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呢?”
“在樓下大廳。”
“嗯。”秋儀頓了頓,道:“你把這個月的工錢支給劉媽,另外多給她三個月。”
“是!太太真仁慈。”寶珠望了她一眼。
“唉!做錯事的,是其紹,不是她。還有!”秋儀聲音轉為冷然地:“叫老黃他們一夥工人休息十天,立刻出發去尋找那兩個賤人。”
“是。”
“找到了,用軟、用硬的都好,一定要抓他們回來。”
打發掉寶珠,秋儀又檢視了一下嬰兒,這才起身下樓。
看到秋館,連醫生喜孜孜地,拿看一份書面報告影印本。秋儀打點起精神,淡笑看迎上去。
她不能裴家醜傳揚出去,尤其在高階層的朋友圈宴。
“這裏有一份醫學實驗報告。喏!”
秋儀接了過來,流覽一下,擱到桌上,道:“還是你直接說,比較快。”
“是!”藍醫生扶扶眼鏡,道:“這份報告,是一位心理醫生,在治療一名病患的過程中的點點滴滴的敘述。確切的說,是行醫日記。”
“這跟易浩的病情,有關係?”
“癥狀類似。尤其,日記上中段的敘述,與易浩的癥狀不謀而合。亦即說,我的物理治療法業已奏效了。”
“等等,這報告書內的患者結果呢?”
“結果痊癒啦!所以,我急匆匆的向你報告呀!”藍醫生充滿了自信地:“像最近,易浩對外界的聲音啦、或者人啦,會有反應,這就是逐漸痊癒的跡象!”
“哦──。”秋儀心裏一動,沉沉的想了一會,道:“今早,我孫兒在啼哭,易浩好像碩得很暴躁似的。”
“這就對啦!他有什麼動作媽?”
“他──。”秋儀想了想,道:“他想抓掉嬰兒。”
“對!”藍醫生一拍掌:“這表示,倘已從自己沉緬的世界,走了出來。由於是初期,所以,外界有比較刺激性的聲音,都會引起他的反感!”
“為什麼?”
“因為,倘的神經才剛恢復一點點反應,照說,還是很脆弱,經不起較粗暴、刺激的壓力。”
“哦。”秋儀緊緊擺聚的眉峰,總算因這略見曙光的好消息,而稍稍舒解開來。
“現在,我們最重要的工作,是慢慢再提起易浩對外界更多的反應,也就是說,將他拉出他那幻想性的世界。”藍醫生說得口沫橫飛:“不過,這工作必得要相當謹慎,不能太操之過急了。”
“哦?”秋儀滿有興級地轉看。
“因為他此刻,受過傷的神經還很脆弱,萬一操之過急,導致脆弱的神經再度受傷,扼!這後果就難以想像了。”
秋餃領首。
“易浩呢?”
“在仁房內,我們去看看他。”秋儀說罷,站起身,領藍醫生到偏屋樓上。
易浩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正坐在他床沿上,雙手捧著頭。
易浩股有任何反應,秋儀峭捉高聲音,又叫了一聲。這次,易浩抬起頭來,但茫然的望向前方。
藍醫生向秋儀嘉許的用力一點,大步走向易浩。他蹲下來,面向易浩,道:“認得我嗎?易浩,我是藍醫生。”
易浩一雙空茫的,照悠悠的眼睛,無神的轉了轉,再慢慢、慢慢的轉頭向醫生。
藍醫生伸出右手,學在場浩面前,道:“看!看這裏。”
易消果然轉動頭,向藍醫生的揮動的手,望了一眼,他渙散的眼神,漸漸有凝聚的趨勢……。
秋儀麓訝得瞪大眼、張著口,眼眶內,有一層薄薄的霧氣籠上來。
就在這時侯,易浩突然叫道:“不要!我說不要!”
秋餃呀了一跳,抖看手,想沖近來,藍醫生卻適時抓住易浩的手,一連串的問道:“不要什麼?你說,說出來,說!你不要什麼?”
“我……不……不要……。”易浩聲音微弱了許多,同時,臉上有一絲絲的沉思神色。
秋儀一顆心提到口腔,頓住腳,她臉上一片希冀之色的望住易浩。
“說!只要你說出來,我們答應你,你不要什麼?”藍醫生放柔了聲音,又問。
“我……我……不……不……不要──。”易浩只手抱住頭,痛苦的埋下臉。
藍醫生站起來,轉向秋儀:“今天到此好了,不能再逼他了,已經進步太多了。”
“謝謝您!”秋儀哈看一滴淚,滿心感激的。
忽然,寶珠在廊外叫了一聲:“太太──。”
秋儀回身望一眼寶珠,寶珠欽語還休,藍醫生適時道:“我現在開始替易浩作例行的日臨床復健“工作。如果你忙,請便!”
秋儀客套了幾句,便轉身領寶珠,走向前面,一面走,她一面問:“是不是有消息了?”
“老黃打過一通電話,說尚無消息,不過,他們分成四、五隊,正加緊尋找中。”
秋儀頓了頓腳步,她浮上一個想法:易浩如果能好起來,是否,不必太追究他們兩個……?
“太太!”
“哦!什麼事?”秋儀驚醒了也似的。
“有一位小姐,來應徵褓姆的工作,您……要不要跟她談談?”寶珠輕聲問。
“哦,她人呢?”
“我注她在門口的警衛室,會客房內等消息。”
秋儀滿意的領首,道:“你去請她到大廳等我。”
“是。”寶珠轉向外走。
秋儀沉沉的拾起方才的思緒:──難道,木桂的出走,是一件好事?否則,易浩怎會在這節骨眼,奇迹似的,有了轉機?
──看來,真該,審慣處理這事嘍?
水之部秋儀望住站在面前這女孩,她長了一對大大的眼睛,微翹的嘴角,好像常掛了一串笑似的,不施脂粉的臉上,一片清麗。
明知秋儀在打且她,她卻一點也不局促,大方而一然的反看秋儀。
“請坐。”秋儀道。
“謝謝。”她果真生了下來。
“你怎麼稱呼?”
“我姓荊,荊晚眉。”
“怎麼會想到來應徵?”
“不瞞您,我是被這優渥的待遇吸引來的。”
“哦?”秋儀再度打量她,這才發現她穿看很落魄,雖然如此,卻掩不了她的麗質與清純:“你要負擔家計?”
“嗯。我必須養我爸和媽。”
秋儀點點頭,又問:“以前在哪上班?”
“我剛畢業。”
“你今年幾歲?哪個學校畢業?”
“二十三歲,c大中文系。”荊晚們靦?的說。
“你大學畢業?”秋儀非常意外:“這個工作,恐怕太委屈了……。”
“太太,”晚眉一征,忙道:“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做做看,好不?”
秋儀沉吟看,一個沒念多少書的木桂,都無法忍受這種照顧病人的日子,何況足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學生。
“太太,請讓我試試看,如果做不好,我……。”晚眉急急的又說。
“這工作很苦的!”
“我不怕吃苦,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看到晚眉臉上急切的神色,秋儀下了個決心,道:“坦白說,你除了要照顧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以外,還得照料一個病人。”
“病人?”
“是的,精神分裂症的病人。你行嗎?”
“當然──沒問題!”天曉得,晚眉心裏可是顫抖了一下子。
“喔,真的?”
藉着點頭,晚眉俯看臉,因為,她感到自己臉孔在發燒,為了她的違心之論。
“好,”秋儀笑了笑,道:“你先試做一個禮拜,如果做不下去,你隨時可以提出。”
“是,是,謝謝太太!”晚眉深深一頷首。她太高興了,為了供她念完大學而病倒了的父親,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做好這份工作。
秋儀按鈴,招來了寶珠,讓寶珠安頓晚眉住在偏屋樓下,這樣好方便照顧易浩和孩子。
寶珠安頓好晚眉,在秋儀的示意下,又折回正屋來。
“太太,您有事?”寶珠望望沉思中的秋儀,輕聲叫。
“劉媽走了?”
“快了,她的衣物收拾得差不多了。”
“工錢給了沒?”
寶珠搖一下頭。等了許久許久,秋儀終於道:“叫劉媽來見我。”
寶珠雖然不解,卻也不敢問。回頭匆匆的奔向下人房,她一路想看,太太是否太……喜怒無常了?
劉媽腫了兩泡眼,一方面回是將離開這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再方面,她傷心的,是自己的命運,唯一的兒子,太令她傷心了。
“你……坐吧!”秋儀緩然道。
“太……太太。我站着就……行了。”劉媽喑啞著聲音。
秋儀望了她一眼,心下也有幾分不忍,不覺嘆了一口氣。
劉媽知道老黃一伙人全出去找木桂和其紹,是否找到了?找到了會有什麼後果?一直是她擔心的事,可又不敢問,這刻,太太突然叫她來,倒讓她心驚膽顫的。
“我剛才在氣頭上,或許,做得太過火了。”秋儀侃侃的說。
幾十年下來,劉媽可說是易家的忠朴老將,一向沒出過什麼差錯,錯的是其紹,她的兒子,又干她什麼事呢?
人一想開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但是,劉媽倒手足無措的呆怔看。
“你──,還沒準備午飯吧?”秋儀望一眼壁上鍾:“快來不及了呢!”
“太──太。”劉媽一大把年紀了,還會聽不出來秋儀的語氣?只激動得淚水再度籟簌而下。
劉媽上前,想跪下去,卻教秋儀一把拉住。望着劉媽蒼老而臃腫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秋儀眼角,不知何時也噙了一滴淚。
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對了,不過,至少,她心裏是坦蕩的。
挪身移步,她走向大門前的花園,只見一大片欣欣向榮的花朵,正搔首弄姿的迎著陽光。
一向忙於應酬的她,這時忽然發現,原來家中的林木,是如此的嬌翠可人呢!
送走藍醫生,秋儀特地陪着易浩吃飯、散步,一方面舒解一下晚眉剛到的工作量,同時,她照藍醫生的吩咐,盡量以柔和的方法,提起易浩的反應。
三天後的一個午後,正是秋儀午覺睡醒時,荊晚眉來敵她的門。
秋儀相當意外,一邊請她坐,一邊揣測她的來意。
晚眉黑白的大眼轉了轉,抱歉的說:“吵到太太了?”
“沒有,也該起床啦!寶寶睡了?”
“嗯,吃過奶,睡得好香。”晚眉笑了。兩隻酒渦閃耀在腮邊。
秋筷看得呆了,她想不到晚眉笑起來這麼可愛。
“做得還習慣嗎?”
“很好。這兒環境適合看書。”
“以後,我忙的時候,連易浩也要交給你了!”
“我知道。忙不過來,我可以請寶珠幫忙。”
“嗯。”秋儀點點頭。
“太太,我──有個建議,想提出來……。”
“說呀!”秋儀認真的望住她,這才是她來的目的。
“依據相書的說法,易屬土,浩屬木,土木相剋,又易八畫,浩十畫,總畫是二十,二十大凶,一生多劫數,人往往活在困厄中。所以,我覺得……。”
“哦?你也研究相學?”秋儀訝道。
“談不上研究,只是有興趣……。”
“你剛才說的,再議一遍。”
晚眉重複一遍方才的話,接着又說:“像先生,他的名字十四畫,十四加八,總晝廿三,表示他常旅居國外,易屬土,韶屬金,土生金,並無相簟N頤竊僖砸舴矯胬唇,韶和浩,音差不多,由於韶筆畫多,也重,所以,易浩和先生名字相剋。”
“哦?”秋儀有點動容了。
“大凡相剋,必是輕的被斥,所以,我覺得,易浩最好改個名字。”晚眉滔滔不絕地。
秋儀暫時沉默,她只是在想這能信度有多少。
“當然,這只是個參考,不過,我建議太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易浩改個名字,再在醫生的悉心治療下,也許可以恢復得更快!”
“哦?相書上,真是這樣說的?”
“我怎會騙太太呢?要不,我拿給您看。”說看,晚眉真起身要走。
秋儀呆了一下,忙叫道:“晚眉!”
晚眉停下腳,回身望住秋儀。
“不必啦!取什麼名字好,你先看了,再告訴我!”秋儀藹然的笑了。
“太太!您是說,同意……。”
晚眉看秋儀頷首,高興的又接口道:“我一定替易浩改個適合的名字。其實,太太,我覺得,易浩根本沒什麼病!”
“喔!”秋儀注意的聽晚眉說:“他是壓力太大,暫時讓自己迷失一下,好躲開這排擠不掉的壓力。只是,沒想到他一躲,就躲了這許多年。”
秋儀笑了,沒想到晚眉還有這許多奇怪的看法。
“真的,有一次我念了一首古詩,他聽看,居然動起嘴來了!”晚眉神采飛揚地說:“我猜,他一定很喜歡文學!”
“樹!晚眉,你說的沒錯,我和先生逼他一定要念醫科,這孩子,他不願意也不講出來!”
“所以呀!這就是你們愛他反而害了他!”說完,晚眉猛醒悟的掩口:“對……不起,我話說太快了。”
秋儀不以為怪的接口:“你說的沒錯,受他反害了他!這是事實,如果易浩能好起來,我再不強迫他丁。”
晚眉看秋儀,一片追悔的神色,溢於言表。她知道,秋儀是真心的,輕輕的,她脫口,喃喃道:“真是天下父母心。”
“晚眉!告訴我,你會不會辭了這工作?”
“辭──?”
秋儀點點頭。
“怎麼會?除非太太你……嫌我做不好。”
“好,既然如此,我希望你……真能讓易浩好起來──。好不!”秋儀抓住晚眉手臂。
“太太!我儘力,好不!我相信易浩一定能好起來,問題是,時間早晚而已。”
“聽你這些話,我好有信心哩!”頓頓,秋儀又道:“對了,你也替寶寶取個名字吧!”
“好。”
兩人談了好一會,話題都是易浩。最後,晚眉算算時間,怕寶寶差不多快醒了,便欲回偏屋。
“晚眉!”秋儀叫住她。
“嗯!”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先交點錢回去。”
“呢!是,謝謝。”晚眉無端地紅了臉。
“傻孩子,以後都像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氣。”
晚眉點點頭,退了出去。秋儀這才真正起床梳妝。
倚在窗口,窗外是藍湛湛的天空,一輪向晚的紅日,仍自奮著餘威,好像在表示:我雖然走到一天的盡處了,但我仍是大地之所依!
而其實,放眼每個人,誰不朝自己的目標、理想在努力,問題是,各人看法不同,他所努力的前景,未必是我所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