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險哪!
還好她請公假、出任務,沒參與最近兩期的《娛人》,所以刊物上沒印出她的名字,拿給於遙馳檢閱的時候才不致露出馬腳。
如今,她正等着他作決定。
“……難怪這雜誌不會賣。”於遙馳仔細看過後,下了評論。
俞杭芷湊個笑臉。“我就說嘛,它的紀錄良好,內容沒有腥膻料。”
“不只是這個原因。”他搖搖頭,娓娓道。“我看得出這雜誌編寫得很用心,美術設計也不錯,但光這樣是不夠的。基本上《娛人》是可以合作的媒體,不過,還是得先跟他們的負責人談談,如果彼此能溝通討論,我想才有進一步的可能。”
“我去聯絡。”她笑了。不管怎麼說,這是個機會哪!
“嗯。”他點了頭,而後又補了一句交代。“我希望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你試着直接聯絡雜誌社的上層。”
“0K,沒問題!”俞杭芷朝他眨了眨眼;在他含笑的睇視下,步履輕快地離開他的辦公室。
呵呵呵呵,萬萬沒想到,事情能進展得這麼順利哪!
原本,訪問任旭是她一個人必須完成的任務,現在藉由一樁意外,成了雙方上層直接相對溝通的局面,她雖然參與其中,但壓力頓時大減。
而她和於遙馳的關係,經過借宿那晚,很自然地向前跨了一步。現在,下班后他們常常一起吃晚飯、看電影,或者輪流到對方家裏,她喝他泡的茶、他喝她煮的摩卡,聊天、看電視,還有分享彼此的藏書和CD。
他會牽她的手、攬她的腰、吻她的唇,會用凝視情人的的的目光深深望着她。對於這樣的關係,她從沒有經驗,不知該怎麼做,乾脆就讓自己的情緒直接反應,無論是欣喜的、羞澀的,還是熱切的、渴望的……
在這之中,她知道,於遙馳對她是認真的,一如她對他。
※※※
星期五下班后,他們驅車到淡水吃海鮮,飽餐之後,俞杭芷提議到漁人碼頭走走;這是淡水去年才開發的新景點。
“太好了!我喜歡這個顏色的路燈。”
剛下車,就聽她開心地呱呱叫,於遙馳不禁特別注意了一下路燈的顏色。“橘黃色的路燈?為什麼你喜歡橘黃色的路燈?”
明亮慧黠的眼睛笑瞅着他,俞杭芷理所當然地反問:“你不覺得橘黃色的路燈比平常白色的路燈看起來溫暖很多嗎?”
呃,對他來說,路燈就是路燈,管它什麼顏色,都是照明用的;於遙馳心裏這麼想,臉上卻始終帶着微笑,沒說話。
她自己接著說:“設計者真是貼心哪!這裏風這麼大,要是路燈選用白色的,會讓人覺得很凄慘、很悲涼。”設汁者真的有特別考慮路燈的顏色嗎?老實說嘛……他懷疑!
和俞杭芷這麼頻繁的接觸、這麼親近的相處之後,於遙馳發現,她看到的世界比他看到的要精緻多了。她的眼睛常會留意四周的人事物,然後,衍生出自己的想法或感覺。
“噯,我們去走那個步道,好不好?”她指着河的方向,那裏有一長排用木板架高鋪成的觀景步道。
“好啊。”他追加但書。“不過,你的左手先戴上這個。”
一隻男用黑色皮手套?俞杭芷照他的話做了,可是……
“那右手的手套咧?”她訥吶地問。
“右手的那隻,在我的右手上。”
“那你幹嘛分我一隻,你自己戴就好啦!要不然多奇怪,一隻手戴手套、另只手不戴,一隻手暖呼呼,另只手涼冰冰。”
說著說著,她就要脫掉左手上的皮手套。
於遙馳連忙抓握起她的右手,就往自己的風衣口套塞去。
“你看,這樣另一隻手就不會涼冰冰啦。”
“原來是這樣哦。”她低頭吃吃偷笑,終於明白了他的用意。
“小五……”他笑嘆口氣,揉揉她的短髮。
這傢伙,很擅長一個人挖掘樂趣,但在製造兩個人的浪漫上,顯然欠缺慧根。沒關係,他會好好地教導她、訓練她,反正……他相信——機會,多得是!就這樣,他們邊散步、邊聊天,偶爾停下腳步,十分自在愜意。
俞杭芷深深吸口冷冽的空氣,放目遠眺漆黑成片的觀音山,以及綴着各色燈影的淡水河,覺得暢快極了。
空氣,真的很冷、很冷。
四周,真的很靜、很靜;就在誰都不敢動一動的狀況下,突然,一聲慘烈的“哇─—”打破了僵局。
孩子的媽立刻蹲下身手忙腳亂地安撫,而他則抓起她的手,啥都沒說,就開始拚命地跑、拚命地跑,直到步道的盡頭才停了下來。一拳輕輕捶在他的肩窩。“噯,你還在想剛剛的情景啊?”
於遙馳回過神來,誇張地嘆了口氣。“唉,這絕對是我這輩子最丑的事!”
“一定是你平日欺壓下屬、做盡壞事,所以老天爺懲罰你,讓你出個洋相。”她涼涼地說。
“好哇!居然說得好像不關你的事?”於遙馳抓下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腰後送去,讓兩人身軀更為貼近。
溫熱的男性氣息猛地裹住她,俞杭芷瞬間紅了臉,心跳狂馳。“噯噯噯,你、你要做什麼?”
“你說的事呀……欺、壓、下、屬!”
她還來不及反應,人就被圈進了他的風衣。雙手一扣上她的腰間,他的唇吻就跟着落了下——
驚喜。沉溺。歡愉。昏醉。挑逗。迷亂……他用唇舌為她啟發了各種感覺,帶領她去探索一個前所未見的自己。
無須意識引導,俞杭芷在他腰后的雙手扣了上去,讓兩人相偎得更緊密。相互吻吮着、嬉遊着,彼此較量攻城掠地的功力,直到胸腔因缺氧開始脹痛,貼靠的兩個人才驟地分開。
呼、哈……呼、哈……呼、哈……
他喘着氣,看着她。
她看着他,喘着氣。
兩人的眸底猶有情火,與笑意一齊躍動着。
“你看起來,比剛剛跑步還喘。”於遙馳輕笑地在她鼻端點了下。“還說!兩次都是你害的!”她長吐口氣,朝他啐了句。
“哦?”他挑高了濃眉。“是誰被錯認成叔叔的?”
“好好好,是我是我。”嘴巴拉成一條線,她不甘心地認了。
大掌撫撫她的頭。“小五,我沒看過你穿裙子的模樣。”
表情微僵,俞杭芷隨即搖了搖頭,含笑回答。“因為……我的衣櫃裏沒有半條裙子。”
他訝問:“為什麼?”
“穿裙子很不方便呀。”
“晤……可是連半條裙子也沒有?這樣好像太誇張了吧!?”
“習慣了嘛。”她聳聳肩。“我要跟爸媽證明我能獨自留在台灣念大學,第一步當然就是經濟獨立嘍。打工的時候,穿褲裝比較方便,既然天天都得打工,久而久之就變成習慣嘍!於遙馳曾經聽她簡單說過家裏的情形,知道她高中畢業那年,父母和四個姐姐都搬到LA去了,就她一個人堅持留在台灣。
現在她說得理所當然的輕鬆模樣,卻教他看得心疼萬分。
“小五……”
“幹嘛叫得這麼肉麻兮兮的?好噁心哦!”見他斂了笑,聽他低了聲,她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像是迴避、像是閃躲。
“為什麼那個時候你會選擇留在台灣?”
他可以體會年輕的心想飛、想自由,但這和離家求學不一樣。如果,臨時發生什麼重大事情,可不是一班火車或是幾十分鐘的飛機就能找到倚靠的……
是什麼原因讓高中畢業的俞杭芷選擇留下?這個問題很多人間過,面對他,俞杭芷卻不知該怎麼回答,要隨意敷衍還是全數托出?“一個人,不會寂寞嗎?”無視於她的沉默,於遙馳鍥而不捨又追問了句。
“早習慣了啦!”這問題沒那麼棘手,她笑着應了。
“習慣?”他仍皺眉。
“是啊!你要說‘慣習’也可以啦!”她俏皮地夾了句閩南語,兩字相反,意思卻恰恰相同。
“不,我只是在想,寂寞……”他一臉正經。“寂寞,怎麼可能習慣?”於遙馳的語氣輕得像是羽毛,撞在她心頭,卻重得讓她立時凝住了笑,胸口隱隱泛疼,疼得她眼眶熱呼呼的,就要淌出淚了。驚覺情緒大動,俞杭芷趕緊伸手揉眼,不斷地揉、使勁地揉,她要揉掉這種想哭的情緒!
他的手從她身後伸了過來,輕輕握住她的雙腕,阻止了她的動作。“你再揉下去,眼睛會受傷的。”
她一頓。於遙馳將她環人寬厚的胸膛,下巴抵着她的發頂,喉間低低哼出旋律,柔柔緩緩地,就像橘黃色街燈流出的光流,暖得很咧!於是,她笑了,微微地笑了,這一輕動,同時震落了蓄在眶里的淚;原本以為淚腺一鬆綁就會漬堤的情緒,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想,是他帶來安心的緣故吧。
抵着他的胸前,俞杭芷將脖子仰成九十度,倒着看他。“你哼的是什麼曲子?很好聽。”
“真的嗎?”看於遙馳似乎不相信她的話,俞杭芷索性直接轉身,用極慎重的口吻對他說:“我是說真的,沒騙你!我真的覺得好溫暖、好感動!”他露出一口白牙,猛乾笑,卻不說話。
“你笑什麼?”事情不大對勁哦?!
“沒、沒有。”笑意,要憋住、悶住、忍住。
“話說在前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兩眼圓瞪,她才不會就這樣算了咧!“真的想知道?”
“嗯。”鼻端哼出答案,這還要問嗎?“那……好吧。”於遙馳重重一點頭,深吸口氣,擺出最迷人的笑容。“那是什麼曲子我也不知道,我亂哼的,反正從頭到尾用一個‘唔’的音就好。”
“亂哼的?”她崇拜地輕叫出聲。“哇!想不到你還有作曲的才華?”
“哈哈哈哈哈!我保證,這跟作曲的才華沒半點關係。”他搖搖頭,徹底笑開了。“因為不管多麼耳熟能詳的歌曲,只要我一哼,就變成全新的旋律,所以乾脆從頭到尾隨便唔唔唔。”
“嗄?你的意思是說……”她的嘴角開始抽搐。
“你猜得投錯。”頭挨了過去,話就貼在她的耳邊說。“我、是、音、痴。”天哪!她竟然被一個音痴隨便哼的旋律感動得亂七八糟?直黑的線條劃了滿臉,俞杭芷愣在當場。
她的反應,不禁讓他挑眉笑了。於遙馳不動聲色地再度抓起她的右手,放進自己的風衣口袋,逕自拖着僵硬的俞杭芷往停車場的方向去。天這麼黑,風這麼大……
唔,是該回家了。
※※※
——我看得出這雜誌編寫得很用心,美術設計也不錯,但光這樣是不夠的。
在熠星和《娛人》的初次會議上,她終於了解於遙馳為什麼會這麼說了。雙方人員才坐定,於遙馳立刻開門見山地針對《娛人》做出了一大串批評及建議,包括刊物定價、行銷策略、內頁廣告、封面標題等等。
“……以上是我的想法。《娛人》的用心我絕對肯定,但用心不等於‘好’,如果今天要談合作,我希望《娛人》本身能做到某種程度。”聽了於遙馳的一席話,社長姚大受臉色鐵青,畢竟這樣當頭被潑冷水的感覺很惡劣。他直接起身,冷冷地說:“於先生,既然你認為《娛人》無法匹配貴公司,我想接下來也沒什麼好談的了。“於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話邊說,她邊向坐在姚老大身旁的總編使眼色。
總編連忙跟進,好聲好氣地勸說:“社長,我想於先生找我們來這裏開會,應該是很有誠意的,先聽聽熠星這邊的立場。”
倒是原為當事人的於遙馳氣定神閑,自始至終保持沉默,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了笑,退居到旁觀者的位置。
情緒稍稍冷卻,姚大受也知道剛才的言行太過衝動,於是清了清喉嚨,順台階而下。“咳咳咳咳,好吧,難得有機會和熠星合作,是該等詳細談過再說。”
於遙馳沒多說什麼,反而轉向俞杭芷。“由你跟姚先生說吧。”嗄?要她說?他要她說什麼?俞杭芷指着自己的鼻子,滿臉困惑。他淡淡一笑。“你剛剛說,我的意思不是指《娛人》無法匹配熠星,那麼,麻煩你向兩位說明我真正的意思。”
哇!這是臨時考試呀!?
從他絕無戲謔的神情,她知道於遙馳不是在開玩笑。
她能理解他先前對《娛人》的分析,甚至佩服他的建議,可是,為什麼他會在談合作時先提出改善意見?這個問題,她沒有解釋的把握哪!
呃……如果她錯解了他的意思,或是說出的話超出了他的預期,那那那……會不會一切前功盡棄?越想腳底越冷,事情又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俞杭芷只得硬着頭皮豁出去了。深深吸口氣,她向姚老大和總編展開一記最完美的笑容,說出了自認的理由。“於先生的意思,是認為只靠熠星提供受訪者,並不能讓《娛人》更好;假使《娛人》本身沒有改善,就算和熠星合作的前幾期能有不錯的賣量,也很難繼續下去。”
話一說完,她就發現,姚老大和總編的表情都沉凝下來,似乎開始仔細思索她的話;再偷覷了眼旁邊的於遙馳,他朝她輕輕點了個頭,眸底是讚許的笑,俞杭芷這才鬆了口氣。
呼……看來,她還滿有“揣摩上意”的天分,但現在,姚老大和總編又會怎麼作決定咧?“非常謝謝於先生,可是……”開口的是總編,笑得很苦。“要着手改善《娛人》,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吃力了。”
姚大受沒有說話,兀自低頭,面色有幾分難堪。於遙馳雙手交抱胸前,態度沉穩。“金錢方面,寰宇集團願意投資《娛人》。”
聽他這麼說,姚大受立刻抬頭。他用研究的眼光打量了於遙馳好一會兒,才皺眉問道:“於先生為什麼對《娛人》這麼優厚?”
於遙馳搖了搖頭。“我並非對《娛人》優厚,只是事關熠星,我希望一切都能做到最好。”
在基礎點上獲得共識后,會議終於轉向操作面的討論;對這樣的情況,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是俞杭芷嘍——
一方面《娛人》有效,表示姚老大的奶粉錢、尿布錢有着落了;二方面整個雜誌社的夥伴也能脫離水深火熱的生活;這三方面嘛……嘿嘿嘿,於遙馳既然準備要和《娛人》合作,那麼當她結束臨時助理的工作、回到真正的編輯身份時,他應該不會對她進入熠星的“陰謀”太生氣吧!?當初,誰都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熠星和《娛人》洽談合作的局面,就像當初她完全沒想過,接下訪問任旭的“超級任務”竟然會把她和於遙馳牽在—起……
牽在一起呵……想着想着,俞杭芷放心地甜甜笑了。