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當天午夜,由於使用火燭不慎,引發祝融大火,陸府陷入一片火海。

火舌四竄,像萬鬼出柙,像群魔亂舞。

「失火了!老爺,失火了!」

「快去把家丁們全叫起來滅火!」

「來人啊,快起來救火啊!來人啊——」

在陸夫人呼天搶地的驚叫聲中,紅青色的烈焰展開瘋狂吞噬。

濃烈的焦味和熱度直竄天際,火越燒越大、越燒越烈,轉眼之間,整座宅子已陷入色彩詭譎的火焰之中。

火焰如群魔亂舞,如鬼魅追逐,交映出一片驚心動魄的恐怖形影。

「再去打水——屋子全燒起來了——」

家丁們拚老命地打水救火,將一桶又一桶的冶水往着火處潑,可滅了這一處的火苗,另一處的火苗又起,最後甚至順著風勢飛上天,進一步侵吞屋檐。

今晚無月,黑夜陰暗,青火狂舞,妖異至極。

「老天啊,怎麼會這樣引」

陸大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陸家的祖宅一寸一寸地被火舌吞噬,他卻無力搶救,完了,全完了!

「快救火!火勢越來越大了!」

但放眼看去,眼前的火勢已經不可收拾,哪怕他們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輕易撲滅大火。

再加上陸府本身多為木造建築,照這樣燒下去,不需等到天亮,眨眼之間,這裏便會燒成一座廢墟。

「你們愣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潑水?!」

「哎呀——不得了,院子裏也着火了!」

「救火呀——」

所有人皆分身乏術地忙着救火,但大火來勢洶洶,沿着石牆花木,將屋裏屋外能焚毀或不能焚毀的東西,全部無情地吞噬燃燒。

「老爺,不行,火勢壓制不住!」

「叫女眷們別躲在後院,快逃出去!」

「到處都着火了!到處都着火了!」

「往後門逃,後門安全!」

陸大人潑水潑得兩眼發昏,眼看情況越來越危險,不得不命人把女眷們全往宅外趕。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嗚……怎麼辦……房子燒了,我們往後要住哪裏?」

「這一定是夢!這一定是夢!」

柔弱的女眷們一邊逃命,一邊泣不成聲的哭成一團。

陸府本就不是有錢人家,今晚無情火一燒,恐怕從今而後淪為一級貧官。

「放開我!我不走!我不走!我那些金飾、銀飾都還在屋裏,我要回去拿!」

「拿什麼拿?逃命要緊!」

「我的絲綢衣服!我的金線繡鞋!」

另一端視錢如命的女眷,一心三思念著自己的私房珍寶,想到它們即將隨著大火燒得灰飛煙滅,全急瘋了。

「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不行!快逃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閃動的火影,壯烈的火勢,在黑夜裏狂舞,畫面美麗而悲壯。

在救火的過程中,陸大人不慎被燒傷腿部,由陸夫人與其他家丁攙扶著逃出火宅。

陸大人眼見火海無情,一切都燒了,忍不住悲痛哭喊:「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天啊……」

「老爺,別這樣,人平安就好,房子沒了,可以再造。」

「這是陸家祖宅啊,我對不起列祖列宗……」陸大人愴然淚下,悲凄無比的看着身後家眷,忽然間,他魂飛魄散般地大嚷——

「知羅沒逃出來!知羅還在裏面!」

陸夫人背脊一冶,當場昏倒。

「夫人!您沒事吧,夫人!」

「我要進去救她!」陸大人放聲大暍,不顧一切的要往火海里沖。

「不行,老爺,您進去會被燒死的!」火勢實在太大了。

「我一定要去救她!」

「不行啊,老爺——」

眷仆們全衝上來攔他,不讓他白白送命。

「知羅還在裏面,我一定要去找她,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啊!」

「您去只是送死啊!」

「祖宅已毀,我不能連陸家唯一的命脈也賠上。別攔着我,讓我進去!快讓我進去!」

「老爺,您不能去——」

「她在哪裏?!」

正當眾人拉扯下休之際,赫然傳來善敏的怒吼聲。

才剛酒醒,離開酒樓,繞到陸府看看,沒想到就碰上這一場災難。

他倏地從馬背上躍下,問了知羅的閨房所在,便不顧起火燃燒的大宅子和令人窒息的熱度,一鼓作氣往火海里衝去。

「你一定要救她,貝勒爺……」

陸大人在他背後跪地痛哭,全部的希望都系在他身上了……

熱氣衝破窗戶,喚醒床楊上的人。

知羅驀地彈坐起來,臉色發青地看着被火海重重包圍的房間。

她撥開幃幔跳下床,直覺反應就想奪門而出,不料房門受熱變形,竟像黏死了一樣,任憑她怎麼用力拉,就是拉不開。

怎麼辦?

她心涼了半截,不自覺的後退,盯着門扉微微顫抖起來。

沒得選擇,她飛快轉向,跑往房裏各處窗子前,用儘力氣拚命扳開窗戶,可

「不行!」

一樣嚴重變形得拉不開,她被困在房間裏了!這念頭讓她驚恐不已,腦中一片空白。

不……不——

「失火了——救命啊——」她驚慌失措地伏在門前用力拍打呼救。

「救我出去——救厶甲—救厶甲—爹!娘!」她奮力嘶喊。「誰快來救我?救命啊——」

與烈火焚燒物品的燃燒聲相比,她的呼救聲太小太小,小到完全透不過重重火焰。

「救命——我在裏面……救命脈———咳!咳!」

濃煙竄進房裏,瀰漫在空氣中,知羅被熏得難以呼吸,乾咳不斷。

「救命……咳咳——咳咳——」

她嗆咳得激烈,被逼得只能往煙較少的方向跑,突然記起梳洗台上有盆水,急忙又轉向,不料過於驚慌,腳下一陣踉艙,競將整盆水踢倒在地。

清水一灑殆盡。

唯一能讓她保命的東西毀了,知羅不住淌下豆大的淚。

「救命脈——誰來救我——」

她只能用力搖撞窗欞,期望窗戶能被她搖開,不料這麼做,只是讓更多濃煙衝進房裏,讓她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狂咳不止。

「讓開!」

忽然間,善敏的聲音由窗外傳來。

她反射性地倒退兩步。

一陣猛烈撞擊聲響起,很顯然的,是善敏不顧寸寸逼近的熱氣,卯足力量在撞門。

想到他以肉體相搏,四周烈焰燙人,他宛如置身煉獄,她的心隱隱抽痛起來。

「善敏……」

知羅的心亂成一團,透過窗子,她看見了他真情流露的一面。

就像凌樺說的,他瘦了、變得滄桑了,為了她,他把自己搞得頹廢不堪,滿臉落腮鬍,眼睛下方有深深的黑影……

她本來不相信,但現在終於親眼見到他憔悴的模樣,她心軟了……

他為她付出的還不夠多嗎?她還看不見他的心嗎?她於心何忍,一再責怪他棄她而去的事?

他說過,即使要犧牲性命,他也願意為她擋下任何傷害……此時此刻,她清清楚楚看見了他的情、他的愛,他為她出生入死的英勇面貌!

「小心!善敏!」

在知羅的尖叫聲中,後方坍塌下來的屋瓦差點擊中他。

「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但陸府的建材都是百年老樹,堅固異常,要撞倒它並不容易,善敏的肩膀都撞出血跡來,也只撞破一小部分,人還是無法逃出去。

火已經燒到善敏的身旁,強烈的熱度連知羅都感覺得到。

來不及了!屋檐、樑柱全被火吞噬,恐怕就要坍塌,再拖下去,連善敏都要一起陪葬。

她不得不出聲喊道:「夠了,善敏,你快逃!晚了,就連你都逃不出去了!」

「開什麼玩笑,要我夾著尾巴逃命,辦下到!」他強忍着熱氣以及喉嚨的痛楚,怒聲回吼。

「快走!求求你快走!」她唯恐他會葬身火窟。

「住口!我非把你救出來不可!否則我寧可與你同歸於盡!」

聞言,知羅睜圓了眼,眼淚紛落。

「你……請你不要自作多情好嗎?」趕不走他,她臉色一整,忍着心痛對他破口大罵。「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感激你嗎?作夢!就算你把我救出去,也不能改變我對你的恨!」

她的言詞,銳利得像一把刀。

「在我心中,你跟鷹皓一樣,都是狠心狗肺的負心漢!你聽清楚,你去抱着你的蘇束兒吧,我不要你的虛情假意,我不要你可憐我,我死都下想見到你!你走——我寧可被燒死,也不要你的鮮血污辱我的軀體,否則我就算死,也死不瞑目,你快走——」她淚如雨下,沮喪又憤慨地放聲哭喊。

「你走啊!你為什麼不走?不希望你離開時,你不是最擅長一走了之嗎?你走——你快走——」

「我不會走!我不會再丟下你走掉!」

他的話讓知羅更加痛哭失聲,就在此時,異常的崩裂聲傳來,她一抬頭,驚見着火的斷梁從他頭頂上方崩落,當下失聲大叫:「小心——善敏——」

直墜而下的火團不偏不倚地往善敏壓去。

「不!善敏!」

知羅嘶啞大叫,衝到窗前想察看他要不要緊,不料沒瞧見他的人,着火的窗檯突然冒出大片火舌,逼得她不得靠近。

「善敏——」她苦苦吶喊。

出其不意的,着火的窗子被重物擊破,善敏抱起一段斷裂的梁木擊破木窗,負傷衝進屋裏。

「善敏?」

「快走!」

善敏抓住她,以身體為盾,阻隔飛衝過來的烈火,讓她跳窗逃生後,自己跟着跳出來。

屋外的世界更教人沭目驚心,整座陸府已陷入一片火海,知羅不敢相信自己住了二十年的房子,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善敏帶着她衝過重重火焰,在群魔亂舞的火海中護着她逃生。

「知羅?知羅!」

看到他們衝過着火的後門,陸大人和陸夫人總算破涕為笑,張大雙臂抱住歷劫歸來的女兒。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他們擔心不已地撫着她臉看。

「我沒事!我沒事!」知羅驚魂甫定,含淚搖頭。

「謝謝你!貝勃爺,謝謝你!」陸大人和陸夫人感激涕零地哈腰鞠躬。

「不客氣……」

善敏用盡最後一口氣虛弱的笑答,話一說完,競當著眾人的面毫無預警地倒下。

知羅驚恐回眸。「善敏——」

全速前進的馬車劇烈搖晃着,昏迷不醒的善敏,正被人火速送往最近的醫館救治。

陪伴身側的知羅,恨不得車速能再快一些。

她心痛地注意到他身上散佈的不僅僅是火傷,衣服底下還有着難掩的淡淡血漬,換言之,他正同時受着新傷、舊傷的折磨。

「善敏,你醒過來奸嗎?求你親口告訴我你很好,你只是受了一點輕傷,沒事的……」知羅輕撫着他的臉龐沙啞的問,淚眼婆娑。

他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唇辦冰涼,她好怕會失去他。

「我答應過爹娘下再哭泣,你不能讓我一再為你哭泣,我一輩子的眼淚都快為你流光了!」

她心疼地牽起他的手熨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確定他不會越行越遠,最後消失在虛無縹緲間。

她無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驀然間,來下及拭去的淚珠滴在他的眼帘上,她期望他會戲劇性的醒過來,可他依舊一動也不動。

她不禁撲倒在他懷裏,痛哭失聲——

「是我害的!要是我早聽你的話,跟着回勒郡王府,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你也不會因為我而傷成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泣不成聲,雙眸紅腫。

「善敏,你不能拋下我,我還等著被你愛、被你擁著入眠,只有你才能給我幸福,你不能棄我而去!」她咬唇伏在他胸前,悶哭了半晌,才抬頭故作堅強的哄他。「你是金戈鐵馬上的多情君子,一條鐵錚錚的漢子,我知道你一定能撐過去,我知道你可以的!答應我,善敏,一定要答應我……」

她隨即又哭倒在他懷裏。

「你不是叫我別自作多情嗎?」

一陣低沉的嗓音幽幽傳來。

「那是謊話!我只是想逼你離開,天知道,我有多想跟你在一起,可我不能那麼自私,我不能拖着你陪葬!」哭得淚眼朦朧的知羅,悲傷過度,分不清真假虛實,人家問她就答,完全沒有多想。

「如此一來,你先前說你恨我,這也是謊話嘍?」善敏將左手枕在腦後,神態輕鬆地問。

這下子,總算能一吐這些日子來堵在他胸口的煩躁之氣,目光驀然一瞥。喲!入春了,他現在才赫然發現。

雲淡風輕的笑意,適時點亮他的容顏。

「謊話!統統是謊話!我根本沒辦法恨你,自以為心已死,其實我根本辦不到!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你有沒有想我……」知羅哭得更加凄慘。

「你不只一次叫我走,你真的希望我走嗎?」

「不!我不希望!我愛你啊……」咦?!

她連眨了好幾次眼,才驚覺有鬼,倏地拾起頭來。

「善……善敏?!」她驚聲大叫,確定他正衝著她笑,精神好得不得了後,她訝異的睜大眼睛。「你、你沒事了嗎?」

「除了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外,還可以啦!」他張着迷人的眼睛,一派輕鬆地說道,索性保持舒服的平躺姿勢。

「你確定嗎?不久前你才不省人事的倒下,真的沒問題嗎?」

善敏笑看她一眼,長手一拉,突然將她拖進自己懷裏,猛一翻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

「我這樣子,你說好不好?」身強體壯!

「可、可是你……」

「我沒有昏倒。」謎底揭曉。「我是因為大大鬆了一口氣,體力不支而倒地喘氣。誰料得到你跟你爹反應過度,馬上當我快死了!」他輕笑的說,貼近她的臉龐,愛憐的用自己的額頭輕抵她的。「一大家子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抱起我往馬車裏拾!」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

她剛剛是怎麼說的?哦,記起來了!

善敏,你不能拋下我,我還等著被你愛、被你擁著入眠,只有你才能給我幸福,你不能棄我而去……

果然是真情流露,字字句句全說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善敏竊喜不已,還沈溺於被浪漫告白的亢奮情緒里。

知羅像當頭挨了一棍,難以置信的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下早點澄清,害我……害我……」差點沒哭死!

「你始終不肯見我,我若不順水推舟『裝死』一下,哪有辦法重新把你騙回我身邊?」

「可是……可是……」被騙了的知羅,霎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想饒過他,但又覺得不服氣。

善敏懂得她的心意,一邊享受將她摟在懷裏的滿足感,一邊好聲好氣的哄道:「好了啦,畢竟夫妻一場,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我愛你,你愛我,這不就好了嗎?」

「蘇束兒呢?你不是一直愛著蘇束兒嗎?」知羅板著臉問,還是很在意這件事。

「拜託!你不要跟街上那些女人一個德行好嗎?她只是府里一個普通的婢女。」他好不用心的輕啄她的粉唇。「你聽好嘍,我愛你!長久以來,我愛的人,一直只有你!」

「真的嗎?」

「真的!」

知羅怯怯的笑了,不經意的抬眼望出窗外——

天破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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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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