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武林大會首日。
恭成人扶着一名小廝的手臂,走出議事帳篷。這次的武林盟主之爭,唯一可以稱為對手的,就是沈拓野和歐陽無忌了。
而他要毀滅劉明蝠的局也已部署完成,事情已經沒什麼好擔心了,劉明蝠的失敗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恭成人在心中暗忖。
恭庄已讓滔天幫護送了一批貨物正準備入關,滔天幫也依約簽下了大筆的押鏢金。不過,他向官法昭借調的那一批大內高手,已經在今日奉命前往劫取那批貨物。滔天幫的菁英盡在武林大會上,誰有心思去管那批貨物。所以,他方才在義事帳篷內大膽地宣佈恭庄將與貫石幫合作的消息,諒劉明蝠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趕到西北邊塞阻止貨物被劫的命運。劉明蝠的垮敗,是指日可待了。恭成人的薄唇邊掛三抹得逞的笑意。不過,他的好心情在走回恭庄的帳篷邊時,頓時消失無蹤。
一股嘔吐的酸腐味飄散在空氣之中。“這是怎麼回事?”恭成人皺眉問道。前幾日清晨受風寒的結果,讓他至今仍有些身體不適。聞到這種惡臭的氣息,胸口也不免有些隱隱地作嘔。“今天一早,許多人用早膳之後,就口吐白沫,眼窩也泛着青色,這些人全中毒了。”王明德站在另外搭起的小帳蓬門口對着恭成人說道。
“江君呢?”江君方才和樊冷蝶先行離開議事帳篷后,就不知去向了。“江大夫現在忙得不得了,有些中毒的人叫來了外頭大夫,結果都不濟事。可是江大夫一針下去。一帖草藥服下,睡上一覺就沒事了。”王明德佩服道。小帳篷內傳來陣陣哀號聲,恭成人推開隨身小廝,心裏直覺得不對勁。昨晚江君和樊冷蝶,古蘭若那兩個女人嘀咕了整晚,他們討論的事和這些中毒的人有關嗎?
恭成人用手帕捂住口鼻,甩開王明德欲阻止的手,逕自走入帳篷里。
“江大夫,莊主來了。”王明德大聲道。
江君聞聲一抬頭,正好看見恭成人緊閉着眼,站在帳篷門口。
“你怎麼來了?”她急忙跨過人群,朝他走去。
“我不能來嗎?這一區是恭庄的區域。”恭成人因為帳內不流通的混濁空氣而擰起了眉。
“你的風寒還未完全好,快回去休息。”她扶着他的手臂向外走去。
“我有事要問你。”恭成人低下頭,刻意在她耳邊低語。近來總想緊擁江君入懷。
“我正在忙。”江君咬着下唇回道,清淡的五官有着不勝苦惱之色。恭成人變得愈來愈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
“你凡事都應該以我為優先。”恭成人拉起她的手,直接走回自己的帳篷。
江君連忙甩開他的手,低聲咕噥了句:“有事也不用急成這樣啊!”
這人是在挑戰世俗的目光嗎?
“這是什麼味道?”率先走入帳篷內的恭成人聞到一股草薰味。
“怕你會聞到外頭嘔吐的味道,所以我讓明德兄在帳篷里燒了些艾草。”江君跟着他走到榻邊,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先把這顆冷香丸眼下。”
“這是什麼?”他張開口毫不防備地吃下她手中的藥丸。
“是毒藥。”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這樣一個信任她的人。
平素的恭成人有多不信任人,她最清楚不過了。
“這是冷香九,是我特別為蘭若煉製的,她身子向來虛弱。你近來氣息也虛了些,頗適合吃……你——”
江君一見他厭惡地皺起眉,顯然打算吐出嘴裏的東西時,她立刻上前掩住他的口,不料卻被恭成人抓個正着,整個人被拖到他的胸前。
“我該讓你吃毒藥的。”她沒好氣地想推開他。
“那麼你得與我同歸於盡了。”恭成人一低頭,舌尖輕拂過她的唇。
江君倒抽一口氣,怕帳篷外有人。不敢開口大叫,只是側開頭快速地說:“外頭有人,你不能這樣。”
“我能,而且我會一直做。”恭成人挑戰的唇舌轉為溫柔地霸佔江君的唇舌,纏綿的深吻硬是將她的抵抗全化成了不由自主的嚶嚀。
“夠了!”門外病患的哀號聲拉回了江君的理智,她氣喘不已地推開恭成人,氣憤地瞪着他若無其事地靠在榻上休息着,全然一派自在的神情。
近來恭成人的心情好得出奇,好到偶爾會在臉上掛着笑容,嚇壞一大群的仆佣。可惡的是,他總會挑像現在這種她不得反抗出聲的時候偷襲她的唇。
“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事,那麼我要離開了,我還有得忙。”她又氣又惱地站起身。
“有沒有我們的人中毒?”
“沒有,我們向來只喝自己帶來的水。如果有,我也會先醫治自己人。”江君以為他擔心的便是這事,轉身就要離開。“放心吧,大家都沒事。”
“中毒的都是哪些人?”恭成人追問道。
她說了一些幫派的名字,此時只想儘快把這些人安頓好。
“毒是誰下的?”恭成人神情嚴肅地問,感到江君的身子一僵。
“我怎麼會知道?”她心虛地低語道。
“在我面前,你不許有秘密。我厭惡被欺騙。”恭成人盤坐在榻上,等待江君說出真相。
江君沉默了。秘密與欺騙,正是她在對他做的事——她絕對不可能任自己的身分泄漏。男子平凡,可以有才。女子平凡無貌,幾乎被當成一種罪過。世間何其不公平!
“為什麼不說話?毒是你下的,沒錯吧?”恭成人的手搭上她的肩,感覺到那瘦弱的身子顫抖了下。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好管閑事的人。”江君並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你會這麼好心去醫治那些人,你向來偏好醫治善良的人,而那些人半數殺業極重。”恭成人篤定地說。
江君抿着笑了,他太懂她了!。
“毒確實是我讓冷蝶下的,為的是讓滔天幫中毒的人來找我解毒。這樣一來,我好把脈以試出他們體內的毒性,我需要那些中了劉明蝠毒的人來研究解毒的方法。否則就算毀了滔天幫,總還有些無辜的人會受到劉明蝠的苦。”
“你早說不就成了。”恭成人握住她的手腕,話氣認真地說:“不許你有任何事瞞着我!”
“你如此霸道,你將來的妻子可有的痛苦了。”這句話脫口而出時,江君的心狠狠地擰疼着。
“你會因為我有妻子而痛苦嗎?”恭成人的手撫上她的臉頰。
“我有什麼資格痛苦?”
“如果我給你痛苦的資格呢?”他低聲地說。
江君震驚地凝視着他的臉龐,眼中凈是斷腸的柔情。既然和他沒有將來,頗不該留給他任何的希望。
“我希望你的妻子能和我妻子結為好友。”她強逼自己開口說出這一句話。
“閉嘴!”恭成人不悅地握緊她的手臂。江君會有妻子的這個念頭,令他無法忍受。
“我們的主僕關係令人稱羨,我們的妻子也應該會結為至交。”江君深情地凝望着他,寧願他一輩子也看不到她啊!
“如果只是主僕關係,你不必那樣看我,我可以感受到你眼中的熱度。”恭成人的手扣上她的腰,胸口緊貼上她柔軟的身子。
“我……沒有。請你自重。”她倒抽了一口氣,看着恭成人臉上那抹霸道的笑容。
“不可能沒有!”他的手撫上她的背脊,感到她紊亂的心跳。“要我自重,就別用令人發熱的目光看人。告訴我,為什麼不安?”
恭成人的聲音誘哄地鑽入江君的耳朵,她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我的目光只為我命中注定的人而灼熱。”江君努力地解釋,盡量把持自己別沉醉在他懷裏。“至於我的不安,只是因為中毒的人超過我的預期。”
“你的目光是為誰灼熱?為朱媛媛、樊冷蝶,還是古蘭若?”恭成人皺起了眉。
“那不關你的事。”
“若當真不關我的事,我就該拒絕秦穆觀讓朱媛媛來荷園小住的主意。”他威脅她說道。
“媛媛不是沒事了嗎?”江君直覺扯住他的手,想問清楚事情的真相。
前些日子收到媛媛遭人暗殺,因而中毒的消息,但當她才上路的第二天,就又收到了師父要她放心待在益州的消息。媛媛被暗殺,八成是為了秦穆觀堅持要娶她有關。劉明蝠不是容易放棄的人。何況媛媛明目張胆地為青龍酒肆掌廚,擺明了要搶滔天酒樓的生意。
“信里怎麼說?”師父也跟着到益州了嗎?
“秦穆觀怕朱媛媛再遭人暗算,因此想先把她送到我這裏來。”
“媛媛什麼時候到?”此時的她完全忘了自己還陷在恭成人的懷裏。
“你忘了外面的病人嗎?”恭成人惡意省略朱媛媛會在今天到達荷園的消息——他不許江君太關心別人。
“媛媛和他們不同。”江君理所當然地說。
“是嗎?男女之間的不同。就因為她是女的,所以你選擇了她!”他冷着臉,氣惱江君的情感沒有自己的深厚強烈。
“那樣的感情很正常,不是嗎?”江君知道他誤會了,卻也不想多做解釋。也許該讓媛媛配合自己演一齣戲好讓他死心吧。
“你就不能有一天順我的心嗎?”恭成人伸手推開她,咆哮着拂袖而去。
江君還來不及多想,便聽到恭成人的怒吼聲——
“把這些莫名其妙的人都趕出去!”
她急忙衝到外頭去拯救她的病患們。
***
江君推開荷園的門,累得連腰桿都打不直了,然而心情的沉重卻比身體的疲倦更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正在替那些中毒的人療毒時,冷蝶卻因為被人從帳篷里搜到五毒散而被關入牢中。
她長嘆了一口氣,一雙小手突地自身後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軟軟的聲音咯咯笑着。
“媛媛!”江君驚喜地回過頭,一身嫩黃衣裳的朱媛媛正嬌俏地朝她甜笑着。
“你總算回來了。”朱媛媛親熱地抱着她的手臂。
“你瘦了好多。”她一臉關心地說。
“你見過中毒的人胖鼓鼓的嗎?”朱媛媛可愛地指指自己略顯消瘦的臉頰。
“毒都清除了嗎?”江君關心地問。
“沒事了,有師父在啊!師父帶來回生丸救了我一條命。”朱媛媛吐吐舌尖,“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沒事就好。師父沒和你一塊來嗎?”
“有啊,可是一到益州就不見人影了。”朱媛媛邊說邊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秦穆觀怎麼沒和你一起來?”江君柔聲問道。
“我不知道.他可能知道我是假媛媛,所以不要我了。”朱媛媛眼眶一紅,頭也低了下去。
一個計劃在江君腦中逐漸成形,她連忙停下腳步,雙手置於朱媛媛的肩上,“媛媛,我有事要你幫忙。”
“什麼忙?”朱媛媛揉了揉眼睛,抬頭問道。
“在你和秦穆觀成親前,先和我訂親。”
“為什麼?”朱媛媛的大眼圓睜着,傻傻地看着她,“難道你突然開始喜歡我了嗎?我以前要嫁你,你都不要!”
江君為難地皺了下眉,要如何跟單純的媛媛解釋原因呢?兩個“男”人的愛戀會讓人大驚失色的。
“我說的是假訂親,而不是真訂親。”她輕咳了兩聲,看到朱媛媛點了點頭后,才繼續往下說,“恭庄有一名長老之女對我有意,若是明白拒絕她,不免傷了和氣,大夥總是要天天見面的,你懂嗎?”
“懂。”朱媛媛很乖巧地點頭,“然後呢?”
“然後……”江君又咳了兩聲,才開口道:“然後我認為若是告訴他們我早已有個青梅竹馬的紅粉知己,也打算娶她為妻,這樣比較不會傷人,也比較不會讓恭成人認為我瞧不起恭庄的人。”
“我是你的紅粉知己啊!”朱媛媛露出兩個酒窩。
江君摸摸她的頭,開心地笑出聲來。媛媛的喜怒哀樂總是這麼自然。難過就哭、開心就笑,多好啊!
“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願意啊?”說了三個字后,朱媛媛的小臉.又皺成一團。“反正秦大哥不要我了,你乾脆真的把我娶回去好了。”
“不用了!只是作場戲而已。”這下子換江君皺眉頭了。
若真娶了媛媛,一樣驚世駭俗!
她只是希望恭成人徹底死了心。依她對恭成人的了解,他在確定了她與媛緩的婚事之後,不會願意與一個讓他傷心的人朝夕相對。
她相信恭成人會回到恭庄繼續他的生活,而她則會回到出雲谷伴青山綠水一生。
那你什麼時候要告訴那個恭成人,我可不敢說……他好凶。”朱媛媛吐吐舌頭,她剛才和恭成人獨處了一會兒,有些怕怕的。
“我會說的,你放心吧。”江君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先不用急着告訴師父,她現在有那麼多事要擔心。”
“我知道。那我是不是要乖乖黏在你旁邊,當你的未婚妻?”朱媛媛把一切當成了遊戲。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江君嘆了口氣,她何時才能做回自己呢?
“你帶我參觀一下這裏,好不好?”朱媛媛道。
“想不到你的女人緣如此好。”恭成人突然從房間走出來,淡藍色的衣料在月光下泛着讓人心寒的青光。
朱媛媛拍着胸脯,嚇了好大一跳,連忙縮到江君的身後。
“你還沒休息?”江君握着她的手,讓她別害怕。
“兩位踏着夜色談情說愛,我何必一人在房裏獨享空虛。”他的話冷,俊美無比的臉更似覆上了寒霜。
“明德兄沒在房裏陪你嗎?”江君有些心慌。
“該陪我的人是他嗎?”恭成人朝兩人跨近了一步。
朱媛媛悄悄地探頭出來看了身前人一眼,江君為什麼要直盯着恭成人看啊?
“能否請朱姑娘描述一下江君的長相,讓我也見識一下江君的魅力何在。”恭成人嘲諷地抿起嘴角,擺明了不想輕易放過江君。
“江君就是江君啊!”朱媛媛側着臉,很認真地打量起江君。“他沒有特別漂亮,可是很好看。”她點點頭,很滿意自己的話。
“我平凡得可以,毋需多談。”江君試圖想把話題轉開。
“說自己平凡的人最不平凡。否則古蘭若、樊冷蝶以及朱姑娘,怎麼個個都對你情深意重。”恭成人絲毫未覺自己的口氣酸意十足。
“冷蝶姐姐她們呢?我好久沒見到她們了。”經恭成人提醒,朱媛媛仰頭對江君問道。
江君看着她的酒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樊冷蝶因為涉嫌下毒而被沈拓野關入牢中。”恭成人殘忍地說。
“騙人。”朱媛媛不相信的嚷道。
“他沒說錯。”江君閉上眼,身子搖晃了下。今天治療了一整天,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那怎麼辦?”朱媛媛紅着眼眶,無頭蒼蠅似地繞着江君轉。
“江君已經夠煩了,你不要再煩他了!”恭成人敏感地察覺出江君的不適,出聲斥喝朱媛媛。
“對不起。”朱媛媛委屈地咬着唇,躲到江君身後。恭成人好可怕喔!
“你沒事吧。”恭成人的手扶上江君的肩。
“別罵媛媛。”江君推開他的手,向後一退伸手環住了朱媛媛的肩。
“我為何要罵她?還不是為了你。”恭成人向前跨了一步,臉上的表情足以凍餒霜雪。
“你不必為了我而罵她,我不需要你的多事。”江君強迫自己看着他臉上的痛苦,“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恭成人必須對她死心!而她……她從來就不敢對恭成人動心啊!她在心裏狂喊着。
江君深吸了一口氣,拉起朱媛媛的手,裝出喜悅的聲調說:“你聽好了,我已經和媛媛訂親了,等待一切計劃完成後——”
“你說什麼?!”恭成人一把扯過她,不客氣地揮開朱媛媛的手,他臉上狂暴的表情讓朱媛媛嚇得不敢出聲說話。
“我說……我和媛媛訂親了。”江君掐住大腿,不許自己因為他的痛苦而心軟。她沒有勇氣用男兒身和他相愛!更沒有勇氣恢復女兒身,讓他得知自己的平凡啊!
“秦穆觀和朱媛媛不是已經訂親了嗎?”心裏的怒火燃燒至眉睫,恭成人青筋暴露的手掌緊捏住她的下顎。
“媛媛現在在我身邊,意思很清楚了,不是嗎?”江君忍着疼痛道。淚水已在心中奔流成河,她卻無法摟着他痛哭一場。
“你騙人!”恭成人憤怒地拎起她的衣領,灼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臉上。“那是不可能的事!”
“天下事沒有什麼不可能,男人都可能互相吸引了。更何況,我和媛媛相識已久,對她心生喜愛也是人之常情。”江君閉上眼睛,不敢再面對他臉上的痛苦。傷他,比傷她自己還要讓她無法忍受啊!
“不可能!”恭成人瘋狂地叫囂着,他的大掌用力地擠壓着江君的頭顱兩側,像是想逼出她腦中的真正想法似的。
江君咬着舌尖,不許自己叫出聲來。是她欠他的!
恭成人箝制的大掌沒有任何放鬆的跡象,而江君的臉孔則痛漲成一片殷紅。
“你放手!你要害死江君了!”一旁的朱媛媛見狀,顧不得害怕,衝上前扯開恭成人的手。
“滾開!”恭成人暴戾地推開她。
“我不要!你敢欺負江君,我就和你拚命!”朱媛媛的小手徒勞無功地捶打着他的手臂。
“媛媛……他不會傷害我的……”江君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說。
“他會!”朱媛媛堅持道,害怕地看了暴怒的恭成人一眼。
“他不會的……我知道他不會的。”江君舉起手,輕輕地撫上恭成人扭曲的面容。
“滾!”恭成人的臉頰抽搐了下,甩開江君的手,狠狠地把懷裏這個瘦弱的身子推了出去。“全滾開!沒有你們這些人!我一個人也死不了!
他憤怒地吼完,頎長的身影緩緩地轉身遠去。
“江君……你很痛嗎?”朱媛媛小心地扶住她的手臂,踮起腳尖看着他的傷勢。
“不痛。”江君硬咽地說,雙眼無法從恭成人落寞的背影上挪開。
“不痛?那你為什麼哭?”朱媛媛不解地看着她眼中的淚水。
***
恭成人還在生氣吧,他已經好多天沒給過任何人好臉色了。
江君緊蹩着雙眉,披衣自床上坐起,看着窗外的幾顆星子。
她現在應該感到高興,歐陽無忌在角逐盟主賽事中落敗了,滔天幫也解散了,劉明蝠背後的最大支撐點已被瓦解了。
可是她不快樂,因為恭成人不快樂!
江君輕吐出一口氣,總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找不到一個定點,想不到恭成人竟能如此嚴重地牽動她的情緒啊!
叩叩!
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江君連忙起身朝門口走去。可別驚醒了恭成人。
只是,她一走出屏風,就見到恭成人斜躺在榻上,神情之間沒有任何曾經入睡的痕迹。
“去開門吧,應該就是那件事了。”他語氣淡漠地說,臉上平平板板地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江君依言打開門,看見神色驚惶的王明德。一路奔跑來報告消息的他在冷天裏熱出了一身汗。
“江大夫,事情不好了。”王明德皺着眉。不安地在屋內看了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剛入關的那批貨物在兩天前被劫了!”王明德氣急敗壞地說。
“很好,你可以去休息了。事情明天再處理吧。”恭成人的聲音從屋裏傳出,聽得王明德一愣。
莊主說很好?那麼昂貴的貨物被劫了,好在哪裏?
王明德不明所以地看着江君,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沒想到卻在江君的臉上看到一個釋然的微笑。
“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催促道。
“可是……那批貨物……”他們都瘋了嗎?還是全睡迷糊了?王明德很認真地看着她,卻只能看出她挺“開心”。
“明天再處理這件事,莊主都不緊張了,你何必緊張呢?”江君輕聲說道,轉身關上了門,重新回到溫暖的室內。
“噢。”王明德摸摸頭,被他們的舉動弄得胡塗了起來。真怪!
江君抬頭看見已坐起身的恭成人,不自覺地朝他走了過去。
“貨物在武林大會開始的第一天就遇劫了,從西北那邊傳消息過來,需要幾天的時間。劉明蝠大概作夢都沒想到,一連串的悲劇會在同時間內發生。”恭成人平靜地敘述着,不激動也不憤怒,面無表情的他就像個玉石雕刻出來的完美人物。“恭喜你了,你這部分的復仇計劃已經完成了。”
“謝謝你。”她努力地在唇邊擠出一抹微笑。真傻!老是忘了他看不見啊!
“沒想到一切會進行得這麼順利,我原以為會更難一些的,我們花了這麼多時間……”她慌亂地想訴說自己的心情,卻在得不到他的任何反應后,頹然地垂下了雙肩。
再度聽到江君低嘆了一聲,恭成人發覺自己的心揪成一團。不去理會江君,受折磨的人卻是他自己!
“對不起,吵到你了。”在他的沉默之間,她喃喃自語地轉過身,朝自己的床走去。
“為什麼睡不着?太高興了嗎?你可以娶妻衣錦還鄉,告慰你親人在天之靈了。志得意滿啊!江大夫。”恭成人語帶諷刺地說。他聽到了江君輾轉反側的聲音。
“我……我只是有些不能置信罷了。”江君猛然回過身,卻無法從恭成人的臉上看出任何一絲的情感,她只得乾笑一聲,“你早點休息吧。”
“過來陪我說話。”他突地這麼說。一個人在脆弱之時,往往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江君順從地走到他身邊,靜靜地坐下。她不想一個人。
“你不開心。”他語氣肯定的說。江君正處於心慌意亂之中,否則他不會在這麼深的夜裏還敢坐在他身邊。
“是的。”她扭絞着手指,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就靠着我休息。”恭成人拉着她枕在他肩上,聽到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果然,江君沒有反抗。
“我不能靠什麼人,我只能靠自己。”江君虛弱地說,卻沒有拒絕他。冷蝶有沈拓野,蘭若有官法昭,媛媛有秦穆觀,而她……什麼都沒有。
“難道我還不足以讓你信任?”恭成人低沉地問道。
“我信任你的。”她閉上眼睛,覺得一顆惶惑的心正逐漸安寧。
江君感到眼眶正在發熱,她的手被他緊握着,她的身子被他擁着……她感到自己被深深呵護着!
“以後有什麼打算?”
“等劉明蝠的產業垮了,走投無路時,師父會在出雲谷手刃他,以祭告那些亡魂的在天之靈。”江君側過頭,輕聲呢喃道:“我該怎麼報答你?”
“用我希望的方式報答我。”恭成人的手環上她的腰。
“我只能用我可以做到的方式報答你。”她睜開雙眼,伸手撫摸着他的眼。“讓我治療你的眼睛吧。”
“治好了我的眼睛,你就打算離開?”恭成人強忍着怒氣,緊握住她的手。
“也許我治好了你,你就不會需要我了。”這樣的一個翩翩美男子,一旦看得見啊!江君深情地凝視着他。
“不會有那種時候。’”他話氣篤定地說。
“我真希望自己像你,對任何事都能如此果決。”
“有我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的手拍撫嬰孩似地,輕摸過江君的背。
“那就讓我醫治你的眼。”醫好了,我就了無負擔了。江君在心中狂喊着。
房裏爐火燒得正旺,恭成人卻感到懷中的人顫抖了一下,他緊緊地擁抱着這柔軟的身子,雙唇狂野地吻過她的臉。
“別這樣。”江君伸手捂住他的唇,就怕他的唇又亂了她的心神。“答應我的要求,好嗎?”她輕聲細語地要求道。
恭成人嘆了口氣,親吻了下她的掌心,“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我們……休息吧。”江君羞怯地閉上眼,身子縮在他的懷裏。
就當這樣的夜晚是今生唯一的一場美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