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內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饒是如此輕,仍是驚醒了正靠在夫君懷中稍事休息的福二夫人,兩人忙凜身正起。桑律呂向床上望了一眼,只見桑羽翔大半截身子覆在被中,臉上紅色的斑點比早上出去時又淡了許多,見他胸膛仍微微起伏,不由嘆出一口氣。轉頭對立在屋中一對璧玉似的人有禮抱拳道:“有勞二位了。”

福子丹謙恭淡笑,“哪裏,說來二當家這次受傷與我福家也有些關連,福某夫婦自應略盡綿力才是。何來多謝?”

桑律呂唇勾一笑算是回應,問向一臉疲憊但仍不掩清麗之色的福二夫人:“愚弟如何?”

福二夫人語音清冷:“雖誤了療毒的最佳時機,好在万俟座主曾給他服食了天山雪蓮,略擋了些毒性,而今毒素已排出大半,三日後必可醒轉。只是身子受損頗大,尚需細心調養。”

桑律呂點頭,心中如釋重負,他曾親見過福子丹病骨支離的模樣,而今又看到他奇迹般地復原,對二夫人的療毒之術甚是信任,她既敢如此說,想必二弟已無大礙。走至床邊看了看雖仍昏睡着,但氣息漸平穩有力,臉色也不若初見時可怕的羽翔,轉頭對福氏夫妻正色道:“大恩不言謝,二位的這份恩情,桑某記下了。原該好生設宴款待以慰二位幾日的辛勞,可是……”

福子丹一笑,抬手打斷他,道:“大當家自管去辦要事,若有用得着福某之處但說無妨。”

桑律呂心中微有感觸,果然是個精明剔透的人,“桑家對福兄已有眾多煩擾,不敢再多偏勞,桑某確有要事要辦,待我回來再與二位暢飲,我不在時,愚弟就請二位多為照拂。”說完深施一禮。

福子丹夫妻忙側身避過,道:“桑兄放心,二當家這裏有我們。”桑律呂一抱拳,回頭深視床上人一眼,轉身踏步走出門外。申豹直挺地守在外面,見他步出,低首相送。

福二夫人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轉向自己的夫君道:“都說桑家兄弟勢如水火,我看卻不然。”

福子丹輕攬她的腰肢,笑拂她微亂的發,溫聲道:“要不要再休息會兒,這三天你都沒怎麼合眼。”福二夫人微笑望他點頭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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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逍遙居

細搖的雨絲輕綿綿自空而落,亭台樓閣都籠罩在煙雨中,天地間一片迷濛之色。自逍遙居二樓向下俯視,但見青石板道上濕漉漉的一片,行人或撐油傘,或以袖遮面急匆匆而過。桑律呂食指輕叩桌面,眼睫低斂地問坐於對面的万俟鴻天:“都快申時了,你的消息可確實?”

万俟鴻天看了一天色,沉吟道:“消息絕不會錯,最近全國有不少大額財物變動的商號,而桂家錢莊兩年一次的大盤點已接近尾聲,數額最為巨大,冉人皇雖是盜賊,但眼界甚高又愛財如命,據探子回報他人已到江南,這樣的好機會怎麼捨得放過?桂七少今天約了木材行的王老闆在這裏談生意,他一向守時,應是快到了,大當家莫急。”又捋須不解道,“其實桑桂兩家是世交又有聯姻之誼,桂七少還是大少奶奶一母同胎的雙生兄弟,大當家大可直接登門造訪,何必如此迂迴?”

桑律呂眉毛一挑,狹長的鳳眸幽深地看向万俟鴻天,涼薄的唇角微勾,淡淡地道:“你這是在問我?”

万俟鴻天心裏“咯登”一下,大當家還是以前的大當家,自己被這幾日的事蒙了眼,差一點就忘了還有一筆欺瞞不報的賬記在自己頭上,忙起立躬身道:“屬下不敢。”心中暗斥自己的多口多舌。

桑律呂手輕揮,“這裏沒別人,不必如此拘禮,坐吧!”

万俟鴻天掂量了下,才慢慢坐回原位,在心中細細思量近幾個月來連續發生的事,想先理清脈絡,便不再言語。二人只各自喝茶,室內一片靜默,外間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面沒人呢!

桑律呂坐得靠窗,心裏想着事情眼睛不時地瞄向樓外的青石板路。江南的氣候溫潤多濕,他祖上雖是北方人,但歷代世居於江南,旱已習慣了這種綿細一下就沒完沒了的特透着江南細膩的雨。北方的秋已快盡了,狂風席捲落葉紛飛,枝椏間已現禿意,而江南的河畔邊仍有柳絲依依,除卻天氣越見涼爽外,幾乎沒什麼秋意。就如同這裏的人一般,溫潤嫻雅,情緒轉換間不着痕迹,永遠是那般輕笑盈盈。一張帶笑、眼光明動的臉突地躍上心頭,桑律呂暗驚,握茶盞的手不由收緊,這是否代表他在想她?怎麼會,他不是一向最為唾棄她的狡獪如蛇嗎?

“彭”的一聲簾轎落地的響動驚回桑律呂的神志,他抬眸循聲望去,只見一頂熟悉的青衣小轎剛被轎夫停放於樓前短橋外,桑律呂眸光微閃,不自覺地屏息注視着轎簾。前面的轎夫撤去擋隔之物,站在一側掀開軟簾,恭敬道:“七少爺,逍遙居到了。”裏面傳出一聲不甚清楚的輕嗯聲。一顆黑色的頭顱先行探出,只見他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總編一根黑亮如漆的大辮,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角墜角。而後一雙穿着黑底綉金厚底靴的腳跨出轎身,旁邊立刻有人將傘擎上,他站定后微振一振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仰起頭掃視一遍細雨迷濛中的逍遙居。

桑律呂雖早有心理準備,心還是不受控制地“咚”地亂跳了一下,鳳眸微眯,細細打量,杏眼櫻唇,俏鼻春腮,星眸轉處顧盼生輝,櫻唇微揚未語先笑。世上當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嗎?

逍遙居的老闆領着小二呵呵笑着跑出,賠笑道:“這下雨天兒的您老還不閑着。”

“我這也是勞碌命哪有金老逍遙!”桂瓏輕笑着與他寒暄。

“哪裏,哪裏,”金老闆眉開眼笑,邊往前引路邊道,“我這小小的逍遙居哪比得上七少的一根小指頭,您老才是真正逍遙的神仙。”

入得屋檐下,老闆彎腰打着哈哈親自引着金貴的主兒上早已預定下的二樓雅間。

桂瓏道:“金老過譽了。王老闆來了嗎?”

“還沒……”二人交談的聲音掠過門前,漸漸遠去混在外面嘈雜的人聲里聽不真切,只那低低的笑聲殘存,繞樑般在耳邊徘徊不去,如魔音一樣貫穿耳膜。

“嘩啦”一聲杯盞在手中碎裂,万俟鴻天驚得一呆,看向剛才還滿臉雲淡風輕的大當家。

桑律呂擲下手中碎片,狹長風眼裏閃爍噬人的光芒,令老經江湖沉穩多智的万俟鴻天心中一顫,他在威武鏢局多年,幾乎可算是看着桑家兄弟長大,從沒在桑律呂的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即使是商討暗算二當家的兇手為誰時他眼中也不曾流露這樣駭人的光芒,這、這是怎麼了?

“我要桂瓏所有的身家資料!”桑律呂冷聲發令。

“是。”万俟鴻天不敢怠慢,凜聲應命,飛身躍窗而出,精準地落在自己的馬匹背上,一拉韁繩,馬如飛掣般急馳而去,所過之處驚叫連連,行人紛紛閃避。桑律呂猛一捶案,桂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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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

華燈初上,有別於白日裏的細雨陰霾,花滿樓里歡聲笑語、歌舞昇平。樓門裏恩客們進進出出,花娘們化了濃重的艷裝浮聲浪語送舊迎新。老鴇兒看着滿堂的座無虛席喜得合不攏嘴,揮舞着彩色的絲絹,扭動半老徐娘的腰肢,款款生姿地遊走在眾賓客間,一會兒嬉笑着與熟客斡旋,招呼相熟的姑娘下來接客,一會兒又假嗔着哪個浮浪子弟偷吃了她的豆腐。在艷情的場所里如魚得水般歡暢。

老鴇兒身處喧囂熱鬧的廳堂,眼光卻四處流轉,眼尖地見到樓門口又停下了兩座輕轎,忙打點容妝,搖曳生姿地迎了上去。

桂瓏一低頭從轎中而出,抬頭打量一眼流蕩着脂粉淫蕩之氣的花滿樓,唇角揚起薄笑,花開花落花滿樓,還真是滿目繽紛。迴轉頭看向剛剛才下轎的王老闆,相視意與神會地一笑,微一頷首:“王老闆,請!”

王老闆滿身的肥肉隨着走動一顫一顫的,眼放豪光饞涎地望向衣衫薄透,肌膚若隱若現的妖嬈女子,吞咽着口中汩汩而流的口水,目不轉睛地道:“江南美女果然名不虛傳!”

桂瓏只勾唇一笑。他仍是白日的那番打扮,在華爍的燈彩下,越發襯得眉如墨畫,唇若施脂,面色如玉般光潔瑩潤,舉手投足都顯得瀟洒風流。硬生生壓下這滿樓的珠釵粉飾,獨顯一身的文華風采。

老鴇兒眼睛一亮,可憐這一身的好皮相,如此俊俏可人疼的妙郎君,自己竟是半分也沾不得。大老遠地就笑着說道:“喲,今兒這是哪道風,竟吹來了您的大駕?”

桂瓏輕笑着看一眼身邊急色的人,悠慢地回應道:“哪兒的話,三娘,這位是王記木材行的王老闆,可是位財大氣粗的金主兒。若伺候得好了,王老闆斷少不了你的花紅。”

早已看的眼花繚亂,色心蠢蠢欲動的王老闆聽了只呵呵笑着點頭,放肆地緊盯着猶有幾分姿色的三娘胸口微露的春色。

三娘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人,看他的穿着打扮又是桂七少帶來的人,不由心花怒放,嬌媚的笑着上前打招呼:“喲,原來是王老闆,久聞您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奴家三娘這裏有禮了。”

王老闆心喜地忙攙扶住狐媚的正欲下拜的三娘,趁機在她身上擰了一把,色迷迷地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三娘長得可真是俊俏!”

“喲,”三娘吃痛,暗罵一聲,但仍是滿臉堆笑,彩色的絲絹帶着濃濃的脂粉味兒,“啪”地打在他的臉上,與他調笑道,“三娘這點兒姿色算什麼,都已經是半老徐娘了,我這裏多得是比三娘美上千倍,年輕嬌俏的姑娘,王老闆要不要瞧瞧?”

王老闆臉上不覺痛,反覺心中陣陣酥癢,聽她這樣說,不由急忙地點頭,迭聲道:“好,好!”

“王老闆有的是銀子,把你們最標緻的姑娘都叫出來,伺候得好了,可是重重有賞!”桂瓏一出手就是一張三百兩的銀票。

“多謝七爺,”三娘一見到銀票,笑得更媚,回頭沖里喊道:“春花、秋月、小紅、小蘭,出來接客了。”

隨着嬌媚的女音傳來,從里走出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不待老鴇兒招呼,便一下子簇擁了上來,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王老闆喜樂着左擁右抱這個親一口,那個香一個,也不待桂瓏請,便自顧自地擁着花娘們進了花滿樓,桂瓏輕笑着在左右姑娘的圍擁下也跟了進去。

遇着這樣出手闊綽的主兒,老鴇兒再也顧不上別的客人,親自跑前跑后地為他們打點一切。開了花滿樓最好的一間房,懷揣着剛又被急色的王老闆捏了一把的兩張大額的銀票,恭敬地合門退出。

眼見着桂七少對王老闆的看重,兩個花娘鉚足了勁兒地往他身土靠去,使出渾身的解數要讓他高興,王老闆樂得消受美人恩,左親一口,右摸一把好不舒心快活,推杯換盞間已有幾分微熏。

看向獨自坐在對面規矩飲酒唇含薄笑看着他們的桂瓏,王老闆打着酒嗝道:“我說七少爺,您這就是不懂享受了,既然已到了這福樂地、銷金窩,白白坐着豈不浪費了這大好的春宵。”輕薄地向桂瓏身側的兩個花娘一使眼色。

兩個花娘貪戀地望着桂瓏比女人還美上三分的俊顏,嗲着聲地就要偎過來。

桂瓏抓住花娘欲攀上身的手,輕笑道:“王老闆不必客氣,今日只要您能盡興,兄弟就高興得很了。再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兩位姑娘貌美如花,桂某很是消受的。”

王老闆哈哈大笑,揶揄道:“世上還真有七少爺這樣的柳下惠,在下的想法可不同,這美人就是要用的才能盡興。”手拉下身旁濃妝的嬌顏,響脆脆地啵了一下。

桂瓏不答,笑盈盈地就花娘的手飲下一杯甜膩的酒,道:“王老闆,咱們的事……”

“好說,好說。”王老闆醉眼微紅,猛吃身邊花娘的豆腐。

花娘也欲就還推地與他調笑,道,“七少爺如此看重在下,開出那麼豐厚的條件,又特意安排了如此令人滿意的餘興節目,足可看出七少爺的誠心,你放心,往後王記木材行的銀子盡數都存在貴庄,王某人說話算話。”

“好!”桂瓏一撫掌,“王老闆真是快人快語,跟您這樣的人談生意最是痛快,來,在下敬您一杯。”

“跟七少爺談生意王某人也甚是愉快,來,乾杯!大家共同發財。”二人對盞,悉皆一飲而盡,相視哈哈大笑。

桂瓏推開攀附在身上的花娘,笑吟吟地起身抱拳道:“王老闆今日儘管玩的盡興,有什麼都算在桂某的賬上,在下還有事,先行一步。”

“哎,”王老闆也站起來,一手還攬着花娘的腰肢,“七少爺怎的如此掃興,須得高興了再去嘛!”

桂瓏道:“在下確是還有要事,否則誰不願在這裏逍遙快活?王老闆不必顧及在下,儘管玩樂便是。”沖幾個花娘一使眼色,花娘會意,嗲聲嬌笑着偎了上來,喜得王老闆色迷心竅,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桂瓏淡笑着退出房門。這個王老闆左右都不吐口,就知道是好此道。

到了樓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涼之氣,細綿的雨絲已不再披灑,空氣中有一種雨後特有的清新味道,身後僅幾步之遙的歡聲笑語之地竟如海市蜃樓般杳然。忽覺胸中有些沉悶,揮手退開迎上來的青衣小轎,令他們自回,獨自一人漫走在無人的青石板路上,傾心享受這難得的靜謐。

街上遠遠地傳來“梆梆”的更鼓聲,在空曠的大街上久久回蕩,桂瓏沉澱下心中一切的沉濁,安心暢意地呼吸着夜晚涼潤的空氣,心裏前所未有的空澄一片。

夜,掩蓋了一切的醜惡。不管是身後燈影幢幢的花滿樓,還是前面的殘陋窄巷,在夜幕的遮掩下,竟然都散發出一種共同的朦朧之美。富貴貧瘠、驕淫下賤同樣都會歸於塵土,世人的岌岌營生終也不過是千年幻化。人生一夢,我又會夢醒何處呢?

桂瓏酒量不高,剛剛在花滿樓里吃了幾杯,初時還不覺怎樣,此時酒勁兒上來,頭腦微微的有些發熱,熏陶陶的眼現迷濛之意。

忽地自側里的一條小巷中飛竄出一條黑影,撞上他旋即逃掠,他趔趄一下,腳下不穩,一個打滑眼看着就要重跌在地上。只覺腰間一股暖熱的氣虛扶了他一下,忙借力站住了身子。幾乎是同一時間,耳聽得“啊”的一聲慘叫,剛才那條撞他的黑影被人重重地摔撂在地上。黑影忍痛地爬起,四肢並用沒命地逃了去。摔他之人也並不攔阻,轉身面向桂瓏。

桂瓏微眯眼想瞧清楚出手幫他之人,但無奈此人背對花滿樓而立,夜色昏暗,根本瞧不清面目。

桂瓏放棄打量,抱拳道:“多謝壯士相救,請問高姓大名,桂某日後自好相謝。”

那人只冷冷一哼:“才短短几日不見,你就認不得我了?”

桂瓏心一跳,唇角漾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恕桂某眼拙,您是……”

那人一手高抬,猛地一松,一塊晶瑩剔透在熹微的燈光下映出淡淡暈影的玲瓏玉躍然墜出。

桂瓏下意識地一探懷中,微感喉頭乾澀地看着一步一步逼近而來的高大黑影,道:“那是在下之物,還請歸還。”

“我以為這玲瓏玉世上僅有一塊,沒想到會在此處得見,難道富甲江南的桂園公子竟會佩戴贗品?”說話間,那人已走至桂瓏身前幾近貼身之處。

桂瓏想往側處退開,卻被那人一把抓住。心下微生惱怒,凜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近處可見那人薄唇微微勾起,露一線牙齒的亮光,“只是不意中遇到故人,想敘敘舊罷了。”

“故人?”桂瓏咬牙,“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是嗎?”那人語氣倏然轉涼,“沒關係,也許咱們可以重新認識一下。”他竟然說咱們!

桂瓏怒極反笑,紅唇微翹,“咱們如此模樣立在街中,會被人誤會兄台有龍陽之好。”

那人音中流瀉出一絲低低的不帶笑意的笑意,“多謝你的提醒,你是在告訴我該找一處私密的所在嗎?”

桂瓏狠咬下唇,有些悔自己的口不擇言。只見那人眸中幽森的寒光一閃,一手箍緊他的腰,施輕功飛掠屋頂而去。桂瓏緊抓他的手臂,咬牙怒目瞪視腳下急速向後撤去的景物,不由有一絲昏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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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桂瓏被重重地擲在床榻上,那人轉身撥亮了油燈,昏黃的光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內室,他一撩下擺坐在桂瓏對面,視線冷凝地注視着他。桂瓏揉着被撞疼的肘臂,抬首打量着被迫所處之地,紅木雕心的龍鳳大床,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奶白色的帷幄高掛。臨窗小几上擺放着汝窯美人瓠,瓠內插着時鮮花卉。面西一溜書櫃整齊擺滿了各式書籍。正中一張漆花的圓面桌,上設文王鼎匙着香盒,檀香裊裊,熏得滿室清香,茶具燈盞居次,放着一本被翻開了的書。目光越過那人,繼續打量外室,燈影綽綽,所視有限,但只見桌椅儼然,整齊有序,閉着眼也能想出它擺放的格局。貴而不俗,想來應是某人的個人居所,而非客棧茶肆。

連最後一線希望也被掐滅,若在外面,或還可高叫引人來救,在這裏怕是喊破喉嚨也沒有用。心中萬分懊悔剛剛不該為顧及顏面而放棄了大好的逃生機會。桂瓏心裏有了怨念,就更加惱火地瞪向擄人之人,怒問道:“你到底是誰?”

“還沒想起來嗎,桂七少爺?”桑律呂把玩着手中的玲瓏玉,桂七少爺四個字念得特別重。

“我根本就沒見過你,怎麼想得起來?”

“還嘴硬,那我問你,這塊玲瓏玉你從何得來?”桑律呂目光危險地注視着已然坐起的桂瓏,目光里傳遞的信息彷彿就是:你若敢再撒一個字的謊,就別怪我不仁不義。

桂瓏心下微涼,但仍昂首倔強地迎視他壓迫人的視線,唇角勾起一絲冰笑,“那是亡母所遺之物,難道兄台對它有興趣?”

桑律呂不理他的調侃,逕自言道:“它也是桑桂兩家指腹為婚,結百世之好的信物,理應是在一個女子身上。”冷凝的視線里含着無限的未竟之意。

“哦,”桂瓏微一挑眉,“兄台所指可是家姐?”唇角漾起一朵毫無溫度的輕笑,“難道桂家富甲江南,竟仿造不出一隻一模一樣的嗎?”

“仿造?”桑律呂怒極反笑,一把握緊手心裏的玲瓏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隨之而來逐步逼近的陰影帶給桂瓏極大的壓迫感,心隨着他步伐的移近一點一點地下沉。惟恐霎時攫住他的神志,瞅准了空隙便想往外逃,不料身還未站起,便又被重重地推擲在衾褥間。喉間不受控制地“啊”出聲,四肢狂亂地踢踏捶打向他,但還沒動彈幾下,便被一具沉沉的身子壓制住,四肢被牢牢地鉗制,胸腔沉重得幾乎喘不出氣。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桂瓏咬牙切齒。

“還不肯承認嗎?”桑律呂臉停在他的近處,寒聲道。

“承認什麼?承認我和你一樣有斷袖之癖?”桂瓏冷冷地譏諷,眼中怒火狂燒。

桑律呂眸一眯,“你真以為你瞞得了天下人?”

“我根本就不用瞞,我和兄台不同對男人沒有丁點兒的興趣!”桂瓏恨恨出聲。但他接下的動作令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顫聲厲問:“你幹什麼?”

桑律呂冷着神情,手指卻輕柔無比地滑過桂瓏的眉線、耳垂,順着他的唇滑上他的頸項,五指輕收,微一使力,捏住他細弱的長頸。聲音仍是冷冷的不帶絲毫溫度:“你能使法子變粗了眉、填了耳洞、壓低了嗓音說話,任你本事再大,變得出男人的喉結嗎?或者你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令自己相信人人仰慕的桂七少是個女人而非男人。”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手順着他領口的襟扣緩緩向下移動。

“不要!”桂瓏驚恐出聲。

桑律呂手停住,盯着他道:“願意承認了?”

桂瓏下唇咬得發白,心中恨罵,卑鄙無恥的小人!頭偏一側,不看他。

桑律呂低笑,卻給人冷徹肌骨的感覺,“難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怎麼就從沒人注意到你們這對感情好得不得了的雙生子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扳過她扭到一邊的臉,眸中寒光噬人,“你女扮男裝出去與人談生意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公然去妓院!”

玲瓏冷嗤:“你去得,為何我便去不得?”

“看來你這個假男人當得還真是不亦樂乎!”桑律呂鳳眸微眯,閃爍着令玲瓏莫名感到害怕的光芒。

玲瓏壓下心中的惶恐,努力抑制自己想逃開的視線,清冷地道:“別忘了你我之間有協議,絕對互不干涉!”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你真的忘了舊的協議已被你親手打破,現在存在於咱們之間的是新的約定!”嘴裏說著,手輕輕滑下輕易就挑開了手下領襟的盤扣。

玲瓏大驚,慌道:“你幹什麼?”

“幹什麼?”邪魅地摻着一絲未知星芒的光在桑律呂狹長的鳳眸里閃亮,“不過是想讓你這個假男人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混賬!不要!嗚──”餘音在唇齒間銷匿,玲瓏拚命掙扎着想擺脫鉗制,但在他的重壓下,一股火熱漸漸從小腹升起,如燎原般迅速蔓延四肢百骸,玲瓏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弱。

在昏暗燈影的搖曳里,只隱約可見被衾間兩具身影的糾纏纏綿。枕邊的玲瓏玉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靜靜散發月白的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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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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