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紅色童年之三]

第三章[紅色童年之三]

1966年中期,文化大革命在中國大地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就象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波及到全國各個角落,一支新的力量也由此誕生,這就是革命小將紅衛兵。他們的主流是學生,也有工廠的工人,為了階級鬥爭,為了將革命進行到底,為了**早日實現,他們寧可停課停工,投身於大革命的洪流中。他們先鬥爭的對象就是地富反壞右分子,紅衛兵是革命的闖將,沒有思想,不計後果,敢說敢做,為了早日清除人民內部的毒瘤,只有這樣純潔的隊伍才能充當中國革命的先鋒。

在這場運動中,東東的父親也毫不例外成了鬥爭的對象,不過他已經做過9年監獄,在形式上多少被照顧了一些,不過象他這種右派分子,必需時常地‘回回爐’,以免重蹈覆轍,這也是組織對他的關心。東東對那天的情景記得很清楚,大清早,一群紅衛兵衝進家來,不由分說便將爸爸押走了,剩下的人開始抄家。東東和媽媽對這種事已經不覺新鮮了,他們沒有阻攔對方的行動,知道阻攔也沒好處,不過唯獨使他們感覺驚奇的,指揮這次紅衛兵行動的領頭人竟是陳兵與郭麗紅。

陳兵和白學勤都在海洋研究所工作,他們不僅僅是同事,還是同學,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白學勤在沒有結婚之前,他們簡直形影不離,而且他們雙方的父母也有很好的交情。郭麗紅也是很早以前就認識白學勤和高華,而且郭麗紅以前還追過白學勤,與高華還做過一段時間的情敵,如今郭麗紅與陳兵是怎麼混到一塊的就無從得知了,也許是革命情趣相投吧。

白學勤被押走後,抄家也沒抄出令他們興奮的東西,陳兵便指揮幾個人在屋裏地面挖了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坑,這才揚長而去。不論對方怎麼折騰,高華始終低頭不語,也不看他們,她怕萬一看出點毛病來,再把她和孩子們連累了。

晚上9點多鐘,白學勤才疲憊不堪地回家來。東東和媽媽已經把屋裏收拾乾淨,把地上的坑也填平了。東東見爸爸回來急忙端上飯,他沒有現爸爸有傷,只是脖子後面有一道紅色的痕迹,象是被細繩子勒出來的,但他沒敢問。白學勤問候過妻子和孩子們,這才放心吃飯。

“爸爸,他們明天還會來嗎?”東東問。

“會的”

“那我們出去藏起來?”

“唉――傻孩子”白學勤面對這份天真,只好無奈地說:“你只要照顧好妹妹和媽媽,我就放心了”

晚上睡覺時,白學勤從炕洞裏掏出一個紙包,這是他從監獄帶回來的,打開紙包,裏面還有一層塑料布,再打開原來是一疊從報紙上剪裁下來的文章,每篇都是關於右派方面的內容,他收集這個就是為了能有一天洗刷自己的冤屈,他不認為自己有罪,他把這些東西重新整理一遍裝在褲子的后兜里,因為這些東西裝在身上反而比放在家裏安全。

第二天早晨,幾名紅衛兵小將照樣把白學勤‘請’去,只是態度稍微緩和一些,而且只有兩個人進屋看了看,並沒有象昨天那樣把眼睛瞪得象雞蛋一樣,翻箱倒櫃,砸鍋摔碗的亂搜一通。

貝貝這幾天也不上學了,因為學校的老師不是去斗人,就是挨斗去了,大年級的學生也不知道跑哪兒串聯去了,剩下象她這樣的小孩只好回家待着。

東東等爸爸走後不久也悄悄跟出來,他沒別的目的,只是想看看爸爸脖子上那條痕迹是怎麼弄上去的?當鑽出衚衕走上大街,他不由被眼前出現的新氣象搞得直冒冷汗,感覺自己就象一隻過街老鼠,只是還沒有聽見人人喊打的聲音,也可能是他這隻老鼠太小了,沒有被人注意吧。

此刻的大街已經變成了紅旗的海洋,所有人都穿着綠軍裝,戴着紅袖章,捧着**語錄,掛着**像章,雄赳赳,氣昂昂,滿臉階級鬥爭像。有一些主要街道都被紅衛兵守着,檢查過往行人有沒有戴像章,如果沒有不但會被查問,還不能隨便通行。各種車輛沒有車牌照不重要,但決不能不掛像章,汽車上有,人力車上有,自行車上有,連糞車上也要掛一個。東東左溜右竄朝廣場方向走,因為他聽爸爸說過昨天就是在廣場被批鬥的,好在他比較機靈,或者是別人不願理睬他,總算順利到達了目的地。

此刻的廣場已經人山人海象一鍋鼎沸的開水,東東費了好大勁也沒有擠進裏面,他靈機一動麻利地爬上一棵柳樹,站得高才看的清楚,原來人群中央已經臨時組織起來一個大型會場,十幾名‘罪人’一字排開分別站在凳子上,而且都彎腰9o度,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每個罪人脖子上還掛着一塊白色的木牌子,上面用黑字寫着‘反革命,地主,右派’等內容的標語。他現那些牌子如果豎起來,哪一塊都比他高,顯得特別沉重,而連着牌子掛在脖子上的竟是一根細鐵絲,他看到這裏一下明白了爸爸脖子上的勒痕是怎麼來的了。

這時會場中央有人手持擴音喇叭在喊話,所有人都停止開小會,有兩名紅衛兵小將手持木棍負責給‘罪人’們矯正姿勢。

“……各位紅衛兵的戰友們,偉大領袖**說過,對於那些階級敵人,反動勢力,你不打,他們是不會自己倒的,只有把他們打倒在地,踏上一萬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東東認識這個講話人,對方就是他曾叫過叔叔的陳兵,他看見郭麗紅也在場。

“……為了祖國江山一片紅,我們一定要把革命進行到底――打倒地富反壞右分子!打……!”“打倒地富反壞右―――!!!”陳兵的口號氣沖牛斗,所有人隨聲附和。一時間,這股凝聚的熱情真叫是驚天地,泣鬼神,東東被這震耳欲聾的口號聲衝擊的差點從樹上掉下來,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氣壯山河的陣勢。

一陣聲討過後,紅衛兵開始對‘罪人’們依次批鬥,有的‘罪人’支撐不住脖子上的壓力摔下來,立刻有兩名紅衛兵衝上前幫忙正姿,一頓亂棍下去,摔倒的人除了馬上爬起來沒有其他出路。白學勤在第四個位置上,他的身體本來瘦弱,彎腰9o度,掛個大牌子,站在僅容雙腳的凳子上,不用多久早已是大汗淋漓,雙腿顫抖,還沒有等批鬥輪過來就已經左搖右擺,好幾次險些一頭栽下來。

“哈――!你們看哪,這就是右派的嘴臉,讓這些壞蛋在我們面前抖吧――打倒白學勤―――!”陳兵又帶頭喊起口號,兩名紅衛兵用棍子不停地抽打他的腿。東東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真恨不能衝過去把爸爸救出來。

“白學勤,老實交待你的罪行,讓人民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價―――快交待!快交待!”陳兵親自用棍子抽打白學勤。東東恨得緊咬牙關。

“嗯?這是什麼?”陳兵抽打白學勤時覺得打在什麼東西上,他同時現白學勤的后褲兜鼓鼓囊囊。這時一名紅衛兵主動上前把白學勤兜里的東西掏出來,陳兵接住打開,現裏面全是一張張剪裁下來的舊報紙。陳兵不愧是搞階級鬥爭的天才,大致翻看一下,腦子裏立刻閃現出無數尖銳的問題。

“紅衛兵的戰友們,你們好好看看這個右派分子都幹了些什麼?我們在儘力挽救他,他卻在背地裏大搞陰謀詭計,這是什麼?這就是變天帳!―――打倒死不改悔的白學勤!打倒要與人民為敵的右派分子!”陳兵一邊高喊口號,一邊揮起棍子把白學勤打下凳子,另外兩名執法者也撲上來揮棍亂打。白學勤只好用手拚命護住頭,陳兵打累了,這才叫人停手。白學勤此刻已經是滿臉是血,眼鏡也被打飛了,他摸摸索索在地上找眼鏡,陳兵卻一腳把眼鏡踩得稀碎,並且抓住白學勤的頭狠聲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呸!”白學勤竟出人意料吐了對方一口血。

“***!你這個罪犯還這麼猖狂!”陳兵惱羞成怒,伸手抓過一支標槍對準白學勤的頭部狠狠扎了兩下。白學勤慘叫一聲,吐出最後一口血癱在地上。

“這傢伙還會裝死!”另外兩名紅衛兵又用棍子抽打了幾下,見白學勤果然不行了,這才看向陳兵。

“看什麼?先把他拖走,等醒過來再收識他”陳兵心裏明白,白學勤醒過來的可能性不大了。

廣場裏生的一切都被東東看在眼裏,他沒有哭,也沒有喊叫,只是瞪着眼把額頭緊緊貼在樹榦上,他已經沒有眼淚了,他用力垂下頭,額頭被樹皮擦出了血口,可他一點也覺不到疼……

白學勤出事的當天傍晚,十幾名紅衛兵在陳兵的帶領下再次闖進家門,他們這次不光是只為了抄家,而是把一部分日用品扔出來,把人都趕出來,最後在門上貼上十字形的封條。有一名紅衛兵還把東東和貝貝的書包也搜查了一遍,把韓叔叔送給他們的鋼筆也沒收了。等這一切做完,陳兵這才當面宣佈:“高華!你聽清楚,白學勤已經畏罪自殺,從現在開始,你們不能住在這,這是人民的房子,不能給死不改悔的右派家屬住!”

“什麼?你說什麼?老白自殺了!這不可能?!”高華一時沒有聽明白對方說得話。

“這怎麼不可能,在階級鬥爭的戰場上,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生,你要明白你的立場!”

“不!這決不可能,我要見他,就是死了,我也要見到屍體!”高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東東拉着妹妹一直站在旁邊,他最清楚爸爸的情況,但他回家后卻一字未提,也許是怕媽媽受不了,也許是不敢說,或者是懶得說,總之,他也搞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想法,他現在越來越對面前的一切難以理解了,憑他的智力根本追不上這麼快的時代步伐,所見所聞比啊老師的演講還要艱澀難懂。陳兵這時要帶人離去,高華追上去尋問丈夫的下落。

“滾開!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你想知道他在哪兒,哼哼!告訴你,這個時候恐怕已經進了火葬場的焚屍爐了!”陳兵說完便領人去了。高華有些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媽媽,媽媽!您不要傷心”東東急忙上前扶住。貝貝也嚇得直哭。

“孩子―――!”高華緩過勁來,摟住兒女們說:“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們的爸爸,他們一定又是在搞陰謀!”

“媽媽,您去也白去,他們說得都是真的”東東說。

“什麼?孩子,你說什麼?”

“我上午去廣場親眼看見爸爸被打死了,而且就是被這個陳兵打死的!”東東咬着牙說。

“啊―――!”高華驚呆了,這樣的打擊對她來說的確難以承受。

“媽媽,您不要難過,我一定要為爸爸報仇!”東東堅決地說。

“什麼?不要胡說―――快!我們走,快離開這個地方”高華清醒過來急忙收拾東西,為了孩子們,她必須控制住自己。東東把妹妹小時候坐過的小推車推過來,把一些零碎物品裝在車裏,高華將散亂的行李捆好背在身上,貝貝也幫忙抱幾件衣物,他們就這樣離開居住多年的家上路了。

“媽媽,我們去哪兒?”東東問。高華搖搖頭只是往前走,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不知道什麼地方安全,她只是想儘快離開這,走得遠遠的。

已經過了晚上9點鐘,高華這才帶着孩子們來到一戶人家,東東記得很早以前曾和媽媽來這裏做過客,這裏的女主人是高華的一位表姐,也就是東東和貝貝的表姨媽。在東東印象里,這位姨媽很善良,可是今天見到這位姨媽以後,他才現這個印象出現了錯誤。當媽媽敲開門后,姨媽十分不高興地將他們拒之門外,東東從姨媽臉上看出,他們比要債的還要令人討厭。高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只好哀求暫時先讓兩個孩子在這住一夜,她另外再找個地方,明天就來接走孩子。而姨媽的回答即簡單又乾脆:“不行!”高華當時的眼淚只能往肚子裏咽,沒辦法只好帶着孩子另尋他處。

“媽媽,我們不要再求別人了,我有個地方可以住”東東拿出了男子漢該有的勇氣和該盡的義務。

夜裏11點鐘,東東領着媽媽和妹妹來到一片廢棄的工廠庫房前,這個位置已經到了市郊,非常荒涼,也很少有人來,周圍除了破爛還是破爛。他們通過一間坍塌的大廠房鑽進一間相連的小房裏,東東找來一些木柴點燃,用於照明和取暖,媽媽把房中一角收拾出來鋪好行李。

“媽媽,我餓了”貝貝忍不住說出無法忍耐的話。

“唉,孩子,堅持一下吧,天一亮,媽媽就去找吃的”高華無可奈何的說,就是等到天亮也不知該去哪兒找東西吃,家裏僅有的一點米面也沒有**來,甚至連用於生活的十幾元錢也不知被誰搜走了,她明天只能先去單位預支一點工資,也許領導能答應她這個要求。

“媽媽,還是讓我去找點吃的吧”東東忍不住說。

“這地方哪裏有吃的?”

“我知道在不遠處有一片地瓜地,可能現在已經長熟了”東東對這附近的環境很熟悉。

“算了,不能拿人家的東西”高華不同意。

“我先去看看,說不定能撿一些現成的”東東從不說謊,可這次只能這麼說,這個時間還不到收穫季節,地里怎麼可能會有現成的。

“可是―――這有點……”媽媽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媽媽,我先去看看,不行就回來”東東說著已經向外走去。

“東東,算了吧……”高華想叫住兒子,可又沒說出什麼,其實她不光是怕兒子出去會有什麼事,她自己也感到非常害怕,別看是做母親的,可對於黑暗和孤獨也同樣會產生所有女性該有的膽怯,雖然兒子很小,可陪在身邊多少能讓她感到心安。

東東在門口停了一下,還是快步離去了。高華抱着貝貝心神不安地盯着出口,生怕有什麼壞人闖進來,她忍不住這樣胡思亂想。

也許過去了很長時間,東東終於回來了,對高華來說,這也是她記憶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其實東東總共出去還不到半個小時。

“媽媽,您瞧,我找來了什麼!”東東這時把衣服包着的一包東西倒在地上,原來是十幾個拳頭大小的地瓜,還帶着新鮮的泥土,一看就知道是剛挖出來還沒有完全成熟的果實。

“孩子,累了吧?下次可不要這樣了―――”高華並沒有過多地責備兒子,而是幫兒子擦掉手上的泥土,見一個手指可能挖土時磨破了,不禁心疼地用舌尖為兒子舔拭乾凈。

“媽媽,沒關係,我來烤地瓜”東東不在乎地用木棍把地瓜穿起來,然後又往火堆里添些柴。兒子此刻在媽媽眼裏完全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雖然丈夫的死對她打擊很大,可兒子的一舉一動又讓他無比欣慰,她覺得精神好多了,也和兒子一同圍着火堆準備晚餐。

“妹妹,我以為你睡著了?”

“餓着肚子怎麼能睡着”

“哈―――”東東笑了,妹妹笑了,媽媽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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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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