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開學后的第二個禮拜,這天有真參加完社團活動,時間剛好是下午三點,她拿着剛做好還熱呼呼的餅乾,用紙袋裝好,繫上藍色緞帶,走出校門,攔了計程車,憑印象找到第一次遇見施龍宇的電動遊樂場。

鼓趄勇氣,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獨自走了進去,沒見到施龍宇,倒是一同跟施龍字長大的阿福認出她來,阿福見到她很驚訝,跑過來問候。

“請問……”有真怯怯地說:“施龍宇今天有上班嗎?”

阿福喔了好長一聲,眼睛曖昧地瞅着她,然後笑嘻嘻地說:“龍上晚班,現在他在另一個地方工作,我叫個人載你去吧。”

他轉頭跟收銀台的民智招手,民智匆匆跑來。“怎樣?要介紹妹給我認識嗎?你好啊,我是民智。你長得好清秀喔,還在讀高中嗎?”

有真紅着瞼搖頭。

阿福往民智的後腦勺巴下去。“笨蛋,眼睛張大點,龍的女人你也敢碰,叫嫂子!”

“嫂你媽個頭,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力氣這麼大,想把我的頭打爆嗎?”民智氣死了,兩個人打來打去,打了好一陣才甘心停手,有真只能在一旁笑望着,最後阿福要民智載有真去找施龍宇。

民智拿了機車鑰匙,挑眉示意要有真跟上。“走吧,他在這附近而已。”

小綿豐在路上狂飄,一會兒超車,一會兒過彎壓車,行進中民智竟還得意地轉頭淚有真說:“我騎車就這樣嘍,沒嚇到你吧?”

有真笑了。“不會的,你盡量。”

民智撇個彎停下,是一間修車場。

“進去吧,他在裏面,我還在上班,先走了。”還沒等有真說謝謝,民智騎上車像風一樣呼嘯離開了。

有真拎着裝着餅乾的小紙袋,走進幽暗的修車場。

裏面停了好幾輛待修的車,有很多穿着汗衫的男人,她一定進來,幾十隻眼睛一同看向她,有真吞吞口水,心裏好緊張,她四處張望,看不見熟悉的身影,此時,有個壯壯的男人走過來招呼她:“小姐,有事嗎?”

有真仰着頭,禮貌地微笑着。“我想找人,叫施龍宇,他在這嗎?”

“他不在。”高壯男人冷酷地說。

“那他什麼時候會來這裏?”有真立刻接着問。

“我不知道。”他聳肩。

有真失望地喔了一聲,在高壯男人要離去之前,鼓起勇氣又問:“我可以在這裏等他嗎?”

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有真冒冷汗。“呃……如果不行也沒關係,我在門口等也可以……”說著,她慢慢往後退,打算拔腿就跑。

男人一把將她抓回來,冷酷的表情不見了,換上了憨憨的笑容。“你是他的女朋友厚?”

有真靦覥地笑了,她點點頭。

“他在練車,我載你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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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找到施龍宇,這兩個月沒見了,感覺還是一樣嗎?

他說了,要她考上好學校才願意見她,為了他這句話,她多用功啊,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衝勁、什麼叫非要不可,為了要再見他一面,她努力考上學校,為了要給他一個驚喜,她計劃了好久,才終於出現在這裏。

他看見她時,會是什麼表情?

夏日午後極悶熱,大太陽下,有真額邊滲出了細汗,她眯着眼往場內觀看,看見幾輛車高速奔馳,輪胎與路面接觸的地方,超了陣陣白煙。

“龍在試車,那輛寶藍色的車是他改裝的。”

壯壯的男人手掌放在額頭遮蔽陽光,看着賽車場,另一隻手指着某輛車說:“他是我看過最有天分的賽車手,只可惜,國內沒有好環境讓他發展……”仿彿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他頓了頓又說:“你在看台這裏等一下,我去跟同伴交代一下,待會兒龍跑完了,他們會叫他到這裏見你。”

有真微笑點點頭,她乖乖坐在看台上,看見那輛藍色的車繞着一圈又一圈,有時領先,有時又落後,轟隆隆的引擎聲像馬匹的嘶鳴聲,震得她心慌,想到待會兒就要見到施龍宇,她摸摸頭髮,拂順裙擺,深呼吸兩下,打開紙袋看看餅乾有沒有變樣……啊,她真笨,等下他一定會渴,竟然沒想到要帶罐飲料給他,真是的。

烈陽照在臉上,她有些暈眩,仍然端正地坐着,終於,車一輛一輛停下,似乎咆完了,可是她還是沒看見施龍宇的身影。她猜想他一定很忙,於是耐心地等着,等待的時間,太陽逐漸隱沒,她偷偷打了呵欠,困了。

等到有人推了推她肩膀,她才驚醒。

“你等到現在?”施龍宇雙臂環胸站着,兩個月沒見,他笑容淡了,看起來有些陌生。

有真抱着紙袋,抓着斜背背包,趕緊起身,她雙眼晶亮,在看見他的剎那,整個人好感動。“沒,等了一下而已。”

“唔。”看着她開心的臉,施龍宇無所謂地應了聲,他長腿無情地往前走。“有點晚了,你快回家吧,我肚子餓了,要去吃飯。”

他就這樣走了?

有真在後頭急急跟着。“我做了點東西要給你……”

施龍宇停下腳步,她的鼻尖撞上他的背,痛得眼眶都紅了。

“大小姐。”他無視她的糗狀,只是冷冷勾起嘴角。“我沒空陪你玩扮家家酒,你快回家吧,家裏的人還在等你。”

玩扮家家酒?他在說什麼?有真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再遲鈍的她也感覺到彼此有什麼不同。“我等你到現在,你一句話都沒說,就趕我走?”

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又沒叫你等我。”何況當初說要分手的是她,現在還來怪他,有沒有搞錯?

有真愣了一下,她受傷地瞅着他說:“我考上學校了。”

“是喔,恭喜你。”他頭也下回地往外定。

有真獃獃地看着他背影:心碎了一地,難道她的初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夭折了?

賽車場內,又開始有車不停地奔馳,匆快匆慢的引擎聲,悶熱的晚風,一切的畫面看起來是如此混亂。

她沒想過他會這麼殘酷,離開的步伐如此迅速,有真邁步追着他,卻怎樣都追下上他的腳步,而她下知道自己跟着他還要說些什麼,只是不能忍受看着他的背影離開。跑了一百公尺,她跌倒了,紙袋滾遠,她撲倒在地,樣子很狼狽。

眼淚一顆顆滾了下來,她緩慢地坐起身,風拂過耳邊,安靜地像在呢喃,看台上什麼都沒了,只剩她孤單一個人。

膝蓋滲血了,有真坐着抱着自己的膝蓋,靠在上面無聲的哭了起來,哭些什麼,她也不知道。

她這是為了什麼?她到底是在等些什麼?難道全部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嗎?

童有真一直哭、一直哭,月光灑落一地,她傷心到連有人佇足在她身邊都下曉得。

“這就是你要給我的東西嗎?”

有真抬頭,淚眼矇矓,她懷疑眼前那個溫柔的笑臉,是不是因為她傷心而造成的錯覺。

“都摔碎了,真可惜。”施龍宇拿起破掉的餅乾塞進嘴裏。“不過還滿好吃的,你做的嗎?”

想想他還是回頭了,敗給有真的傻勁,對她那麼冷淡,她還是願意等他一整天,就算彼此沒有愛好了,他也並不是一個完全沒良心的男人……

而且他也真的喜歡她啊,雖然那種感覺還滿模糊的,但應該不像是彭冠分所說的新鮮感吧?他自己也不確定。

“嗯。”有真賭氣,故意不看他。

“你頭髮長了,變漂亮了,穿裙子很適合你。”

他看着她紅通通的鼻頭,和紼紅的臉頰,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被陽光曬紅的,施龍宇真的內疚了,她對他這麼好,自己卻對她很過分。

有真臉紅了,兩人並肩坐着,雖然沉默,可是氣氛漸漸回溫。

初戀的心很容易破碎,也很容易乎撫。

他把餅乾也塞進她嘴裏,看着她嗆到,他哈哈笑,有真笑打他,忘了剛才自己為誰而哭。

“謝謝你的餅乾,我回送一個東西給你。”他把鑰匙圈上的銀色十字架拆下來送她,笑着說:“這是我的護身符,送給我的小女朋友。”

有真小心翼翼地收在口袋裏,小女朋友這幾個宇讓她心花怒放,她不知道在施龍宇心裏,“小女朋友”這幾個字跟小朋友只多了一個女字,但其實意義差別下到哪兒去。他又低頭吻了她,她頓時忘了所有的下安。

迷戀也是一種戀,在還沒遇到真愛前,大部分的人都會誤以為那就是真的,更何況是感情開發得比任何人都慢的有真。

事後想起來,她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像剛破殼的小鴨,看到任何生物都以為是媽媽,她看不見施龍宇的不定性,也沒有太多懷疑,就這樣一頭栽了下去,以為那就是人們歌頌的愛情。

於是回家的路上,她一路止不住地傻笑着。

愛情真是奇怪的東西,唯有那個人能讓你死也能讓你生,能讓你流淚也能讓你快樂。

手緊緊握着他送的十字架,有真十八歲了,她發誓要好好守護她的初戀,不論遇到任何風雨,她未來都將為了一個人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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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有真下了課,會到施龍宇住的地方,為他煮飯洗衣服整理房子,他給了她一把鑰匙方便她進出,施龍宇曾對她說,他很忙,常常沒空陪她,就讓這房間陪着她。

而她總是守着空屋等待着,有時等不到他,她會落寞的回家,回家的路上,又開始想着他。

有人說,愛情是一種甜蜜的折磨,用千百種的痛苦才換來一種快樂,可是,她卻願意只為一種快樂去承受千百種的痛苦。有真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愛了,可是如此朝思暮想着一個人,不是喜歡是什麼?為了成就自己的愛情,她偷偷摸摸,常常翹課找借口去見施龍宇。她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和他在一起,可是他總是常見下到人影,陪伴她的只有無人空屋和冰冷的眼淚。

這天有真晚上十點回家,一開門,爸媽坐在沙發上等她。

她看見了心愛的音樂盒放在客廳的大理石茶几上,所有的尷尬難堪再次湧上心頭,她想起她寫了一半的情書,也曾這樣大剌刺地躺在上面。

“有真,你過來。”童成歷跟她招手。

有真定了過去,看到了十字架鑰匙圈也跟着放在旁邊,像為她默哀一樣,她脹紅了臉,說不出半句話,怒火在胸腔中翻滾。

童成歷開始炮轟。“你那麼晚回來去哪了?不要跟我說你在做報告,我打電話問了你所有同學,沒人知道你到底去哪!”他把學生通訊錄砸在桌上,力道之大把林麗英嚇到幾乎跳起來。

有真直挺挺站着,她瞪着自己的父母,討厭自己的私隱被攤在日光燈下,她說什麼都是狡辯,她做什麼都不對。

討厭老是要這樣被當犯人審問,更討厭每次去找施龍宇他總是沒空,傷心之餘回來還要被炮轟,蠟燭這樣兩頭燒,她得到什麼?

偷偷摸摸,老是撒謊,也只是不想讓他們傷心,求的是希望事情單純一點,她又做錯了什麼?她一直乖乖地聽話,最後換來的是什麼?

“有真,你給我說話啊!”林麗英歇斯底里起來。“你知道老是這樣,讓我們有多擔心嗎?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過分嗎?我問你同學,還有人說看過一個小混混把你載走,是不是真的引”

有真眼神冰冷,胸口沸騰,情緒瀕臨爆發的邊緣,只要稍稍再加壓一下,繃緊的箭就會往前飛射。

她不曾叛逆,她一直很聽話,怕爸媽生氣,怕他們吵架,怕自己做不好乖孩子,他們就會離婚,她這樣替他們着想,他們有替她着想過嗎?

“童有真,你再給我當啞巴試看看!”童成歷氣翻了,大乎一揮,音樂盒和十字架全重摔到地上,砰的一聲,有真身體震了一下,心裏有一部分被硬生生扯開。

“我喜歡他!”有真被逼急了,她用儘力氣喊,像要把喉嚨喊破,像個瘋子一樣。“我就是喜歡他!”

童成歷衝過來摑她耳光,左右開弓,有真咬着牙沒閃沒躲,只是冷冷地看着父母。林麗英駭到,用身體護着女兒。

“你們只顧你們自己,根本沒想過我快不快樂,我討厭你們,我不想跟你們住在一起了……”有真自言自語,她眼眶紅了,但沒流淚,只是把音樂盒的殘骸撿起來,發現娃娃的頭摔斷了,她有說不出的心痛。

把音樂盒和十字架放進斜背包里,她起身,拉開大門,立刻頭也不回地跑走,好像有誰在後面追趕一樣,沒命地一直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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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了計程車,有真要司機開快一點,又故意繞了路,她不時往後看,很怕家裏的車就追在後頭,一個鐘頭后,到了施龍宇住的小套房,她下車,用鑰匙開門,再飛快上鎖。

施龍宇還沒回家,她坐在小沙發里,顫抖着不停流淚。

抓來電話,她打給關子穎,子穎的媽媽說她還沒回家,有真說了謝謝掛上電話。

她抱着身體,把頭埋進膝蓋,流下的淚把牛仔褲沾濕了一片,然後她想起了一組號碼,不假思索地拿起電話撥出去。

“喂。”響了一會兒接通了,是低沉的男聲。

有真就這樣貼着話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擦掉眼淚,裝出開朗的聲音。“喂,我是有真。”

“我知道。”

聽到她的聲音,彭冠分訝異,甚至有點受寵若驚的感動,他必須刻意壓抑,才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平靜。“還沒恭喜你考上第一志願,大學生活過得還習慣嗎?”

“還可以,只是要交一堆報告,真是的,一點都不輕鬆嘛。”有真勉強輕鬆笑着說。

“如果有哪裏不會,可以問我。”他敏感地發現她聲音有些不同,像哭過一樣,於是他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我以為只有在清晨才接得到你的電話,其實每次掛了你的電話后,我就睡不着了,乾脆爬起來去晨跑。”

有真破涕為笑。“真的?對不起啦。”

聽見她笑了,他也跟着低低地笑了。“有時我還真的等起電話,希望你可以當鬧鐘把我吵醒,只可惜,你也只打過那麼兩次。”

“你真的有等我電話?騙人的吧?”有真笑問。

“我真的有。”驚覺語氣似乎過於較真,他頓了頓,想轉移話題,卻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有真拿着話筒,有那一秒,她感到臉頰燥熱,就像每一次,她望着他修長手指拿着筆在筆記本上寫字的專註模樣,或是他靠在書桌旁若有所思的時候,總會讓她有幾秒出神。

其實,她是有喜歡過彭冠分的吧?每次碰到彭冠分的感覺,甚至比起和施龍宇獨處還要強烈。要不是自覺比不上子穎,她也不會那麼快對他死心,把他當朋友,甚至當崇拜的對象。只是怎麼會在這麼脆弱的時候,就立刻想到要打電話給他?

“……我記得有一次你傳紙條給我,那天我才發現,用文字代替說話的感覺真的很好,當時的一切我都清楚記得……”

明知道自己已經說得有些露骨,他卻無法停止,直覺這時候就該說這些話。“我不知道你現在怎麼了,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如果你想說,我會聽你說,說出來心裏會好過一點,如果說不出來,可以用寫的,我也喜歡你用寫的。”

有真哽咽了,從來不曾有人用這麼溫柔的口氣關心過她。

她一心想維持初戀的美好,卻總是嘗到苦澀。有時她不免也懷疑自己的堅持,像她今晚這樣對待自己的爸媽是對的嗎?這麼晚了,施龍宇還沒回家,他到哪兒去了?她對自己的男友一無所知,像一個人在苦戀,但如果他沒辦法像她對他那樣在乎她,又何必給她這把鑰匙?

彭冠分貼着話筒,靜靜地等待着,他等着她對他說些什麼,如果她說她寂寞,他願意聽她說一整晚的話,如果她說需要他,他會立刻去看她,如果她想哭,他願意借出肩膀,只要她願意,只要她開口。

她沉默,他着急:她感動,他不知情,兩個人守着無聲的電話線,卻沒任何一方想掛。

有真好幾次真的想對他傾訴,可是她下知道要怎麼開口,胸口像壓迫着什麼,淚不停流,她好下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我想用寫的,但我這裏沒紙筆,而且你也不在我身旁。”她需要他,說出這句話,她震驚得發現自己需要彭冠分,而不是自己的男友。

“那麼就用說的吧,哪怕再困難,說出口就沒事了,不用怕說心事會不好意嗯,我不會笑你。”他真的想侵入她的內心,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還是不用了,”有真想了好久,擦乾眼淚,悶悶地回答。“謝謝。”

待在男友家裏還打電話給另一個人,已經有些過分了,不能再這樣下去,這麼難過的時候,她的心會失控,而且也容易會錯意。

她說了再見,還沒聽見彭冠分的回應,就匆匆掛上了電話。

窩在小沙發上,看着時鐘指着十二點,施龍宇還沒回家。

她恍恍惚惚地咬着手指頭,爸媽現在會在外頭找她嗎?雖然罪惡感深重,但她不想再回去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大床上睡覺。

她赤腳定到小客廳,看見施龍宇睡在客廳沙發上,長腿掉了一半在外頭,薄被也掉了一半,他身上有酒氣,像孩子般沉睡着,那樣子很可愛。她幫他蓋好棉被,將他前額掉下的頭髮撥開,她蹲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俊朗的眉目、連熟睡都微揚的嘴角。這嘴曾吻過她,可是除了剛認識那時之外就再也沒說過喜歡她了。

當他看見她睡在他家客廳,他開心嗎?如果他開心,那她的犧牲就值得了。當他抱她到床上去睡時,他是什麼樣的心情?他醒了之後,知道她離家是為了他,他會高興嗎?為什麼要跟她在一起呢?是因為真的喜歡她嗎?

有真低泣,還不懂得要在感情里計較,卻開始學會懷疑,她是感情生手,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不用說生氣,她連小小的抱怨都不會,只能看着他的睡臉,不敢哭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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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有真翹了早上的課,熬了稀飯,開了幾個罐頭裝在小碟子裏,等他醒來。

施龍宇醒來時,稀飯剛好涼了,她幫他盛了一碗,也替自己盛了一碗,默默地吃着,等着他的反應。

他沒抬頭,只是邊吃邊說:“你哭了一整晚嗎?眼睛都腫起來了。”昨夜和朋友們狂歡,他還有些宿醉,頭暈暈的實在提不起勁對有真表示關心。

“嗯。”有真雲淡風輕地說:“我跟爸媽吵架跑出來了。”

施龍宇隨便喔了一聲。“幹麼吵架?”

“因為我爸把音……”有真匆地住嘴,然後改口。“把你送我的十宇架摔在地上。”娃娃的頭摔斷了,她不敢講,怕他生氣。

施龍宇撫額搖頭,笑了。“這一點小事就讓你離家出走了?”

“我以後可以住這裏嗎?”有真期期艾艾地問。

明明兩個人是男女朋友,可是不知為何她不敢開口,很伯會聽到他說出拒絕的話或有半點為難的意嗯。

果然,施龍宇不笑了,他冷漠,低頭吃飯,過了一會兒他抬頭說:“回家吧,大小姐,我養不起你。”

有真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無情的雙眼裏帶着戲譫,她心碎,又同時感到惱怒。

她氣憤傷心,眼淚在眼睛裏轉,他無動於衷,繼續吃稀飯。

她很想把那鍋稀飯潑在他頭上,可是她什麼也沒做,只是站起身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要走出門前,她又折返,氣得發抖,成串的眼淚下停往下掉——

“你明知道我不想帶給你麻煩,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你為什麼要這麼傷害我?為什麼?”

施龍宇抬頭,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有真又喊:“你如果不喜歡我,跟我說,我會走,我不會纏着你,你放心!”

見他依然故我,有真止住眼淚,她顫抖着,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更驚覺自己的愚蠢,事到如今,竟為這種人傷心。

從前的快樂難道是假的?怎麼快樂走了之後,就好像不曾出現過?

她急急往外定,在要不樓梯之前,一個力量將她拉了回來。

他拉着她的手腕,不說一句把她拖回屋裏,一進門就把她壓在牆上熱烈吻她,有真抗拒,但推不開他,在他的霸道下她不得不投降,但仍淚流不止。

施龍宇吻完,把頭靠在她的胸口,聽見他輕輕地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驚覺他的脆弱,有真沒辦法再對他生氣了。

他緊緊地擁抱她,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我喜歡你。”他直視着她的雙眼,說了此時應該要說的話。“我曾想過要放棄你,但是我做下到,我一直試着對你壞一點,好讓你離開,可是你卻都沒有放棄我,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你會待在我身旁,水遠不離開。我一直都對你下夠好,對不起。”

這些話他下只對有真說過,但是他明白有真比那些女孩好太多了,她個性單純善良,也是真的對他好,他並不想辜負這麼好的女孩。最重要的是,每當想起彭冠分的警告,他就怎樣都無法選擇漠視。他的誠懇讓有真破涕為笑,原諒了他。“沒關係的,以後對我好一點就好了。”

“沒有以後了。”

他抬頭,她的輕易原諒讓他愧疚了。“我加入車隊,最近要去法國比賽,那裏的環境和機會都比國內好,我這幾年工作辛苦存了點錢,想要去那裏見見世面,如果還不錯,就找個工作,在那裏待下來,短時間我不會再回來了。這也是為什麼我要你回家。我照顧不了你。”

有真又哭了,今天是她十八年來淚流最多的日子。她泣不成聲,聽着他說——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不在的時候,如果遇到喜歡的人,也可以考慮跟他在一起,我不想把你綁着,我要你幸福。”

“你有想過我該怎麼辦嗎?你走了我該怎麼辦?”她哭着打他胸口。“你太自私了!”

“我沒辦法。”他心意已決,不可能為了任何人改變。“賽車是我一輩子的夢想。”

“那你走吧。”有真絕望地說:“但我不會再戀愛了,不會了。”

她毫無生氣的眼神,讓施龍宇真的心疼了,前途茫茫,他抱緊她,像找到燈塔,縱使稱不上愛,但他依賴着她的體溫,從小無依無靠,是有真讓他感到自己真正被需要,尤其是在要離開台灣前夕,他真的很無助。

無助的施龍宇很想自私地要她等他,可是又下想傷害那麼好的女人,於是他低聲說——

“那麼,你等我,七年後我們再見面,你二十五歲,我二十八歲,如果那時你對我還有感覺,我也有成就了,我們就結婚。”給彼此一個轉圜的空間,讓她冷靜一下,這樣也好,再說,應該沒有女人會傻到這種地步吧?

以為是為她好,施龍宇卻不曉得自己正殘忍地對有真套下一個無形的枷鎖,就因為他沒有徹底地用心了解有真,才會說這種話。

“我會等你,一定會等你。”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有真也緊緊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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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龍宇離開后,有真更寡言了,甚至還變得有些孤僻。

大學生的生活很燦爛,可是她的生活很陰暗,自從施龍宇離開后,她活動的範圍縮得更狹隘,只剩下教室和自己的房間。

離家出走一個晚上后,她回家了,從此像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對什麼事都麻木,任憑她的父母再怎麼逼問打罵、軟硬兼施,就是得不到她開口說半句話或是一丁點的反應,再也打不開她的心房,施龍宇走了以後,她一部分的時間跟着停止了。

唯一改變的是,有真和彭冠分走得比從前更近了些。連繫他們之間的是施龍宇在國外的消息,他會藉着彭冠分問候有真,有真也會向彭冠分打探施龍宇的消息,剛開始聯絡還算頻繁,可是漸漸地,等施龍宇適應了當地的生活后,一通電話變得要等上一個月,一封信要等個三個月。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分分秒秒度日如年。有真心如止水,專心地等待着,雖然她偶爾也會感到疲憊。

這時,她就會把自己關在房裏,聽着轉動的音樂盒,回想起和施龍宇的點點滴滴,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堅定自己的信念。

聯考完了,雖然已沒有請家教的理由,彭冠分還是常藉着關心有真的課業跑去童家,童家父母也默許彭冠分介入他們的生活,除了相信彭冠分的人格外,另一個原因是他們對有真早就無計可施,彼此的親情似乎在某一天,跟着音樂盒一起摔碎到無法彌補的地步。

關子穎雖然是有真唯一可以訴苦的對象,但由於她的大學生活太熱鬧,有真常常三天兩頭找不到她的人影。

久而久之,她愈來愈封閉,整個人悵然若失,有真悶得發慌,她覺得自己生病了,無可救藥的不知名的病,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像一朵還沒盛開就凋零的花。

有真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把從前沒看過的書,一本一本翻開來看,每天每天,從日落到深夜,翻開頁面的纖指愈來愈蒼白。有真這隻鳥兒早巳放棄飛翔的能力,寧願待在地表等待,可是她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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