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接旨

少年不識愁滋味,

愛上層樓、愛上層樓.

為賦新辭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

卻道天涼好個秋.

──醜奴兒辛棄疾

阿九自從她大姊的事件發生后,她再也不敢隨便質疑石頭對她的愛──雖然,她還是不明白石頭為什麼寧可要她,卻不要六姊。

阿九每天學著怎麼當家、管事,盡量做到一個少奶奶該有的氣度與身份。深怕自己稍一不慎,便會壞了齊家的家規,毀了齊家的身份,進而讓石頭丟臉。

她甚至主動去討好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總是笑說石頭一遇到阿九,就像是孫猴子遇到如來佛,一輩子都得栽在她的手掌心裏。

阿九是不懂齊老夫人是怎麼看事情的,她從來不覺得石頭對她有多特別,她只知道他對待每個人都是那麼的親切、那麼好。

阿九陷入回憶里,凈想着齊橫石的好,完全沒看到屏風後有兩個人正偷偷摸摸的對她評頭論足。

「姥姥,真的行嗎?」一個面如冠玉般秀氣的男子,低聲地問著身旁的老婦人。

而這老婦人便是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直點頭,還勇敢的打包票道:「成啦、成啦!」

「舅父真的很聽小舅母的話嗎?」那男子又再確認一次。

「不然,皇上以為您的舅父為什麼肯回京里來?」齊老夫人不答反問。

「是為了小舅母?」

「難不成皇上以為他會為了我這個老太婆回來嗎?」齊老夫人翻翻白眼,很不滿意自己的小孫子竟然敢質疑她的話。

「你快去,要不,等你舅父回來,我看你就哪兒也別想去,更別說是江南了。」齊老夫人慫恿道。

「可是,舅父絕不會答應的啦!他以前就說過,這輩子他抵死不當監國。」他記得很清楚。

「傻孩子,以前是以前呀!以前他又還沒娶你舅母,他當然無畏於生死,你當然拿他沒轍羅!

「可這會兒情勢不一樣了。那渾小子娶了妻,現在很怕死,你如果設計讓你小舅母替你舅父將差事應允下來,你姥姥我擔保你舅父鐵定會替你監國,讓你出去好好的遊山玩水一番。」齊老夫人壞心的建議道。

「真的嗎?」

「真的啦!」齊老夫人不禁氣小孫子做事竟然如此的拖泥帶水,忍不住雙手一推,把皇上爺給推了出去。

阿九一見到皇上,嚇得連忙起身要行宮禮。

皇上卻嚇都嚇死了。

要是讓他舅又知道他沒打聲招呼就偷偷潛入齊家大宅來見小舅母,而且,還讓懷有身孕的小舅母對他行宮禮。他舅父不把他扒下一層皮才有鬼咧!

「舅母免禮。」

阿九都還沒行禮,皇上便伸手去扶,而且還趕緊賜坐,讓身懷六甲的舅母別站着。省得一個不小心跌倒,到那時候。他又有罪了。

阿九卻對皇上待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態度一點也不以為忤。她只當皇上是個平易近人,不拘小節的好人,所以才特別恩准她不用行宮禮。

阿九馬上換人奉茶。伺候皇上。

皇上卻連忙揮手說不用。「朕這會兒來是有要事跟舅母商談。」

商談?!

「國事嗎?」不會吧?她又不懂。

「不!不是國事,是私事。」皇上趕忙說清楚。

「什麼私事?」

「是有關朕的身體。」

「皇上龍體欠安嗎?」阿九擔心地問。

她知道石頭跟皇上雖有君臣之分,但在私底下,石頭跟皇上就像親手足般,理所當然地,阿九自然也關心起皇上的健康。

見到小舅母如此關心自己,皇上實在是有點不忍心騙小舅母,但是──

皇上往屏風后一瞄,只見姥姥正拚命的對他使眼色,他只好牙根一咬,橫了心,對小舅母說謊。

他點頭說:「是的,朕的身體是有點不好。」

「有請御醫過去看診了嗎?」她好擔心喔!

「御醫來過了,診斷的結果說朕是因為勞心勞力、憂國憂民,所以才會犯這毛病。」皇上口齒不甚清晰的說。

「那怎麼辦?」

「御醫勸朕要寬心,如果可以的話,御醫倒是勸朕下江南去走一走,可是,鎮日來朝臣們的事端不斷,又沒一個人能替朕分憂解勞,朕要如何放寬心去江南呢?」小皇上是真的很有演戲的細胞,說到最後還長嘆了一口氣。

那口氣嘆得確實是挺讓人心酸的。

阿九眉頭皺緊,也覺得皇上好可憐,人都生了病,還得憂國憂民,連半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哎呀!她怎麼沒有想到!

「皇上,您不是挺相信我家老爺的嗎?」她笨笨的馬上中計。

「是呀、是呀!」見小舅母自動的跌入陷阱,皇上僅有的良知立刻被狗給咬了去,一心只想着他的江南之行即將近在眼前,所以,他便點頭如搗蒜,引阿九再踏進更深的陷阱。

阿九果真是笨笨的一腳就踩進危險里,而且。還設了牢籠把自己關進去。

她主動提議道:「皇上既然相信我家老爺,那麼,我家老爺當然可以替皇上分憂解勞呀!」反正石頭閑著也是閑著,沒事就只會管她一人。讓他忙着點可能比較好。

「舅母的意思是?」

「皇上儘管去江南,朝中的事便由我家老爺來代理監國吧!」她就私自替石頭接下這份工作。

「真的!」皇上幾乎想跳起來歡呼了,但身為人君,他得有他的威儀在,所以,他只好強按下興奮的情緒,皺著眉頭,狀似為難。

「皇上是否覺得哪裏不妥?」阿九不解的看着皇上。

「是有一點。」

「哪一點?」

「身為監國必須是朝中重臣,可是,舅父並無功名在身。」皇上壞心的又設下另一個陷阱。

「我家老爺沒有功名啊?那、那……怎麼辦?」阿九也沒法度了。畢竟,功名又不是說封就封的,皇上不給石頭封個爵位,鐵定有皇上的理由。

阿九沒再開口說話,而皇上卻急了。

要命!怎麼小舅母不繼續問舅父為什麼沒有冊封爵位呢?

舅母不問,那他這齣戲耍怎麼演下去啊?

皇上一心急,只得扭頭想去問姥姥。

齊老夫人張嘴無聲地教皇上,直接封侯、直接封侯──

齊老夫人比得好累,她折騰了老半天,皇上才看懂她在比些什麼。

「舅母,要不,朕就封個爵位給舅父,如此一來。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皇上提出建議。

「可以嗎?我是說我家老爺並無左功勛,皇上若是為了監國一事便賜予我家老爺爵位,這樣子真的可以嗎?」阿九害怕會引起其他朝臣的不滿。

「可以、可以,再可以不過了。」皇上點頭如搗蒜,活像怕極了阿九臨時反悔,不肯代接聖旨。

為了怕舅母反悔,皇上還先下手諭,要舅母替舅父領聖命。只是,「舅母是否可以不要跟舅父提起,說這事是朕的主意。」不然,他絕對會被舅父殺了。

「為什麼?」

「因為朕怕舅父生氣,怕舅父會當著朕的面,把朕的聖旨丟回朕的臉上。」皇上說的是老實話。

「呵!」阿九掩嘴而笑。「皇上真是愛說笑,我家老爺不會那麼粗暴的。」

「什麼不會?」皇上瞪大眼,開口道:「舅母,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朕家的舅父脾氣向來火爆,無人能及。幾年前,為了拜官封侯的事,舅父就曾把朕御賜的官袍擲回給朕──」

「嚇!」阿九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十分訝異自己的夫婿竟敢如此大不敬,對聖上做出如此冒犯的行為!

「舅母,你就看在朕的面子上,別跟舅父說好不好?」皇上佯裝很卑微地請求阿九。

身為九五之尊竟如此求你,想必任何人都很難拒絕,更何況阿九一向是個很守禮,絕不犯上的小女子,於是,這事她便一口應承下來。

「倘若我家老爺若是問起,我便跟老爺說這全是我的主意。」阿九傻傻的依着他的想法如此說。

「謝謝舅母。」得到阿九的承諾,皇上彷如得到免死令般,開開心心的閃回屏風后,準備換手。

隨後,齊老夫人出現了。

阿九才要喝口水,便看見原本身體健朗的齊老夫人突然彎著腰、駝著背,出現在她的面前。

阿九連忙去扶齊老夫人。

「娘,你腰怎麼了?」

「唉!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天氣一寒就腰酸背痛……」齊老夫人不住的長吁短嘆。

阿九聽了覺得婆婆真的好可憐。「要不,媳婦幫娘推推背。」

「好媳婦,不用了,娘今兒個是有話想跟你說。」

「娘,您說。」

「娘有事得下江南去一趟──」齊老夫人起了個頭。

「娘也要去江南?!是跟皇上一道去嗎?」阿九立刻將兩人聯想在一塊。

「嗯……這個……那個……」齊老夫人突然支吾其詞起來。

要命!怎麼一面對阿九,她說起謊來就特別的心虛?!

「娘,您是不是口渴?」阿九連忙給齊老夫人倒了一杯水。

齊老夫人喝口水,掩飾住她的心虛,末了,她決定豁出去,她使了個眼色,一大群丫頭手裏捧著文件魚貫似的湧出。

齊老夫人對阿九說:「這是咱們家的房契、地契跟一些祖業……」她一件件的拿出來,全數完之後,堆起來竟足足有半個人高。

「這些我出門帶著極不方便,好媳婦呀!娘可不可以先把東西寄放在你這邊?」齊老夫人壞心的設下圈套。

「可以呀!」阿九連忙點頭。

齊老夫人臉上的笑意看來極為奸詐。

她又命人送來一份文件,要阿九在上頭畫押。

「畫押?為什麼?」阿九不解為何她只是幫婆婆保管東西卻要畫押?

「還不是大戶人家的繁文縟節,要保管個東西都得辦好多手續。」齊老夫人牽起阿九的手,捺下拇指印,畫了押,這才把文件全送給阿九。

此時,齊家偌大的產業全都過繼給齊橫石那個渾小子,這下子可由不得他不要了。

齊老夫人笑得賊兮兮的,拿起手絹替好媳婦擦去紅泥印,又吩咐道:「倘若石頭那渾小子看了這文件之後,他很生氣、很生氣,那你絕對不能說是娘強按着你的拇指畫的押,知道嗎?」

她可得保護自己,否則,那渾小子發起飆來可是六親不認呢!

阿九聽得懵懵懂懂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味地點頭說:「是是是、好好好!」

一聽到阿九承諾絕不會出賣她之後,齊老夫人馬上就健步如飛地回房去收拾行李了。

江南,我來羅!

齊老夫人恨不得背上能插著雙翅,馬上就直撲江南而去。

阿九看了則是一臉的莫名與不解。

奇怪?娘她剛才不是說腰酸背也痛嗎?

怎麼這會兒又不痛了?!

當齊橫石回到家,家裏卻擺著聖上的旨意,御封他為親國公,官拜一品,而且自即日起,御封他為監國大人,代理朝政時,他都快氣瘋了。

「怎麼會這樣?」齊橫石拿聖旨的手氣得直發抖,他雙手一攏,將聖旨揣進掌心,便怒氣沖沖的要出門。

阿九看到,連忙喊停。

「石頭,你等等、等等啦──」阿九提起裙角往齊橫石的方向奔去。

齊橫石一見阿九挺著大肚子往前跑,他的心頓時冷了一半,連忙往回跑,一把抱住阿九,「你想嚇死我是不是?你也不想想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身體,竟然還敢跑!」

「人家想叫住你嘛!」

「那你就拉開喉嚨叫一聲就好,我聽得見呀!」齊橫石拍拍胸口,穩住心跳,這才問:「你叫住我是為了什麼?」

「就是想問你,你要去哪裏?」阿九眨著大眼問。

「去見皇上那個小兔崽子──」

「嚇!」阿九驚呼一聲,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石頭竟敢罵皇上爺是小崽患子!

「──然後再把這道聖旨丟回他臉上,叫他想都別想!」一想到自己的侄兒竟然千方百計的設計他為監國大人,齊橫石便怒氣又起。

而阿九從頭到尾都不敢說一句話,因為──皇上真的說對了耶!石頭的脾氣真的很火爆,而且,石頭還妄想把聖旨丟回給皇上!

這、這……可是冒犯聖顏的大罪呀!

「石頭、石頭,你別生氣好不好?」阿九眼裏含着兩泡眼淚懇求齊橫石。

「其實……其實這事是我的錯,是我求皇上封你爵位,是我告訴皇上說你願意當監國大人……」她全都招了。

「你!」齊橫石不敢置信的瞪着她。

「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那麼生氣嘛!如果我知道,就絕對不會可憐皇上,然後鼓勵他去江南養病。」阿九難過的認罪。

「他去江南養病?!」齊橫石已經將指關節掰得喀喀作響。

「對啊!皇上說他龍體欠安,說御醫勸他多出門去散散心……」阿九把事實的真相全攤在陽光下。

齊橫石這下子終於搞懂皇上在搞什麼把戲了。

那渾小子是利用阿九的惻隱之心,繼而勸動阿九代他接旨。

「可惡!」齊橫石悶吼一聲。

阿九嚇了一大跳,眼裏的水氣聚得更多。

完了!石頭生氣了,那……那她還要不要講另一件事啊?

阿九一想,忍不住抽動雙肩,一抽一抽地傷心起來。

齊橫石見到這般陣仗,心都軟了一半。「你別哭呀!我又沒怪你。」齊橫石哄著阿九,他怪的是那個該死的皇上。

阿九還是在哭。「可你好生氣、好生氣,嗚嗚嗚~~那人家、人家……就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娘也去了江南的事──」

「娘、娘……也去了江南!」他都嚇傻了。

「對、對呀!而且、而且娘還讓我畫了押,要我替她、替她……保管一大堆房契、地契跟租業。」阿九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小臉上的淚已經糊了一臉。

其實,那堆文件里究竟有些什麼,阿九根本就不曉得,只能隨口掰了幾樣。

她才說完,便偷偷抬起眼,偷覷石頭一眼。

嗚嗚嗚~~石頭的臉色很差耶!

「石頭──你是不是很生氣?」阿九抽抽答答地哭着。

看到她都快哭成淚人兒了,齊橫石心中再怎麼生氣,也不敢點頭說是,最後,他只好抿滅良知,睜眼說瞎話,回答道:「沒有,我沒有生氣。」

「那你說話為什麼咬牙切齒?」阿九馬上就看出他的不悅。

「我沒有咬牙切齒。」

「那你為什麼不笑?」阿九問。

齊橫石只好硬扯出一抹笑來,而心裏卻暗暗地記恨,哼!好樣的,那對奸詐的大小兩狐狸竟然膽敢對他使計,這仇總有一天他會報回來的,而現在──現在他還是先哄他的心妻子別哭要緊。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又沒怪你……」

「真的嗎?」

「真的啦!」

「那你發誓。」阿九央求他表示真心。

齊橫石只好舉起手來發誓。

尾聲

落絮無聲春墮淚.

行雲有影月含羞.

東風臨夜冷於秋.

──浣溪沙吳文英

「怎麼辦?老爺鐵定不準的啦!」

「沒關係,咱們別去找老爺,咱們去找夫人就穩行的。」

「找夫人!行嗎?」

「行啦、行啦!老爺對夫人最沒轍了,夫人只要掉兩滴眼淚,老爺的火爆脾氣頓時就變成夫人手中的繞指柔了。你沒聽這府里的人都在傳,說麻煩事只要找夫人就對了,老爺難擺平,可夫人好講話得很呢!走啦、走啦!找夫人去說情,老爺鐵定不會生你的氣。」

於是,兩個丫頭便一前一後的進了阿九的寢房──

這樣的事不斷的在齊家上演,而齊橫石則是理不清他這輩子還得解決多少麻煩事?唉!不過,妻子是他自己要娶的,他……會認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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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郎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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