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柔軟的衾被中,阮兮葵聽到耳畔有人聲呶呶,頭很痛,全身骨頭像散了。

揮舞雙臂,眨眨眼,奇也,為什麼不開燈呢?烏漆抹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醒了!阮小姐醒了!”尼克靠了過去,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下了。

阮兮葵愣了愣,這聲音很熟悉,莫非……“小尼克?”

尼克心臟漏跳了一拍。“呀……太好了,阮小姐還記得我,死不了了!”他喜笑顏開地抱緊她。

“死不了?你在說什麼?”

“咦?你不會是撞壞腦袋了吧?”尼克拉開與她的距離。

阮兮葵皺眉,不經意地觸及肩上的傷,微微怔愕,猝然之間,她恍然大悟了。

過往情景湧入腦海,她記起所發生的事,壓着額頭上的紗布,益發令她想起漢娜把她推下樓時的情境。

九死一生,原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還能重回厲家。

“我想起來了,小尼克,我想起來了。”毋庸置疑,是厲衛皇救了她。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撞壞腦袋,以至於神智不清呢!”尼克如釋重負呼了一口氣。“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傷得不輕,從頭到腳沒一處是完好的,連紀大哥都不敢保證你沒事,現在看你清醒過來,倒可以放心了。”

他為她在背後墊了兩個枕頭,扶她微靠着。

“厲衛皇呢?他怎麼說?”阮兮葵問,心中有着一絲隱憂。

“啊?少爺?他、他什麼都沒說。”支支吾吾了半晌,他說了一個絕對安全的答案。

面對虛弱不堪的她,他如何忍心告訴她,少爺無法諒解她與雅各發生的曖昧行為,即使她是出於被迫。

在她昏迷的這幾天中,少爺一次也沒來探視她,甚至問也不問她的病情,彷彿過去對她的疼惜、寵幸,短短數天間全煙消雲散了。

其實大家閉口不談,他也明白,阮兮葵待在厲家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了。

“是嗎?”阮兮葵應着,豈會猜不出尼克對她有所隱瞞。

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人算,唉!苦笑浮上她的嘴角。

“是啊!是啊!阮小姐,你肚子餓不餓,我去讓人弄點吃的給你。”他急忙轉移話題,怕她深究下去,而真相大白。

他不願見她淚汪汪,柔腸寸斷哪。

“不急,倒是麻煩你開燈,黑鴉鴉的,我什麼也看不見。”

“不會吧!”尼克驚恐得睜大眼睛,大白天的,她的眼睛又睜得這麼大,看不見,該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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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牆,在失明的情況下,阮兮葵笨拙地走過熟悉的長廊,爬上樓梯。

她的眼睛暫時是看不見了,不過她不着急,反正總能醫好,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現在她着急的是厲衛皇刻意的疏遠。

她不難忖度他的心境,只是面對他這般不聞不問,再達觀的人,也會捺不住寂寞的煎熬,好壞總該給個答案。

她“很”不喜歡被忽視的感覺,亂窩囊,也亂可憐的。

門前,她摸了門把,緩緩推門而入。

佇立於房中,雖然看不見,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在這房間的一角。

“喝杯酒吧,慶祝你平安歸來。”思緒還在腦海,他獨有的男性氣息,赫然已逼近,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已經落入他的懷中。

他將雙臂掛在她肩上,由她背後往前摟着,一杯酒遞到她唇前。

阮兮葵聞到了酒味,猜測酒杯的方向,才想伸手過去接酒,厲衛皇卻突然放開她,讓她撲了個空。

走到她正面,他眯眼盯着她,半晌后才逕自喝掉杯中的酒。“我聽尼克說你眼睛失明了,為什麼不肯就醫?”

“我心裏有個結,結不解,我沒心思做別的。”她不怕他見笑,就怕他不懂。

厲衛皇一笑置之。“心結?我看不出你該有心結,該有心結的人是我。”他忽然提高音量。“我喜歡你的人、喜歡你的笑,可是不喜歡你赤裸裸地躺在別的男人面前!”

“該死!你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分享你!”他恨不能將雅各從墳墓里拖出來,再殺他千刀萬剮。

她明白他所指何事,一陣鎖眉后迎向他,以無愧的語氣說:“矢在弦上,無從反抗,別因此怪罪我,那會催化我們之間情感的破裂。”

“你在威脅我嗎?”豺狼笑了,猛握牢她的下巴,妒火燒裂了他的雙眼。

“你若無法釋懷,很抱歉我不做傻女人,屆時我們只有對彼此說再見了。”要嘛就愛得徹底,要嘛就形同陌路,要她做個等愛的女人,終日期盼他能諒解,不可能。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讓你走?”說這話的同時,他不由分說攫住她唇,饑渴而躁進索吻。

阮兮葵倏然睜大了眼,一陣酥麻的感覺流過她的全身,腹間凝聚的燥熱教她貼近他,久違了……他的吻。

“告訴我,你離不開我;告訴我,你跟我一樣……痛苦!”他抬起頭,仔細撫摸着她的唇說。

“我離不開你,也跟你是一樣的痛苦。”她呢喃着說。“我的每個念頭都跟你一樣。”

厲衛皇忽而放開她,冷漠地眥着她說:“那好,依照約定,我把你留在身邊,當我對你失去興趣時,就送你回香港。”

“否則呢?”

“賣了你,得到一筆可觀的利潤。”

無名的戰慄劃過,阮兮葵承受來自他的絕情,該怎麼說……繞了一大圈,他們回到了原點,她仍舊是他的情婦,而他仍舊是掌握她生死大關的人,但她卻覺得冷,發自內心的冷。

她想,愛情輓歌,恐怕就此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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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藍色車身穩穩地停在厲家大門,頂着一輪月牙,阮兮苓、凌郡靈開了車門下車。

“就是這裏了。”阮兮苓說,伺機的目光直視厲家院落。

“不愧是厲衛皇,住所真壯觀,”凌郡靈一副評頭論足;甚至輕狂地道。“你說,我是不是也該買棟房子,來撐撐場面?”

“容我提醒你,我們是來救人,不是來做房地產。”阮兮苓撇撇唇,沒好氣。

“急什麼?怕人跑掉不成?”

“我是怕有危險。”阮兮苓瞪視她,冷淡地說。

“多此一舉,就算人死了,也會留具屍體,何況她是來當人家情婦的?”凌郡靈隨手點了煙,倚在車門上抽着,閑得很。

“管她是當人情婦,亦還是做人妻子,她都是被迫的,我勢必要救她。”

來到英國的第二天,她們就查出阮兮葵以情婦的身份活在厲衛皇的羽翼下,為此,凌郡靈一度想直接返回香港,反正阮兮葵既沒生命危險,又心甘情願讓人捧着,她沒必要去壞人好事。

話說來是十分好聽,可她豈會不明白她打的如意算盤?

她只是想一勞永逸,直接把阮兮葵送給厲衛皇,然後回日本繼續過她尊貴的生活。最毒婦人心!

“那就去吧,速戰速決把那丫頭帶回來。”凌郡靈漫不經心地說,理着外套,縱使是暗黑的夜,她也堅決自己的外表永遠要美,永遠要艷。

光怪陸離!阮兮苓十分不屑,“你呢?”

“我?我當然是在這裏等,偷雞摸狗的事,我可做不來。”

“有人替你賣命,你當然無需下流。”阮兮苓發難了,在她看來,全天下沒人比她更下流了。

凌郡靈真受夠了這小鬼,揚揚眉梢,不痛快地說:“阮兮苓,從現在起,我給你二十分鐘,二十分鐘之內你沒救出兮葵,我會毫不猶豫地把車開走。順便,我會扔顆炸彈,通知厲衛皇。”

真夠下流的了!

阮兮苓立時氣得說不出話,索性一個翻身,俐落地躍入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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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無息,阮兮葵拎着一雙鞋,仗着還算過人的聽力,避開守夜者蹣蹣跚跚逃出厲家主宅。

說逃,半點不為過,她確實在逃。

做了二十多年“人”這種動物,就屬此刻最狼狽了,落得人財兩空不說,心也讓人偷去,今生今世恐怕她的一顆心就要遺留在此了。

回想起來,還是大姊幸福,龍晨少溫柔體貼、英俊多金,婚後兩人必然雙宿雙棲,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多好啊!

再看看自己,唉,唉,天壤之別!

從不愛他他要她,不要他他愛她,好不容易進展到她愛他她要他,他愛她他也要她時,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硬生生拆散了他們,逼得她得半夜潛逃,為的只是在被甩之前先甩人,給自己留一點面子。

呼,厲衛皇呀厲衛皇,當你明天醒來發現你的情婦消失了,你是否會感到一絲絲的心痛,一絲絲的惶惶然?

如果會,不枉愛這一回,如果不會,我詛咒你。

人說愛情來的時候,甜蜜蜜,愛情走的時候,剩無力。現在我對你,也確實只剩無力感,我們的緣分大概盡了。

瞭然於心,阮兮葵小心翼翼地走過步道,以腳尖去探索路面狀況,好讓自己免於踉蹌跌倒的窘狀。

“二姊。”驀然,阮兮苓的聲音自前頭傳來。

“兮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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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畢斯塞酒吧。

“我有一肚子的氣沒地方發泄,打一場如何?”厲衛皇啜了一口白蘭地,然後擦拭上唇問着安東尼。

安東尼把一粒核桃丟進嘴巴。“謝啦,我不想當出氣筒。”

“我的情婦跑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她到底還要我怎麼辦?”厲衛皇帶着幾分醉意呻吟,想了想又是大口大口把酒灌進嘴。

突地,他憤而將一張椅子踢得老遠。“我已經盡量去忽視她被擄期間所發生的事,她到底要我怎麼樣?”

“她不要你怎麼辦,所以她含淚走了。”忽視?他不以為然,那種糟蹋人的態度,哪個女人受得了!

“她不會哭。”厲衛皇煩怒地揪起他的衣領。“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阮兮葵,一個凈做些惹我發火事情的可惡女人!”

“是,是,是,我知道,她是可惡的女人嘛。”安東尼不痛不癢地附和,聽了他足足一星期的抱怨,耳朵都快聽爛了。

“你知道什麼?”厲衛皇不高興地皺眉頭。

安東尼若有所思地頷首。“我當然知道,你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她,可是開口閉口卻又是繞着她打轉,你分明想她嘛,想就去找她嘛,煩不煩啊?”他立刻表現出很煩地抓頭給他看。

上升的羞赧染紅厲衛皇的臉,驟然一拳打在他的腹部。“難不成你要我像個受傷的老狗,夾着尾巴去找她?”

“小人!悶不吭聲就動手打人。”安東尼一臉痛苦地說,頓時像個冤大頭往旁邊閃。“上帝!我只是建議你誠實一點,愛她就去找她,誰要你像條狗?”

“誠實一點?你八成瘋了。”厲衛皇站起來踱步,每經過一張椅子便用腳踢開,不下多久,方圓五尺內的椅子全被他踢光了。

而店裏的客人,早在一星期前,就很聰明也很識趣地遠離這個失戀的不定時炸彈,免得一個不小心被炸到。所以他愛怎麼踢,就讓他怎麼踢。

“你總得設法弄回她,女人不追,怎能到手?”安東尼說。

厲衛皇用力捶打壁爐架,牆上的畫像被震得嗄嗄響。

安東尼見他不發一語,看來還執迷不悟,所以他又補了一句:“收起你的自尊吧,現在五湖區全知道你的女人跑了,不差你情深似海地去找她,雖然跟你的形象有點出入——”

話還在舌尖,安東尼猝然心驚,還沒來得及閉嘴,結結實實一拳即猛攻下來,立時打得他趴倒在桌上,厲衛皇索性朝他屁股補了一腳,直接把他踢出去。

“該死的,你搞什麼?”安東尼沒好氣地轉頭吼叫,卻見厲衛皇帶着原本的那瓶白蘭地,筆直往外走去。“喂,你上哪?”

厲衛皇沒表示,只是舉高手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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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意大利

萬里無雲,陽光普照,意大利翡冷翠一如平日浪漫而美麗。

一棟豪華別墅中,眼部繞了一圈繃帶的阮兮葵,正因感受溫和的好天氣,而對着藍天大打呵欠。

精神委靡不振的她,最後索性歪頭趴在窗前。“你們饒了我吧,炎炎烈日正好眠,算我求你們,請你們出去。”

凌梵、凌劭、凌婺、凌武、凌禎,她的五位哥哥們聞言對望,無疑的,阮兮葵將他們的出現定位為不速之客,來,就是為了煩她。真傷人哪!

“二妹,我們不來不行,你看你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可是孩子的父親還不知是誰,再不關心你,怎了得?”二哥——凌劭泛起笑,撫着她柔軟的髮絲,以很誠懇的語氣說。

“收回你們的關心吧,你們事實上是想揍對方,別以為我不知道。”關公面前耍大刀,想騙她,再等一百年吧!

凌劭怦然心驚。“怎……怎麼會呢?我們都是斯斯文文的文明人,有話自然是桌上講,怎麼可能動粗呢?”

阮兮葵旋過身,勾起一邊嘴角。“二哥,戲要演得逼真,才有演的價值。都被拆穿了,你何必再裝?”

“哎,就瞞不過你。”凌劭黯然一嘆。

“可不是。”她笑得安安靜靜,無意間流露出即將為人母,特有的怡然柔情氣質。

五位兄長一見,心中頓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他們的小女孩長大了,才記得她還跟在他們後面跑,嚷着要嫁給他們呢,怎麼轉個眼,她已經跟了別的男人,懷了孕,最氣的莫過於他們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這等寂寞的心情,誰能了解?

大哥拍拍一副快哭出來的凌劭示意他讓開。

“別耍嘴皮子了。二妹,你不說孩子的父親是誰,該不會是想跟上流行,學人家未婚生子吧?”

“有啥辦法?人家不要我了,就算我想結婚,也沒新郎。”她一徑隨便的態度,說得好聽一點是敷衍,難聽一點根本是在愚弄他們。

說起來,她肚子裏的孩子該算是上天送她的禮物,而且是默默無言送了她兩個月之久,所以即使被漢娜由樓上推下,也能安然保住。

而現在他已有五個月的生命了,擁有這樣的寶貝,如果要嫁人,不慎選新郎怎麼行?

結婚?她不急,那天,真讓她正視這問題的時候,再說吧。當然,對方若是厲衛皇,那就再好不過了……

“只要你肯嫁,一句話,我們替你安排。”凌梵打斷她的思緒。

“你們這麼迫不及待想把我攆出去?”一群瘋子,阮兮葵在心裏大翻白眼。“我看你們是吃飽了撐着,不是要打孩子的爸,就是要我嫁掉,恐怕真想結婚的人是你們。”

阮兮葵話一出,凌梵馬上毛髮倒豎,霍然一陣不安,背後四雙狐疑的眼睛,不約而同向他投射過來。

“有道是:吹皺一池春水,表面看來是多管閑事,可設身處地一想,不難揣測得出你們的心境。我說,五位哥哥們,到底是誰想結婚呀?”阮兮葵大亂軍心。

果然,不下幾秒,其他四位哥哥開始異議紛紛。

“想想真像那回事,我們是想揍那男人沒錯,畢竟是他對二妹始亂終棄,帶着一身傷回來,可是嚷着要二妹結婚的,從頭到尾都是大哥一個人。”五哥——凌禎,頗有同感地說。

有答案嘍,阮兮葵狡黠的想,摸着端起桌上的水果茶,清閑地喝着。

“我早就想說了,二妹好好地留在我們身邊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急着把她嫁掉?爸都沒說話了,倒是大哥為何如此堅持?”凌劭終於一吐為快,他可愛的妹妹綁在身上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急着嫁掉她。

“我同意,家裏多得是男人,任何一個人站出來都有資格做二妹的丈夫。”凌婺說。

阮兮葵乍聞,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乖乖,誰說這話都不至於令她吃驚,可是出於她那“人妖”哥哥——凌婺的口中,簡直是在看鬼片,嚇死人!

“你有意見嗎,二妹?”凌婺反應凌厲地盯上她。

阮兮葵嫣然一笑,抹乾嘴角的茶水。“不,我沒意見,只是突然聽見三哥的心聲,太感動了。”她可客氣嘍。

凌婺美美一笑,再把矛頭指向凌梵。

四對一的批鬥大會,如火如荼展開了。

夾着雍容的笑,開闢戰場后的阮兮葵,只是閑閑吃着點心喝着茶,閉着雙眼聽他們爭吵,見他們有降溫的情形,就加點油;見有人讓步了,就推那人一把。

看戲嘛,要懂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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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色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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