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戚少商帶傅依綠到東區，姚京京的總店。
既然是總店，就走高檔路線。店內商品不多，只擺上姚京京所代理的五個品牌的最新款，還有特別從國外帶回來的名牌限量商品，每一雙鞋、每一個包包都是她特別挑選過的，全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店裏的佈置高雅簡約，又總是燃著玫瑰香味的精油蠟燭，每件陳列的衣裳在美術燈的照射下都宛如藝術品一般，再怎麼理智的女人到了這裏，都一定會有購物的衝動。傅依綠整個眼睛都亮了。
“戚少？今天怎麼有空來？”店內唯一的售貨小姐鄭心元一看到他，立刻驚呼，開心地上前迎接。
她在這裏工作六年，被姚京京訓練得極佳，出入應對總是非常得體，更是善於察言觀色。
現在她對傅依綠燦爛地笑着，心中則開始揣測這女的和戚少是何關係。
“嗨。”戚少商笑着打招呼。“你老闆呢？”
“京京今天還沒過來。”她回答完，趕緊開始招呼傅依綠。“請問需不需要我幫您介紹？”
她在這裏工作這麼久，有不少機會見到戚少商，只是從來沒見過他和哪個女人走在一起。鄭心元以她敏銳的直覺判斷，這個女客人來頭一定不小。而且看她身上行頭就知道是個大客戶，為了業績，她當然積極嘍。
“沒關係，你們聊你們的。”傅依綠翻翻Catalog，抬頭微笑。“我看衣服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
“好，那你先看看，有需要時再叫我。”心元微笑，也很乾脆地不去煩她。
她的經歷告訴她，像這種強調不需要人陪的客人往往出手驚人，她只要等著刷卡打包就好，業績隨隨便便就可以輕鬆入袋。
傅依綠選了套深綠褲裝試穿，從更衣室里走出來照全身鏡，覺得好滿意。
“不錯啊。”戚少商走過來端詳。“跟你的氣質很搭，可是太規矩了點，我覺得你該試試這種的，男人喜歡看女人穿膝下裙，穿着高跟鞋露出腳踝，帶著一點點性感……”他指指Catalog上穿裙子的模特兒。
像姚京京穿起膝下裙，走起路來裙擺飄逸，那種略帶點閑適的自然性感，他就很喜歡。
“我不喜歡穿裙子。”傅依綠不客氣地回道。她不敢穿裙子或是胸口比較低的衣服，太有女人味，會讓她很沒安全感。
“喔，”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從架上抽出一件腰際鑲了小碎鑽的低腰窄管牛仔褲。“那這件也不錯，行動方便，而且感覺起來自信又幹練。”
他記得姚京京最常這樣打扮，一件深色襯衫，搭上緊身低腰牛仔褲，再踩着雙素麵高跟鞋，整個人的感覺很有自信。他最愛看她那模樣，好像沒什麼事難得倒她。
“這太緊了。”傅依綠撇嘴。“要把我這身肥肉套進去很吃力。”她也不敢穿太緊身的衣褲，會讓她行動扭捏。
“要不然就這個吧，這個不會太暴露，可是穿起來會很有女人味。”戚少商拿了件黑色背心，胸前微敞處用碎鑽拼出一隻展翅的美麗蝴蝶。
如果穿的人正好留長發，任其披垂下來，和着衣服的顏色，蝴蝶就會生動得像停在發梢上。他想起姚京京那頭烏黑長發，她穿起這件一定會很迷人。
“哇噻，戚少，你對這種款式的女人情有獨鍾喔！”心元忍不住插嘴。這類型的衣服只有一個人穿起來好看，就是她的老闆姚京京。一百六十八公分的高挑身材，又性感、又有自信、又有女人味，完全符合戚少的期待。
“我只是覺得女人就該這麼穿。”他理所當然地說。
心元眼珠一轉，偷偷笑起來。她在這裏工作六年了，早就覺得戚少對老闆特別好，只是老闆好像很討厭他似的。
“你能不能出去逛逛？”傅依綠給了他一個白眼。“專選一些不適合的，你是故意諷刺我嗎？”
“哈哈～～”想想也是，戚少商大笑。“你先逛吧，我去對面誠品走走，你買完了再call我。”
戚少商前腳才剛離開店裏，姚京京後腳就到了。
附近找不到停車位，她把車停在馬路旁邊，打上臨時停車燈，撥了電話要心元幫她開車去找車位。
看到心元走出店裏，她下了車，把鑰匙交給心元，然後拽著包包走進店裏。
此時傅依綠剛好換了一套衣服從裏頭走出來，這次又是一套褲裝，淡藍色的，她挺喜歡，站在大鏡子前左看右瞧了好久。
“你穿套裝很適合。”京京一進門就看見她了，馬上放下包包做起生意來。“很少有人可以把套裝穿得這麼有味道。”
聞言，傅依綠回頭，回應一個淡淡的微笑。“我也只有穿這個比較好看。”好真心的稱讚，傅依綠心花朵朵開。奇怪，好像換了另一個小姐？這個跟剛才那個不一樣，這個笑容比較熱忱。
“你試過其他的款式了嗎？”見她搖頭，京京又問：“那你怎麼知道穿其他的不好看？”
“我比較喜歡設計簡單、質感好的款式，太女人味的我沒辦法接受。”還好知名品牌每季都會出幾款較中性的。
“那你無法體會做一個女人的快樂。”姚京京淺淺笑着。“女人可以擁有不同的面貌，藉着穿着，她想可愛就可愛，想成熟就成熟，打扮自己是天經地義的，打扮了有人愛，女人才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看着姚京京神采奕奕的樣子，傅依綠被打動了，也覺得好羨慕。
“可是……我沒有女人味，身材也不怎麼樣，這些衣服穿在我身上浪費了。”傅依綠哈哈笑。她是獨生女，註定要把這一生奉獻在工作上，她不需要女人的虛榮心。
“這種想法不行喔，這樣你不會快樂。”姚京京想了想，拿了件粉紅細肩帶洋裝給她，然後把她推進更衣室。“乖，聽我的話，換上這一件。”
傅依綠看了看那件連身裙，面露為難之色。“我沒試過這種衣服，太可愛了，跟我一點都不搭。”
“是衣服來搭你，又不是你去搭衣服。舉個例來說，是要男人想盡辦法來配合你，而不是你去配合男人。”姚京京拍拍她的肩，眼神肯定地點頭。“聽不懂無所謂，總之你換上這件衣服吧，算我求你好了。”
傅依綠真的被說服了，她從姚京京身上看到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勇於追求的一種衝勁，她不曾有過這種念頭，好想放開自己一次看看。
五分鐘后，傅依綠從更衣室里走出來，膽怯得不敢照鏡子，身上的連身裙質料很薄，她覺得自己原形畢露。
“別害怕，你穿起來很美。”姚京京幫她把衣服拉平，站在她身後，要她看鏡子。“頭髮要放下來，平常要化點妝，抬頭挺胸，你要常提醒自己是一個女人。”
傅依綠驚訝地看着鏡中的自己，沒想到她竟會適合粉紅色，更沒想到其實她穿起裙子也沒想像中那麼噁心，原來，她也是個女人嘛。
“這件也不錯。”姚京京再從架上拿了件設計較性感的連身裙。“換看看。”
“這太大膽了，我不敢。”傅依綠慌忙拒絕。
“你就試嘛，當這裏是你自己的換衣間，快快快。”姚京京把人連衣服一起丟進更衣室。
傅依綠心房敞開，一件一件地更換著，愈換愈開心，愈換愈有自信，連停好車的心元回來看到都快掉眼珠，不敢相信現在自己看到的跟剛才是同一個人。
最後，傅依綠乾脆換掉原本的穿着，換上剛才最滿意的一件洋裝。心元忙着打包刷卡，樂得眼睛都笑眯了，她才去停一下車，回來就看到輝煌的戰果，姚京京果然是銷售女神！
傅依綠笑着說：“你真是太會做生意了，可以讓我買了這一整堆，但卻覺得很開心。”她很欣賞姚京京，同時擁有女性的溫柔和潛藏的堅韌，似乎都是她所缺少的。
“你穿起來真的很好看，而且其實你也不胖，不過如果可以再瘦個兩公斤更好……”
傅依綠點點頭，把她的建議聽了進去，這時手機響了，她笑着接起。“喂？”
“怎麼樣？買完沒？誠品里的書都快被我翻爛了。”是戚少商。
“剛剛買完。”傅依綠穿了新衣，有了點自信，讓她心情大好。“快來吧，讓你看看我的新裝有多漂亮。”
電話掛上，姚京京跟她開玩笑。“等下你男友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愛死你。”
“會不會愛上我是不知道，但嚇到是一定的。”她只是想看戚少商嚇到的表情，至於愛不愛上嘛，那根本就不是重點。
沒幾分鐘，戚少商就走到姚京京的總店裏。他並沒被傅依綠的全新造型嚇到，但姚京京倒是結結實實地受到驚嚇。她沒想到原來傅依綠是跟戚少商一起來的。
認識他這麼久，她從沒聽過他跟誰傳誹聞，他身旁的美女應該很多，但沒看過他和哪個女人走在一起，沒想到今天他竟然會帶一個女人來她店裏看衣服，這真的太奇怪了。
“嗨。”戚少商對她點點頭，神情自若。
看到他這張臉，她才想起他昨天的無聊行徑。趁她喝醉、無力反駁的情況下開她玩笑，什麼愛不愛的胡說八道一堆，今天又像個沒事人般出現在店裏，還帶了一個她以前從沒看過的女性，這不是擺明耍人是什麼？
“嗨，難得你大駕光臨，怎麼不先打電話通知一下？”姚京京裝熱絡。
氣歸氣，她是生意人，還是得給他做做面子。
“通知你，好讓你先落跑嗎？”戚少商淡笑回嘴，然後從傅依綠手中接過沉重的紙袋。
男人幫女人提東西是天經地義，可是不知為什麼，這畫面讓姚京京覺得刺眼。
“哈哈哈，戚少一向很幽默。”姚京京送他們到店門口，拍拍傅依綠的肩，用一種諷刺的口氣說：“你有這樣的男友，真是幸運。”
傅依綠哈哈笑。唉，其實他們今天才剛見面，明明還很陌生，就被人家以男女朋友稱呼，這種不知要如何解釋的感覺真尷尬。她只好選擇一笑置之，把問題全丟給男主角。
姚京京挑眉等著戚少商回嘴，午後陽光輕透，中間隔着一個傅依綠，他們凝望着彼此。
戚少商抿唇。她真的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嗎？連他身旁出現陌生女性也無動於衷？說真的，對於她的挑釁，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姚京京總是這樣讓他傷心。
他又淡淡地凝視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那一眼欲言又止，好像隱含着悲傷。沒兩秒，他又恢復原來的樣子，然後跟她道了聲再見，說要帶傅依綠去吃晚餐。
傅依綠跟她揮手道別，說她下次會自己一個人來逛姚京京的店，可以的話，想找她喝杯咖啡。
姚京京很開心地答應了，給了傅依綠一張自己的名片。抬起頭，她下意識地看着戚少商的側臉。
他看着混亂的車流，面容冷峻。
他在想些什麼？
戚少商變了。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他變得陌生，她竟然發現自己在意著，好莫名其妙。
心裏有一種奇怪的失落感，她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開始覺得悶悶的。
涼夏夜晚，一抹藍色月影朦朧地掛在天上，幾顆星子點綴沁涼的夜。
姚京京回到家，把車開進車庫。
打開大門，她的愛犬波比衝過來迎接她，她笑着抱住它，揉揉它的耳朵。
她突然想起戚少商。當初要不是他救了它，她就沒有可愛的波比陪伴着度過這十年孤寂的歲月，它是上天賜給她最棒的禮物。
說起來，這好像是戚少商做的唯一一件她不討厭的事。
走進房裏，她換上絲質睡衣，慵懶地躺在棗紅色的小沙發上，她回想起白天的事，真沒想到戚少商那傢伙會突然蹦出了個對象。相識這麼久，她可不曾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麼溫柔。
現在的她孑然一身，從前的戀愛根本不太算是戀愛。她沒辦法欺騙自己，其實她內心也渴求着有人可以陪她。
這幾年來的青春都揮霍在事業上，到了這年紀，難免會有一種孤寂感襲上心頭，而且，連戚少商那種人都有人愛，她不禁想問自己過的到底是什麼生活。
她低頭查看手機簡訊，有一封是劉小開傳的。
他問她為何這麼狠心，又說不甘心這樣分開，然後恐嚇她，如果她再躲着他怎樣都不見面、不接電話，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姚京京打了個呵欠，刪除。
然後她展開了早上收到的那封簡訊，看着上面寫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比你想像中的還久，比我自己想像中的還短……”
心底有個慾望逐漸奔竄，她按下重撥鍵，然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因緊張而開始顫抖。
戚少商躺在床上，翻些書幫助睡眠，不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他清楚自己會開始想要認真地作個決定。
姚京京的所有表情總是會突然浮現他腦海，尤其她醉了的那天，她說她會恨他，人家不是說酒後吐真言？她的堅決讓他總算能體會什麼叫做心碎。
這種情況下午又重複了一次，她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也讓他無言。
既然姚京京真的這麼討厭他，那他的離開其實應該可以讓她過得開心吧。只要她開心，他怎麼樣都無所謂。
關燈就寢之前，他告訴自己得痛下決心，在僅剩的這些日子裏，要公私分明，不再打擾她的一切。
當手機突然響起，他驚醒過來。他知道那是誰打的，因為響起來的那支手機只用過唯一一次，用來發簡訊給姚京京。
現在她回撥了，代表她的確很在意那個人，那個她口口聲聲表示她十分感激，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人。
戚少商自嘲地想着，如果可以，他不想要她所有，只要她能不那麼討厭他，他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翻過身躺平，任憑電話響著，他不該接，也不能接，只能選擇漠視或逃避。
對方沒接電話是預料中的事，姚京京反而鬆了一口氣。
如果對方真的要見她，一定早就碰面了，沒接電話不代表什麼，她並不在意，對方也許有她無法體會的難處吧。
她側躺在沙發上微笑着，沒考慮太久，她就回覆了一個簡訊。
等戚少商看見那封簡訊，已經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你問我，我有多在乎，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比我想像中的少，比你想像的要多。如果可以，請和我見個面好嗎？
於是，開始換他拿着手機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