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喬語儂明顯的察覺到顯陽的不對勁。
近來,顯陽眉宇間藏着愉悅的笑,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也很容易陷進冥想里,想着想着便笑了。那是戀愛的人才會犯的毛病,所以——顯陽——愛上別的女人了是嗎?
喬語儂幾次找到機會想追問顯陽,想把事情問個清楚,好了解一下,但問題是——她該怎麼開口詢問呢?當初與顯陽結婚時,他們早就言明了彼此的關係,五年來,他們守着這份虛假的婚姻過日子,現在她該過問顯陽的感情生活嗎?
只是她沒想到事實的真相會……與顯陽同進同出的人竟是——盼盼!
芮允芃趁顯陽在屋裏休息的時間偷偷的溜出來買晚餐,卻意外的在樓下看到發愣的語儂姊,而語儂姊的目光顯得有些空洞。
她知道了嗎?
芮允芃雙腳生根,佇立在原處動不了。
原以為自己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可到最後……
芮允芃嘆了口長氣:心下做出決定。她緩步走向喬語儂,握住她的手。「你先回去,留一天的時間給我,禮拜一,我會把他還給你。」
喬語儂慢慢的回復意識,對上允芃眼中的真誠。下意識的說了聲「謝謝」。
芮允芃不要這樣的謝意,她寧可自己是擁有顯陽而遭人嫉妒的那一個。緩緩的,她放開語儂的手,轉身快步離開。
只有一天的時間,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傷,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允芃趴在床上看着沉睡中的顯陽。
小時候看童話故事只知人世間有睡美人,卻沒料到現實中沉睡的王子一樣讓人心動。
顯陽!
允芃在心裏輕輕的叫他。
闕顯陽的睫毛動了一下。
允芃笑了。
她好愛、好愛他,他知不知道?
允芃抱住闕顯陽,啄吻他的眼瞼、雙頰……
「怎麼啦?」闕顯陽醒來,眯着眼笑看允芃的主動獻吻。允芃從來沒這麼主動過,今天卻給他這樣的驚喜,讓他好意外。
他眉宇間的淺淺笑紋讓人想哭,允芃撲進顯陽的懷裏,緊緊擁住他。她不想離開顯陽。
「允芃,你在哭嗎?」闕顯陽抱着允芃拉她上來,讓她的眼與他對視。允芃臉上沒有淚痕——是他多心了!
「你不要這樣嚇我。」突然撲進他懷裏,像是受到什麼委屈似地緊緊抱住他,害他以為她正處於極度傷心之中。
芮允芃強壓下難過的情緒,展了個甜甜的笑,問顯陽:「我們明天去看電影好不好?我們從來沒像普通情侶那樣約會過。」
她拿出她的約會清單,以闕顯陽的手臂當枕頭,窩在他懷裏一項一項的列舉。
「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去吃午餐、暍咖啡,然後再開車到九份?我要吃那裏的阿婆芋圓;如果趕得及,我們再去淡水看夕陽好不好?」允芃揚臉求顯陽。
她殷切期盼的臉,叫他不忍說聲「不」。「好是好,但是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為什麼要把所有的事趕在明天解決?」
他的手撥開覆在她頰邊的髮絲,輕觸她的臉頰。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老覺得允芃在哭。
「當天往返台北、九份、淡水,我怕你太累。」他是細心的在為她着想。
「不會,我不會累。」
因為……她只剩一天的時間了,而這一天時間是要當一輩子用的。
「我想去,好不好?」她幾乎無法再偽裝自己,最後只好將頭埋在顯陽的胸膛中求他;淚水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偷偷的落下。
而這一次,闕顯陽誤以為他胸膛的霧氣只是錯覺,是他太在乎允芃的一種錯覺。甩甩頭,他應允她的種種要求,安排明天的所有約會。
一整個禮拜天,允芃跟顯陽從台北玩到九份,再從九份瘋到淡水;從九份到淡水途中還嚴重塞車,所以他們根本趕不及看夕陽,只能看着海景再直奔淡水當地的夜市,吃過一攤又一攤的淡水小吃。
而夜終於來臨,屬於允芃的一天就快結束了。
「還想去哪?」闕顯陽牽着允芃的手,漫步在海灘。
「回家。」允芃偎近顯陽,靠着他的手臂,輕聲開口:「我累了。」
「要我背你嗎?」闕顯陽看出允芃的倦意,蹲下身子要背她。
允芃爬上顯陽的背,把瞼貼在顯陽的肩上。她想再靠近他一些。
她想再靠近顯陽一些。
允芃將臉窩進顯陽的懷裏,貼着他心臟的位置。「顯陽。」她輕聲叫他,她以為睡夢中的他聽不到。
顯陽聽到了,只是他好累,只能輕輕的以一聲鼻哼當回應。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什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抱我。」允芃再次提出要求,用她的手握住顯陽的大掌,十指交纏是性的暗示。
顯陽這次是真的清醒了,他低頭想看允芃的表情,她卻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不肯讓他瞧見。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今天的允芃特別的奇怪?
「你不要我了嗎?」她可憐兮兮地問他,且主動獻吻,紅唇游移在顯陽的五宮、喉節,甚至用牙齒、舌尖挑開顯陽的睡衣,舔吻他厚實的胸膛。
闕顯陽的慾望來得又猛又烈,昂藏的男性頓時之間傲然挺立,一個翻身,他把允芃壓在身子底下,撐起手臂,納含慾望的眼眸盯住允芃,暗啞的嗓音極力剋制即將爆發的情慾。
「我以為你很累了。」他的唇齒學她的動作,一一挑開允芃的衣扣。
「為什麼今天如此熱情?」他張口含住她胸前的乳蕾,像初生嬰兒似的用力吸吮,牙齒廝磨着那挺硬的圓凸,再以舌尖舔逗。
芮允芃悶哼出愉悅的申吟,弓起的身子迎向他的唇舌。
允芃走了!
翌日,當闕顯陽從甜蜜中醒來卻獨自面對枕畔無人的狀況時,他隱隱約約的明白允芃突如其來的熱情所為何來。
她想當聖人,想成全語儂,所以她決定退出了是嗎?既是如此,那昨晚的一夜激情又算什麼?
是她對他的補償?還是她只想得到另一個小鈞!
闕顯陽怒氣勃發的趕到何家,想跟允芃談清楚,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前來應門的人是盼盼的媽。
「你走吧,盼盼說她不想見你。」何秋影連門都不讓顯陽進去。
打從清晨六點盼盼回家后,就抱着她哭;涕淚縱橫下,朌盼交待了她跟顯陽間的牽扯,其中包括小鈞的身世,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五年前迫使盼盼拋家棄母,遠走他鄉的真正原因是為了顯陽。
顯陽!怎麼會是顯陽?介入顯陽的感情生活,盼盼猶如他人婚姻的第三者,而小鈞則是——顯陽的私生子!
她不想怪顯陽,因為這段感情,闕、何兩家都有錯,當初若不是有那樁「指腹為婚」,今天顯陽跟盼盼不會這麼糾扯難分。
「你走吧,放盼盼自由,對你對她都好。」
「媽,讓我和盼盼說說話,我要親耳聽她說——說什麼都奸,就是不要一句話都不說就離開,放我一個人胡思亂想。」闕顯陽懊惱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怒不可抑的來想討個解釋,但,來到何家,見到何秋影,知道盼盼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對媽說了之後,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掐緊了他的心臟,使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太了解盼盼了,跟他在一起時,盼盼雖說為了愛跟着他過着見不得光的日子,她一點也不後悔,但背地裏,這樣的身分及與他的牽扯,盼盼一句也沒敢對家裏人說;怕說了,闕、何雨家的長輩會傷心,所以她小心翼翼的不透露一丁點的口風,而這會兒——盼盼卻對媽說了!
這意味着什麼?
她真決心斬斷他們剛萌芽的愛情是嗎?
「盼盼!」闕顯陽不顧何母的反對,衝進何家,把一間間的房門撞開,一間間的找;然而——沒有,盼盼不在!
「媽!」闕顯陽合啞的噪音扯出一聲傷心欲絕的請求。
何秋影搖頭。「盼盼不在這裏。」
「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
「媽!」闕顯陽不信。
「我沒騙你,我真的不知道;盼盼回來后先是大哭了一場,說她要把你還給語儂,不再見你,她邊哭邊收拾行李;我問她要去哪落腳,她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只說她想儘快離開台灣,離開你,說哪班飛機還有空位,那她就去哪。」
闕顯陽等不及聽完,抓着車鑰匙往外奔;這一次,他不能再放盼盼離開。
闕顯陽剛踏出大門,就看見喬語儂帶着女兒迎向前來;是盼盼臨走前通知她們來接他回家的。
闕顯陽看見語儂、小亞,眼一閉,決定這次不再心軟。他義無反顧的直往外走,與語儂、小亞擦身而過。
「小亞快,快叫爸爸回來。」喬語儂連忙把女兒推向前。
小亞哭着、喊着叫:「爸爸,爸爸……」
闕顯陽的腳步停了下來,轉回身子,看着小亞,想到小鈞。那是他另一個孩子,他從來沒疼過的孩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真的沒辦法再為了保全語儂、小亞的感受,而讓允芃、小鈞受苦。
如果他們真要怪,那就怪他吧;是他把事情弄砸,把一個人的錯誤弄成三個人的不幸,如果大家要批判、要責怪,就全衝著他來吧;他會將所有的罪過一肩扛起,就是別再要他顧全大局而放棄盼盼母子。
闕顯陽蹲下身子,親了親小亞之後,狠下心轉身快步坐上駕駛座,急駛離去。他要去找回盼盼跟他的兒子。
看着一向沉穩內斂的顯陽變得如此急躁,喬語儂霍地明白顯陽他是永遠都不會回頭了,自己終究是徹徹底底的失去顯陽了。
闕顯陽一到桃園中正機場,就急着查允芃母子倆的下落。
「先生,你知道是什麼時間的班機嗎?」地面空服員客氣地詢問相關訊息。
「不知道。」
「那,哪個航線呢?」
「也不知道。」
「那,哪個航空公司呢?」闕顯陽是一問三不知。
空服員停止詢問,客氣的告訴闕顯陽。「先生,很對不起,你給的資料實在是太少了,我們無法為你查詢。」
「你不能一家家的查嗎?」
「可是你沒給我確切的時間。」
「我知道大約是八點到——」現在幾點?闕顯陽看了時間,快十點了。「可不可以麻煩你查八點到十點之間所有的班機?」不,不對,允芃是六點回到何家,那收拾行李,話個家常也不過一個鐘頭的時間,那——「可不可以查七點到十點之間所有班機的旅客名單中有沒有芮允芃這個名字?」
從七點到十點!這樣的要求真的有點過分,不過——空服員為難的看了闕顯陽一眼;這偉岸男子面容焦慮,神色憔悴得令人不忍拒絕他所有的要求。
「好吧,麻煩你等一等。」空服員一一輸入航空飛機的名稱,一份份的調出所有旅客名單,最後終於在飛往香港的旅客名單中找到芮允芃跟芮家鈞的名字。
「這班飛機會在半個鐘頭後起飛。」
半個鐘頭后。好。「還有空位嗎?」
「有。」
「那給我一張機票。」他要去找回盼盼。闕顯陽掏出皮夾,拿出信用卡讓空服員刷。
空服員拿着信用卡等着,久久,她看闕顯陽沒反應才提醒他:「先生,你的護照跟簽證。」
「護照?簽證!」
「對,護照跟簽證。」空服員好脾氣地又重覆一遍。
「我沒帶護照跟簽證。」闕顯陽表情懊惱不已。
空服員也只能面帶遺憾地把闕顯陽的信用卡還給他。「那,對不起,我不能為你服務。」
「可是,我並不是真的要去香港,我只是想上飛機找人,找到人之後,我就下飛機;上飛機找人,不用護照跟簽證吧。」
「對不起,你沒有護照、簽證,我就不能讓你上飛機,這是規定。」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為什麼你就不能通融一下,讓我上飛機去找人。」眼見允芃跟小鈞就在咫尺,卻仿如天涯的讓他連面都見不到,闕顯陽就沒了耐性,火爆的脾氣衝著那各客氣的空服員吼。
空服員讓他這麼—吼,先前對他的好感與同情全煙沽雲散。「先生,請你客氣一點,如果你再這麼無理取鬧,休怪我不客氣,找保安人員來請你出去。」
保安人員是嗎?
妤吧,橫豎他沒護照、簽證是鐵定來不及上飛機,那——他只有硬闖了。
闕顯陽不再跟空服員周旋,轉身,跨開大步就往登機門闖。
空服員察覺到他的意圖,連忙叫保安人員前來支援;闕顯陽一路往登機門沖,沿路還跑給保安人員追。
芮允芃帶着小鈞從洗手間出來,正打算進入登機門時,看到登機門的入口處—片混亂,像警察抓強盜似的,一群人追着一個大男人跑;不久,那個男人被追到,壓制住,混亂平復,現場卻還是一片嘈雜,一些看好戲的人口耳交傳議論紛紛着那場意外。
芮允芃不想介入無謂的紛爭中,牽着小鈞離開。腳步才移開,驀地,一記耳熟的叫喚震住了她。
盼盼——
那個人在叫盼盼!
丙允芃訝異地回眸,意外的對上闕顯陽的視線。他被兩個保安人員架住,衣服凌亂不堪,神情憔悴,不變的是他灼熱的目光緊緊的鎖住她。
他終究是追來了,但,追來了又如何呢?她不能回頭啊。
「走吧,我們上飛機了。」允冗牽着小鈞,繼續往登機門的方向走去。
「盼盼,盼盼!回來,回來啊——」闕顯陽邊嘶吼邊想掙開保安人員的禁錮,他聲嘶力竭地喊着:「不要離開我。」
芮允芃硬着心腸置若罔聞,小鈞停下了腳步,往回看;他拉着媽媽的手,昂着臉問:「媽媽,叔叔是不是在哭?」
「沒有,叔叔沒有在哭。」
是嗎?小鈞還是愣在原地遠遠地盯着顯陽看。
「小鈞,走吧,我們快來不及了。」芮允芃想帶小鈞離開,小鈞卻掙開媽的手,奔向闕顯陽。
芮允芃錯愕的回身,看到小鈞跑到闕顯陽身邊,猛力地想拉開保安人員的手,他人小腳短,卻很努力的想保護他的闕叔叔,不停的開口要保安人員放開他的闕叔叔,不要欺負闕叔叔;小鈞還安慰闕叔叔不要哭,他說:「小鈞來救你了。」
他的童言童語讓那兩個保安人員極不好意思,像是他們真的在欺負他的闕叔叔一樣,他們不約而同的鬆手,放開闕顯陽。
闕顯陽一自由?連忙抱住小鉤。這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我們去找媽媽。」他抱着小鈞步向允芃。
芮允芃直覺的又想逃開,就在登機門口,她被另一名空服人員擋了下來。
「我有機票。」
「我知道;但,你的小孩還沒跟上來,你不等他嗎?」其實空服員要芮允芃等的是闕顯陽。
芮允芃現在是進退兩難,最後只能愣在原地,直到闕顯陽抱着小鈞前來。
他為什麼要來呢?為什麼不讓彼此喘口氣,放對方自由,讓大家都輕鬆;他知不知道再見到他,她會沒有離開的勇氣。
闕顯陽抱着小鈞卓立於允芃跟前。「帶我走。」他開口要求。
芮允芃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他話中的意思。
闕顯陽說:「如果你不願留下來,那麼就帶我走,你到哪,我便跟到哪;我們可以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定居下來,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不用顧慮別人的感受: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他無法承受失去允芃的日子。
「你沒有護照。」先前那名空服員再一次提醒闕顯陽,他沒有護照是哪個國家出去不了。
「他有護照。」闕宇昂從人群中鑽出來,手裏拿的正是闕顯陽的護照。「是二嫂要我拿來的,二嫂還說你安定之後給她寫封信,她離婚證書籤好後會寄去給你,她還說,這是你們當初的協議。」
闕顯陽將護照接過手,再交給允芃;從此以後他的人生由她來決定。
允芃拿着顯陽護照的手微微發抖;這是真的嗎?語儂決定離婚,而幸福只要她點頭就唾手可得!她不是在作夢!?她真的可以跟顯陽名正言順的過一輩子!
允芃悄悄的落了淚,闕顯陽的胸膛供她依偎、哭泣。
他們一家子算是真正在一起了。
全機場的人報以熱烈掌聲當祝福,而允芃偎在顯陽的胸膛里又哭又笑的,她從來沒離幸福這麼靠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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