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大清早,貝子府的下人提了一大桶水準備出去刷洗門柱,才剛開門就正好看見貝子爺與小山子風塵僕僕地歸來。

小山子不斷打呵欠,一臉睡眠不足的模樣,濟爾冷則鼻樑帶傷、眉心深鎖、表情冷肅,顯示他的心情正處於極度不佳中。

他的心情豈會好?

鐵錚錚的兩拳打得他只差沒眼淚飛噴,偏偏兇手早跑得不見人影,讓他想泄憤都無從宣洩,悶了一整夜,可惡!

看到主子回府了,僕人一反常態的沒有問候,還水桶一扔,當下慌張失色地往府里沖。“貝子爺回來了──貝子爺回來了──”

一聽到“貝子爺”三個字,眾丫鬟、僕役一概臉色大變,突然像熱鍋上的螞蟻,全急慌了。

“慘了、慘了,貝子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還以為要一年半載的呢!

“要是讓他發現東廂院落被搞得面目全非,他不氣瘋了才怪!”

貝子爺的性子向來火爆,要是讓他知道離京三個月,自己居住的院落竟然燒毀了一大半,他鐵定大發雷霆。

“那怎麼辦,要先稟報嗎?還是隻字不提?”

“先通知老福晉們,其他的再行打算。”

兵分二路,通知四位老福晉的通知老福晉,迎接主子的迎接主子。匆匆穿過庭廊,一票僕人在天井中間一字排開。“貝子爺吉祥!”

領班丫鬟上前一步,抬頭道:“主子一路奔波,想必一定累……”

話未完,丫鬟便被他不爽的表情震得不敢說下去。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沒心情應付他們,除非他們想自討沒趣,否則最好快快退下。

“丫鬟現在就給您準備接風的飯菜去。”

“奴才照料您的馬匹去。”

“奴才去掃地……”

“奴才去擦窗戶……”

一大夥下人,轉眼間全跑得不見人影。

濟爾冷旋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壓根兒沒發現下人們的異樣,憤怒的情緒始終沒平復,暗自在心裏發誓別讓他再遇見那對可惡的父女檔;否則,他一定加倍奉還。天殺的,竟然把他搞成這副德行!

他的表情顯得更加冷厲,加快腳步穿過長廊,正想梳洗一番,預備待會兒馬不停蹄進宮面聖時──

“啊!”他驚叫一聲,臉色驟變。“怎麼會這樣?”

才剛穿過月亮門,眼前的景象馬上震得他臉色發青,他居住的東廂院落不知何時竟成了一座焦黑廢墟!

整座宅第雖然仍舊高大壯觀地聳立原地,但放眼望去,找不到一寸潔白完好的地方,艷麗的色調已不見,富麗堂皇的雕花窗瓦更甭說了,一概燒得只剩下焦黑的木炭塊。下人們只差沒把它拆下來,扔進爐灶里物盡其用了!

“是誰燒了我的房子?!”他大吼,簡直要吐血身亡。

“濟爾冷,我的兒啊,你終於回來了!”

“濟爾冷,我的寶貝兒子,額娘們好想你呀!”

濟爾冷四位雍容華貴的老額娘喳呼一聲,一擁而上對他又抱又親,疼得不得了。

“夠了,夠了!”濟爾冷對她們的疼愛敬謝不敏,忙不迭地擦掉臉頰上的胭脂印。“說!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好好一座院落變成這模樣?”

“喲!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誰打的?要不要緊?”

“你一路辛苦了,肚子一定餓了吧?我讓廚子弄桌南北佳肴來吃吃,你說好不好?”

“無事獻殷勤,一定有詐!說,到底怎麼回事?”濟爾冷毫不領情,一下子就識破她們顧左右而言他的伎倆。

老福晉們啞口無言,面面相覷,沒半晌突然放聲痛哭。

“都是額娘的錯!八月中秋的時候,我們找了別府的夫人、格格來府里賞月。由於你的院落特別雅緻,大家就選在這裏吃餅賞月,哪裏想得到幾個小蘿蔔頭背着大人玩火,一發不可收拾,就、就、就一把火把你的院落燒得精光了!”

她們百般可憐、萬般無辜地懺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聲勢之大,無人能及。濟爾冷都快被她們吵死了!

“你們都多大歲數的人了,怎麼會放任小鬼在家裏放火?我現在馬上就要進宮晉見皇上,東西全燒光了,你們叫我穿什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直要他的命!

在關外,他可以輕裝度日,就算打赤膊也沒人多看一眼。但回京就不同了,進出都得遵循禮節法制,叫他從今天起穿什麼見人?着什麼上朝?!更別提待會兒如何進宮面聖了!

四位老福晉瞬間破涕為笑。“你放心,發現着火時,我們衝進火場搶救出你的衣物,雖然燒了部分,但也留了一些下來,你們快去把衣服搬來給濟爾冷看。”事實上她們想救的是收藏錢財珠寶的箱子,衣物只是意外被搶救下來的。

“好!好!”

除了最老的大福晉外,其餘的福晉刻不容緩地轉身回到自己的院落去拿衣服,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看見她們搬來兩大箱衣物。

濟爾冷彎腰打開兩大箱衣服,沒開還好,一打開,那種想切腹自殺的感覺立刻又湧上來。

“見鬼的,這是什麼東西?”他已經罵不出來,只能捶心呻吟。

箱裏竟然全是禦寒衣物,貂皮、狐皮、豹皮,外加虎皮一件,穿上這些毛絨絨的大襖,放心,他不會熱死,只會被笑死!

“我們做得不好嗎?”

她們還敢在他面前裝無辜,濟爾冷壓著胸口,簡直快被氣得口吐白沫,真箇是心臟休矣!

紫禁城?御書房

“傳──濟爾冷貝子爺!”

御書房的門扉開啟,太監傳述皇上的旨意。

“貝……貝子爺?”

太監錯愕地看着濟爾冷像“熊”一樣地走進御書房,一身雪白大襖,項間披領緄紫貂皮毛,袖口緄紫貂皮毛,腰際系獸皮腰帶一條,不熱嗎?

濟爾冷直挺挺地往前走,他知道太監們都看傻了眼,直覺他有病,正因為如此,他更要走得若無其事,走得昂首闊步。

“濟爾冷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案前,濟爾冷行大禮,下跪請安。

“起喀吧……噗!”皇帝猛然看見他的模樣,一口茶直接噴出來。“濟爾冷,你……”

“謝皇上。”

濟爾冷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地站起身,佯裝無事。他知道皇上想問他什麼,但他不想回出蠢答案來,於是四兩撥千斤,直接當作沒看到他人的異樣。

彷彿猜到他的心思,皇帝擦擦嘴角,若無其事地續問:“說吧,你這趟北疆邊界之行,看見什麼了?”

“我大清國與俄羅斯國之間貿易興盛,各類畜皮與棉絨皆是與我大清國交易的重點……”

濟爾冷侃侃道出他這一路所見所聞的心得,建議皇帝在面對恰克圖的中方邊界上,另建買賣城以取代原來的買賣城,如此一來,必能讓兩國的貿易更加頻繁。

“嗯,很好,你的奏摺我會再與諸位大臣研商,改日再議。”話鋒一轉,皇帝道:“濟爾冷,你此時回京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去辦。”

“皇上請說。”

“大清國與蒙古諸部的聯姻向來廣泛,現在更把聯姻的對象擴展到漠北部落。以往的情況,多是將清朝的王公之女下嫁至蒙古,但這回漠北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部主動提議出嫁皇女,朕也樂見其成。

“可……各方王公大臣爭取這樁親事的人眾多,宗人府揀選的人員更是一大堆,我聽得頭都昏了,也不知選誰好。等土謝圖汗部出嫁皇女的護駕隊伍一到,你就替我去把她盛迎回來吧!”

“請皇上放心。”濟爾冷立即受命。長久以來,愛新覺羅家族一向慣用政治聯姻達到政權維繫的目的,身為愛新覺羅家族的他,對於這等盛迎之事早司空見慣。

“寇沁公主預訂於九月底抵達京城,屆時你再出城迎接。”

“臣遵旨!”

“你路途奔波,想必累了,跪安吧!”

“臣遵旨!”

再行大禮,濟爾冷欠身退出御書房,但一出御書房,即刻頭昏倒地,嚇得太監們趕忙上前攙扶。“貝子爺,您沒事吧?要不要緊?”

“快把我抬走,快……”

他快熱死了,快把他抬出皇宮唄!

一坐上府里的馬車,濟爾冷立刻將身上的大襖大袍剝個精光,只留下一件絲綢薄衣半裸敞開。小山子輕駕馬車,以平穩的速度朝貝子府的方向前進。

微風吹進窗內,帶來不少涼意,濟爾冷雖覺得舒暢不少,但心中仍有一肚子怨氣沒處發。

怪了,彷彿從他回京的那一天起,運氣就背到家了!

他好心扶了即將摔倒的姑娘一把,沒得到對方的感激就算了,對方還火燒屁股的逃得不見人影,留下一隻鴨對他呱呱叫。

千辛萬苦歸還了鴨,回客棧找小山子算帳,沒想到竟然又為了一滴雨惹來一票流氓鬧事,最後再殺出那對有病的父女瘋狗亂咬人。

好不容易回府,以為風平浪靜,可以好好喘口氣了,想不到卻發現自己住了二、三十年的院落,居然為了一個中秋夜被燒個精光!

實在流年不利,倒霉到家!

“穿着這身獸皮,叫我怎麼出去見人?”他光想就頭大。“停車!”

他突然下命令,驚得小山子緊急煞車,路上行人紛紛走避。

“怎麼了,貝子爺?”小山子連忙問。

濟爾冷從車窗探出頭,視線慢慢梭巡過眼前古色古香的老宅,好奇的問:“小山子,你說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一座布莊呀!”

畢竟是出身民間,什麼稀奇古怪的行業沒見過?再說“司馬布莊”幾個字,就這麼被大大地框寫在門口,有什麼好問的?

“布莊不外乎就是裁衣、制衣,你說我讓他們儘快裁製幾套袍子給我,行不行得通?”濟爾冷繼續問。

“皇室貴族和文武百官的冠服、蟒袍,可不是隨便縫一縫就算了的,再說府里已經請人在趕工,何必多此一舉?”

“除去冠服、蟒袍,我還是需要輕便衣袍。”

“縫完了冠服、蟒袍,就縫便袍了嘛!”有點耐性嘛。

“我很熱。”

“貝子府就快到了,馬上就有丫鬟們替你扇風送涼。”

“我熱死了,我現在就要找人幫我裁衣!”他近乎任性地道。

不想惹毛他,小山子連忙退讓。“好好好,您高興就好,但這間布莊門可羅雀,我覺得找間生意好一點的比較襯您的身分吧?”

“我覺得這間就很不錯。”濟爾冷固執地道,天氣熱死了,他懶得再繞,相逢不如偶遇,進去就對了!“走,現在就去會會‘司馬布莊’!”

合上衣袍,他毫不猶豫地下馬車。

正值晚膳時間,司馬布莊的男男女女們各端著一副碗筷,坐在飯桌前忙不迭地扒飯、吃菜,司馬大海和楚楚也不例外。

幾個較大的節日剛過,生意趨於平淡,不過別以為這樣就能輕鬆一些,因為沒生意,大伙兒更需要加把勁兒招攬生意。

“大家吃快點呀,柳八街那裏今晚有流動市場,吃飽了就搬些刺繡品過去賣。布莊有收入,大家才有飯吃;布莊沒收入,大家全沒飯吃呀!”楚楚拉長聲音,一本正經地提醒大家,順手挾起一隻雞腿放到司馬大海的碗裏。

“你一樣吃飽一點。”她淡漠地道。

“我是一家之主,你要叫我一起去擺地攤?”那他寧可不吃雞腿。他不領情的把雞腿往盤裏頭放。

“叫你吃飽一點,是要你去找阿牛把婚約的事說清楚。昨天你搞砸了,今天你自己看着辦吧!”

語畢,扒了一口飯入口。

昨天因為發生太多事,父女倆紛紛爽約,但阿牛人還是在太平客棧,問題仍然懸在那裏,該處理的終究要處理。

“我?你叫我去悔婚?”司馬大海大為震驚。

“是啊,放着他一直呆住在客棧也不是辦法,咱們若對人家沒意思,就該早點讓人家知道,去吧,我相信你會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她狀若無事地喝湯,臉不紅氣不喘。

“你怎麼說得好像是我的終身大事?”

“‘我是你根生’,一樣。”

“強詞奪……”

“楚妹──”

冷不防的一聲狂喜吶喊,打斷司馬大海父女倆的對話,眾人循聲回望,眼睛差點沒當場暴突出來。

阿牛丟下帶路的人,熱情澎湃地走向他們。“司馬伯伯、楚妹,你們還記得我嗎?我是阿牛啊!我捎信給你們,等了你們一整個晚上就是不見你們赴約,我想了一整夜,不如我自己來比較有誠意。楚妹,嫁給我吧!”

他脫口就提親事,嚇死人不償命。

楚楚瞠目結舌,兩隻眼睛睜得比牛眼還大。

司馬大海啞然失聲,不知該如何反應。

同桌的男男女女噗的一聲,飯菜急噴而出。嚇死他們了,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魯莽的求婚方式。

“老闆、小姐,不得了,貝子爺光臨!”就在此時,外院傳來布莊夥計的一聲大喊,再度震斷他們的思緒。

“貝子爺?真的假的?”

楚楚與司馬大海順著夥計手指的方向,視線穿過內院的大門,迎向昂首佇立在天井中間的男子,猛一看,父女倆重重倒抽一口氣──

天啊!

兩人雙眼暴突,晴天霹靂打下來,心跳幾乎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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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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