種程度的迷戀,甚至到了習慣收集的地步。
一直聊到她下了計程車,打開單身套房的大門,脫了鞋,換下上班時的套裝,坐在小沙發里,沒洗澡,鬧胃痛,仍然天南地北地聊。
還好,他們很巧的也是用同一家電信公司的門號,通話費超省,精打細算的淺蘭早就想到這個問題,駱恩與倒是沒想到,到了快午夜十二點時,他才驚覺已用手機講了兩個多鐘頭。
“你的通話費我會幫你出的。”他想起仿拂是淺蘭打給他的。他聊得這麼開心,怎麼可以讓她負擔費用?
“你忘了是我用你的手機打的嗎?”他正擔心她呢,淺蘭忍不住笑了。
“嘿,說得也是。”他一時忘了。“但你的手機費,我還是會幫你付的,放在這裏,有時我也會用到。”
她微笑着沒說什麼。但是卻被他的體貼徹底俘虜。
“對了,”她突然想到。“尊爵皇朝的房子真的不能買嗎?”趙家要下金,再不阻止他們就來不及了。一時之間,她恍神,她該阻止的好象不只是房子的事而已……
“你去看過了嗎?”是她要買的,還是夫家要買的?意識到可能的事實,他立刻感到胸口緊窒,只能用力壓抑,才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平靜。
“還沒。”她幽幽地說,發現自己對新房子一點期待也沒有,對自己的未來也是。
“你夢想中和另一半住的房子,是長什麼樣子?”他故作平靜地問她。
好想知道在她想像里,家會是什麼模樣……至於男主人的長相,他酸酸地想着,不知道就算了吧。
“我沒想過……”想到夢想的房子裏住着她和趙毓文……她腦袋裏的畫面頓時一片空白。
感覺到心情有些悶了,她趕緊轉移話題。“你呢?”
駱恩與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也沒想過……但是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夢想中的房子,就是跟心愛的女人住在一起一輩子。”
這念頭竄過腦袋的同時,駱恩與驚喜地發現有股新生的力量在他體內蠢蠢欲動着,他幾乎就要得到什麼答案,但一瞬間又消失了。
現實有機會讓他選擇嗎?
選擇拋棄安安穩穩的生活,一切從零開始;選擇不顧後果,勇敢追求一個早已名花有主的女人,然後跟她表白?這兩個問題,他暫時找不到答案。
聽到他說的那句話,淺蘭倏地眼眶發熱,拿着話筒的手心好似發燙:。心不停在鼓噪翻騰。那一秒,多希望她能住進那房子,多希望自己是他心愛的女人……
但是,她明白那一切都是她個人的幻想,是不可能成真的,也知道他說的那句話並沒有什麼意思,總之心愛的女人絕不可能會是在指她,而可悲的是,她也只能放縱幻想,來滿足心裏隱約的空虛。
“該是睡覺的時候了,明天還要上班。“唉,她看了時鐘,有些捨不得,但還是得顧慮現實問題。”謝謝你陪我聊,我好多了,其實今天我心情真的很糟……“
“別這麼說,是你在陪我,我很開心。”他今天其實也沒好到哪去,要不是淺蘭陪他說話,可能他的心情會變得更差。
“那……”她笑着說:”就晚安嘍。“她等着他說拜拜。
駱恩與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真不想掛電話,老實說。”
今晚氣氛愉快,他好希望此時人在台北,那麼或許可以見她一面,他極想念她溫暖的笑靨。
她貼近話筒,屏着呼吸聽他說話。
“我好想見你。”彷彿考慮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駱恩與終於對她坦白。
手機差點滑到地毯上,他的熱情透過電話焚燒淺蘭的心臟,心跳倏地亂七八糟。
“你、你……”不知道要怎麼應付這麼突來的衝擊,淺蘭竟然結巴了。
“我這麼說,你可能會覺得我輕浮,但我現在真的很希望你在我身邊。”他誠實的說,換來淺蘭一陣沉默,他以為自己造成了她的困擾。“那麼,晚安了。”
等到回神后,淺蘭才發現自己拿着手機發獃了好久,她放下電話,到浴室洗澡,鏡子裏的人兒正在傻笑,眼神綻放着連自己都未曾見過的光彩。
淺蘭身體微微顫抖,這男人給了她什麼樣的喜悅,竟然可以如此的落寞。
她也好想見他。
就算一面也好,她想見他。
隔天一早,淺蘭到了公司打卡后,立刻連絡台中的製造廠商,在中午前終於找到了比大陸那間好美化工還便宜的速白成分,她很興奮得跟培妮報告。
既然淺蘭提到要去台中洽商,培妮也就順水推舟,跟她提議另一件事——“台中工業區那裏新設了不少化工原料廠,價格比桃園提供的便宜得多,公司方面考慮要派人去那設個新的據點,我可能會被派到那見當主管,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新的環境可以挑戰她的能力,淺蘭躍躍欲試,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擔心着趙毓文一家人是否能接受。“我家人都在台北,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你好好考慮吧,這是個很難得的升遷機會。”培妮收起平日嘻嘻哈哈的態度,很認真地分析起前途問題。“大家都知道,全台北市就你那幾百種化學藥品最熟了,分公司要成立,你是高層名單上的最佳人選。也許只是去台中幾個月做技術輔導,沒多久就可以回來,但是我保證你一回來不得了,身價水漲船高。”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我先到台中跟廠商接洽。”
“前途很重要她當然知道,只是目前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要見駱恩與,用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勇氣。
“好吧。”培妮聳肩,猜想淺蘭一定是在猶豫,擔心未來的夫家不贊成她離鄉背井為前途打拚。“要找你時我就打駱恩與那支電話對吧?”
明明沒什麼,培妮就故意要講得很暖昧。淺蘭想假裝沒事跟她笑鬧,卻有些心虛。
“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絡。”淺蘭拽着包包匆匆道別,她要到松山機場趕搭飛機。
這傢伙幹麼這麼急啊?而且今天還特別化妝,有沒有搞錯?
瞪着關上的辦公室大門,培妮開始覺得狐疑。
下午一點半,淺蘭在台中的水浦機場下了飛機。
早上和那些廠商都聯絡好了,她只要跑過一遍,照例跟那裏的負責人或主管打聲招呼,問清楚價格,等到回台北再二評估就好。
她必須趕快做好這些事,因為忙完了,她要打電話給駱恩與,邀他吃晚餐。這是昨晚睡前計劃了好久的事。
但沒想到,最後一間化學廠的大老闆竟然要請她吃飯,說是想討論一下成為長期的合作廠商有何利弊。
雖然這不在她的計劃內,但為了公司將來,她還是配合了。
結果大老闆是個超級健談的人,她只是提到大陸廠商價格便宜,老闆就可以整整剖析一個鐘頭的兩岸形勢,她聽得頭昏腦脹,但又不好意思阻止,只能放任大老闆興高采烈不停地在她的晚餐上噴口水。
七點半了,他下班了嗎?
才剛想到這個問題,她手機就響了,她跟老闆說聲抱歉,走到一旁接手機。
“你吃飯了沒?”駱恩與的聲音聽起來好樂。
“我跟一個公司的客戶在吃飯,但是我沒胃口。”原本的計劃破壞了,她忍不住心情惡劣,接到他的電話,卻又馬上好了起來。
“那正好,我請你吃晚餐吧。”
她笑。“我自己去吃飯,然後把帳單寄到你家嗎?”
“想不到你還滿幽默的。”駱恩與笑了。“當然是面對面一起吃飯,最好是有紅酒的燭光晚餐,要不然可以吃到頂級帚王蟹的燒烤店也不賴。”
然後他們兩個以不可思議的默契,同時說了一句話!
“你<你>絕對想不到我人在哪。”
他們同時愣住,然後哈哈大笑。
“不會吧,你真的到台中去了?”他忍不住狂喜。
“你跑回台北了?”原來不只是她一個人衝動哪!
“你等我一個鐘頭好嗎?”他很堅持。“我還是要請你吃晚餐。”
“嗯,就算吃宵夜也沒關係。”她微笑地掛上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