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哈貝里
從石橋返回后,我感染了風寒,一連數日徘徊在生死邊緣。
哈貝里從海上帶回了一位天竺名醫,為我治好了寒症。身體逐漸康復,我的精神卻一天比一天憔悴。
之航已有多日沒來看過我…
我推開雕花窗,神情蕭索的看着對面廂房――之航與雪漸的新房。
郎中與侍女頻繁進出,是不是還能聽到令人肝腸寸斷的叫聲。
聲音的主人是雪漸。換做彼時,聽到她的嚎叫,我定會覺得大快人心。
然而,此刻我卻沒有絲毫暢快感。
“小綠,”
“是,小姐。”小綠這幾日一直形影不離的照顧我,照顧我也看着我不讓我再尋短見。
我指着雪漸的房間,問道:“她…怎麼了?”
小綠忽然面露難色,她低頭,猛擦圓桌。
“夫人好像有身孕了…”小綠小聲說道。
我全身泛起涼意,順着脊背一直麻到後腦。我原地踉蹌一下,險些撞到牆邊的多寶格
“啊,小姐!您千萬要保重啊…”小綠急忙扶住我的胳膊,神情急切的說道。她眼淚都要急出。
“沒什麼,只是有點兒頭暈。”我的語調平靜,別說旁人,就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到情緒有何波動。
我心中早有準備…
“我不能失去你…”耳邊迴響着石橋之上,之航對我說的話語。
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
誰說變心是女人的專利,要論變化度,男人不輸女人。我一手托着太陽**,一面嘆息。
“小綠,你去忙吧。”小綠生怕我想不開,一雙杏眼一刻不離我身。
“不,小綠要陪着小姐。”
“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為他,我已死過一回。
我相信之航對我有情,只可惜這份情和我想的不一樣,亦不是我想要的那種情。
應該是父親愛女兒的感情吧,更或許他將對故友的愧疚之情轉移到我身上。愛護我,溺愛我,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救我。
這只是父愛的體現。
而雪漸則不同,他愛她,是男女之愛…
我苦笑着,原來我一直自作多情。
“小姐,哈老爺來了。”小綠打斷我的思緒,我向院中投去視線,果然看到一座黝黑的小山正向我走來。
“快請!”哈貝里是現在唯一能帶給我歡樂的人,他總有說不完的故事與奇遇。只有聽故事時,我才能忘記之航給我的痛苦。
※
哈貝里一入房間,空間瞬間變小。
椅子,桌子,還有門窗都比原來小了至少一號。
“哈貝里,殊奈人都像你這樣高大么?”他坐在特製的大圓凳上,喝着用海碗盛着的茶水。
我看着他,一個念想從腦中一閃而過。
“當然不是。我在殊奈可是萬里挑一的美男子。”哈貝里舔着臉說道。
“王婆子賣瓜。”我無奈的撇撇嘴角,諷刺道。
“什麼意思?”哈貝里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困惑的看着我。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說你長得英俊。”哈貝里無聲哦了一聲,轉身從隨身攜帶的布包里取出幾樣亮閃閃的小瓶子。
瓶子造型很特殊,有的長腿圓口,用的扁圓兩側配有雙耳。除此之外,它們的材料也和中原的瓷瓶不同,居然是半透明的。
“這是什麼東西?”我終歸是孩子心性,好奇的拿起其中一個小瓶子,問道。
份量也比瓷器要輕許多。
“這是薩珊波斯產的琉璃樽。”哈貝里小心的拿起那隻長腿圓口的器皿,繼續說道:“這叫夜光杯,用來裝西域葡萄美酒最好。”
我接過那隻造型古怪的杯子,放在手裏把玩着。
“薩珊波斯是什麼地方?離龍皇遠么?”
哈貝里露出善意笑容,“薩珊波斯也是一個國家。離咱們少說也有一兩萬里路。”
“那麼遠?”我驚嘆道。
“這些東西都是你從薩珊波斯帶回的?”我看着那些半透明器皿,好奇的問道。先前一閃而過的念頭開始躁動。
“嗯,因為途中毀了部分,我又從高昌進了不少。高昌離我們近一些,出玉門關再走幾天就到了。”哈貝里見我一臉困惑,解釋道。
薩珊波斯、高昌,還有玉門關。這些地方對於我來說只是空空的符號,而對於哈貝里則是一個個生動鮮活的影像。
他可以在神秘遙遠的國都旅行,而我卻要待在這個讓我痛苦的地方,看着他們恩恩愛愛,忍受心靈的煎熬…
突然間,我已下定決心。
“哈貝里,你的商隊裏有女人么?”
哈貝里被我問的一愣,“當然有啊,這次6上絲路的嚮導就是女的。”
看着我堅定的目光,他驚訝的張大嘴,“難道你想?”
“是。”我極其嚴肅的點頭。
“我想加入你的商隊。”
房間忽然變得安靜,靜得能聽到我的心跳聲。
“之航會答應么?”我收緊拳頭,看向對面的廂房,雪漸的嘔吐聲依然清晰可聞。
“他會的。”
※
以下變換視角)
當日半夜,我已睡熟。
裴之航的書房明燈依舊。
哈貝里坐在他對面,將下午與我的對話講述給之航。男子面無表情的聽完,許久沒有反應。
“靖遠(之航的字),你怎麼想?”哈貝里忍不住,言問道。
裴之航站起,走到書房窗前,從這裏剛好可看到我的閨房。
窗子半敞,房門緊閉。
“既然她想就讓她跟你去吧。有你保護她,我放心。”哈貝里錯愕的何不攏嘴。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們一走可就是好多年……你捨得?”哈貝里追到窗前,問道。
裴之航嘴角上揚,似是在嘲諷。
“早晚都要捨得。”
“我真搞不懂你們!”哈貝里負氣一**坐到圈椅中,因為重量過沉,圈椅吱的一聲裂出數道裂紋,顯得搖搖欲墜。
“傻子都看出來你喜歡小丫頭,小丫頭也喜歡你。幹嘛要娶別人?”哈貝里粗聲粗氣的說道。裴之航站在原地,眼神染上凄艾。
“薩雷,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原因。”(哈貝里全名,薩雷?哈貝里。)
“什麼原因?”
“現在不能講。”哈貝里聽到這樣回答,不屑的哼了一聲。
“你們中原人就這麼彆扭,總喜歡故弄玄虛。不像我們有什麼說什麼。”之航咧唇,露出溫和笑容。
“成天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天曉得你何時能為自己活一把。”
“呵呵,”裴之航笑容更勝,他走到哈貝里旁邊,落座。
“我沒你洒脫。為了自由,連皇位都能放棄。”哈貝里臉色一沉,但隨即掃清陰霾,他擺手爽快說道。
“別提那些事。我現在只是絲路行商,不是什麼破王子破親王。”
“呵呵,我就喜歡你這種豪放。”裴之航端起桌上酒杯,“來!今晚我們不醉不歸!用這壇古井酒給你接風洗塵!”
哈貝里同樣舉起酒杯,二人碰杯豪飲一番。
兩人喝完一壇又一壇,一直喝到東方魚肚白,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