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玲瓏在門前徘徊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敲了敲門,卻無人應聲,低嘆一聲,推門而入。室內靜默,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氣在周遭流轉。一個彎折便見到妍笑衣冠整齊地痴坐在床邊,雙眼如核桃般腫大,目光獃滯兩眼無神地注視着窗欞,好像在想些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玲瓏心下愧欠,緩步走至她身前輕喚:“妍笑。”

直到喚得三聲,妍笑才遲滯地將視線從窗欞調回,獃獃地凝視她半晌方認出她來,凄然啞聲喚道:“姐姐!”一顆大大的淚珠自眶滑落。

玲瓏內疚更甚,輕輕拭去她似永無止息的淚,輕道:“姐姐對不起你!”

“姐姐!”妍笑再也禁不住,抱住玲瓏的腰肢放聲悲哭起來,把一夜積鬱於心的哀感傷痛盡數發泄。

玲瓏萬分溫柔地摟住她,如拍撫孩兒般輕輕撫慰她不停顫抖的雙肩,自古多情女子薄情漢。可憐的妍笑,空有滿腔柔情卻錯託了良人。也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噎泣聲漸漸緩和下來,玲瓏鬆開她,輕輕在她身邊坐下,手輕拂她被淚水浸濕的額前秀髮,再次真誠致歉:“對不起!”

妍笑搖頭,哽咽道:“不關姐姐的事,都是妍笑沒用!”剛止住的淚又紛落下來。

玲瓏長嘆一聲,拉過她的手,寬慰道:“世間男子多如牛毛,妹妹如此溫柔可人,還怕找不到如意的郎君?”

妍笑嘴角牽起一記強笑,哽聲道:“姐姐不必擔心我,我原本對他報存一分幻想,如今已徹底死心,也該當是夢醒的時候了!”淚水忍不住簌簌而下。

玲瓏心下自責無言以對,自己便是破滅她少女美夢的摧花辣手。

妍笑抹了抹淚,續言道:“妍笑還要謝過姐姐,如若不是姐姐的鼓勵,我永遠也無法認清自己,也會一輩子抱着這個痴想鬱郁終老。我想了一夜,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大表哥說得對,我就是依附別人而生的菟絲草。”

玲瓏心中暗罵,混蛋桑律呂,也不知對她說了什麼。

妍笑目含欣羨地盯着玲瓏看,言語如夢訴道:“我真的很羨慕姐姐,你是那麼堅強,如果我能有你一半的好,我……”她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

玲瓏輕輕撫慰着她,心下稍感寬解,妍笑也許並無她外表看起來那麼柔弱,希望她能快些擺脫悲痛,能找到一個真正憐她惜她的好夫君,千萬莫像娘一樣!

妍笑擦去眼角淚水,復抬起頭微笑,如梨花帶雨般惹人憐愛。輕道:“大表哥是真的愛你,除了你,他誰也看不上。姐姐,你,也是愛着他吧?”

玲瓏聞言一怔,愛?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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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走在花徑上,玲瓏已記不得是如何出了妍笑房間,也忘了後來又說了什麼,腦中只反覆閃現她的帶淚笑顏,“姐姐,你,也是愛着他吧?”

愛上他,怎麼會?我承認對他有一些心動,當他抱着自己時會有渾身酥麻的感覺,他不在時也會偶爾想起他來,想他的冷淡、他的狂放、他嘴角邪邪的笑、他眼底里莫名令自己震撼卻又不明所以的感情。難道這就是愛嗎?

不,玲瓏猛地住腳,我只是有些喜歡他,必須承認,他確實是個好對手,一個賞心悅目的好對手,我欣賞他,進而喜歡他,而且他那麼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平凡如我?不錯,我只是喜歡他,不能愛上他,決不能!

玲瓏理清思緒,但覺心中一片空明,腦子亦清晰起來,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離開花徑,不知不覺間已站在絳霄樓前,怎麼會走到這裏?玲瓏心下微驚,轉身便欲離開。

一道淡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既然來了,又何必那麼快就走?”

心,又跳了。玲瓏穩下思緒,既來之,則安之。揚起一抹輕笑,輕鬆轉身。走過龍飛鳳舞的牌匾,輕盈地進入絳霄樓,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左側一個聲音淡淡傳來:“上來吧!”

玲瓏循聲而望,只見桑律呂正站在樓梯的盡頭審視地看着她,一轉身消失在樓欄間。

玲瓏定一定神,輕巧拾級而上。

雖已做好心理準備,但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滿屋滿谷如海般浩森的書籍整齊地放置在一列列高及屋頂的書架上,目光掃視之處無一處不是書,一股濃重的書所特有的香味彌散滿室。

玲瓏眼角一亮,深深地汲一口書香氣,蓮步慢移,手指輕輕拂掠過一冊冊裝訂精美、保存完好的珍本。桑家藏書果然名不虛傳,這才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洞天福地,“朝聞道,夕死可以”,便是立刻就死在這裏,也值了!

手被一隻修長的大掌握住,玲瓏回眸。

桑律呂唇漾一縷薄笑,“你似乎總是特別容易就忽略我的存在。”他神清氣爽,看起來心情很好。

玲瓏仰起的頭微低,不看他的眼睛,不想自己被他感染。

桑律呂拉她的手輕柔道:“來這邊看看。”

玲瓏啟步,隨他同上三樓,桑律呂取出鑰匙打開沉重的銅鎖,回頭沖她神秘一笑,此刻的他一點兒也不像傳說中的英雄,笑里竟有一絲孩童般的頑皮,彷彿是正將自己的寶貝展示給最親近的人看,希冀能得到稱揚。

門“吱”的一聲應手而開,屋內的格局同二樓一般無二,令人再次驚嘆桑家歷代藏書之盛。玲瓏心下微微納罕,絳霄樓禁止閑人進入,聽說近幾年來族裏族外無一人得允上樓觀書,下人仆女們更是有多遠躲多遠,偌大的絳霄樓是如何保持纖塵不染?如此浩瀚的書海竟無一絲霉味兒。

手又被握住,玲瓏轉眸,見到桑律呂眼中不加遮掩的柔情,心如被針一刺,目光微偏,有些微的閃躲。

桑律呂唇勾一笑,拉起她的手同步踏入書的海洋。

玲瓏將注意力全放在一架架的藏書上,不由又驚又喜,這是宋代的孤本,這是唐人的編撰,都是自己尋覓良久不得的珍貴棋譜。放眼四望,難掩心中的興奮之情,這滿滿一屋的竟然都是博弈之術!

桑律呂輕摟她曼妙的腰肢,在她耳邊輕輕呵氣,呵得玲瓏直癢,全身條件反射般緊繃起來。

桑律呂愉悅低笑出聲,目光里有一分得意,輕緩道:“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攬着她坐入寬大的椅中,執意地將她固定在膝上,玲瓏掙脫不掉只好聽任自然。

桑律呂看着她,眼角眉梢皆是好心情,舒緩道:“怎麼樣?這是為桑家媳婦的額外附送。”

玲瓏瞥他一眼,唇角一勾,譏誚道:“那來得可真是不易!”

桑律呂但笑並不答話,雙眼晶晶亮地注視着她,唇邊始終噙着一絲笑意。

玲瓏被看得有些不安,說出口的嘲諷微帶一分不易見的慌亂,“你空讀了這麼些聖賢書,卻絲毫不知聖人事。”

“哦?”桑律呂眉峰高挑,修長的指拂掠過眉,“願聞其詳!”

玲瓏輕笑,“古人云,男女授授不親。聖人曰,嫂溺,叔援之以手。先人訓誡,若想居家安和,夫妻間理應相敬如賓。所講皆是男女大防,你枉做聖人子弟,光大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輕薄!”

桑律呂呵呵低笑出聲,“咱們是夫妻,雖是光天化日,卻也樓院深鎖,無人可得窺視,再則,哪個聖人曾言道,丈夫不可以輕薄妻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豈不都成了廢話?”

咱們?現在也說得這麼順口了!玲瓏微惱,薄斥道:“強詞奪理!”

桑律呂笑,調侃道:“怎麼突然來了,想我了嗎?”

玲瓏面頰微熱,輕淡出聲:“讓我下來說話!”

桑律呂一挑眉,“如果我說‘不’呢?”

“你!”玲瓏氣結,眼珠一轉,淡道,“我不習慣這樣。”

桑律呂傾身俊顏逼近,語含深意道:“日子長得很,你會習慣的。”

他的熱息已噴薄在頸側,玲瓏禁不住心浮氣躁,半身火熱起來,微微地側首想避開他。桑律呂卻不容她再閃躲,頭垂下在她耳邊低喃:“我想你,滿腦子都是你!坐在這絳霄樓里卻連一個字也瞧不進去。真是荒唐,沒想到我桑律呂也有為一個女人神魂顛倒的時候。”唇邊漾起一朵自嘲的苦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什麼時候在心中已是非她不可?驀然驚覺時,心已經完全的失落,連反抗也來不及。但他絲毫不悔,愛她是如此令人暢美!

玲瓏氣息短促,心不爭氣地怦怦直跳,聲音之大令她覺得便是在樓外也清晰可聞,又何況是近在身側的桑律呂。臉不可抑制地紅起來,這算是表白嗎?她該如何反應?嘲笑他、譏諷他、將他的尊嚴擲在地下狠狠踐踏,或者利用他的感情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她只是有一些喜歡他,有一些迷戀他的身體,她不愛他,桂玲瓏決不會被任何男人絆縛!她決不做獨守空閨痴痴等候的傻子!要幸福!娘說的,對她而言,幸福就是自由,是身心全然的沒有牽絆。可是為什麼?心卻因他的話而生出絲絲縷縷的甜蜜,這種感覺從心而出迅速蔓延四肢百骸,竟會有置身雲端的極樂感受?

“不──”玲瓏難以自禁地大叫一聲,猛力推開桑律呂的懷抱,奔至窗前雙手掩面而泣。

桑律呂走近她身邊,長嘆道:“承認愛我就這麼難嗎?”

“不,”玲瓏猛地回身,臉上淚痕猶存,顫聲道,“我決不會愛上你,決不會!”

桑律呂手指輕抬,順她面頰緩緩而下,柔聲道:“你父親說得沒錯,你娘的死對你打擊很大。”

玲瓏杏眼猛地一睜,驚惶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桑律呂輕嘆:“他就是不說,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玲瓏啞然,心下清楚他的能為,一時力氣盡去,身上有些虛軟,不由背靠窗欞,苦笑道:“又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娘是京城高官的獨生愛女,自幼循規蹈矩,我爹是落魄京師的江南才子,說起來也不過是一出風雪會佳人的舊話。這世道是男子的天下,任憑娘再怎麼溫柔,再怎麼善體人意,仍是擋不住爹爹接二連三的迎納新歡。娘是爹惟一的正室,我卻是排行最末的么女。哀莫大於心死,娘死了,是心灰意冷服毒自盡。至今娘的墳頭上都未長出一根青草,孔雀膽,真的很毒!”

玲瓏抬眸,直直逼視桑律呂的雙眼,“我不恨生為女子,卻恨生在這個世道。除卻天生的體力懸殊,女人哪一點不如男子?”

桑律呂唇邊勾起輕柔的笑,寵惜道:“你已經做到了,便是千萬個男子也不及你一個!”

玲瓏冷笑,“那又如何?便是千萬個玲瓏也逃不出桑大公子的手掌心。”

桑律呂低笑,狹長的鳳眸顯現趣味,愛極了與她一言一語的你來我往,“你知道就好,莫說三年,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不會放手。”轉又低婉道,“其實我又有什麼不好?你愛扮作男子去做生意我決不會攔你,只要你不入一些亂七八糟的地方,時時記着你的名上尚掛着一個桑字。你愛走南闖北我陪你去,白日裏為你擋風遮雨,夜晚為你提供溫暖舒適的胸膛,若有敵人來犯,我亦可保你周全。你愛下棋,我與你勢均力敵也是難覓的好對手。便是這滿樓的書,亦可任你隨意翻閱。承認愛我又有什麼不好?況且,玲瓏玉我是決不會還你的。”

一番話說得玲瓏心蠢蠢欲動,玲瓏咬唇,懷疑道:“說得這樣好,聽起來也挺令人動心,可是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桑律呂眸閃一瞬,傾瀉萬千風華,“我的好處便是得到你,我要你身與心全然的歸屬。能讓我親口承認的妻子必是能與我並駕齊驅的,她不是我的附翼而是各方面皆可與我一較短長的人,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與我共效于飛,遨遊九天!這個人就是你!”

玲瓏唇漾一記毫無溫度的薄笑,星眸轉盼,目含不屑,“這麼說我應當受寵若驚多謝桑大公子垂青?”

桑律呂呵呵輕笑,“這倒不必,這一場賭局沒有贏家,我的心輸掉了,你的心裏也住着一個我,獨一無二!”

玲瓏上下睨視他一眼,輕嗤道:“這麼自信?”

桑律呂笑着上前一步摟她入懷,下巴輕摩她柔軟的發頂,玲瓏微掙了下沒掙脫,便任他了,耳邊聽他自大道:“不是自信,而是相信你沒有理由不愛我。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今生你只能是我的玲瓏!”

玲瓏深吸一口他醉人的氣息,放任自己陶醉在他的溫情里,不再去想該不該的問題,心底自問:愛他?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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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桑律呂所承諾般,他並沒有過多干預玲瓏的事務,只是每當她以男裝出外與人談生意時,身邊總會多一座冷麵神,對錢莊的生意而言說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尤其當哪一個談生意的主顧明說暗示地意指青樓時,都會遭到桑大少爺極冷凍人的一瞥,以致桂瓏每談兩三筆生意,就總會有一兩筆被他看掉。

漸漸地,桂七少與其貌可傾城的六姐夫之間曖昧關係的謠言如星火燎原般傳遍蘇州城的大街小巷。而每當遇到玲瓏憤怒指責的目光時,他大少爺卻在一邊優哉游哉地品茗飲茶,對自己的所為絲毫不感到羞愧。常常恨得玲瓏咬牙切齒,發誓要連本帶利地報復回來!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年,妍笑早已離開桑府,上個月遣人捎信來說他父親已為她找到了婆家,年底便會出閣,滿紙的小楷雋雅中雖極力掩飾卻還是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玲瓏只得薄嘆一口氣,但願她能早日走出迷情的陰影,而這是誰也幫不上忙的!

桑羽翔身體已經大好,桑夫人如願可與愛子朝夕相處,諸事心滿意足,哭是哭得少了,只是在與小兒子的親密接觸共同揣摩下,整人的本領大增,在母子兩人的合力下,蘭苑裏整日雞飛狗跳,以至到了令下人們談蘭苑而色變的地步,對它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對絳霄樓,畢竟絳霄樓里又多了一位和藹愛笑的大少奶奶,當大少奶奶在時,就連最愚笨的下人也能感覺出大少爺的好心情。而人在好心情時,一般都會對別人的小錯小誤寬宏大量,大少爺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

整個鏢局裏最和樂的恐怕就數德旺伯了,曾有人細心地統計過,德旺伯曾有整整兩天樂得合不攏嘴的記錄,一年來對犯錯的下人也明顯寬和得多,往大少奶奶處也跑得更勤了。總之,不管主家們如何,他們這些下人的生活是處在兩個極端,雖都每日勤勤懇懇,諸事不敢懈怠,但閤府的人都悄悄同情不幸身陷蘭苑的兄弟姐妹們,他們銀子雖拿得多些,卻必須忍受那樣的折磨,由此可見,銀子是多麼難掙,人哪,還是知足常樂。

時已值盛夏,江南的午後濕熱難當。今日的威武鏢局來了一位貴客。何為貴?便是有本事能使得桑家的兩位少爺同時出迎。這樣的盛況在威武鏢局可是不常見,何況同行而來還有鏢局京師分座的總瓢把子万俟老爺子。來人一入府便被請進了絳霄樓。

水塘邊的涼亭里,玲瓏身着單薄的夏衫,頭髮只簡單隨意地挽了一個髻,簪了一枝碧玉釵。手中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杏眸低垂細細審視棋局,琢磨律呂剛才的那一步,唇邊緩緩勾起一抹輕笑。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玲瓏並不理會,輕輕放下一顆白子,偏頭看了下,甚覺滿意。

春娘小步地走到玲瓏身側,玲瓏抬頭沖她微微一笑,團扇輕點示意她在對面坐下。

春娘坐下喝口冰鎮酸梅湯順了一口氣,道:“六小姐,你知道來人是誰嗎?”

玲瓏眼看着棋局,淡淡問道:“誰?”春娘皺眉搖了搖頭:“其中一個灰發灰須的聽說是咱們鏢局京城分座的万俟老爺子,另一個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人長得還真是奇怪。”

“奇怪?”玲瓏看她一眼,笑道:“怎麼個奇怪法?還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春娘也笑,“哪有長成那樣的。不過這個人長得也確實與常人不太一樣。姑爺夠高了吧?他足比姑爺又高出了半個頭,鬍子拉碴的也看不出是什麼相貌,身材又十分魁梧,往那兒一站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如果不是親眼見着,真不敢相信有人能高壯成那個樣子!更奇的是他背上那把劍,雖然拿布包着,卻總感覺好像會發光一樣!如果不是大伙兒都這樣想,我還真以為是太陽太毒曬昏了頭呢?”

玲瓏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低喃道:“會發光的劍?莫非──”

春娘眼一亮,驚喜問道:“六小姐知道他是誰?”

玲瓏一笑,“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就是他了。沒想到他與桑家兄弟還有這樣的交情。”看向春娘道,“你不必知道他是誰,他也不會在府中久待,日後在外行走,若不小心遇上了,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噢。”春娘莫名所以,但向來極信服桂玲瓏,仍認真地點了點頭。

玲瓏微搖團扇,望着棋盤巧笑道:“這盤棋律呂是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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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玲瓏所料,那位貴客並未在府中留住,從絳霄樓出來后便逕自去了,空讓德旺伯白忙活了一場。万俟鴻天倒是在府中住了三天才告辭離去。兩人走後,府中一切又恢復如常,日子在平平淡淡中一天一天地消逝。樹上的葉子由綠而黃,江南的冬天再一次姍姍來遲。

玲瓏帶着春娘和一干侍女自蘭苑而出,明顯地察覺到身後眾人皆長呼了一口氣,玲瓏不由紅唇溢笑,緩步走在去絳霄樓的青石小路上。路經花塢時恰巧見到申豹附在桑羽翔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羽翔皺眉點了點頭,低聲吩咐了幾句,申豹微躬身轉身離開花塢。

玲瓏垂眸思索了下,揮手屏退身後的侍女,唇勾一笑,腳步輕盈直向羽翔而來。

羽翔聽到腳步聲回頭,見到玲瓏正笑盈盈而來不由微訝。見她逐步走近,已無可退避,忙恭敬道:“大嫂!”

玲瓏巧笑,“二弟好大的雅興!”

羽翔掃一眼無花的花塢,嘴角強牽一笑,“恰巧經過這裏,愛這幾株文竹。”

玲瓏笑意更深,“剛看到申護衛急匆匆地離去,莫非出了什麼事?”

羽翔心裏“咯登”一下,神色間有些尷尬,忙道:“沒事,沒事。申豹不過是去幫我辦件私事。”

“私事?”玲瓏挑眉,戲謔的目光盯得羽翔頭皮一陣發麻,視線有一絲的游移,強笑道:“是私事!”

“二弟身子才剛好,莫要太勞碌才是。”玲瓏語氣一轉,輕笑道。

羽翔暗鬆一口氣:“勞大嫂費心,羽翔自知輕重。大嫂這是要去絳霄樓?”羽翔沒話找話又帶些許暗示。這夫妻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哪兒也不愛去偏都愛整日把自己鎖在絳霄樓的書海里,真不知有什麼趣味?這個女人連大哥都能收服,恐怕手段比大哥有過之而無不及,明哲保身為上,還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吧。

才聊幾句就開始趕人,意圖也太過明顯了吧!

玲瓏淺笑盈盈,道:“正是要去。只是玲瓏入桑家已兩年有餘,卻一直有一個疑問縈繞心頭,百思不解。今日機緣巧遇二弟在此,正想請教,還望二弟不吝於答。”

羽翔眼珠一轉,笑道:“大嫂但問無妨,羽翔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玲瓏微偏首,巧笑嫣然:“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和律呂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只是為何娘還有妍笑都對此目露驚訝,好像難以置信我們恩愛和睦,娘總說‘原本以為’是什麼意思?”

“這個,呵呵,”羽翔又露出紈絝的笑,油滑地道,“大嫂該問娘才是。我和大哥雖是娘所生,但畢竟不是她老人家肚子裏的蛔蟲,女人的心九曲十八彎,我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完全盡知。這點還望大嫂體諒。”

玲瓏點點頭,輕笑道:“倒也是。是我問得唐突了,二弟莫要見怪才是。”

“哪裏,哪裏。”羽翔狡猾一笑,沒幾分誠意地謙道。

玲瓏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對羽翔輕展一笑,道:“連了幾日的好陽光,今日倒有些陰霾。”

羽翔見她主動轉移話題,談起無關痛癢的天氣,打蛇隨棍上,也抬頭看了眼,道:“是啊,看來午前必會有場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大嫂要多保重身體才是。”

“多謝二弟關心。”玲瓏微頷首,道,“這個天氣倒叫我想起一件怪事。”

“哦?什麼怪事?”羽翔神態懶散,不甚有趣味地隨口問道。

玲瓏臉上笑意不改,“我家七弟經營着錢莊整日在外奔忙,所交朋友三教九流甚是廣泛,前些日子不意遇着一位京中來的朋友,閑談間說起了一年多前在京郊茶肆親眼所見的一件怪事。”說到這裏語氣微一停頓。

“我家七弟的這位朋友不過是個本分的生意人,生平最多也僅見過街頭賣藝的武打,何曾真正領教過江湖?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天氣,他恰巧出京辦事,回程路上在茶肆歇腳飲茶,當時天色已晚,茶棚里顧客很少,僅只他與另一位華服的公子。”

眼見到羽翔笑容僵在臉上臉色逐漸慘白,玲瓏繼續言道:“後來……又來了一位姑娘,兩人二話不說便打了起來,七弟的這位朋友雖是外行也看得出來,那公子武功明明高過那姑娘許多,不知為何還是落敗,最後竟被擒了去。如此事情令人百思難解,你說怪不怪?”

羽翔形容閃避,慘白的臉上有絲可疑的紅雲,支吾敷衍道:“嗯。”

玲瓏一笑,“時隔已久,七弟的那位朋友言道,當日的那位公子相貌如同沉沙里泥蝦,平凡無奇,見過即忘。那位姑娘嘛,額間一粒血紅的硃砂,倒好認得很。”羽翔心中暗自咬牙,彎來彎去地罵人卻讓人半點也反駁不得,好個狡獪陰險的女人,除了大哥那個怪胎,真真誰也消受不起!

玲瓏星眸微轉,道:“七弟寫信來也不過當做一則逸聞講,偏這些時候忙得忘了,原本是要說給娘聽給她解悶呢!”

羽翔心猛地一沉,面露討好喜色,道:“娘對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向來沒什麼興趣,大嫂不講也罷。其實你剛問的那件事,不管怎麼說,我畢竟是從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娘的心思雖猜不太全,多少還是知道那麼一點點的。”

“哦?”玲瓏薄笑。

“嗯……”羽翔猶豫了下,權衡再三最終下定了決心,一副全然豁出去了的樣子,環視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說道:“話還是要從大哥身上說起。你也知道,大哥他長得天香國色,從小到大便被無數女人肖想,令人不勝其煩。尤其是大哥幼年時有一次在外玩耍曾被歹人擄掠,幸虧父親及時趕到,才免他為人所辱。但自此以後便性情大變,極度厭惡與人接碰,甚至連娘也別想碰他一下。我敢打保票,大哥在成親前絕對是完璧之身,至於現在嘛,呵呵──”羽翔笑得十分曖昧。

玲瓏不理他的揶揄,問道:“那這件事都有誰知道?”

羽翔道:“大哥那麼驕傲的人,怎麼能讓人知道這種事,除了過世的爹、娘和我,就是妍笑表妹了。當時妍笑來家中玩,不意撞見衣衫不整被救回的大哥,所以些許知道些。此外再無人知曉,如今大嫂是第五個。千萬別告訴大哥是我告訴你的。”

言色間有些許的小心翼翼。若被大哥發現他敢泄他的密,雖然泄密的對象不是外人,也難保幾年前的噩夢不會重演,即使不死也要去層皮。

玲瓏輕笑,“二弟放心,玲瓏又豈會是搬弄唇舌之人。”

羽翔拖長語氣意有所指道:“那──”

玲瓏道:“二弟不說我原還不知原來娘不喜打殺之事,為免娘厭煩,我自會三緘其口。”

羽翔這才長舒一口氣。

玲瓏道:“這雨說下便下,二弟還是早尋避雨之處的好,玲瓏先行一步。”輕輕斂身為衽,轉身便欲離開。

羽翔忽問道:“我當時尚年幼,其實此事問娘是最清楚不過,大嫂怎會突然想起問我?”

玲瓏回首,羅帕掩唇而笑:“不過是恰巧有了想問的心情,二弟在此適逢其會罷了!對了,差點忘了,七弟還說半月前路經山西風陵渡口偶遇一位姑娘,驚鴻一瞥倒和那位朋友的描述頗為相似。”輕笑着轉身俏盈盈移蓮步離花塢而去。桑羽翔喜不自勝,一掃剛才的懊惱,目光晶亮地目送玲瓏離去,有這個大嫂其實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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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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