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克圖趾高氣昂地站在高處,睥睨着聶四貞。
她就不信她一個堂堂的公主身分仍制伏不了這個女人。瞧瞧,這會兒這奴才不是得站在她面前,任她宰割。
對於克圖那一臉的志得意滿,聶四貞無心去欣賞,她一臉不甘願地點了個頭,說了句對不住后,心急得只想離開這個嘔人的鬼地方。
“站住!”克圖叫住了她。“我接受了你的道歉、准你走了嗎?”克圖舉步向前,在聶四貞的面前兜了一圈又一圈,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這個驕傲的小女人。
這個聶四貞,充其量只不過是會一點功夫,她憑什麼拿這副不可一世的態度對她!
“要我原諒你,可以……不過,不會是一句‘對不住’就能了事的。”
聶四貞抬起氣憤的眼瞪向克圖。
她到底想要怎麼樣?
“你來當我的奴婢,那麼我就大人大量的原諒你這一次的大不敬。”
聶四貞怒瞪着一雙青眼還來不及反駁,她的身子便被兀烈納拉到身後去,介入了她與克圖之間的戰爭。
兀烈納濃眉一斂,對克圖公主所做的要求頗不以為然。“公主,請你別得寸進尺。”他讓小四兒來向她回不是,是為了不想把事情鬧大傳回可汗那兒,但,克圖若存心找小四兒的麻煩,他不會坐視不理的。
克圖怎麼也沒料到兀烈納會以下犯上地指責她。
“兀烈納,你可知道你現在是在對誰說話?”
“臣再清楚不過。”
“那你怎麼敢用這種口氣對我指責!”更何況還是為了那個女人以下犯上。
“臣只是就事論事,還請公主見諒。”
“就事論事!今天我只是向你要一個女奴,這過分了嗎?”
“公主要幾名女奴,兀烈納隨時都可派人給公主送去,但唯獨聶四貞不行。”
“倘若我執意要她呢?”
“那麼臣就只有忤逆公主的旨意了。”如果必要,他會以命相搏來留下四貞。
“兀烈納你”──克圖氣得身子直發抖。
她看得出來,兀烈納的心還是系在這個大宋女人的身上;看來要兀烈納對那女人死心,軌得將那女人遣得遠遠的。
克圖軟化了態度。“就依你所言,另遣兩名女奴給我,聶四貞我不要了。”
“謝公主成全。”
兀烈納謝過恩后,便拉着那不知好歹的聶四貞走出克圖公主的穹廬。
走出克圖的穹廬,聶四貞立即甩掉兀烈納的手。
“別奢望我會感激你。”
這事她原本就沒錯,所以她才不稀罕他的假好心。
“我沒奢望你會感激我,我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別再給我惹麻煩就行了。”如果小四兒能安分點,不去挑惹克圖公主的怒氣,那麼他會早晚三炷香謝天謝地謝菩薩。
“惹麻煩?!”她嗤之以鼻。“兀大人,你是貴人多志事,忘了剛剛那個挑惹克圖公主脾氣,讓她氣得兩眼發直的人可不是我。”
是他讓那個克圖公主的臉氣得一陣青一陣白的,就因為是這樣,她才勉為其難地讓他拖走她,沒在克圖公主的穹廬內大呼小叫,討回她應得的公道。
兀烈納看着氣呼呼的她,似乎又找回了當年的小四兒,他揉揉發疼的額際,唇邊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
一年了,他的小四兒的直脾氣卻沒絲毫改變,說起話來總是不畏強權地直來直去,他原就欣賞這樣性子的她。
見他朗朗而笑,聶四貞皺着眉頭。“你在笑什麼?”
“笑你跟一年前完全沒什麼兩樣。”
“而你卻變了。”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而這不經大腦的話才說出口,她便驚覺不對。
果不其然,兀烈納的笑臉條然一收。“我變了?!”他雙眸一冷。“我怎能不變呢?”在那樣的真心真意被踐踏之後,她怎能奢望他還是一年前的那個兀烈納。
他的臉勾着一抹冷嘲熱諷的笑。“怎麼,你不喜歡改變后的我?”
瞧他這副模樣,聶四貞縱使是有再多的熱情都會被潑冷。“四貞只是個替兀大人侍寢的奴才,無所謂喜不喜歡。”
“是嗎?”他惱怒她的凡事無動於衷。“那我勸你若不能喜歡,也得及早適應,畢竟你留在我身邊的時日會很長、很長。”說完,他使轉身離開。
他一直以為這一年來,他早已不在乎她的鐵石心腸,卻怎麼也沒想到小四兒的一句“不喜歡”仍會刺得他難受。
他臉上的那一層冰,冷得讓她發顫。
“兀大人”──她叫住他。
他站定在原處,沒回過身去看她,倒是聶四貞主動地兜過身,站定在他面前,昂起頭來,問他:“四貞想問兀大人一個問題。”
他目光冷冷地掃向她。
“你為什麼要擄我來?”是為了愛,還是為了報復,她得親口聽他說。
兀烈納的心緊緊一抽。“當然是為了報復。”他語氣透着不容置疑的堅決,除了傷她,更要自己牢記當初擄她來的初衷。
聶四貞的心跌到了最谷底。雖然早已明白他的答案,但親耳聽見他的回答,卻刺耳得教她難以承受。
她低下了頭,再問他:“那麼這場報復要到何時才能停止?”她究竟還得承受多少的難堪?
她抬起頭,雙眼凝視他,清澄的胖光,沒有幽怨,只有懇求。
她知不知道她這樣無異是承認了當年錯的人是她,這讓他的心更加難平。
兀烈納肅着一張臉,越過聶四貞,冷冷地從她後方傳來他的回答。“等到你的心淪陷給我時,那麼我就會放了你。”
等到她愛上他時,他也要讓她嘗嘗一顆真心破人任意踐踏的難受滋味。
全軍營的人都知道這些天來他們兀大人脾氣大得駭人。
聽說日前有個哨兵站崗時打個小盹,便被兀大人處以三十大板的板刑,害得現在全營區裏頭沒一個人敢喘口大氣,深怕一個不小心,那口氣喘大了會擾到大人,馬上被大人的怒氣給轟個死無全屍。
真是的,到底是誰讓兀大人心情惡劣的?
營區里上下一條心,齊心合力過濾可能左右兀大人心情的人。
不過半個時辰,答案出來了──大夥的箭頭齊指聶四貞穹廬方向。他們相信唯有四姑娘才會讓他們英明的兀大人失去自製。
既然罪魁禍首找出來了,那麼解鈴還需系鈴人。晚膳既然沒人敢送,那麼求四姑娘送去,四姑娘該會答應的是吧?
看着眾人推三阻四,還面帶祈求,聶四貞好意思開口說她不去嗎?
於是就這樣,她只好站定在兀烈納的穹廬前,打了招呼──過了好半晌,卻沒聽見裏頭有人回應。
既然他不在,那也好,她放下膳食,拍拍屁股,轉身就走,省得兩人見面又是劍拔弩張的場面。
聶四貞掀了帘子,端着晚膳進穹廬。
穹廬內除了還冒着熱氣的大木桶外,果真沒有人在裏頭。
她快步走進去,放下膳盤,轉身就想走。
霍然她聽到身後傳來破水而出的聲音。
出乎本能地她猛然回首一探,霍然對上的卻是一身水淋淋的兀烈納!
老天!他在凈身,而她卻撞了進來。
“對不起。”她不是存心撞見這一幕的;誰曉得他洗澡時會將連身帶頭浸入熱水裏,也不怕會被熱氣給嗆死在裏頭。
她慌亂地想逃出去,而身後卻傳來他低沉的命令。“站住!”
她停下倉皇的步伐。
“過來幫我刷背。”
聶四貞細長的兩道蛾眉緊緊地鎖上。
他知道他剛剛說什麼嗎?
“你要我再說一次嗎?”他是她的主子,他有權要她做任何事,這不需要他每天在她耳旁耳提面命的是吧。
他又拿他身為主子的身分來壓迫她了。
聶四貞如他所願地走了過去,因為她知道她若企圖反抗,兀烈納準會又拿她爹的性命來脅迫她,畢竟他早已坦白無諱地告訴她:他就是要折磨她,就是要看她的日子不好過,直到她將心輸給了他,他才肯放手的,不是嗎?
聶四貞拿了羊脂膏和了水,在掌中搓了幾下,將泡沫輕輕地抹上兀烈納的背。
這是她頭一回去感觸他的肌理。兀烈納比她想像中來得結實,很難相信她以前是怎麼承受這樣的重量?
當聶四貞的腦際問過這樣的疑惑時,她才葛然驚覺自己的思緒轉到哪兒了,霍然兩朵紅彩染上她白嫩的臉。
兀烈納伸出手,撥去垂在她頰旁遮住她容顏的髮絲。“為什麼臉紅?”他的身體她又不是沒見過,她害什麼羞?
她踉蹌地退開來,不讓他的手觸及她潮紅的雙頰。
“如果兀大人沒事的話,那麼四貞告退。”她狼狽得直想從他身邊逃開。
條地,一隻鐵腕扣住了她的手臂。
兀烈納赤裸裸地站起身,拉回聶四貞,帶她入懷。
打從她要脅他若是不肯讓她服藥,那麼她將會不惜一切,用任何可能的方法墮掉他的孩子開始,他便不曾再碰過她一根汗毛,為的是不想讓她的身子受到任何的傷害……可是現在他的小四兒就近在咫尺,她可知道他有多想念她身上的味道?!
溫熱的唇覆上她發顫的櫻唇,帶水的雙手游移在她玲瓏有致的嬌軀。
他會勸服她不再服藥來傷害自個兒的身子;當然如果有必要,那麼他會學會遺忘,遺忘她當初的背叛,再試着信她一次,讓彼此從頭來過……而現在,他只想跟小四兒貼近纏綿……克圖公主的眼眸直直地盯住兀烈納的穹廬。
打從聶四貞捧着膳食進入穹廬也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了,而這一個時辰下來,她沒聽聞裏頭傳出不悅的咆哮聲……那麼他們倆是和好如初了是嗎?
克圖再也抑止不了她滿腔的怒意。
憑什麼?聶四貞那個大宋女子憑什麼讓她的兀大哥傾盡一生的愛意去憐惜?
當初她不就是嫌棄兀大哥是個契丹人,而背叛兀大哥的嗎?那麼她為何要在一年後,還回來跟她搶她的意中人?!
這口怨氣,她是怎麼也吞忍不下。
聽說聶四貞這次之所以會留在遠營內,全是為了營救她爹,那麼倘若她爹不在遼營內,那聶四貞是否會在兀大哥跟前銷聲匿跡呢?
為了她的幸福,她也只好搏一搏,替聶四貞救出她爹。倘若幸運的話,那麼她的兀大哥最終仍會回到她身邊的。
半夜三更,兀烈納被旭都急急叫醒。
臨起身前,他愛憐地在小四兒的額前落下一吻,替她拉高羊毛被;這塞外天寒地凍的,稍一不小心便會染上風寒,他可不希望他的小四兒成天與湯藥為伍,搞壞了她本就不強健的身子。
至於他,簡單地兜件綿褲穿上,再披件袍子,去會見在他穹廬外叫得震天價響的旭都。
旭都最好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不然擾他清夢的下場,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才出穹廬,旭都馬上奉上一記轟天雷──“兀大人,聶將軍逃出遼營了。”
兀烈納下意識地將旭都拉離他的穹廬。“怎麼發生的?”在他們嚴密的看守下,大宋那邊的人馬很難滲透進來營救聶將軍。
“我們過濾過了,這些時日沒有可疑的漢人進入咱們營區內。”當然除了一個月前的四姑娘例外。
聽到這兒,明白人都曉得旭都話中透露着誰才是這件事的主謀。
兀烈納的臉色變得深沉,冰冷的問話迸出牙縫。“看守聶將軍的士兵呢?”
“隨行大夫診斷的結果,說他們的病症像是被下了毒,但屬下盤問兩名士兵,他們倆異口同聲地指稱除了今晚的膳食外,他們沒吃過任何的東西。”由此可見這下毒的手法相當的特別。而這種特別中毒的手法在一年前也上演過,自導自演的人正是躺在兀大人帳下的四姑娘。
愈聽,兀烈納的臉便愈深沉。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他低聲斥退了旭都,而自己猛然轉身回到穹廬內,一雙凌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那安睡的面容。
會是她嗎?
她又故技重施,再次藉由他對她的愛,而加以利用了是嗎?!
他很傻是不是?同樣的美人計陷了兩回,讓她如願地救了呂將軍與她爹,而他簡直就像她的囊中物,取拿由她,任她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
“起來”──他粗暴地從帳子裏拖起她。
他的粗暴驚醒了她,驚惶的眼中有着明顯的不明所以。
“該死的!”他的大手鉗住她的下顎。“你怎麼能夠在那樣的欺瞞下,還能有如此無辜的目光!”
她聽不懂他的咆哮所為何來,只知道他生着莫名的氣,而這把怒火蔓延燒盡了稍早的恩愛。
忍着下顎的疼痛,她努力地不讓淚水流下,不去竊取他的憐愛。
而他幾乎就要相信了她的無辜,只是罪證確鑿,是如此明白地指向小四兒才是有那個企圖營救聶將軍的人。
他該拿她怎麼辦?
他的唇狠狠地烙下,燃燒着他對她的愛意。
他知道這次再放手,小四兒是永永遠遠都不可能再屬於他了。
他的唇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她,雙眸固定在她清麗的面龐上。
他知道唯今之計只有放小四兒走,才救得了她。至於誰是她的幫凶,他已無多餘的時間去計較,畢竟這事若真要查個水落石出,恐怕會把事情鬧大,極有可能傳回可汗耳中;到時候,有罪的若真是小四兒,就算他有什麼通天本領怕也難救得了她了。
替她着好衣,趁夜,他送走了她。
默默無語的聶四貞一直沉靜地看着兀烈納替她張羅一切,她不明白他的狂怒所為何來?是他眼中的柔情迷亂了她的思緒,她不斷地在猜測,兀烈納眸中的那抹不舍是衝著誰來的?直到他打包了一切,送她到關外,她才知道原來他是要她離開。
“為什麼?”為什麼心存報復的他,這時肯鬆手放她走?
“因為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你爹在昨天夜裏如你所願地逃走了。”而她就快要被抓去問審。這全都是她做的好事,現下她怎能用如此無辜的目光來詢問他“為什麼”?
爹逃了……所以他放她走?
這實在是說不過去,不是嗎?因為兀烈納當初之所以擄走她爹,為的不就是逼她留下,以達到凌虐她的目的,如今她爹逃走了,兀烈納他該做的是盡量將消息封鎖下來,不讓她知道……怎麼,他反而迫不及待地想送走她?
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得釐清。
她的疑惑浮上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他;然而他卻用玩世不恭的態度回應她。
“怎麼你戀上我的身體,捨不得離開了是嗎?”他依舊冷言冷語地想傷她最深;但在冷言諷刺的背後,也唯有他自個兒心裏才明白,縱使她已為救她爹做了最壤的準備,然而他卻怎麼地無法眼睜睜地看她自尋死路。
他能為她做的,就是儘快遣走她,將一切的過錯一肩扛起。當然,他再怎麼痴傻,也不會將自己的心赤裸裸地攤在她面前,讓她有機會再次踐踏他的真心。
“你走是不走?”難道她真的一心求死,也不願接受他的援手?
他言語之中的嫌棄都已經如此明顯了,她怎會有那個顏面再留下。
策着馬匹,聶四貞循黑一路奔去。
回不了頭了,這一別,他們倆便無再相見的機會了。
克圖夜探地牢。
牢裏關的是她心儀的英雄,而今他卻為了一個大宋女人鋃鐺下獄。
當初她利用食物相剋的法子,毒暈了看守聶將軍的兩名士兵,原來是打算嫁禍給聶四貞,讓兀大哥認為是聶四貞再次背叛了他,然後從此對那個女人心灰意冷,繼而轉向她的懷抱。
然而她如意算盤怎麼撥、怎麼打,卻怎麼也沒料到兀大哥竟然會為了那個女人一肩扛起所有的罪過。
他放走了原該被問審的話四貞,獨自回到遼國,向可汗請罪,然後一個“戰前通敵”的大帽子便這樣扣在兀大哥的身上。兀大哥沒做任何的解釋,他的沉默等於是默認了所有的罪。
可汗卸去了兀大哥的官階,而他面無表情地接受了!
那樣地面無表情代表了某種程度的無怨無悔。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是聶四貞?
為什麼會是那個將他一片真心踐踏得體無完膚的大宋女人擄獲了他所有的愛意?為什麼──不是她?
她喜歡他已有十年之久,難道兀大哥對於她的愛就這麼無動於衷?
她的眼凄楚地望同被關在牢內的兀烈納。此時此刻,他以往的英姿煥發不復存在,牢內的他既落拓又狼狽,讓人看了好心疼。
“兀大哥。”
她細長的手指緊緊攀住地牢,隔着鐵牢看着那個為愛受苦的男人。
閉目養神的兀烈納張開了眼,迎面對上的是克圖泫然飲泣的臉。他急急地從鋪着稻草的床上一躍而起,走近克圖。
“公主!你怎麼會來這裏?”以公主這樣尊貴的千金之軀,實在不該來此。
克圖不在乎她的身分適不適合來這個地方,她在乎的是他。
她的手透過鐵牢,碰觸他削瘦的臉頰。“你過得好不好?”
“好。這個地方既能遮風又能避雨,三餐不愁的,怎麼會不好。”
她的肩緊緊鎖上。“你胡說,這兒既臟又潮濕的,怎麼會好!”
兀烈納的臉泛出一抹苦笑。
是的,這樣的地方是不比他從前住的地方來得好,但他一想來這兒受苦受罪的人是他,而不是小四兒,他使覺得值得。
“為什麼?為什麼要放走她?為什麼要替她承擔起一切的罪名?”克圖隔着鐵牢看着兀烈納。“難道你記不得一年前她是怎麼傷害你的?像她那樣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為她犧牲一切,甚至於丟了性命……”
兀烈納襟口不語。
克圖說的,他都明白,為了一個棄他如敝屣的女人而犧牲大好前程,這實屬不智;但他怎麼地無法眼睜睜地見死不救,任他愛的她死於非命。
他對小四兒有恨,但他心裏清楚這份恨源自於他對她的愛;因為自己是如此挖心掏肺地變她,所以才會恨她不懂得珍惜。
倘若他真要為這份感情找出個罪魁禍首來,那麼首先該怪的是他,是他不該愛上一個不該愛的女人,是他將心淪陷給一個敵國的將領。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如今自食苦果,是他的報應。
“兀大哥,讓我救你。”克圖的眼盈滿了似水柔情的情意。
兀烈納苦笑。“這戰前通敵之罪是不可赦的死罪一條,公主如何能教得了?”
“娶我!克圖只要跟可汗說,克圖已是你兀烈納的人了,那麼可汗一定會看在克圖的面子上……”
“公主,這萬萬不可。”兀烈納急急地打斷克圖的提議。“兀烈納寧可死,也不能玷污公主的清白。”
克圖的眼蒙上了一層水光。“你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吧?!”他為了守住對聶四貞那份情,所以他才寧可死,也不願意娶她。
“你為什麼要這麼傻?聶四貞她根本就不變你,不然她也不會不惜犧牲你對她的愛意而利用你,施毒救出她爹,兀大哥”──她的眼眸蒙隴地,盈眶的淚水一眨眼便落下。“給克圖一個機會,讓克圖愛你,克圖發誓,會傾注一生的心力來珍惜你這份感情。”
兀烈納卻無福承受這樣的愛意,因為他的心早在一年前全給了小四兒。
他的無言徹徹底底地傷害了克圖。
她都已經不顧顏面地向他示愛,而他卻執意一死也不願接受她!好──“那麼你就在這裏等死吧,我再世不會自作多情地來煩你了。”轉身,她奔了出去,踉蹌的背影顯得悲凄。
兀烈納走回稻草堆,盤腿閉眼,一如克圖沒來時。
對於克圖的傷心欲絕,他不是全然的無動於衷,只是他給不起她要的愛,所以只好狠下心來不多慰藉,斷絕她對他所有的遐想,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克圖在自個兒的穹廬內兜圈艘步。
眼看着兀大哥斬首在即,而他卻一點退讓的跡象都沒有,她不由得心慌起來。
如果兀大哥一直不肯低頭,不肯娶她,那麼──她真的要眼睜睜地看他受死嗎?
不!她不能這麼做;她必須告訴父王事實的真相,不能讓兀大哥就這麼死去。
克圖衝出穹廬,奔進了她父王的帳子。
“克圖!”
“兒臣有要事稟告父王。”
瞧克圖一臉的着急,可汗當下遣走了身邊的歌妓。“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瞧你一臉着急的。”
“克圖想為兀大哥請命。”
“不準。”可汗想都不想的便拒絕了克圖的要求。“兀烈納犯的是通敵之罪,罪不可赦,任何人來求情都沒有用。”
“那如果兒臣說兀大哥是冤枉的呢?”
“他放走聶四員乃屬事實,何來的冤枉?”
“那一夜下毒救走聶將軍的人不是聶四貞,是兒臣。”
可汗的眉峰蹙攏在一起。“你說救走聶平祿的人是你!”
“是的,當初兒臣瞧出兀大哥對聶四貞舊情難忘,於是心中忿忿難平,因此就使計救走了聶將軍。兒臣的本意是想讓兀大哥與晶四貞起爭執,讓兀大哥認清聶四貞那樣的女人不值得他去愛……然而,兒臣怎麼也沒想到兀大哥會一肩挑起所有的罪過。”克圖黯然神傷。“如果兀大哥不是那麼急切地送走聶四貞,不是那樣義無反顧地打算為聶四貞犧牲一切……那麼他會發現那天晚上去見聶將軍的人是我,不是聶四貞。”
“可是那兩名士兵是食物中毒……”
“父王忘了兒臣對中原事物的熱中。”雖然當時是為了附和兀大哥的愛好,但多多少少她也學了一些。
“兒臣得知當晚廚子那邊備了菠菱菜,於是當晚拿了牛乳去給那兩名士兵,說是要慰勞他們的。”在食物相剋中液菱菜是不能與牛乳同時食用的。
“而他們怎麼也料想不到,他們一向尊崇的公主會使計陷害他們。”自然而然的,當大夥在盤查追問時,兩名士兵便理所當然地省略公主因體恤部屬送了兩瓶牛乳之事。
“克圖,你實在是太糊塗了,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呢?!”雖兩名士兵已經康復,但兀烈納卻因克圖的胡鬧而被處刑。“你這是……”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克圖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兒臣知罪,兒臣只希望父王能赦免兀大哥的死罪,兀大哥他是無辜的,不該死。”
可汗也知道是他女兒糊塗,有罪的人是克圖;但──“你要父王怎麼對全朝的大臣說明兀烈納是無罪的?”若想赦免兀烈納,勢必得揪出克圖來一命抵一命,這教為人父的他怎麼做得出來?
“兒臣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可汗真是會被他這個女兒給氣死。
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說的這麼容易,可他怎麼下得了手去處死自己的女兒。
“你起來吧,這事父王自會想辦法處理。”可汗的眼無奈地瞥向女兒。“父王向你保證,你的兀大哥絕不會被處以死刑。”
“父王想到好法子了?”
“嗯。”
就在兀烈納處以死刑之際,他會安排高手去劫獄,將兀烈納救走;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計策,不過遺憾的是他們大遼將從此失去兀烈納這個優秀的將領了。
就不知道當克圖得知她的兀大哥縱使是救回了一條命,但日後卻難以再與她相見時,這個傻孩子會如何的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