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經過一陣思量,管家決定派沁柔在客房服侍。

好在住客房的,都是女眷。平常除了略微打掃外,只要端個茶水,侍候來客用膳。

平常住客房的人並不多,因此沁柔的工作比在三少那兒還來得輕鬆。

可能是沁柔和聖燁犯沖吧!沒有了聖燁的壓力,沁柔做起事來,順當多了。

一大早,沁柔端着茶水,敲了敲客房的門。

蕭淑君垂披着長發,打了個呵欠,少了胭脂水粉的裝扮,她現出了平庸無奇的面貌。

“茶擱着吧!”

“是。”沁柔放下茶水,問道:“蕭夫人喜歡什麼茶?”

“我娘呀!”淑君又打了個呵欠。“不必送茶了,她一早就得趕回去。”

“哦!怎麼不多住幾天?”

“我們已經住兩天了。”淑君眨眨細小的眼睛,似乎還沒睡醒。“府里還有事。”

“嗯。小姐!早膳要送進房?還是……”

“我不餓,你去喚雁兒過來給我梳頭。”

雁兒是淑君的隨身丫環,這會去幫蕭夫人整理行裝,沒空過來。於是沁柔又回到淑君房內。

“她忙着吶。要不要我幫你梳個頭?”

“你會嗎?”

“請讓奴婢試試看。”

一面梳頭,淑君一面喋喋不休的告訴沁柔,原來蕭家與慕客家兩家為世交,以前,蕭貴人還未進宮前,也常來慕容山莊做客,而且一來就是十天、半個月。

那時,淑君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跟着蕭夫人、貴人,也常來庄內小住。

“好了!小姐你看行不行?”

“咦!好漂亮喲!”淑君訝異的低嚷:“這是……”

“貴妃頭。”沁柔笑着說:“這是屬於豪華式的髮型,小姐有本錢,配合身段、臉型,當然好看!”

“喲!看不出來,你的手好巧。”

妝扮完畢,雁兒剛好走了進來,直誇淑君的髮型漂亮。

“雁兒,以後你得多學學沁柔。”

“是!小姐。瞧瞧,我都認不出你了!”

“夫人呢!”

“她正向慕容夫人辭行,不來看你了,反正小姐再過幾天也會回去。”

“說的也是。”淑君不斷地攬鏡自照。

不久!聖燁含笑的走了進來,乍見淑君,他也愣了一下。又聽得淑君直誇讚沁柔的手巧,他淡然的看沁柔一眼,又轉向淑君。“君妹用過早膳了?”

“呀!忙着梳妝,都忘了用早膳。燁哥呢?吃過了嗎?”

“還沒。”

“正好,咱們一塊兒吃。”

聖燁瀟洒的點頭,吩咐沁柔,把早膳拿了上來。

沁柔開始跟着兩名丫環,忙碌地侍候聖燁和淑君用膳。

席間,聖燁頻頻向淑君勸菜,而淑君原本食量就好,也就不客氣的吃將起來。

用罷早膳,撤掉桌上的碗盤,沁柔泡了一壺茶。

“燁哥!聽說你們三兄弟都在找老婆?”

“你怎麼知道?”

“夫人昨晚告訴我娘,我剛好聽到了。”

聖燁呷一口菜,不置可否。

“你呢!找到了嗎?”偏着一張肉圓似的臉,淑君滿是關懷神色。

說她是大家閨秀,問話卻毫不避諱。聖燁淡淡地瞧她一眼,搖搖頭。

淑君放心似的吐了口氣,偏頭想了會,又問:“你周遭認識的姑娘,不是很多嗎?”

聖燁露出迷人的笑容,說:“嗯!包括秦淮河畔的歌妓、女伶,是很多……”

“噯!人家說的是名門世家的閨秀,你不可能娶歌妓、女伶吧?”

“難說!”聖燁用力搖頭,不在乎的笑了。“只要我喜歡、看上了,有什麼不可以?”

“討厭!人家跟你說正經的!”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淑君無話可說,她早就聽她娘說過,聖燁繼承慕容老爺的家業,將經營版圖擴展到沿海一帶,做得有聲有色。這樣的男人,為了生意,難免涉及風月場合,原是無可厚非!

“燁哥,晚上會回來嗎?”

“喔!我只是介紹兩位生意人認識,談過幾句話,也許午膳用罷,就回來了。”

“我等你!”

聖燁閃過訝異的眼神。兩天前,為了陪淑君母女談話,才將張爺、鐵納之約改在今天。

他想不出來,淑君會有什麼事?

“人家最近學了幾首胡樂……”

“喔!哦!那一定很精彩!”

“就是想請燁哥指正嘛!”

“好!好!下午回來聽你唱幾曲。不知你學的是哪一種?”

“卧箜篌。”

“好極了!咱們下午見嘍!”

盯住聖燁洒脫不拘的順長背影,跨出門,沁柔這才乍然明了,原來,三少經常流連秦淮風月!

雖說,他是為了做生意,可是……以聖燁的長相,必定有很多姑娘心儀於他。

眼前的簫淑君,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一面收拾杯盤,沁柔偷覷淑君一眼,只見淑君嘴角含春,不知想到些什麼,竟自顧笑着呢!

☆☆☆

胡人音律,有些雄壯、節奏快的,必須有其他樂器配合伴奏,才能更為生色。

淑君問遍庄內所有人,竟沒有人懂得樂器,最後問到沁柔,沁柔才小聲回答,她略懂一二。

就這樣,在淑君的強制拜託下,沁柔勉為其難的上台助陣。

聖燁一面吃點心、喝茶,一面欣賞淑君表演“卧箜篌”與沁柔擊築相和。

音律時而緩如流水,時而急如驟雨,使得聽者心情為之牽引,緩急不一。

而這些旋律變化,完全在於擊築之功!

常聽曲的聖燁,聽出箜篌有許多音節錯了,可是卻讓擊築聲給巧妙地掩蓋掉。

聖燁也不點破,但眼光偶爾會往沁柔方向飄去。

彈奏幾曲下來,淑君笑着問:“燁哥!我彈得好不好?”

“好!好極啦!想不到你學得這麼好!”

“還要燁哥指點。我再彈……”淑君轉向雁兒。“拿出琵琶來!”

淑君再轉向聖燁。“燁哥!我最喜歡溫飛卿的‘憶江南’,我彈給你聽。”

“好呀!”

不久,雁兒捧來琵琶,淑君調一下弦,開始彈奏起來。

末了,聖燁說:“君妹善彈琵琶,改天,我請幾位秦淮歌妓來府里,跟君妹切磋切磋!”

“好呀!就怕燁哥沒空,你不是要去揚州?”

“嗯!可以稍延個一、二天,陪你的時間,總有得是!”

“那,不如我跟着你,去會妝館玩。”

“那怎麼行?那是男人去的地方……”

“女人為什麼不能去?”

“你……”聖燁兩眼圓睜。“要讓我娘、蕭夫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放心!!你不說,我不說,她們誰知道?”

聖燁指了指沁柔、雁兒。“起碼,這兒就有兩個人知道!”

“呵!呵!”淑君掩口笑道。“放心!我要帶她們兩個一起去!”

“什麼!”

沁柔和雁兒也對望一眼,臉上同是不可置信……

“她們去的話,就不可能告密,因為她們也有份!”淑君掩口,笑得更開心了。

聖燁一想,似乎有點道理,可……他旋即又想到了什麼,搖搖頭。“不行!不行!”

“為什麼?”淑君忙問。

“我一個大男人,帶着三個姑娘家去那種地方,像什麼話?”

“管他那麼多幹嘛?我偏要去!”

“不行!不行!這會壞了我的名聲!”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爭執不下。

“唉!小婢倒有個方法……”沁柔說道。

正爭執的兩人,聽到這話兒,一齊轉向沁柔。

被聖燁這樣灼然的眼光盯着,沁柔怯弱的低下頭。

“我們三個打扮成男子,不就成了?”

“虧你想得出來?”聖燁瞪直了眼,一徑搖頭。

原來,在當時,婦女也喜作男子裝束,短衫窄袖。穿靴戴帽,成為一時風尚。

“呵!呵!呵!”淑君笑着說:“燁哥!你沒話說了吧?就這樣決定嘍!”

☆☆☆

一踏入會妝館,聖燁四人立刻引起騷動!

一個俊秀俏公子,帶了三名雖着男子服飾,舉止、神態卻扭扭捏捏,不倫不類,不男不女,狀至怪誕……的男子。

沁柔還好,她身材高瘦,扮起男裝,還有點像樣;加上她故意弄垂幾綹亂髮,覆在額上、兩鬢,可以掩飾她白皙的嫩顏。

雁兒看來像書僮,也還好。

淑君就特別奇怪了,她既矮又肥,別說帽子戴不下,一頂韋帽,脹得鼓鼓的,連身上衣服也圓滾滾,下擺拖地,尤其是胸前,更引人注目。

她一面走,一面將手橫在胸前,想掩飾那突出的身材,竟忘了皂鞋不好走,歪斜的腳步,使她跌了好幾次。好在兩旁有雁兒和沁柔扶着她,不致出糗。

聖燁是熟客,又是這兒的大爺,一行人立刻被殷勤的領上三樓,臨河面的包廂。

“小二,三樓包廂,我全包了。”淑君說。

其他三人看她一眼,小二則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大概,沒聽過聲音這麼嫩的爺兒們吧?

“聽見了沒?”淑君瞪一眼小二,揚聲罵道。

“是!是!聽見了!”

“還不快拆掉這礙眼的屏風?還有,把你們這兒最漂亮的姑娘,全叫來!”

“是!是!是!”

“君妹!你瘋了!”聖燁低聲喝道。

“叫我君公子!”淑君雙手插腰。“今天,本公子請客。”

雁兒拍手叫好,聖燁無奈極了。

“你想搞得人盡皆知嗎?”

“我只想看看這些姑娘,是怎樣服侍你的?”

不一會,三樓變成一座寬敞的大廳,除了聖燁他們坐的長桌以外,在淑君的指示下,館方叫來一列樂工,一班舞姬。

酒菜緊接着上來,館內各有特色的姑娘們也上來陪侍。

不過,席間卻有兩名姑娘為了爭相服侍聖燁,而惹出不快,聖燁乾脆一手拉一個,左擁右抱撫平她們的情緒。

“來!來!一人坐一邊,不必爭,我全要了,好不好?”

兩位姑娘這才轉嗔為喜,一人倒酒,一人挾菜的服侍他。

“哎喲!三少果然吃得很開,對女人真有一套!”淑君不悅的揚聲說道。

聖燁含笑,並未答話。陪侍淑君的姑娘接口說:“三少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許多樓館的姑娘們,都爭相以陪侍三少為榮。”

“就因為他長得俊嗎?”淑君斜瞪一眼身邊的姑娘。

“三少人長得俊,酒品好,風度佳,這才讓人心儀。”另一位姑娘說。

“哼!”淑君薄怒。“我長得不俊?風度也不好?那你不必來陪我了。”

聖燁聽出她的口氣不對,遂打圓場說道:“君公子今天是主人,各位姑娘可得盡心侍候!”

坐在淑君身旁的姑娘,連忙替她斟酒。“我說錯話,該罰三杯!請君公子勿怪。”

看她連罰三杯酒,縱有不快,淑君只得消氣。況且,她不是氣這位姑娘,而是……氣聖燁的態度。

樂工彈奏着歌曲,舞姬們翩翩起舞,加上菜香酒濃,大夥未飲已先醉。

“商公子,怎麼不喝酒?”

“我……我酒品差,喝了酒,會打人!”沁柔低聲的說。

“真的?賤妾從未聽過有這種事,那你更要喝了!”

“不!不行!”

服侍沁柔的姑娘,將酒杯遞到沁柔嘴邊。“我想讓你打打看。”

“春花姑娘,我打人很痛,還曾打死過人!”

“我不信!”春花拉過沁柔的手,端詳一陣。“這手,哎喲!好白、好細!比我的還漂亮,哪會打死人?”

沁柔忙抽回手,作狀拿起酒杯。

“你不要跑!我喝了,打你看看——”

“不要……人家是開玩笑的!”春花忙搶着拿回酒杯,就怕她真打。

沁柔作狀欲喝,不料,酒被打翻,潑到沁柔臉上。春花忙幫着擦拭,同時,撩開沁柔臉上覆蓋著的髮絲,嘴中直說抱歉。

“不打緊,我自己來……”

突然,春花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大嚷:“大家快看——”

所有的人,聽到春花的嚷嚷聲,一齊轉頭看向沁柔,沁柔愕然抬頭。

只聽春花大聲說道:“居然比三少還俊俏,你們看!商公子有沒有比三少還俊俏三分?”

沁柔驀地漲紅雙腮,急忙低頭,拉扯着髮絲,覆上容顏。

聖燁先是不經意的看了一眼,繼而雙眼發亮,接着陷入冥想……

“耶!耶!商公子,別這樣,讓大家評……”春花熱絡的拉住沁柔的手。

一咬牙,沁柔順手拿起春花的酒杯,朝着春花兜頭潑灑。

春花突然被這麼一潑,驚得哇哇大叫,顧不得沁柔,忙着擦拭自己。

“商公子,你怎麼——噯!噯!”

“對不起!對不起!不小心弄翻杯子,對不起……”

聖燁盯着沁柔、春花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

“春花!你今天真是走運嘍!”淑君身邊的姑娘岔口道。

其他的姑娘接着哄堂大笑起來。

淑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聖燁身上,只見陪侍聖燁的兩名姑娘,溫存又殷勤的直勸酒。

聖燁臉上始終掛着笑容,來者不拒,一下喝酒,一下吃菜,忙得不亦樂乎。

剛開始,淑君顧忌到自己是男子裝扮,自恃身份,可是,隨着兩名姑娘愈來愈大膽,淑君的忍耐力,也一分一分的減低……

而伺候淑君的姑娘嬌嬌,直盯着她胸前的兩團,她始終搞不清楚,君公子是藏了什麼寶在衣襟里,十分的好奇,卻又不敢冒失的去觸摸……

終於,趁着淑君的注意力放在聖燁身上的同時,嬌嬌乘機伸長頸子,由淑君的領口往內望……

根本看不到什麼嘛!

只有一股香味,沖鼻而來,嬌嬌忍不住吸吸鼻子。“咦!好香——”

淑君突然迴轉過頭,不由分說,揚手打了嬌嬌一巴掌。

嬌嬌撫着臉,驚叫一聲,眾人的眼光皆投射過來……

“怎麼了?”聖燁問。

“君公子好小氣,不知在胸前藏了什麼好東西?”嬌嬌哭喪着臉。“我只不過吸了一口香氣,他就打人啦!”

聖燁、雁兒、沁柔三人,爆笑出聲,其他陪侍的姑娘,全部都面面相覷。

“不準笑——”淑君通紅着臉,怒指着雁兒和沁柔。“聽到沒有?”

“這樣吧!嬌嬌姑娘,請你下去休息,銀兩照算,請牡丹姑娘來吧!”聖燁只好出來打圓場。

在這種場合,只有客人最大,嬌嬌莫名其妙的挨一掌,也只能忍氣吞聲下樓。反正錢照算,她樂得清閑。

不久,牡丹上樓,就要坐在淑君身邊。

淑君看牡丹,年紀大又世故,姿色比不上年輕的這幾位,淑君便說:“你去陪三少!”

牡丹微愣,淑君指着聖燁身邊的兩位姑娘,又說:“你們倆過來!我要你們陪我!”

歡場中,哪有人像淑君這樣指派的?

但是,聖燁礙於顏面,他笑着對兩位姑娘說:“快去!君公子欣賞你們,是你們的造化!牡丹!來!坐過來!”

淑君以為,拉走年輕貌美的姑娘,聖燁便沒得玩了。

不料,牡丹和聖燁是舊識,她懂得又多,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得十分起勁。

沁柔一面跟春花搭話,一面假裝欣賞場中的歌舞。實際上,她的心始終冷眼旁觀着眾人。

淑君的心思,只有沁柔看出來了,她明白蕭淑君喜歡着聖燁。

聖燁呢?

沁柔轉眸,偷看他一眼,正巧,他也不經意的望向沁柔……

原本以為,他是一位品貌端正,溫文儒雅的人中之龍,而今,沁柔總算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原來,他這麼有女人緣,不管是名門閨秀,小家碧玉,竟連妓院的姑娘們,他都可以談得來!

這已不是“可怕”兩個字,形容得出沁柔對聖燁的觀感!

沁柔頓感腳底泛涼,像聖燁這樣的人,即使有再多的家財萬貫;再上選、再好的人品,她也不敢高攀!

此外,對聖燁滿懷愛意的蕭淑君,並非省油的燈,由她對付嬌嬌的潑辣樣,即可看出一般。

沁柔將已敞開的婉轉情懷,全部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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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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